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瓜洲

  对于专职负责寄生虫病防治的兽医站来说, 辨认小小的肉虫自然不成问题。当天晚上王恕就打来了电话,说这应该是普通的绦虫属,只是长得特别长而已。

  “说实话, 国内现在根本搜集不到这种尺寸的绦虫标本了。”王恕好奇的在电话里打探:“你在哪里找到的?南亚农村吗?”

  大手子哪里敢详细解释, 含糊两句后糊弄了过去, 只是托王恕送一本寄生虫病的防治资料过来,最好再推荐一款好用的显微镜。

  ·

  作为一代杏林魁首,孙真人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很高;但纵使再怎么心胸宽广, 眼瞧着大手子眉飞色舞的炫耀他那小巧玲珑的便携式显微镜时,还是难免有些疑虑。

  “小哥,你说这东西能将细微之物……放大千倍?”

  “当然。”林貌自信点头:“所谓视芥子如须弥, 便是如此。其实何止千倍?只要调配得当,就是放大近万倍也是轻松的……”

  传统光学显微镜的放大极限大概在两千倍左右, 不过兽医站的新设备应用了特殊透镜, 外加电子技术的进步,可以在相当程度上突破极限。除了极为细小的病毒以外,一切宏观生物都不在话下。

  他不说这句保证还好,说出这句保证后孙真人的目光愈发微妙了。他刚才仔细检查过那传闻中的“显微镜”,虽然也对其精巧绝伦的内部结构大感惊叹, 却实在没有看出什么玄奥神秘之处——这玩意儿连神光灵气都一概缺如,不过就是个精致的铁坨坨而已, 又怎么可能会有神效呢?

  ……所以,这少年郎该不会是被自家长辈给忽悠了吧?

  什么“放大万倍”?就是天庭照妖镜,也未必有此等神力。

  眼见真人目光狐疑, 大手子本能的要为现代技术的光辉成就辩护。但他显然没法仔细讲解数百年来光学领域的伟大兴革, 一时竟不知如何措辞。还是红拂察言观色, 立刻拔下自己的一根发丝, 双手捧了上去:

  “眼见为实,真人不如先看看这个吧。”

  王恕送来的显微镜是所谓的傻瓜特供版,只要在载物台上夹好发丝,仪器就能自动调整焦距与光程。孙真人按照指示在目镜里仔细看了一眼,立刻便是悚然色变,连连抽气,看得林貌颇为得意,面上略微浮起了笑容。

  虽然显微镜与自己毫不相干,但这拿着现代技术做显眼包的妙事,果然还是永恒的爽点。

  他极为矜持的开口:“真人可看见什么了么?”

  孙药王抬起头来,神色依旧震动:

  “小哥这件神物,真正是精妙绝伦!老朽坐井观天,太过于自以为是了……唉,想不到连这么细小的字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林貌愣住了。

  ——什么字迹?怎么还会有字迹呢?难道是镜头上标签没有撕?

  红拂侍立在侧,及时开口补充:

  “在下冒昧,先前曾用剑气在此发丝上雕了’三人到此一游‘六个字,以供检验……”

  林貌:…………

  好吧,现在轮到大手子悚然色变,连连抽气了。

  ·

  验证了神物的效用,孙药王再不耽搁。他取了村中的井水、土壤、草叶,留待检验;而后请林貌一同到瓜州城中诊治,分辨真正的病因——身为隋唐当之无愧的医术领袖,孙思邈不但深谙环境对病症的影响,还隐约总结出了循证医疗的意识:不能仅仅因为病源地的异常就匆忙做出粗糙的判断,一切诊断都必须落在病人身上才行。

  相较于林貌靠一双脚底板从五行村走来的苦楚,剑仙的法门可就要轻巧多了。红拂用白纸折出了三只又壮又高的野驴,驮起三人后脚下生风,撒着欢直奔九重云霄,风驰电掣一路奔腾,当真比雷霆还要迅疾。

  孙真人与红拂早就坐惯了这滴滴打驴的法术,各自都是优游自得、闭目养神。唯有林貌战战兢兢,心胆俱裂,望一望驴蹄下的万丈高空后神魂皆冒,只敢趴在驴背上揪着鬃毛大打哆嗦,顺便将驴腹夹得比铁钳更紧,恨不能痛哭流涕,将屁股长在野驴背上——也就是这坐骑乃法术所化,任劳任怨,绝无计较,否则遇见这样无礼的乘客,少说也得撂几次蹄子。

  空中雾气纵横,不可辨别;剑仙与真人倒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狸花猫藏身背包之中,实在受不了这莫名其妙的颠簸,终于钻出脑袋,大声怒斥:

  “不过是骑一头驴而已,又不是骑龙,慌张什么?腰挺直了!”

  “让你挺直腰,你叉开腿做什么?腿夹紧!”

  “朕说的是腿夹紧,不是让你把这驴子的肋骨夹断!还有,骑驴子时不要把胯骨翘这么高——你没有感觉到这野驴在用尾巴抽你屁股吗?”

  “够了,你这是在骑驴还是杀驴——”

  ……

  怎么说呢,李二陛下纵横疆场十余年,而今也算是踢到铁板了;大概从他六岁习练弓马开始,就从没有见过如此手忙脚乱、四肢不协调的阿宅——在骑行的这短短半个多时辰里,皇帝费尽心力,传授了他此生所知的一切骑射技巧,但也只让大手子学会了调整臀部,不再被尾巴抽打屁股而已。

  如此教诲三次,圣上终于不能不接受事实了。他咬牙片刻,只能教林貌侧着身躺下,用鬃毛缠住手腕,双脚在驴腹下呈八字固定。

  大手子试了一试,果然大为平稳;不由心悦诚服,出声赞叹:

  “陛下的法子果真神妙啊。”

  陛下:……

  狸花猫顶着被狂风吹乱的一头长毛,默默移开了目光。

  ——虽然这只是长乐公主六岁时就能一次掌握的法门,但只要管用,也能称之为神妙……吧?

  毕竟,他也实在不想再对牛谈琴了。

  ·

  三人在凉州城外降下了云头,在墙角将驴子系上。他们刚认了认方位,便立刻有树边闲坐的男女一涌上来,七嘴八舌的给孙真人问安,还忙不迭的请孙真人到自家饮茶休息、用些点心——凉州是丝绸之路的要冲,往来商贾如云,民生也甚为富庶。大家有钱有闲,是真想请药王到自己家歇上一歇。

  孙真人见多识广,对这样的场面早有经验;他抬手做了一个团揖,先谢过众人的好意,再委婉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允诺看过病患之后,再与大家相聚。

  闻听此言,兴头上的众人却不由齐齐一愣。如此沉默片刻,才有人小声开口:

  “……真人是要去治那吐蛇的怪病么?

  孙思邈欣然点头:

  “不敢说能否治好,不过是略有一点心得,想冒险试一试罢了。”

  人群中一时沉默。为首老者左右看了看,才悄声提醒:

  “恕小老儿多嘴,真人请小心些吧!也不要再提这怪病了,还是尽快出城,最为妥当。”

  孙真人一时愕然:

  “老朽只是治病而已,想来不会触犯什么。”

  “治病救人自然是大好事,但真人哪里知道城中的底细!”老者道:“真人不知,数日前,这晋昌城中来了个不知来历的女子,生的是貌美如花、国色天香。城中的长史一见倾心,立刻就派人用软轿将那女子抢——请到了府中。不料,那女子虽是貌美,却也娇弱。到府邸后不过数日,便面红耳赤,不能饮食。那长史心疼得要不得,派了手下四处催逼医生呢。真人要是撞上,那还有个好?”

  “真人又不是不知道,此地长史对大夫最是刻毒,动辄锁拿扣押,何苦触他那个霉头?真要被衙役抓住,怕不是三位都要吃大亏啊。”

  林貌在旁听得一头雾水。先不说这什么貌美女子莫名染病的桥段实在有些耳熟,就是言谈中那长史的古怪手腕,也真让人不解。

  “就是再如何无礼,总不能冒犯孙真人吧?”他忍不住开口:“难道堂堂长史,连孙真人的名声也不晓得?”

  那老者回头看他,欲言又止;还是孙药王微微而笑,轻描淡写带过:

  “本也是老朽初来时太过急躁,本无十全的把握,却贸贸然对贵人们提及了这蛟涎致病的谬论。一时触怒上官,也是有的。”

  “这哪里能怪真人!”有人愤愤不平:“分明是大计之年到了,做官的昧良心——”

  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老成的百姓捂住了口唇,不许他妄言。但大手子稍稍一愣,却立刻心领神会,不禁露出冷笑。

  ——你要早这么说,那不就明白得很了?

  什么厌恶大夫,什么脾气古怪,听得大手子真是云里雾里,莫名所以;而今轻轻一句,才真算点破了关窍——锁拿扣押医生不是重点,重点是今年朝廷正要“大计”,审核地方长官的政绩;那利害之大,关乎身家性命,当然不能让愚钝无知的郎中们将这有碍观瞻的寄生虫病给捅出去!

  ——怪病诶!蛟涎所感诶!是不是听着就有怪力乱神天降灾咎的气味?上天降灾祸于瓜洲,难道上下的官吏还能讨着好吗?还想不想进步啦?

  在这种由上而下心照不宣的利益共同体前,别说区区一个药王,就是神农帝亲自下凡,今天也得顶两个跟斗。

  林貌唇边似笑非笑,暗地里却已伸手去掏背包——显然,城中百姓当着陛下的面爆出这等猛料,那才真是钻心刺骨无可辩驳的巨大耻辱;相信他只要乘势挑唆几句,定可以挟天子而令诸侯,让瓜洲上下的地方官品一品龙颜震怒的滋味……

  还敢叫爷灰溜溜回转?今日老子不弹劾得他祖坟起火,那都算嘴皮子功夫没有练到家。

  但他尚未拉开拉链,便听心中一声轻呵,虽然细微而飘渺,但语气却俨然熟悉之至。

  林貌啊了一声,又惊又喜,赶紧在心中呼唤:

  “大圣!”

  “正是咱老孙。”大圣漫不经心:“本来分一道元神,只想瞧瞧你小子的行程。不料天眼一观,居然看到了了不得的人物呢……”

  林貌一头雾水,悄悄左右张望,但见众人面带愤恨,议论纷纷,却实在瞧不出什么异常来。

  “怎么,你连这也算不明白?”大圣道:“你小子不是最博闻多识了么?就算没有天眼法藏,看不出这祥云瑞气,难道连那一位惯用的手段都忘了?五蕴皆空,随行显化,还真是高明的大神通。”

  林貌打了个激灵。有猴哥这轻描淡写的一语点破,外加方才那熟悉的即视感,他终于隐约领悟:

  “难道是——”

  “说来也怪,尊者不在南海纳福,到这偏远边陲做什么?灵山也没有法会吧?”大圣没有理会大手子的嘀咕,兀自自言自语:“清净慈悲,普度有情。菩萨慈航至此,难道是要开示白骨观么?”

  所谓“白骨观”者,是指觉悟的圣贤以大法力展示肉身腐朽白骨显现的种种恶状,以此警示世人,展现荣枯生灭之无常。而以此推断,那么长史府中那位神秘莫测的美貌女子,其来历便呼之欲出了——为什么要驾临瓜洲?为什么又会莫名染上重病?究其用意,恐怕是蓄意引发变故,一定要让城中的显贵们亲眼见证寄生虫发病、红颜化为白骨的异状,

  仅仅在报告中听闻瘟疫流布的只言片语,终究没有眼睁睁看着活人七窍流虫暴病身亡来得刺激可怖;更何况,这活人还曾是引动情·色,令长史欲罢不能的绝世女子——娇艳可人的容颜在自己的注视下腐朽败坏、恶虫横生,那种惊心动魄,想来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吧?

  如此惊心动魄、直击心灵,或许长史参军们也能在恐惧之余,稍稍共情病人的感受;乃至感动良知,解除城中残酷的封锁。

  林貌通前彻后想了个明白,不觉有些默然。

  “慈悲之心,竟然可以广博到这种地步吗?”他感叹道。

  这样的苦心孤诣,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救这一城的病人,更有点化当地官吏的悲悯用意;如果长史能在白骨之前幡然醒悟,那么回头是岸,也不算太晚。

  ……只是,以诸位上进之心的热忱忠贞,这一点小小震撼,还真未必能动摇什么。

  “菩萨仁心所及,自然是生死人肉白骨,再卑鄙无耻的小人,都能顾及。”大圣淡淡道:“不过,老孙并非观自在,亦绝无此视众生如一的德行。咱别无所长,只是生平这一点杀性作祟,实在是抹消不得。”

  他吩咐道:“你且攥紧左手,随孙思邈入城去。等见了长史,咱自有道理……”

  一句尚未说完,林貌的背包便突然一动,拱出一只猫猫头来。

  “尊驾要对此地的长官动手吗?”陛下的声音同样在心境中响起,温文尔雅,不徐不疾。

  林貌心中一跳,暗叫麻烦:或许是共服仙丹的缘故,圣上与他声息相通,俨然也听到了大圣的传音;此地长史固然罪不可赦,但身为皇帝,又怎么能容忍外人随意处置朝廷命官?怕不是要有一番冲突。

  大圣不屑掩饰,直接承认:“不错。”

  “尊驾嫉恶如仇,当然是君子做派。”陛下的语气相当柔和:“不过,此人毕竟是大唐的官吏,还是要照着大唐律法处置,才合乎体统。”

  大圣的语气有些不悦了:“你又待如何?”

  “我想,还是不要太残酷才好。”皇帝平静开口:“为首的斩决,其余弃市,尸体示众,附恶者一律充军,也就是了。”

  一语既出,心境中似乎都沉默了片刻

  “……这倒也不至于吧。”猴哥终于干巴巴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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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猴哥:老孙可不是菩萨!老孙杀性难除!

  皇帝阐述见解后。

  猴哥:……你有点太极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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