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谷得知和他一起参加论坛的人从强枫芷换成了赵熙时，莫名松了口气。
虽然他今年眼看就要升合伙人，但无论如何在升上去之前强枫芷依旧是他的领导。
和领导一起出差，心理压力到底是大了一些。
尽管他几乎是强枫芷一手带出来的，除了家人和朋友，强枫芷几乎是最了他的人，但这并不影响他觉得和领导一起出差是种煎熬。
所以某种程度上他很喜欢赵熙的性格。
并不会因为要和领导出差就倍感压力，且无论何时都能勇于表达，看见机会就会积极争取的性格。
李淮谷还能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论坛的光景，那会儿李子言已经靠着余云舒的案子在圈内有了些名气，得到论坛的邀请，带着李淮谷来参加。
哪怕提前准备过，圆桌论坛时看到大佬们的略带探究意味的目光依旧透露着几分胆怯。
不像此刻的赵熙，言辞凿凿，似乎成竹在胸。
第一天签结束后两个人在酒店的咖啡厅里就这一次论坛的情况简单聊了一下，得知这是赵熙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型论坛。
还是临时被拉来的那一种。
可是他这会儿看着赵熙，无论是最初提出自己的论点还是对同桌其他人的发言提出疑问，她自信的样子都像是一位征战沙场的老将。
“厉害。”
李淮谷是个少话且慢热的人，工作这么多年也没有让他能言善辩的庭审人格延伸到庭外来，赵熙和李淮谷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也知道他的做事风格。
“厉害”两个字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褒奖。
于是她虚抱了个拳头，对着眼前的便宜师哥，律所未来的合伙人说道：“过誉过誉。”
赵熙收了电脑，问李淮谷等一下要不要一起用晚餐。
“不了吧。”他摇头。
赵熙本就是出于礼貌询问，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后她也不再虚情假意，爽快说道：“那就明天再见。”
两人就此告别。
酒店不远处的便利店是赵熙早就给自己看好的晚餐地点，选择多样，便宜好吃。
或是有意或是无意，赵熙最近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却是略有下降。
这种下降主要体现在一个人吃饭的时候。
虽然总催着苏樾影出去找工作，但现在她又觉得如果不是为了常逸的抚养权，苏樾影就算不工作她也养得起。
不过是多两张嘴罢了，一天能吃多少呢。
况且她现在授薪赚得少，等过了春天开始做提成制律师后，赚得应该会多一些。
有着之前的积累，和她在版权这个细分领域稳扎稳打的经验，加之这一次的论坛多多少少还是增加了一些人脉，案源应当是不愁的。
独立之后只会赚得比现在多，不会比现在少。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赵熙从未觉得自己有过如此充足的干劲。
并不全因为苏樾影，也因为自己的事业到了一个重要拐点。
离开会场，她先将电脑放回了房间，换了身休闲的衣服，这才下楼去便利店。
上一次来琴岛已经是很多年前，在众多海滨城市里琴岛并不是她最喜欢的那座，可这并不影响她喜欢琴岛的空气和海风。
今天会议结束得早，天还亮着，赵熙双手插在工装裤的兜里，走得很慢，享受着这样的悠闲时刻。
耳机里是徐泽岚前段时间推荐给她的音乐剧原声，据说录音远不如现场震撼，但这部剧尚没有巡演到唐城，于是只能凑合听着录音室的版本望梅止渴。
剧还没看过，但因为付费的OST不多听几遍总觉得有些亏，加之旋律朗朗上口，整张专辑还没循环几遍，赵熙已经跟着哼上几句。
还好没哼出声来。
刚拐过弯，在看到便利店的门头之前，赵熙先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是李淮谷。
他也换了身休闲的装扮，灰色的运动套装本应该并不惹眼，穿在他身上却像是什么明星同款。
但是吸引赵熙目光的却不是李淮谷本人，而是在他身边，和他穿着同款运动套装的男生。
那人比他矮了半头，肩也要窄一些，他拆了一只甜筒，举在李淮谷面前。
赵熙戴着耳机，又离二人有些距离，听不到对面在说什么，但看样子是想让李淮谷尝尝。
李淮谷很顺从地咬了口甜筒，又抬手揉了揉男生的头。
赵熙之前隐隐约约听说过李淮谷有一位谈了很久的同性恋人，据说两人感情稳定并已经见过双方家长。
赵熙算不上什么八卦群众，但只是听着同事们的描述怎么都觉得李淮谷和他那位同性伴侣应当已经进入老夫老夫的模式，却没想到两人关系依旧甜蜜，李淮谷出差那人也会陪在身边。
她不想承认，但她心里的确生出几分羡慕。
苏樾影以前出差从不带她，她现在出差还没有什么理由能带上苏樾影。
再加上有常逸这个小拖油瓶，就算赵熙找到了理由，苏樾影出门也没有那么便利。
赵熙原本不想将常逸称为拖油瓶的，抛开常逸作为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孩懂事到让人心疼这一层暂且不表，至少在苏樾影并不成功甚至压抑的婚姻里，常逸是她的为数不多的喜悦。
赵熙认为不应当诋毁苏樾影的喜悦。
可哪怕她自认大气，这会儿也会觉得，如果没有常逸就好了。
如果没有常逸，苏樾影就不会这样思前想后，苏樾影也可以尽快从那段失败的婚姻里解脱出来。
但是，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呢？
看着李淮谷和和男友离开便利店，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远，赵熙从阴影中走出来。
明明刚才换衣服时已经觉得饿了，可这会儿走进便利店，却好像没有了胃口。
吃什么呢？
她拍了张照片，想了想点开和苏樾影的对话框，发了出去。
苏樾影收到照片时正在喂常逸吃蛋羹。
她原本没有准备搭理亮起的手机，可是余光看到赵熙的名字，却趁着常逸咀嚼的间隙，点开了手机。
“吃什么呢？”
照片上是便利店的冷柜，明亮又整齐，可是隔着屏幕似乎也能感受到冷气。
常逸一勺蛋羹下肚，等着下一勺，她两边都放不下，干脆打了电话过去，打开公放将手机放在手边。
电话接通地很快，快到苏樾影还没有拿起汤匙。
“吃了吗？”赵熙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
“还没呢。”苏樾影喂了一勺蛋羹给常逸：“在喂小逸，她吃完我就吃。”
说道常逸，赵熙的语气还是软了下来：“所以我们小逸吃了什么？”
“给她蒸了蛋羹。”
“蛋羹……”赵熙在货架上巡视了一大圈，并没有看到蛋羹这种高级选项：“那我来吃一个溏心蛋吧。”
她拿了个溏心蛋在手上，又问电话那头的人：“主食呢？你们主食吃什么？”
“下了点蝴蝶面。”
蝴蝶面，儿童专用面，家里有胡萝卜的还有菠菜的。
赵熙倒没有幼稚到要跟小朋友抢面吃，所以之前常逸吃蝴蝶面，赵熙的碗里就会是挂面或者意面，或者在外边面摊上买的手擀面。
“那我吃个意面好了。”冷柜里的黑胡椒牛柳面看起来也挺诱人。
她没有接着问苏樾影还给常逸吃了什么，而是自顾自拿了盒纯素的沙拉去收银处结账。
电话并没有挂断，苏樾影问她：“怎么不去吃点琴岛特色？”
“特色之前吃过了，”赵熙答道：“今天想简单吃一点。”
“哦。”
电话那边好像有瓷器碰撞的声音，应该是常逸的饭快吃完了。
“没和同事一起聚餐吗？”
和李淮谷一起出差这事儿赵熙之前也和苏樾影说过。
“人家要约会的，谁像我一样呀，一个人就出差了。”
有些酸，苏樾影隔着听筒也能闻着味儿。
但她却当什么都没有闻到。
“哦，便利店离你酒店远吗？”
赵熙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失落，却还是答道：“不远，走路几分钟。”
“那你等下吃完早点回去吧，海边风大，冷。”
赵熙听到苏樾影的叮嘱却是乐开了花：“这么关心我啊。”
“你都说我像你妈了。”
“但你知道的吧。”
或许是陌生的环境让人放松，又或者是刚才李淮谷和他男友的甜蜜画面刺激到了赵熙的神经，所以她说道。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来自于妈妈的关怀，对吧。”
戴着耳机打电话并不会影响她打开支付软件的二维码，赵熙已经付完钱，站在微波炉前等意面叮热。
收银员本准备趁着没人去补个货架，却在听到赵熙说话时没忍住顿住了脚步。
八卦嘛，谁都愿意听的。
赵熙却没给她机会，从微波炉里拿出加热好的意面，直径出了门。
听筒里没有传出新的声音，苏樾影知道赵熙是在等她的回答，可是不知道要怎么回复赵熙的问题。
所以她手忙脚乱挂了电话，留下赵熙一个人站在陌生城市的路边。
是刚才李淮谷站过的位置。
是李淮谷刚才和他男朋友站的位置。
刚才一双甜蜜的身影又浮现眼前，她一时之间到底有些委屈。
她还和苏樾影在一起时，苏樾影有段时间也会频繁出差，如果没记错那会儿应该是夏天。
她们在一起的第二个夏天。
第一个夏天，赵熙说想苏樾影了，苏樾影便请了年假到姑苏找她，第二个夏天她又说想苏樾影了，苏樾影却说最近在搞定一个很难搞定的客户，让她乖乖的，等签了单就来找她。
赵熙很乖的，等苏樾影一等就是一个夏天。
等到夏天过完，秋天来临，赵熙开学回了唐城两人才见上面。
期间赵熙不是没有说过可以去苏樾影的城市陪她，放暑假的大学生嘛，出去玩又不奇怪。
可是苏樾影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绝，说赵熙在不是很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呢？
赵熙那个时候就想，如果她们是异性的恋人，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不方便，苏樾影的不方便，是不是只是想将她藏起来。
苏樾影这个女人，几年前想把自己藏起来就算了，几年后又带着女儿住在自己家里，却连一句软话都不愿意和自己的说。
琴岛的风又湿又咸，吹在脸上变成液体，又苦又咸。
手上的意面经过微波炉的加持，散发着烫人的温度，她虽用隔热板包裹着，但是因为三心二意没有拿好，依旧感受到了那一份灼热。
人被烫到会松手，是下意识的反应，所以等她的思绪再回到晚饭时，她的晚餐已经落在了地上。
包装并没有破损，赵熙却不想吃了。
她将那份原本看起来还不错的，却因为从高处跌落而变得有些面目可憎的意面扔进垃圾箱。
“赵熙你疯了。”随着意面触底的声音，她终于恢复理智，对着手上的溏心蛋和只有蔬菜的沙拉苦笑。
一定是下午圆桌会议太耗费脑力了，导致她胡思乱想并且决策失误。
一定是的。
后来两天，苏樾影再没有收到类似于晚饭应该吃什么的消息。
赵熙也没有发给她回程的航班号码。
当然了，发给她也没有用，赵熙并不需要她去接机。
虽然她觉得自己应该要问问的，至少应该问问赵熙什么时候到家，到家之后要不要吃午饭或者晚饭。
可是她没有。
赵熙回到唐城已经是周六午后，将车停回地下室，她坐在车里发起了呆。
参加论坛的人不仅是法律行业的人，还有更多的甲方，开会时义正言辞，酒会时便是有话没有人会好好说的名利场。
李淮谷不善言辞，于是交际任务更多地落在了她头上。
与人交往并不费心血，但是和甲方那些企业代表说起话来脑子却需要转得比什么都快。
比起回家，她觉得自己更需要去逛个超市，在一个拥有琳琅满目商品但没有导购的地方放松一下大脑。
但是不想再动车了，于是下了车，准备走去超市。
时间快要到四月，天气很好，干和琴岛的风不一样，唐城的风总是干燥的，燥的风里带着新鲜植物的芬芳，沁人心脾。
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绪被风吹散了一些，脑中那团雾逐渐散去。
赵熙决定至少往返超市的这段时间里，她什么都不要想，要清空有些过度使用的的大脑。
可是刚出小区，她便换了方向。
因为她看到了苏樾影。
看到了推着常逸不知道要去哪里的苏樾影。
她就这样，跟在了苏樾影不近不远的地方。
跟在一个确保苏樾影不会一回头就看见她，也确保她不会因为一个红绿灯就将人跟丢的距离。
赵熙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且觉得自己活像一个偷窥狂。
可是她就这么做了，毕竟她刚才告诉自己要清空大脑，什么都不要想。
所以几乎是遵循着潜意识的指引，她跟在了苏樾影身后。
路边的樱花开得很好，风吹过有花瓣落下。
苏樾影停了下来，伸手去抓飘落的花，篡着拳头像是在和常逸说什么。
她猜，应当是想要给常逸变个魔法。
变一个手中有花的魔法。
“幼稚。”赵熙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还不是学我的。”
往前数几个春天，赵熙也会在春风里伸手企图抓住一朵花。
只是花瓣随风飘得太快，她抓不住风，也抓不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