冉寻觉得心跳连着风衣带子, 漾起一丝波纹。
垂头去看,游纾俞拉着她,力度极轻。
看似牵制, 实则悄然移近一点与她的距离,怕她拒绝。
她不显露,只噙着丝笑意, 给游纾俞出难题,“不是游老师要追我吗,怎么反倒晚上要我来接?”
游纾俞抿唇。
想了想,话音又极诚恳:“不想晚上只打电话, 还想……看看你。”
想知道冉寻的新居, 想补偿,想时时刻刻都看见她。不愿再经历一遍触碰不到她的难捱回忆。
言罢,也觉得要求有些出格了, 她轻声补充:“耽误你的安排就算了,我会自己回家的, 不用担心。”
“知道了。”冉寻将口罩捏紧一点,注视女人触感如冷瓷的手背,柔声回。
“今晚还是有点冷,你在实验室楼里等着就好。”
她本也没想过拒绝。
在想,从前的六个月,还有一周情人体验卡,竟都没看出来。
游纾俞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会了呢?
留着最后一丝矜持与游纾俞告别, 冉寻独自出阶梯教室, 再是教学楼。
步履轻快, 和梁荔碰面。
梁荔选了家火锅店,顾念着冉寻, 没把男朋友带来当她们俩之间的电灯泡。
席间热气腾腾。
下肥牛片时,她问:“你刚刚和那位嘉大老师聊什么了?朋友吗,看着不太熟,又感觉很熟,聊那么久。”
冉寻拌调料,冷不丁温声开口,内容却像在开玩笑,“嗯,她和我表露心意了,说要追我。”
梁荔筷子僵在空气里,看傻子一样瞧她,沉默。
沉默良久,说:“你们群体想象力都和你一样丰富吗?”
以前藏得实在太深,梁荔不知道她和游纾俞的事。冉寻也不怪,撑腮弯眸,顺着她话意味深长答:
“不知道,不过可能都挺喜欢年纪大的。姐姐主动追人,这谁撑得住。”
“……”梁荔良久憋出一句,“祝你们幸福?”
“不对,小冉,你开玩笑能不能别那么认真。”她反应过来,万分笃定。
“我出会场的时候看见门上贴的海报了,学术讲座论坛,照片就是那位女教授,论文刚上国际顶级期刊,上面列的成就随便一条都能让我家那位哭出来。”
梁荔咋舌,看冉寻依旧一脸平静,补充:“这种人,应该不会吧?”
都说智者不如爱河,刚才那位女教授虽样貌拔尖,可周身气质淡漠,不可亵玩,不像沉溺于情爱的人。
冉寻不打算和梁荔讲清楚,浅浅笑,赞扬,“这么厉害呀,那我更喜欢了。”
梁荔顺了口气。
果然,假的。
只不过一起吃完饭,冉寻却不愿送她回去了,夜色间笑得无辜,真假莫辨,说要去接教授。
梁荔知道冉寻懒,也爱撒娇耍赖,这次估计是手头有事,于是不想送她了。
“迟早有一天,我给你挂个号看看精神状态。”晚饭时喝了点,一如既往拌嘴。
“怎么看到高知美女,就想要人家当你老婆呢?”
冉寻回敬了几句,笑着探回身。
隔着玻璃目送梁荔被人接走,才把车窗升起。
取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输入时没有卡滞。
只等待两次忙音,就被接起来。
车旁灯光摇曳,行人梭巡,热闹繁华,一时分不清是即将拂晓的晨,还是月光过于朗柔的夜。
“喂。”冉寻轻启唇,安静听另一端清冷应答声。
“游老师,嗯,现在来接你。”
总之,大抵是个比前阵子都要暖和的初春。
-
冉寻的新居这次离城区不远,一片刚建好,还没来得及大规模对外发售的私家小区。
不是郊区,也比先前有烟火气许多。
游纾俞朝车窗外看去,深夜竟还有摆摊卖柿子的小贩,纸板上画了惟妙惟肖的水彩图画,很讨喜。
住宅区保安措施很好,窗口的灯亮了没几户,静谧闲适。
也衬了小区的名字,“月亮湾”。
暗暗将地址记下。
像是有感应,冉寻打破沉默,清亮音色浮动在昏暗中:
“第一次追人就追到家里。下一次,游老师又想追到哪里呢?”
是埋怨她不请自来吗。
游纾俞今夜坐在副驾驶,闻言,无声握住公文包提手,答:“你讨厌的话,我会克制的。”
会克制,但不一定能做到。
下次还是有招呼不打一声,就追到这里的可能。
冉寻勾唇,试探一下,就悄然撤回。
“哪有,被游老师这样优秀的人追,幸运都来不及,才不讨厌。和朋友说了,她都不信呢。”
思绪随身边人柔软、却似乎意有所指的言语浮动,舒缓收紧。
心中因冉寻话中“幸运”二字而悸动,又咀嚼她末半句语气,觉出几分不对劲。
游纾俞尝试发问:“你和朋友提及过我了吗。”
她本该觉得欣喜的。
只不过一句“想追”,就被冉寻炫耀一样在朋友面前公之于众,她极安心,并隐隐尝出甜味。
却又仿佛被剥夺身体掌控权一样,本能地开始掌心泛汗,心悸,恐惧。
冉寻视线稍向旁瞥,就看见游纾俞隐在黑暗中的小动作。
她有个小癖好,喜欢研究旁人的心理,对游纾俞从前更是了解,知道这代表女人心中排斥。
无声笑笑,心想梁荔不信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恐怕就连本人的她们两个此时都存疑。
压下心思,安抚般柔声答:“没关系,她那个人心里不挂事,很快就忘。”
“……我不介意。”游纾俞出乎她意料,平静开口。
“冉寻,我想追你。”垂着眼,“你可以顺你的心意,不必顾及我的感受。就算再过分,我也接受。”
冉寻看了眼身旁人。
规整,严肃。如外人所言,清冷凌厉到极致,一心科研,不像会骗人。
本能动作不会假,但女人口中说出来的赤忱承诺,愿意迁就,也让人想信。
游纾俞很少撒谎,因为不擅长。可那时,却又对她撒了那样的谎。
直到现在,提及那些敏感话题也本能抗拒,眉眼间萧条冷寂。
在藏什么呢?竟隐忍到不想让她窥知半分线索。
“那我就不困了。”冉寻转变话题,故意露出些撒娇蔫坏,逗游纾俞。
“做什么都可以的话,我很期待,一会游老师想要怎么追我?”
游纾俞垂眼,不愿意正面答。
却很快启唇,回应她,音色低缓:“你很好奇吗?”
最近观察过嘉大校园里的小猫,某一只被学生们溺爱得圆润亲人。
毛色纯白,尾巴翘得高高的,在绿化草坪中扑黄蝴蝶,偶尔蜷伏在池旁,看里面的游鱼。
目光沉浸,看了开车的冉寻一阵,觉得像。
耳根处也已经有些招架不来的热意。
恰好冉寻这时偏头与她对视,笑了下。
空气中仿佛能读出莫名且暧昧的思潮。
“上楼再说。”游纾俞偏头。
车驶进车库,之后,游纾俞随冉寻一同迈进电梯。
等待几秒钟,直达她的居所。
冉寻的新居比原来那一间公寓要小,没有做上下层分隔的装潢,色调纯净,浅浅的鹅黄底色,很素淡的住处。
墙上悬着颇有个性的艺术画框,长桌微乱,中央摆放一只花瓶,插着尤加利叶和月季。
是冉寻会喜欢的样子。游纾俞进门时便这样想。
举目望去,冉寻的琴占据了客厅大部空间。
在那场钢琴艺术圈为之惊艳的独奏会上,她也曾见过。
不过那时隔着数十排座椅与人群,如今却变得触手可及。
冉寻体贴为游纾俞准备了拖鞋,自己则率先走进,将空调和角落里的加湿器都打开。
按捺不住手,宠幸了一下爱琴,弹出不知名的欢快节奏。
接着觉得站着累,很快没有坐相地倚进了沙发。
不像是台上那么优雅有距离感的钢琴演奏家,反倒像深夜加班后,一个邀游纾俞来家里坐坐的年轻邻居。
但哪里有这么出挑的普通人呢?
长发柔顺稍卷,取下口罩,露出高挺鼻梁,下颔线光洁流畅,懒散姿态也格外吸引人。
被那双眸色清浅的猫儿眼扫过,看见嘴角噙着的柔柔笑意,心头也钻出些遐想来。
“游老师随便坐。今天下午都在外面,没来得及收拾房间,但还算干净。”冉寻引导她。
游纾俞应声。
抛却矜持,选了冉寻旁边最近的位置坐,能嗅到清淡栀子气息。
“吃过饭了吗?”冉寻随口关心。
她解开外套纽扣,想像平常那样就甩在一边,过会儿收拾,又想起游纾俞在。
迟疑的时候,衣服已经被一只清瘦的手接过。
游纾俞答她:“吃过,不饿。”
将外套放在膝上,步骤有序地叠好,无一丝褶皱,动作自然且不显突兀。
冉寻想起从前,她们仍在学生时代时,于同一间双人宽敞宿舍同住,对方也是这样。
不喜欢她丢三落四,甚至当面冷脸说她,却背后无言替她整理好一切,井井有条。
冉寻觉得做游纾俞的家人或许挺幸福的。
不过那时她们是室友、朋友。
且冉寻胆子大得很,想做游纾俞的女朋友,想睡她。
但现在看来,家人和女朋友,不算冲突。
游纾俞都说她可以为所欲为了,再过分一些的事也没关系。
“这算是游老师追我的步骤之一吗?”冉寻轻笑,有意渲染气氛。
撒娇般,身子也倚得离游纾俞近一些。
很快察觉到对方躯体微僵。
“不是,但你喜欢的话,我就愿意。”游纾俞低声答。
“…做什么都愿意。”
看见冉寻似笑非笑,眼神柔软的模样,她一瞬感到羞耻。
但想起现在身处的地方,强迫自己沉下心。
开口:“下午接朋友,上午是一直在练琴吗?久坐对肩颈还有身体都不太好。”
“我……想帮你按摩一下。”
冉寻有些意外,但很快笑意更深,“嗯,原本晚上也要练的,但现在游老师来了,还说要帮我,也不亏。”
这应该就是不谙世事,纯情得紧的游老师的追人第一步了。
可惜她实在刚刚想得太多,还以为游纾俞会做些更不正经的。
不过毕竟是大学老师,端肃才是常态。
换了个姿势,背脊向后靠,按游老师口中指示听话摆姿势。
却不意间贴进带有木质调冷香的怀抱。
有种错觉,如同跟随口令一步步陷入陷阱,最终被女人亲昵搂入怀中。
冉寻察觉到属于游纾俞的手覆在肩膀,力度很轻,探索着为她找准位置。
“疼了或者不舒服,就叫我。”飘进耳畔的声音一如既往清冷。
这是游纾俞女朋友的特权。
也是从前,每晚从琴房回来,冉寻翘首期盼的。
以至于分手后出国,她坐在凌晨的那趟航班上,格外惋惜,难受到用了一卷又一卷纸,引得空姐担忧侧目。
睡着时都在想,游纾俞竟是直女,喜欢男人。
这样细腻温柔的“特权”,算是平白浪费了。
与那时已然相隔许久,衬得六个月的缱绻都像上一辈子的经历,却在今晚复现,勾起最深层的贪恋本能。
游纾俞为她细细揉捏肩膀,安静认真时,墨发低垂,清隽得像无从挑剔的冰美人。
冰山棱角却都早已消融殆尽。
“困了。”冉寻轻声开口。
肩膀上的手劲一松。
游纾俞望进她眸,“我送你去卧室。”
心潮迭起,在冉寻困倦阖眼的瞬间,轻悄悄俯身。
落一个涟漪般的吻在她唇畔。
冉寻乍醒,只来得及尝到唇上微微水汽,看清女人侧颊迟迟飘起的浅粉色。
想着,游纾俞既然那么会,追她的第一步又怎么能止于按摩。
想必是蓄谋已久,要夹带私货的。
那索性顺她心意。
冉寻勾一缕女人墨色发丝在指间,抬眸轻轻笑,“好狡猾呀,现在不太想睡了。”
“回卧室,还想要姐姐再揉揉,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