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地说了那句不明所以的话, 魔王没有为女人提供反应的时间,拿起酒杯,身体一倒,又恢复了那懒洋洋、不正经的态度。
“果然, 本王的直觉是正确的, 你和千珩之间确实是有化学反应。”
“魔王大人…”
耳里听到那满是揶揄的语气, 方才还十分感性的孟晚瑜忍不住脸红, 不自在地偏过头, 躲开了魔王调戏意味浓厚的眼神。
当她从会客室内出来时,已经过了许久,唯一还在等待的千珩听到开门的动静, 便关心地上前探出了手。
“我在外头等你。”
顺从地握住死亡猎手的掌,牧师捏了捏, 表示了自己没事之后便目送着千珩作为最后一人进入了会客室。
坐在木椅上, 孟晚瑜思考着方才告别前魔王对自己说的话。
『你已经可以毕业了。』
『这是必须要做出的决定。』
盯着自己的脚尖,孟晚瑜疲惫的脑袋令她思绪有些飘忽。
进入这个游戏已经一年了, 与最初自己糟糕的状态相比,如今自己的身心已经是好转了许多。
不论是定期至医院回诊时收到的测验数值, 还是着主观便能感受到日渐轻松的心情,无一不暗示着自己确实能够从七大恶里『毕业』。
工作上一切顺利, 公司中也有一两个能聊上几句的同事, 自己确实应该离开, 为了有机会接替『傲慢』的另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也是为了自己能够独立。
但是...…
依然有些犹豫,孟晚瑜的脑中, 出现了千珩抿着唇凝视自己的脸。
千珩.…..
若是自己离开了,那千珩怎么办?
即使自己依然能够注册一个普通的游戏帐号, 但因为并非治疗计划的一员,见面次数依然会受到影响。
千珩她会不会感到寂寞,会不会没有人为她疗伤,会不会不习惯身边没有陪伴?
...我能习惯身边没有千珩的陪伴吗?
轻轻踢了踢长靴的脚尖,孟晚瑜垂眼。
可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纠结,在乱飞的思绪中走神到一半,她便听到了会客室门被打开的声响。
“千珩?你们聊好快。”时间只过去了五分钟左右,孟晚瑜确认着墙上的挂钟,轻轻伸出手,“回去吗?”
点了点头,千珩来到女人的身边,五指穿过她的指尖紧紧回握。
朝着北侧的高塔,沿着魔王宫长廊迈步的两人速度并不快,彼此之间也是无声。
孟晚瑜并未觉得奇怪,她不是外向的人,而千珩的话也实在不算多,两人之间的沉默向来不尴尬,而是彼此理解后的自在习惯。
抵达向上的传送阵时,千珩突然停下了脚步。
有些困惑地回过头,孟晚瑜对上了死亡猎手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了吗?”细细观察着千珩的神色,牧师开口。
“那个AI...魔王他向你提了毕业的事情?”低头望着眼前神态温柔的女人,千珩的脸上挂着难以辨识的表情。
轻轻地抬手,她下意识抓着孟晚瑜落在右肩的三股辫尾端,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
“嗯...对。”迟疑地点了点头,孟晚瑜无意向千珩隐瞒,这瞬间的迟疑仅仅是因为她还无法做出决定。
那个她一定必须做出,却依旧舍不得的决定。
“魔王大人说我可以结束治疗了,之后只要定期在医院回诊就好了...只是...只是我——”胸口的气息有些卡卡的,孟晚瑜盯着千珩落在自己锁骨下的手。
“毕业吧。”
头顶处传来了果断着声音,孟晚瑜抬起头,与凝视着自己的千珩对视。
“你已经好转了,所以毕业吧。”细心地将牧师落在脸颊的碎发拨到一边,千珩一脸平静,语气充满肯定。
“但...”忍不住地抓着了死亡猎手的衣袖,牧师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该毕业了,但我舍不得...千珩你,舍得吗?”
舍得什么,舍不得什么,孟晚瑜并没有挑明,她有些惭愧,对于这个长了千珩好几岁,本该成熟稳重,却还在大事上撒娇闹变扭的自己,感到惭愧。
“当然不。”向前走一步,千珩揽住女人的腰,紧紧搂着,在她的耳边道,“我当然舍不得。”
克制着打在牧师耳垂上的呼吸,和可能会折断她腰肢的失控力道,杀伐果断的人整理着心中浓稠到化不开的感情,贪婪地感知着从眼前女人身上感受到的切资讯,从体温、身形再到她的一呼一吸。
“我会很想你。”
完整的语句,千珩清楚地向怀中的女人表明。
她是个理智的人,至少在面对与孟晚瑜无关的问题上,她是如此。
所以她明白这个游戏,这项治疗计划,对于渐渐好转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断地逗留其中,只会加深自己身上疾病的标签。
她渴望自己珍爱的人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希望她能够快乐,希望她能每时每刻欢笑,即使心中自私的感情不断地在与理智拉扯,她依然明白自己应该要怎么做。
『傲慢的你已经学会了,学会珍惜生命。即使现在你在乎的只有一人,但相较于杀人带来的癫狂,你更能享受在守护她时所拥有的喜悦,这对你来说可是不小的进步。』
那个讨人厌的魔王,在会客厅时用自以为是的姿态,高高在上说着对于自己的评价。
但即便再怎么不想承认,他说的就是正确的。如今的自己想做的便是守护她,而鼓励她接受自己告一段落的疗程,接受健康人的生活,即使自己不在她身边,即使自己看不到她的笑颜,这也是必须做的事...
『宁静雏菊,其实是一种很坚韧的植物。』
坐在红丝绒的沙发上,对着沉默不语的千珩,魔王突然说道,『除此之外,她也非常忠诚...又或着说是专一。』
扬起嘴角,魔王说着令人不知所云的话,『若是将她移植去她处,便会马上枯萎。宁静雏菊会永远眷恋着,那片让她盛开的土地。』
『所以亲爱的仆从,不必担心。』望着自己麾下杀气最重的手下眼底藏着,那被压抑的患得患失,魔王抿着酒杯,给出了保证。
『不必担心她会离开。』
听不懂。
自己听不懂魔王在说什么...
明明只是个人工智能...
“我会很想很想你,每时每刻。”亲吻着牧师的耳朵,千珩的低语绵密又厚重,“不论是在游戏里或是在医院,只要我醒来,我便会第一个想到你。”
“所以我会去见你。”闭上眼睛,她贪婪地索取,“所以你要等我。”
等我出院,等我好转。
我会用尽全力,三年?五年?我保证我不会让你久等。
我会去见你,拥抱你,会爱你。
竭尽全力。
所以你要等我。
“好。”
没有犹豫,紧紧地抓着死亡猎手背后松松垮垮的衣布,孟晚瑜的回答明确,“我等你。”
宁静雏菊——是坚强、专一,能开出白花,来自天堂的植物。
_________
又是某一年的冬天。
天空晴朗蓝天无云,灿烂的阳光洒落大地,若忽视掉令人瑟瑟发抖的体感温度,也可谓一个大好日子。
围着毛茸茸的米色围巾,孟晚瑜探出头,轻轻地吐出一股白雾,接着赶紧缩起了脖子,将脸埋回温暖的羊绒之中。
眯着眼睛,她看着迅速消散的白雾,露出了少女般的笑容。
一大早来到了西敏寺病院的入口,她迫不及待地穿过了旋转门,因为近几年频繁的来访,柜台的护师对她极为熟悉。
对着孟晚瑜笑了笑,一眼便认出她是谁的护士一边整理著名册,一边说道,“在等一等,她快出来了。”
友好地点点头,孟晚瑜坐在大厅的长型沙发上,明明已经奔四的女人,可她现在却感觉自己无法静心,坐立不安。
深吸一口气,随手拿起书架上放置的时尚杂志随意地翻阅,但那一张提著名牌包的模特照却完全无法映入眼帘。
“...喜欢吗?”
神游到一半,没有意识到身边有人走进,孟晚瑜抬起头便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身边的千珩。
“千珩!”眨眨眼,孟晚瑜回过神,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你来了啊。”
“你喜欢那个包包吗?”灰白齐颈短发,与以往不同,千珩并没有穿着病服,浑身上下除了脚踝上配戴的电子脚镣,她身上没有任何束缚。
“不是,我没有在认真看。”摇了摇头,孟晚瑜站了起来。
今天是个大日子,是千珩经历了长时间的治疗和评估,终于通过初步评审,可以缓慢步入社会的日子。
在医师的核准下,虽然依旧需要带着能追踪位置和纪录身体数据的电子脚环,那上面甚至还有因应意外的电击功能,但至少她已经能够换上便服,向医院请上半天假外出。
“规定回来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对吗?”看了一眼手腕处的表,孟晚瑜确认着,一路陪伴走来的她知道这一切的成果有多么来之不易,眼里比十多年未出门的千珩本人还多了许多兴奋。
“对,有十四个小时。”点了点头,千珩的目光有些局促,她望着眼前女人的笑容,紧张地握了握拳头。
她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虽然还是不能享有自由,但这对于自己来说是意义重大的第一步。
而且...也是她第一次能和孟晚瑜站在一起的机会。
深怕自己会搞砸,千珩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向压下自己渐渐加快跳动的心。
那不是杀意,她自己明白,加快的脉搏反应的是她的羞涩,和她想触碰女人的欲望。
“你有想做什么?”没有察觉到眼前人的思绪,孟晚瑜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高兴地询问着,“夏尔小学的圣诞表演在下午四点,容卿说她会开车去接秋山和图烈,听说图烈居然认真刮了胡子准备作为夏尔的家长出席...裴娜会带零食和我们在校门口碰面,所以我们中午还有很多时间。”
“聊天和吃饭...”低低地,千珩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想吃你做的饭。”
愣了一下,孟晚瑜没有想到千珩久违多年的外出,第一个愿望竟然如此简单,“我做的饭?只要这样就好吗?”
“不行吗?”偏过头,许久没有过正常社交千珩不太确定自己的要求是否太过冒犯,“那...那随便吃,都可以。”
“不,不是不行。”声音有些沙哑,孟晚瑜大力地摇了摇脑袋,“很方便的。”
“搬新家后我买了新的饭桌,不过椅垫还没到货,如果怕椅子太硬的话可以坐沙发。”不知为何,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想内心的酸胀,“如果你不介意吃水饺,我家里还有饺皮,我等等可以去买绞肉回来做馅料,或也可以做煎饺。”
“水饺很好。”乖巧地低着头,千珩想了一下后道,“我会包饺子,我可以帮你。”
“我知道。”抬起头,视线温柔地凝望,孟晚瑜笑了笑,“我知道你会包。”
你怎么知道?
内心惊讶,还未来得及询问,与女人一起穿过旋转门的千珩便被外头的阳光给照的一下睁不开眼。
并不是由于太阳过分刺眼,而是许久没有外出过的她,过分脆弱罢了。
寒冷的风打在脸上,有些刺痛,混着废弃和路边小吃味道的空气流入了鼻腔,她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大马路口传来吵闹的喇叭声。
一瞬间停下脚步,千珩愣在原地。
不适应。
都市的模样填满了五感,让已经习惯了医院消毒水味和安宁环境的千珩很不适应,她似乎被一切孤立。
高兴是真的,可是害怕也是真的。
太久了...距离离开已经过去太久了...
脖子上突然被温暖的羊绒所缠绕,鼻尖传来熟悉的小苍兰味道,耳里是孟晚瑜低声的叮嘱,“今天很冷的,你这样会着凉。”
将一半的围巾缠绕在千珩的脖子上,绑着三股辫的女人蹙眉,“年轻人要爱惜自己。”
“我也不年轻了。”偏头望着自己身边的女人,千珩笑了,虽然有些僵硬,但却是真诚的笑意。
“你这么说,那我怎么办。”无奈地叹了口气,孟晚瑜为千珩理了理她的衣襟。
“你是最好的。”定定地开口,千珩眨眨眼,迟疑了片刻,她乖顺地开口。
“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面对突然的请求,孟晚瑜一顿,放下了拢着围巾的手掌放到了千珩的身边。
明明是在游戏中极为普通事情,可在此刻却,千珩的神情却万分郑重。
她将自己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与女人交叠,感受着微暖的温度,控制着颤抖,她将剩余的指头划入了孟晚瑜的指尖,紧紧地,缠绕着。
总是在他人面前冷淡的面容,竟然有一丝只有细看才得以见得的羞涩。
似乎是被千珩慎重又炙热的态度所感染,连孟晚瑜的脸上都染起了一丝粉红。
两个明显已经超龄的少女,仅仅因为单纯的牵手,产生了所谓青春的悸动。
“等等...我可以出钱买绞肉,好吗?”清了清嗓,总害怕自己失态的千珩率先回过神,可明明她开口时的语气假装冷静,手却还是紧紧地握着,不愿分开一丝一毫。
“嗯,好。”点了点头,孟晚瑜答应,小一号的手感受着千珩明显的骨节,丝毫没有挣脱的打算。
两人并肩迈步前往车站,一路上,穿过形色匆匆追逐着时间的人群,她们的脚步却没有加快。
明明是冬天,千珩却觉得一点都不冷了。
可能是因为阳光,可能是因为围巾,也可能是因为身旁的女人。
充满黑色幽默讽刺性十足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次,也是千珩最在乎的一次,她终于...
有资格紧紧握住些什么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