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华棂准时起床上班。
张松和一号女嘉宾正在厨房做饭,看见华棂,他招手:“要出门?吃点早饭再走吧!”
华棂:“不用, 谢谢。”
女嘉宾往二楼瞥, 心思已经没在做饭上,“好像只有肖何没起,要不我给他单独留一份吧。”
粉红小屋在郊区, 大家都要上班,所以普遍起得早。
张松没拆穿她的心思, 他赶着追出门。
“华棂, 我送你吧, 正好顺路。”
华棂看了眼时间,七点过三分。
正要说话时,屋内有人穿着睡衣下楼,女嘉宾的声音传来,“肖何?你起来了,我给你留了早餐。”
“吃过了。”男声冷淡。
华棂闻声回头,隔着玻璃门, 肖何穿着睡衣, 带着一脸没睡醒的煞气,沉沉盯着她。
“不麻烦你了。”华棂轻勾唇角, 看向张松, “我有司机。”
她径自往外走, 留下张松满脸惊讶。什么离谱待遇?教授还给配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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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风带着凉意, 华棂站在路口等了一会儿, 眼看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脸上却不见着急。
白色大奔停在面前, 张松降下车窗问:“你司机还没来?不然坐我的车算了。”
华棂略抬眼,还没说话,一辆迈凯伦就从后面驶来。
张松从后视镜里看见迈凯伦嚣张的车型,立刻明白了什么,缩回脑袋,“那我先走了。”
“嗯。”
华棂早就看见迈凯伦在车库停了很久,她正想看车主要憋到什么才动身。
看时间,七点十分。
“你迟到了。”华棂自然地拉开车门坐进去。
肖何冷笑:“真当我是你司机?”
按照规则,肖何今天要和所有发送短信给他的女嘉宾约会,然后再选择一位作为周末情侣。所以,他出现在这里也不算突兀。
“既然你只是服从恋综的规则,那么……”华棂指了指摄像头,“镜头之下记得做一个合格的男嘉宾。”
“首先,送我去上班。”华棂淡淡道。
肖何沉着脸:“定位发我。”
华棂刚系好安全带,车子就轰然起步。
清晨车流量小,车速很快。肖何从后视镜瞥见她微皱的眉头,这才觉得心情好一些。
华棂:“你有我的微信吗?”
肖何:“……”
这才想起上次没加成功的事情。
路口等红灯,他冷着脸把手机扔过去,“自己加。”
华棂接住手机,不小心按到了锁屏,刚刚已经面容解锁过的屏幕又锁住。
她思索片刻,尝试输入几个数字——顺利解开。
正想报密码的肖何:“……”
他撇过头:“懒得改密码而已。”
华棂垂眸,轻笑一声,“嗯。”
“今天我满课,中间这段时间你是要去公司还是留在学校里逛逛?”快到的时候,华棂问。
肖何皮笑肉不笑:“什么叫中间这段时间?难道我还要来接你下课?”
华棂面不改色:“你没时间不来也行,我是准备回请你吃顿饭。”
“多稀罕啊,为了这顿饭我也得等你。”肖何嗤笑,“我上哪打发时间?”
说话时,目的地已经到了。
华棂的娱乐活动并不多,她想了想,递上证件,“可以去图书馆看书。”
肖何颇为无语:“……”
他翻了个白眼,还是接过证件。
下车后,华棂又给他发了定位。
肖何瞥了眼,不以为然:“我知道在哪,走了。”
华棂眼带思索:“你来过我学校?”
肖何脸色一僵,没有回答。车子刷地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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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下课,路上全是人。
隔着老远,肖何看见华棂被几个学生围着说话,很快,她察觉对面的视线,抬眼望了过来。学生顺着她的目光看见肖何,笑着说:“华老师,是男朋友吗?”
华棂轻笑,岔开话题:“都去吃饭吧。”
肖何在人群里很显眼,跟华棂并肩而行后,更是双倍显眼。
“你要请我去哪吃饭?”肖何晃了晃车钥匙,“我去开车。”
华棂:“不用,我们去食堂。”
说罢,她顺手扫了辆共享单车,示意道:“来吧。”
肖何:“?”
一时分不清是吃食堂更离谱还是骑单车更离谱。
摄影师拍够素材后就被肖何打发走了。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没被拍到一把年纪骑单车的画面。
林荫道上,肖何臭着脸骑车,好在今天穿得休闲,顺毛造型显年轻,和学生仔们相比不至于格格不入。华棂就自然很多,她坐在后座,淡淡道:“我们学校七十岁的教授还带着他老伴儿骑车去买菜呢,你包袱不用太重。”
也不知道听见哪一句,肖何脸色缓和许多,哼了一声:“以为你多大方,结果请我吃食堂。”
华棂不以为意:“很多游客特意借饭卡去吃,你要不想,现在就掉头,请你吃别的。”
肖何轻嗤:“又不是没吃过。”
华棂挑眉:“你吃过我们食堂?”
肖何又不说话了,刷地加快速度。
初夏的阳光温暖宜人,清风吹动长发,迎着扑面而来的清新气息,华棂下意识揪住他的衣摆。隔着布料,指尖温热的触感明显。
路过一对同样在骑车的学生情侣,女生是班里的学生,她热情招手:“华老师!”
“华老师!”男生撂下一句招呼,火急火燎地蹬车,风吹得衬衫鼓鼓的。他身上斜跨着粉红色背包,车把手上挂着各色小吃袋子。
女生:“你那么快干嘛?我跟老师打招呼呢。”
男生:“祖宗你忘了吗!紫荆三楼酸菜鱼!手快有,手慢无!”
“啊!”女生揪着他的袖子,“你提醒我了,还有还有,晚上记得买鹅腿哦!”
……
目送他们飞快跑远,华棂唇边挂着浅笑。
冷不丁,身前传来哼笑:“你也想吃鹅腿?”
华棂收回笑容,淡淡道:“我今年不是十八。”
十八岁。
话音刚落,两个人同时安静。
人永远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关于青春的感觉。
就像很多年前,和那对学生情侣一样,他们在林荫道上共乘一辆单车,十七岁夏天的阳光洒在年轻的脸上,那时他们没什么钱,起很早去上学,早餐是路边买的包子油条。她吃一口,又顺手喂他一口。谁都不会认为那么寻常的一天,会是时间长河里永远怀念的记忆。
可如今想来,却连豆浆的味道都记得无比清楚。
重逢后的这些天,谁也没有提及那十年。他们像交错的线条,彼此短暂相遇,然后长久分离,在没有对方参与的十年时光里,足够让熟悉的人变得陌生。
而这句话却仿佛开启了某个按钮,令人忍不住幻想,如果没有分开这十年,他们现在会是什么样?
-
晚上回到粉红小屋,节目组安排后采。
问起今天的约会主题,华棂平淡道:“度过寻常的一天。”
上班,下班,吃饭,休息,上班,再下班。如此普通的一天。
编导哽住,继续按台本提问:“那么你认为五号嘉宾的体验感怎么样?”
华棂垂眸,思索片刻:“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道肖何是怎么看待今天的一切。
采访结束,华棂回房间休息,路过二楼走廊,没有被摄像头照到的露台外,星点火光若隐若现。
她收回目光,径自往前走。
身后脚步声响起,来人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的影子。
华棂没有回头,她抬眸看着摄像机,淡声道:“如果有话对我说,现在不合适。”
肖何拆掉收音麦克风,看了眼摄像头,顺手扯了条桌布将它罩住。
“现在合适了。”
下一刻,华棂身上的麦克风也被拆掉。
露台寂静无人,空气里只余浅淡的烟味。
昏暗的光线下,肖何脸色喜怒难辨,沉默很久,他平静道:“陪你演了一整天,现在可以直说你的目的。”
华棂靠着墙壁,垂眸看脚尖。
停顿的两秒,肖何似乎不用她回答,自己已经预设了答案。他缓缓扯开嘴角,“不想说,那么我来猜猜。”
“因为到了合适的年纪需要结婚,碰巧对方长相过得去,有点钱,最重要的是,以前像个傻子一样喜欢过你,所以如果一定要结婚,那么和这位前男友也不错,对吗?”他眼底滑过淡淡的嘲讽,“还是说,一向冷静理智的华教授,在分手后的第十年良心发现,又开始施舍你那点吝啬的感情?”
“因为我的一些举动让你误会,觉得可怜的前男友对你念念不忘,所以高高在上地给予一点爱意。”肖何笑容弧度越来越大,眼底的戾气却在这一刻登顶。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真的恨过华棂。很多个夜晚,他困在这段爱恨交织的感情里脱不开身,连梦里都是如何报复她。可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那点恨意被时光熬煮太久,反反复复,逐渐凝固成心口的疤。你知道它永远在那,无法愈合。可疼痛却不见了。
他感觉到麻木,以为自己终于获得解脱。直到重逢,见到她的第一眼,那些叫人战栗的情绪就重新席卷而来,山呼海啸,久久不能平息。
当疼痛蔓延全身,肖何无比清楚,再次渗血的伤口唤醒麻木的躯壳。可惜,重新为他注入鲜活灵魂的人,是座永远不会融化的冰山。
此时此刻,刚刚凝聚在心头的戾气和愤怒缓缓消退,和从前的无数次一样,对眼前这个女人,他总是束手无策。这一刻,他只是觉得有点累。
良久,他轻讽:“华棂,你真的明白什么是爱吗?”
迎着冷漠的目光,华棂没有回避。她安静地垂眸,半晌才开口:“不明白。”
肖何唇角紧抿,手指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华棂静静看着他,重复:“我不懂什么是爱。”
她破解过最难的数学模型,研究过世界上最深奥的理论,现在却坦然地承认,自己不明白爱。
她冷静得像在做一道数学题,条分缕析,逐步拆解关于爱的命题,“我理解的爱情,本质是人类为了繁衍而写在基因里的化学反应。在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人类产生狂热的情感,并将它命名为爱。”
“可惜的是,多巴胺不能长久地分泌,而那些热烈的爱情往往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消失。”她缓缓道,“人不可能永远处于心跳加速的状态,所以由此诞生的爱情也不会永恒。”
“所以我不懂你所说的爱。”华棂眸光清冷,垂下眼睫时,才泄露一瞬间的怔然,“我也没见过很像样的爱情。”
虚幻的情感犹如空中楼阁,她只在书里见过。故事生动美好,结局只会定格在最幸福的那一幕,此后的生活蹉跎,却没有人知道。
“如果在你的设想里,我的目的是你说的那样,那么其实你大可就这么认定。”她眼底坦然,“因为我的确是自私的人,十年前你就明白。”
“十年前我可以为了前途放弃爱情,现在你事业有成,我也顺利完成目标,那么我贪慕虚荣想要重新挽回你,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华棂顿了顿,淡淡道,“你比谁都知道我的恶毒,而我的筹码无非是……”
“我确信你爱我。”
月光散发着惨淡的光,照进肖何的眼底。良久,他冷笑:“你凭什么认为我爱你?”
“我同样是个普通人,违背不了生物规律,当然也无法长久地爱一个人。现在这一切也许只是我一时的不甘心,连我自己都无法认定对你是什么感情,你就愿意赌我不会变心?”
华棂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那是驾照夹层里的“日照金山”。
肖何目光怔住。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暴露的。如果没有爱,没有人会将前女友的照片带在身边这么久。分手时,最痛苦的时候,他删光了手机里所有的图。等清醒过来,看着仅剩的一张照片,自己怎么也下不去手。
爱不爱的,他自己也看不明白。无论怎么嘴硬,只知道这个人一出现,他的眼睛里就不会再有别人。
良久,他嗓音干涩,徒劳道:“兜兜转转十年,世上那么多人,即便我心里有你,又为什么要跟你纠缠?”
华棂看着他的脸,顿了很久。
“所以你现在还有最后的机会,如果你无法勉强自己,那么我尊重你,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她眸光认真,“你的答案是什么?”
肖何目光复杂,沉沉注视她许久。
华棂看见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她看着他推门离开露台,夜风微凉,吹动她的衣摆,将冷意卷入骨头缝里。
答案已经很明白了,他不愿意。
华棂站在原地很久,她仰头看向夜空。
星星依然耀眼,它闪耀在宇宙的角落,散发着永恒的光。
很多年前,有人带她去看英仙座的流星雨,那时候她许愿,希望可以度过还算顺利的一生。
可是人生不能既要又要。对这样的结局,华棂早有预料。
任何一个抛出假设的人,想听的都是是反驳。
他把她的意图说得那么自私不堪,可眼睛里却在说:快来反驳我,说你不是这样的意思。
她大可粉饰太平,说些好听的话。
可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呢?自私是人类的劣根性,即便她只有那么一丝一毫,也是真实存在的想法。
她很少看爱情小说,这会儿却无端地想起《面纱》里的那段话——我知道你愚蠢、轻浮、没有头脑、但是我爱你。
华棂凝望月亮,心中却渐渐平静。
她其实并不像书里的女主角那样渴求爱,只是偶尔会好奇,世上真的有人会爱一个具体的人吗?即便这个人轻浮、愚蠢、自私、傲慢、是个彻头彻尾的二流货色。
十分钟前,她还有些幻想,现在,大概是不会。
吹了一会儿风,心里有了答案。
准备回去的时候,手机突然叮咚一声。
华棂停住脚步,看向屏幕。
发件人是肖何。
信息很短,简单的一行字,华棂却怔了许久。
——【带户口本,明天去领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