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回首，不知道荧和派蒙有没有听清，但从魈发出那个叫声开始就陷入了长久的自闭状态。
直到现在。
“原来如此。”钟离恍然的话语中带着些微的笑意，他抚弄着魈的羽翼，神力一丝丝的从指尖渗入到魈的体内，除了一些暗伤以外，没能察觉到什么异样。
“魈的感觉如何？”
青碧色羽翼的团雀脸上犹豫再三，最终像是自暴自弃了一般开口，发出了如同孩童一般稚嫩的嗓音。
“我...并无大碍，只是力量遭到了压制，业障.....也一同被压制了。”
他一开口，派蒙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然后连忙被荧捂住了嘴巴，“魈！你的声音－－唔呜唔。”
魈没看他，他站在钟离的手上，敏锐的五感能清晰的察觉道爪下皮肤传来的轻微的颤动，以及钟离身边，风神大人那难以自抑的闷笑。
但好在两位神明还是顾念着魈上仙的脸皮，尚且收敛着看热闹的心，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钟离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和猜测。
“魈的情况比东风之龙遭到的压制还要强烈，恐怕是因为业障的缘故。此世的人类发展繁盛，天道自然偏爱其身，是以我猜想以魈的功绩，应当能够得到此世天道的一点宽容。”
他向几人解释了一下自己和温迪所感受到的，此世对于磨损消解效果。
“魈身上所积累的业障沉疴已久，并且混杂在魈的本源中，根深蒂固，难以驱除，天道自然就会连着同魈本来的力量一同镇压。等过些时日，业障被消解，魈应当就能变回人形了。”
魈听着钟离所说，自己也细细感受了一下被压制的那部分力量，确实，业障在消散。
原本比野草还要顽强，好像在魈身上扎了根的业障此刻却像是浮萍一般，正在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所抵消。
业障消散的速度不算快，这么一会也只消散了一个珍珠大小，脱离业障后的力量同样也遭到了那莫名的压制，但比起混杂着业障的时候，有着微妙的松动。
魈估量了一下，等到业障完全消解，松动后的力量确实足够他变回人形，说不定还能余留一些基础的力量。
他睁开眼对上几双等待他答案的眼睛，点了点头，“应当如帝君所言。”
几人瞬间都送了一口气，随后，温迪眼睛突然滴溜溜的一转，又道：“说起来，魈现在变成这样，晚上睡觉怎么办？让年幼的小鸟孤单一人可不行啊，老爷子。”
钟离一开始没说话，倒是魈一怔正想说自己只是身形缩小罢了，可以自理，却没想到，他那尊敬的风神大人一合掌，“要不然老爷子，晚上让魈和你一起睡吧？”
“什...”
听到这话的瞬间魈都蒙了，一双鎏金的竖瞳直接瞪得大大的，脑袋更是一片空白，让人看着就仿佛能听到一声提示。
－－滴！已停止运行。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就吓得羽毛都隐隐有着要炸开的趋势。
那看不见脖子的鸟头直摇，“不、不，我怎么能！”
他还没说完，就被温迪接过了话头，“这有什么不能的，魈现在是小孩子，小孩子应该有小孩子的特权，还是说，你担心老爷子？”
说着，就朝钟离递过去了眼神，在魈近乎惶恐的目光中作怪道：“老爷子，你不会忍心让你家这么年幼的小鸟孤零零的独自度过夜晚吧？这样万一半夜出了什么事，都没人能发现诶。”
他脸上笑意盎然，连派蒙都能看出来，“哇，卖唱的简直是把看热闹不嫌事大写在脸上了。”
钟离何其了解自己的这位老友，知道这意思是让自己晚上看着点，魈是个能忍的，万一晚上出点什么问题，多半也不会想着来找他，只等自己挨过去。
想起当初到了自己面前就安分的不止一点的金鹏鸟，钟离也觉得应该稍微采取一点措施。
于是，就着这个想法，钟离在魈惊恐的注视下淡定点了点头，“那魈晚上便和我一同吧，若是出了什么状况，我也好及时帮忙。”
“不是！可是...我怎么能和您一起...”魈已经被震的不知道怎么说话了，要说他的心情也很奇妙，说是震惊吧也确实震惊的脑袋都发蒙，可若说自己不愿意吧，倒也不完全是。
只是自己也已两千余岁，及时外表上还是个少年，但魈也早就脱离了年幼时，会害怕的不敢入睡的时候，这时候要他和自己最尊敬的岩王帝君一起睡觉......
魈真的会升起一种久违的羞耻感，但在这羞耻感之下，又有着连他自己都没能完全察觉的隐秘的期待。
“这有什么？”钟离失笑，“难不成上仙现在会占了我这小小客卿的床铺不成？”
魈哪听得了钟离说自己是小小客卿而称他为上仙，这会让他莫名有种回到了海灯节的时候，那时候的经历魈真的毕生难忘，于是赶紧低了头，“啊！不敢。”
钟离少有和人同床的经历里，之前他位居神位，身边好友居多，也就和若陀有过睡在一起的经历。
不过那时候，大多都是午时休憩，通常若陀变回原型，而他正好睡在若陀身上。岩龙的原身遮天蔽日，毗邻山巅，仅仅只是显露出一点也是一张上好的床榻。
至于晚上，大家都有自己的房间没什么必要和别人挤一个铺子。
还有的就是和仙众里的小辈，不过也大多是在看孩子的时候，一群小辈团成一堆，胡乱的窝在一起睡在奥藏山的草地上，钟离就负责在一旁假寐，也能消得一时安逸。
哦，这里的小辈也不乏他曾经门下的弟子，比如削月那样的仙人。
只是，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经历了。
看到魈这般摸样，钟离也有几分无奈，仗着魈此刻尚还是原身，直接上手，抚摸着魈鸟团子头顶那绵软的绒羽。
“说来，魈初归我麾下时，也是同我一起就寝，怎么如今反倒生分了？”
钟离说的是当初击败梦之魔神之后的事，魈虽然在获救后就与他签订了契约，但毕竟年幼，又被梦之魔神折磨多年，除了需要养伤之外，入睡也成了一大难题。
他时常不敢入睡，即便是耐不住困乏和身体需要睡了过去，睡梦里也仍旧是遍地的尸骸血腥，和那梦魇般令他恐惧的声音。
这是过往长期的折磨所留下的阴影，严重时甚至还会产生下意识的应激反应，医士也表示束手无策。
当时的钟离，也就是岩王帝君，在得知这一切后就干脆将魈带回了自己的洞府，每晚施以仙法护他梦中安宁，甚至在开头那段时日，魈每天都是钟离陪着入睡的。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日后，魈才真的安稳了下来，至少不会惧怕入睡了。
这段往事本倒没有什么，小孩嘛，晚上害怕的睡不着觉，长辈陪一段怎么了？
别说是当时的魈的，就是当时的削月来说这话，钟离也不会拒绝，对于高龄可达六千岁的岩王帝君而言，诸位仙家皆可以是孩童。
但从魈的角度看却不是这样，当时年幼也就算了，而今自己也有两千余岁，还要帝君看着睡觉，这未免也太......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都这么大个人了，羞不羞啊！
外加钟离又重提旧事，魈上仙那微薄的脸皮实在撑不住自家帝君的调侃，整只鸟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那鸟头上还肉眼可见着理智和冷静被蒸发掉的白雾。
看他这样子，钟离知道这鸟是不能再逗了，才温声说回正经事，“不必多想，你如今情况未定，自然应该以你的身体为重，有我亲自看着也能更安心一些。”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魈自然也无法拒绝这份好意，便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帝君。”
这事到此才算是暂时定了下来。
温迪看了一场热闹很是开心，旅行者和派蒙顾忌着魈没敢笑的太大声，只有处在钟离跟前的七七一愣一愣的，她很懂事之前一直没吭声，大概是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才上前拉了拉钟离的衣角。
“先生，是没事了吗？”
钟离一直有在关注这只机缘巧合变成的小僵尸，他伤重的那些日子，白术每回来访怕他无聊，都会带着七七一起来，一来二去，七七也对钟离熟了。
大概是因为七七是诸位仙家集体挽留下来的，即使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对钟离这位众仙之祖也有着天生的好感度。
钟离将魈放在自己面前的茶几上，又摸了摸七七的头，声音分外温柔，“嗯，已经谈完了。”
七七一听事情都解决了，眼睛微微亮了起来，小手捏着钟离的衣摆，眼巴巴的瞅着钟离，呆呆的道：“先生，七七想看，猫猫龙。”
钟离闻言也是一愣，旋即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了。”
至于谁说的，完全不作他想。钟离直接将目光转向了在一边抱着茶和点心吃的正香的旅行者和派蒙。
吃的正香的荧和派蒙闻言身体一僵，紧接着就收到了钟离投来了目光，两人讪笑着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才心虚的开口，“好吧，我承认，是我说的。”
她擦掉嘴边剩余的一点食物碎屑，目光满屋子乱飘，“就...不小心让胡桃和凝光他们看见了照片而已.....”
钟离无奈的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七七见状拽了拽他的衣角，“是不可以吗？”
这倒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左右也不是第一次放出来的，况且有一句话，温迪说的没错，孩童自应有孩童的特权，这一点，钟离也是赞同的。
他轻笑，“当然不是，只是略感惊讶罢了。”说着他发尾微亮，熟悉的红薯猫猫龙就从他身后绕了出来。
猫猫龙爪子短短的，走到沙发边上蹲坐好，一瞬间就吸引了七七和魈鸟团子的目光。
小僵尸那面无表情的脸上肉眼可见的涌现出了惊喜，一双眼眸难得的发着亮光，但还是先看向钟离问道：“先生，我可以抱它吗？”
钟离颔首，“自然。”
就算有了许可，七七也只是走近了几步朝着猫猫龙张开了双手。沙发上，猫猫龙歪头看了看面前的小女孩，随后微微倾斜伏低身子，轻巧的跃进了七七的怀里。
大概是顾念着面前的女孩太小，猫猫龙没用太大的劲，而是把握着一个刚好的力道，让自己不会把七七给撞倒。
他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主体的感情影响，对七七那叫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脾气。
他也不在意七七僵硬冰冷的四肢，和抱它时不太舒服的姿势，甚至在那双冰冷的小手摸到自己内腹的时候也没有像越逢青那时一般避讳。
整个就是一个彻彻底底、任撸任摸的绝世好龙龙。
猫猫龙虽然看着不大，但对七七这样的小女孩却正好抱个满怀还有余，好在七七不是一般的小女孩，也不会抱不住他。
被抱着自己的小女孩蹭蹭摸摸之余，猫猫龙掉下来的祥云尾巴还一勾一勾的，去碰在一边站着一边茶几上的魈鸟团子。
脑袋也会时不时的看过来，好像在问魈，你也想摸吗？
魈：“......”
说实话，不想是不可能的。
他的目光里有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渴望，却又死活不说，就只是看着，好在七七察觉到他的目光，看过去，又看了看怀里的猫猫龙，愣愣的问他，“你要一起吗？”
魈看着时不时蹭过自己头顶和羽绒的金灿灿的祥云尾巴，完全说不出一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