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樾影捞起外套，转身向门外走去。
她的背影很是决绝，将咖啡店里温暖的风一起卷进门外的冬天。
苏樾影不愿意让赵熙送，她就乖乖在店里待着，看她潇洒披上外衣，在街边拿出手机冬季轿车焦急叫车，又抬头看到有空出租车驶过，于是拦了车，一边上车一边点手机，应当是在取消先前的订单。
直到汽车尾灯消失在视线里，赵熙终于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来，落在眼前的两个咖啡杯。
咖啡已经喝空了，杯子也凉透。她这才想起来，到最后苏樾影也没告诉她，她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喜欢喜欢荔枝兰。
她那个时候就想不通，喜欢威士忌味就去喝酒，喝威士忌桶发酵的咖啡又算什么奇怪的替身文学。
离开咖啡店后，赵熙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先去附近的超市转了一圈。
赵熙推着空的购物车在货架之间穿梭，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年印刷业又有新进展，隔几个货架就会看到差不多一人高的立牌，因着穿红色毛衣的明星抱拳作揖。因为时间不早不晚，来买菜的大爷大妈已经回家，尚未购入年货的小年轻还没放假也可能还没睡醒，超市里的贺岁金曲格外清晰，赵熙这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超市大喇叭也能放出不同歌手的不同音色。
那天她在超市逛了很久，直到母亲给她打电话，她才回家。
隔天便是除夕。
赵鸿儒本来张罗着要在家里做年夜饭，赵熙却说三个人吃饭做得多吃得少，食材处理起来也麻烦，倒不如去外边定一桌菜，清清爽爽吃了，回来好守年。
父亲总是拗不过女儿。
餐厅订得晚，六点多开餐的那一波早就被订完，一家人三点多出发，四点到达，五点半吃完饭，六点溜达着就又到家。
席间赵鸿儒和吴棠莉几度想要提及要是赵熙有了婆家，两家六个人好赖能吃顿热络饭，却被赵熙想办法躲过去。
大过年的，总得说点喜庆的。
然而过年的饭桌似乎主打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熙电话打进来时，苏樾影家的年夜饭却是刚开场。和赵家清清减减三人一桌不同，苏樾影那边则是两家人连带着七大姑八大姨坐了三桌。
小侄子不知道被哪个大人教着，说祝小婶婶新年给他添个小弟弟，将自己的新年愿望送给大人，十分大方。
苏樾影笑得尴尬，旁边的常荣嘉和苏父却连连夸小孩会说话，一人给塞了一个大红包。
赵熙的电话打到第二遍，苏樾影终于能借着来电走出包间松一口气。
“刚在忙吗？”
赵熙那边是有鞭炮声，让苏樾影以为她带着父母去了唐城周边的哪个乡下。
“啊不是，”电话那头有脚步声响起，赵熙应当是换了个房间，鞭炮声渐弱：“隔壁小孩在楼道里放电子烟花。”
“电子烟花？”
“对，电子烟花，不仅有音效还有光效，除了没有硝烟味，剩下的你别说还挺逼真的。”
赵熙接着说：“等小逸大一点，我买一套更好的给她玩。”
苏樾影笑容柔软：“那我先替小逸谢谢姨姨。”
“你那边还好吗？那天我也没问，你回去他没难为你吧？”
“没有。”
不是苏樾影嘴硬，而是常荣嘉第二天只当她出去买了个菜又或者干了点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完全没有提及前一夜两人的冲突。
当然，也没关心她夜里去了哪里。
“他挺有趣的。”这是赵熙心里话。
她对苏樾影丈夫的了解全部来源于苏樾影不经意间给出的侧写。
第一次她们在花朝乐队的专场外偶然擦肩，苏樾影在电话这边咆哮，说冰箱里有奶，他们可以给常逸热了喝。那个时候她以为苏樾影的丈夫应当是个惯会当甩手掌柜的人。
可是后来，不管是春天的音乐节还是秋天的音乐节，他再也没有打扰过出来玩的苏樾影，让赵熙觉得，那个男的似乎也不算太坏。
所以最初她一直不过只是想让苏樾影重回职场。
想让她至少在工作这方面可以变回那个她熟悉的苏樾影。
再后来，那通没接到的电话和前些天接到的苏樾影，让赵熙觉得，那个男的应该是个强人所难的混蛋。
然而混蛋却不会在苏樾影一夜未归后纠结妻子去了哪里，看起来也没有接着做混蛋做的事情。
尽管赵熙知道人性是复杂的，却仍不清楚，那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苏樾影没有说过，一切都是靠她的猜测。
苏樾影听了赵熙的评价，回头看了眼虚掩着的包厢门，没有回应。
“也没别的，”赵熙听着话筒那边沉默，将之前的话题揭过：“就是听到鞭炮声了，想给你打个电话。”
同样的话，苏樾影曾经听过，在她们还在一起时。
赵熙放暑假她可以找了借口去找她玩，赵熙也可以找借口留在唐城，但是寒假就没那么方便，毕竟要过年，两人就只能分开。
赵熙的奶奶还在世时，赵家的年要回乡下的老宅里过，乡下爆竹声响彻天际，赵熙喜欢就着爆竹声给苏樾影打电话，和她分享同样的声音就好像她们在一起过年。
分手后每次看着鞭炮在不远处炸开，赵熙听着声响摸着放在兜里的手机，总觉得有些落寞。
后来祖母去世了，爆竹声就再也听不到。
今天听到隔壁小孩放的电子炮仗，赵熙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就又打通了电话。
第一遍没人接，她原本准备放弃，谁知道新换的手机膜似乎令屏幕接触出了点问题，莫名其妙的误触又打了一通出去。
鞭炮声彻底落了，可能是家长听够了叫停，也可能是小朋友自己玩久了觉得无趣，或者被别的什么吸引走了注意力，电话这边的苏樾影不知道具体原因，也没必要猜测，于是说道：“新年快乐，我要回去吃年夜饭了。”
“嗯，多吃点，你现在太瘦了。”
苏樾影失笑：“我比生孩子前胖了好多。”
“不管，”赵熙不讲道理：“我就是觉得你瘦了，快去吃饭吧。”
“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挂了苏樾影电话，赵熙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于是最近联系人往下翻了几页，翻到徐泽岚的名字打过去。
徐泽岚那边很是吵闹，电视声、小孩尖叫声，混着酒杯碰撞声糊成一团。
“干什么！”徐泽岚大声说道。
“祝你新年快乐。”
“你声音大点！！！！”
“我说！”赵熙拉高音量：“祝！你！新！年！快！乐！”
“我收到了！我正剥虾呢！没手挂电话！你先挂！”
赵熙嘟囔着什么虾需要这么剥，收了线。
赵熙转身，看到吴棠莉就站在房间门口，一脸八卦看着她。
“和谁打电话呀？”
赵熙以为是和徐泽岚打电话的动静太大引来了母亲，想也没想就报上万年挡箭牌的大名：“徐泽岚。”
“谁关心那个光棍啦，”吴女士眼睛里尽是八卦：“第一个电话呀，你听到爆竹声给谁打电话啦？”
赵熙有些心虚，她不清楚吴棠莉是从哪里开始听她和苏樾影打电话的：“苏樾影啊。”
“嗯？”吴女士却像是不相信：“你以前过年也有这个习惯啦，那个时候我们就猜是你男朋友，囡囡呀，你是不是有个交往很多年的男朋友，但是他有什么隐疾所以不想让我们知道。”
吴棠莉自以为很是兼并包容：“跟爸爸妈妈说啦，我们很nice的，不会歧视别人的。”
赵熙心虚连带着被父母不止一次偷听电话所以生气：“是，我是有个男朋友，又聋又瞎又哑，腿断了胳膊也折了，所以没办法出来见人，你满意了吗？”
“老赵呀，你快来听你女儿说什么呀，她谈了个霍金呀。”
赵父没有听清，也可能是没反应过来霍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声音里充满疑惑：“什么？”
赵熙却是被自家老妈的联想能力逗笑：“对，就是霍金，作古好多年，可以了吗？”
吴棠莉还想说什么，却被赵熙微微推开。
赵熙不管她妈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从冰箱里拿了点车厘子，跑去厨房躲清闲。
而几十公里外，正在吃饭的苏樾影却莫名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常荣嘉颇为关切。
“没事，”她吸吸鼻子：“可能空调吹得太干了。”
那边不知道是常荣嘉的叔叔还是伯伯端着酒杯过来，明明开席没多久人却已经醉了，对着苏樾影说：“我们荣嘉呀，是这一辈里最有出息的了，小苏你运气好，嫁给了荣嘉，你要珍惜呀。小逸一岁多了，我看你们可以抓紧时间再要一个了，这可是我们常家全家人的新年愿望。”
苏樾影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心里在想你们常家的新年愿望关我什么事，却又碍于成年人的体面只能保持沉默。
常荣嘉只好出来打圆场，先是叫了人，又接着说：“小苏脸皮薄，这些事交给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