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初, 气温渐渐回暖,街上的电动车纷纷拆了挡风被, 利落轻便地在马路上穿梭着,似刚下锅的速冻饺子,出溜一下便蹿了出去。
身为一线城市的兰滨,非节假日的机场也人满为患,尤其去机场的路上,若非去年新修了一座立交桥分散车流,十分钟的车程能开到三十分钟。
新租的长安商务车自太平大道就一直跟在后面,艾厘瞥了眼后视镜:
“霍总,来了。”
后座, 霍烟气定神闲地看了眼腕表:“还早,去机场,带他们转转。”
“好。”艾厘踩下油门,变道超过前面的银色福田。
果然,那辆漆黑的长安商务也超车赶上前来。
紧盯目标的陈六尚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对方眼中的猎物, 挂着蓝牙耳机给霍衷德打了电话。
“小六, 怎么了?”
“喂, 三哥。我现在在跟霍烟, 她好像要去机场。”
“去机场?”
“对,现在在太平大道,再往前几公里就是机场。”
“盯紧点, 随便买张机票跟进去,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可是太靠前的话, 我担心被发现。”
这下,对面安静了几秒。
“小六, 你跟我多久了?”
“十二年。”
“十二年。”霍衷德重复他的答案,“这么低级的问题还要来问我?”
陈六汗颜,“对,对不起三哥,我知道了。”
踩油门的力道加大三分,隔着两个车位的距离继续跟着。
霍烟的车最终停在了机场停车场。缓冲板从后备箱的位置放下,她一如往常那样熟练地驱使轮椅下车。艾厘也下车,跟在她右后方的位置,一路走进升降电梯。
陈六将车停在角落不起眼的位置,从储物箱薅了顶鸭舌帽,飞快跑到电梯口,紧盯上面显示的楼层,确认二人是去了办理登机业务的二楼。
在人海中找一辆轮椅很容易,陈六刚出电梯,便在50米开外的广告大屏下找到霍烟。
轮椅停在指示牌旁边,面前的空乘俯身与她交谈着,似在确认行程,和是否需要帮助。艾厘则在线上办理登机的仪器前,咨询着另一位工作人员。
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可以从压低的鸭舌帽檐下看到,办理登机的工作人员冲艾厘摇摇头,似乎因为证件不齐,无法办理业务。
国内的航班只需要身份证,出国才需要护照、签证等等材料,这下,陈六越发确定,霍衷德猜得没错,霍烟极可能出国。
艾厘冲工作人员点了下头,又去霍烟面前交涉几句。便告别了两位工作人员,朝离她们更近的那一台升降电梯走去。
照理说,只要霍烟打定主意要搭乘飞机,肯定会取完证件再回来。但上次在服务区跟丢之后,陈六多了层防备,心想,霍烟来机场也可能跟去服务区那样,本身就是个障眼法。
于是顺着也去了那台电梯。胜在这一趟旅客比较多,他混着便进去了,跟着人流一起并不显眼。
叮!
电梯抵达负2层,陈六挤过前面的几个人第一个走出电梯。左右看了看,不见霍烟,便沿着停车的方向去,刚经过一个转角,迎面便直挺挺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
糟糕!
陈六赶紧转身,谁知来路也被堵死,刚才那几个跟他一起上电梯的“旅客”,皆露出看死人一样的眼神。中间那个高个子女人抬手,摘下头顶的鸭舌帽,露出额头狰狞的伤疤症结——是霍烟的安保队长,杜阿笙。
唔嗡......
侧面传来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一转头,霍烟从阴暗的过道里缓缓出现,手搭着轮椅扶手,腿上盖一条薄毯,光线投到她脸上的瞬间,却照出万千獠牙,尖锐地要将灵魂撕碎。
“陈六,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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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霍衷德带着蒋丹跟霍晶晶,一同陪着老爷子打麻将。麻将局是假,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真。
刚打半圈,蒋丹便意有所指地开口:
“爸,听说小烟最近回梅艾丽娅,有几个股东不服她。”
霍晶晶落井下石:“她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谁看得惯她呀?还是三叔好,去哪都和和气气的,大家都服您。”
霍衷德赔笑:“我哪能跟小烟比?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不会打理公司呢。”
老爷子抖着手打出一个八条,脸色未明:“的确,阿德像小烟这么大的时候,项目都没跟过几个,还不会做生意。”
话音落地,霍衷德被无形扇了一个耳光,讪笑一下,没再说话。
蒋丹的脸上闪过尴尬,生硬地挤出一个笑,谄媚道:
“爸,话也不能这么说。在为人处世上,三叔比小烟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其他的不说,这些年,咱们这些做长辈的都看在眼里。小烟的脾气,确实该收敛点,多跟三叔学学。要不,公司那边,还是让三叔帮忙盯着,不然照小烟把人这么得罪下去,以后——”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个凌厉的女人的声音。
“——以后怎么样?”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胆小的霍晶晶甚至没抓稳手里的麻将,咣当一下掉到地上。
众人扭头,只见一辆轮椅越过门槛的缓冲垫进屋,刀锋般的言语割在心口。
“是像我父亲那样被暗杀惨死,还是像我母亲那样病死他乡?”
身后,一个麻袋般的人被扔进门槛,两手绑在身后,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杜阿笙一脚碾上脊骨,死死地踩在地上。
陈六。
老爷子的眼皮跳了一下,不悦涌上苍老的脸:
“小烟,你这是干什么?”
蒋丹认出陈六,质问道:“小烟,陈六不是三叔的人么?你再胡闹,也要有个分寸,怎么能随随便便绑他的人?”
霍烟无视蒋丹的狗仗人势,将轮椅往前几步,先是对老爷子致歉:“爷爷,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你。我今天来,是来找三叔的。”
霍衷德挂上和善的笑容:“小烟,你要找我,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
霍烟淡淡一笑,没有不悦,混血的深邃眼睛里却透着强烈的警告:
“我今天来,就是跟三叔说。以后你想跟踪我,好歹找个人来。找条狗,也太不把我放眼里了。”
“你......”霍衷德愣了一下。
“我,腿脚不便。今天不便也便了,大老远把这条狗给你送回来。”说着,眼中刀光乍现,“再有下次,可能就得劳烦三叔你,去海里捞了。”
万里无云的半空骤然阴暗,沉沉地堆积几十米厚的乌云,在烈风的呼啸下翻涌出惊涛骇浪。
轰......轰......
涌动之间,碰撞出隐约混沌的雷声,却不是那种惊雷,而是似乎掩藏在深厚的云层下方,窝藏着、酝酿着、积攒着,等到某一个时机,就会像火山那样喷发出来,把天地活生生撕开狰狞的裂口。
一行人离去,宽广的麻将厅才似风卷残云之后逐渐平息的破败,在萧条中沉寂。
霍晶晶吓得发抖,上下两排牙齿止不住打颤,发出咯咯声响——从前纵然领会过霍烟的气场,但从未有哪一次,像这次这样杀气磅礴。
一时间有些庆幸,当初轮渡爆炸,霍烟在把霍温霞送进监狱之后,没迁怒她和霍骏。否则,大海里恐怕都找不到他们兄妹二人的尸体。
但,似乎还没完。
牌桌上,明眼人都看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老爷子本想睁只眼闭只眼,但现在都闹到他眼皮子底下了,自然多问几句。
“阿德,你跟踪小烟干什么?”
苍老的声音如深山古寺的撞钟,沉闷悠远,在厚重的山脉之间来回穿荡。
陈六赶紧爬起来顶锅:“老爷子!不关三哥的事!是我,我看霍烟最近回了梅艾丽娅,怕她跟三哥抢公司,才想说去看看她还要做些什么,让三哥有些准备!您知道的!三哥待人处事一向很和善,没有心眼,我是担心他吃亏!”
老爷子从十几岁开始出来打拼,那时候甚至还在打仗,风风雨雨,世态炎凉,什么都见过。这种层次的开脱,在他眼里跟明着认罪没有区别。
苍老的眼皮一耷,嘴角的皱纹深了几分:
“小烟回公司,是我一手拍板的。现在公司正在关键期,谁敢动她,进而影响了公司,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理。那些事情,有也好,没有也罢,我现在年纪大了,看不得脏东西。阿德,你明白我意思?”
我一手拍板的——不服霍烟回梅艾丽娅,就是跟我老爷子过不去。
有也好,没有也罢——你们这些年搞得小动作,多少我都知道,只是没有计较。
看不得脏东西——谁要是再乱来,就是逼我亲自出手。
句句话都有弦外之音,到最后指名道姓点了霍衷德,便是明面上严令禁止,只差最后那层心知肚明的窗户纸了。
至此,所有人都对霍衷德产生了疑心。虽未怀疑到当年霍烟与霍恺生遭受的惨案上,却也明白,一向受人尊敬宅心仁厚的三叔,并不似表面那么简单。
“阶段性大获全胜。”
霍烟给蓝苏发了条消息,却在聊天框里躺了足足3个小时,从她离开老宅到车子走下高速收费站,蓝苏都没有回信。
怎么回事?
霍烟心里不踏实,又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没人接。
那时时间已经晚上8点,照蓝苏的行程单来看,早就该收工了。
“开快点。”
对驾驶座上的艾厘说了句,眼看8点半了,又打一个,这次终于被接通了。
“老婆——”
娇软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吓得艾厘油门都踩滑了。
霍烟石化两秒,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声音,从音色来看,的确是蓝苏,但......这纤细娇软的音色是怎么回事?
“苏苏?”不确定地问了一声,对面立即传来更加高亢的呼喊。
“哎~老婆~~~”
话音没落,被助理江颖打断:
“哎姐你别玩手机了你!那个,霍总!是霍总吗!”
霍烟隔着网线:“嗯,我是。”
江颖找到救星,一边专心开车,一边抽出空来大喊:
“姐喝醉了,我现在送她回酒店呢。您现在到哪了?”
蓝苏一把将手机藏怀里,如临大敌瞪着江颖,眸子圆溜溜地质问:
“你是谁?干嘛跟我老婆说话?”
江颖欲哭无泪:“你还知道你老婆是谁吗?你喝醉了!”
“我当然知道!”蓝苏压低声音,做贼似地说,“我的老婆,就是阿烟,嘻嘻嘻......”
偷笑声从手机里传来,似一阵风吹得扬起了霍烟的唇角,笑意蔓至眼底,怎么藏也藏不住。
艾厘看了眼后视镜,笑着说:
“看来是喝醉了。那霍总,我开快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