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邵玄明跪的举止和姿势挑不出一丝差错。
沈素合上奏折,打量着邵玄明,他的样貌很好, 五官精致,气质温润如玉, 宛若翩翩君子。
“邵玄明。”沈素没有让邵玄明起来, 只是叫了他的全名,声音冷然。
邵玄明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微臣在。”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在任的两年时间里,有做过什么错事。
“你可知罪?”沈素幽幽地问道。
果然……
即便邵玄明有所预料,但他仍是大惊失色, 连忙重重地磕了两个头:“臣不知道所犯何罪,还请陛下明示!”
沈素指节轻扣桌面, 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讥讽:“你当真不知?”
“微臣愚钝……”邵玄明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沈素在众人面前一向维持着仁厚君王的形象,鲜少为难臣子。
结果邵玄明一回来,沈素这般态度, 将人吓得够呛。
沈素感觉下马威给的差不多了, 开口说道:“两年前, 你与安国公女儿成亲,迎亲时,当众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发誓永不纳妾。”
邵玄明似是想到什么,脸色煞白,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耳边一阵嗡鸣。
沈素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抬手指着邵玄明,眼神凌厉:“你外放第一年, 就有了外室。你的父母、妻子都在家中等你归来,而你却在外头寻欢作乐。如此不孝、失信之辈,竟说自己没错?!”
“臣知错……”邵玄明战栗着说,“还请陛下责罚!”
沈素缓缓说道:“你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邵玄明猛地抬起头:“陛下!臣知错了,臣没有将外室带回来,给了她银两,将她打发走了,臣一定会好好对待我夫人,绝不违背誓言!”
沈素眼底满是愠怒,她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俯视着邵玄明:“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辜负了两位女子?!”
邵玄明目光呆滞:“臣……臣只是一时糊涂,臣只想和阿妍白头偕老而已。”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找别人?”沈素无法理解这种三心二意的行为。
邵玄明狡辩道:“世间男子大多三妻四妾,那些不纳妾的只是因为养不起,臣只是养个外室而已……”
沈素嗤笑一声,随手拾起一本请安折子,狠狠地摔在邵玄明身上:“还在这里狡辩?你错在食言,你已经答应了陆妍,却违背了誓言。如果你一开始就做不到,为什么要答应?还有,你别忘了,朕的父皇也只有母后一位妻子,你刚才的话,究竟是何居心?”
邵玄明被奏折砸了这一下,险些叫出了声,但他一看见沈素那双仿佛淬了冰的漆黑眼眸,心中一阵发凉,张开了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朕看你根本就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和离便宜了你。”沈素微眯双眸,缓缓说道,“朕会下旨,允许陆妍休夫,你签完字后,不许再纠缠她。”
“什么?休夫?!”邵玄明瞪大了双目,“自古休夫者屈指可数,她们休的人,大多是作奸犯科、丧尽天良的人。臣只是一时糊涂,何至于此?”
“是吗?”沈素重新坐下,单手撑着脑袋,指节有规律地叩响桌面,眼眸中略过一丝讥讽,“朕在想,凭什么呢?凭什么休夫和休妻的条件不一样呢?朕觉得不公平,爱卿提醒朕了,改日朕就和大臣们商量商量,修改一下律法。”
邵玄明跌坐在地上,只觉得世界一阵天旋地转。
沈素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会,然后抬眼瞥了邵玄明一眼,语气冷然:“你怎么还在这?”
“来人,将锦州刺史请出去。”沈素说完便继续写那些有问题的律法。
李达躬身走了进到邵玄明身边:“邵大人,请吧。”
邵玄明踉跄着起身:“臣……告退。”
沈素头也没抬。
邵玄明跟着李达离开宣政殿后,慌慌张张地给李达塞了黄金:“还请李公公指条明路!本官到底是哪里惹到陛下了?”
李达笑呵呵地收下黄金:“陛下可吩咐大人去做什么事了?”
邵玄明想起休夫之事,脸色更差了。
李达笑着说:“那便去做吧,陛下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邵玄明听到这话,面如土色,拂袖而去。
李达见人走了,进了宣政殿,将邵玄明贿赂之事告诉了沈素。
沈素瞥了一眼金条,心中怒意更盛。
不想着如何处理好他和陆妍的关系,反而想着别的办法?
原本他还想着邵玄明外任的政绩不错,虽然私德有亏,但也还能物尽其用。
现在看他这熟练的贿赂姿势,是该好好查查锦州的官员了。
李达是内侍总管,会有人给他塞银两、金豆子什么的,请他喝茶。
这也还好,但是直接塞金条的人,那是少之又少。
毕竟金条一塞,是要办大事的啊!
而且,从金条看来,晋国公府家底丰厚。
沈素摆了摆手道:“这金条,你退回晋国公府,就说承受不起。”
“是。”李达躬身道,“奴才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想着要同陛下请示一下,便先将金条收下了。”
沈素嗯了一声,没有追究的意思:“你亲自去一趟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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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达到晋国公府送还金条的时候,可怕晋国公夫妇吓坏了,他们颤颤巍巍地接过金条:“李公公,陛下可有说什么?”
李达瞥了一眼跪在那、将头都低到尘埃里的邵玄明:“该说的,陛下已经跟世子说过了,难道世子还没有告诉国公和夫人吗?”
晋国公夫妇诧异地看了邵玄明一眼。
李达了然,看来还没有告诉晋国公夫妇,他或许可以帮陛下添一把火。
他瞥了一眼跪在角落的陆妍,露出一个笑脸,伸手要扶起陆妍:“陆姑娘就不必跪着了,接旨的是晋国公府人,您很快就不是了。”
“李公公?这是什么意思?”晋国公夫妇脸上的疑惑更重了。
李达将人扶起后,看了他们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奴才还要给陛下办事,没有时间复述此时,还请世子一五一十地告诉国公和夫人吧。”
说完,李达就离开了。
晋国公夫妇这才起身,但邵玄明依然还跪在地上。
“玄明,究竟是怎么回事?”晋国公夫人看看站得远远的陆妍,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邵玄明,疑惑地问道。
邵玄明抬起头,目光呆滞:“陛下要下旨,让妍妍休夫。”
从李达来到晋国公府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
“什么?”晋国公瞪大了双目,“这是为何?无论是休妻还是休夫,这都是晋国公府的家事,陛下为何要插手?况且你们感情这么好,陛下为何要下旨让陆妍休夫?”
晋国公夫人的目光落在沉默不语的陆妍身上,她走上前,拉起陆妍的手:“妍妍,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其实陆妍也挺惊讶的,她原本以为陛下最多让她们和离。
她摇了摇头。
邵玄明眼神晦涩:“我在锦州……养了一位女子,被陛下查到了,当年我立誓的事又是满城皆知,于是陛下便以我失信为由,让我与妍妍和离,惊慌之下,我失言了,陛下怒不可遏,说要下旨让妍妍休夫。”
“啪——”一声重重的巴掌声在庭院里响起。
晋国公夫人缓缓放下有些生疼的手:“你当初是怎么跟妍妍说的?养外室?你和谁学的?”
邵玄明将头磕在地上:“母亲,我知错了!可是……可是我是真的爱妍妍,以后绝不会有这种事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晋国公夫人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形同陌路的小夫妻,她温柔地握住陆妍的手:“妍妍,这样吧,我罚玄明在祠堂里跪个三天,再请家法,我会帮你盯着他,我也可以保证,从此之后,晋国公府只会有你一个女主人。烦请妍妍进宫说一声,让陛下收回成命,如此可好?”
陆妍避开了晋国公夫人的目光,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夫人,破镜难圆。我不会再被骗第二次,况且,我与陛下并无交情,陛下的决定,我如何能左右,抱歉。”
眼见陆妍称呼都变了,邵玄明脱力地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陆妍面色异常平静,转身便离开了晋国公府。
如果她没去过锦州,也许听了晋国公夫人的话,再被邵玄明一哄,她也许还会“回心转意”。
可是她去了锦州。
她就站在转角,看着邵玄明与那位女子如胶似漆,十分恩爱。
陆妍曾经以为,邵玄明对她的好,是独一份的。
他会给她剥核桃,会带她逛灯会,带她猜灯谜,会永远护着她。
可是如今,现实告诉她,其实她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不甘心,还去听了墙角。
“邵郎,一年之后,你的任期就结束了,你会离开吗?”
“我会带你一起走的。”
“听说,你已经娶妻,你的妻子好相处吗?”
“她是个好姑娘。”
好姑娘……
陆妍的脸上浮现一丝冷意。
她在家里一向骄纵,眼里容不得沙子,为了邵玄明,她成了他口中的好姑娘。
结果,“好姑娘”竟促成了他养外室。
陆妍失望至极,策马回了京城,半路下起了雨,即使戴着纱帽,还是能感觉到雨丝落在脸上,与泪水混杂在一起。
她没有去任何地方躲雨,只是骑在马上淋雨,好像这样能把她内心的痛苦洗刷干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