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再度收紧, 贺为聿穿了件普通的白色圆领T恤,甚至听到了线崩开的声音,贺为谦一个“好”字就要说出口, 听他将先前的话一并收回, “婚姻不是儿戏。”
“你这么做让别人怎么看她?也对, 你丝毫不关心这些,不然也不会置婚约于不顾,带着各种各样的女人出入公共场所。”
“爷爷和邹家不会同意, 你做的那些错事, 不能用一句轻飘飘的道歉抹去,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 所有人都该为你的错误买单,而谈画会无怨无悔地等你回头。”
“你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几天前还不见踪影,这次回来却表现得这么激进,你到底是因为在乎她,还是只是不甘心?”
“够了!”贺为谦面对这双和他相似的眼眸, 有被说破的无地自容,他古井无波的眼神, 就像一面镜子, 让他被迫直面现实, “我当然是因为……在乎她。”
“是吗?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抛开别的不谈,你觉得谈画会接纳你?”
“不用我提醒你,她有很严重的洁癖,而你……太脏了啊。”
贺为聿的尾音有些飘, 似是感叹,又像惆怅, 贺为谦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他嘴角嘲讽的弧度,如同利刃插进颅脑,又是一个勾拳。
这次贺为聿没再给他机会,往后退很快闪开了,打开车门,把饭盒包稳稳当当地放在座椅中间的凹槽里,这种轻视漠然的态度,让贺为谦梦回数日前。
那天贺为聿抱着倒地的谈画,目光在贺为谦和衣衫不整的女人中间转了一圈,让他处理好自己的事,就像一个长辈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贺为谦可以自我安慰贺为聿是替他和谈画考虑,人命关天的大事,他慌慌张张,不会比专业医生处理得更好,还会延误病情。
但现在贺为聿和谈画的神情逐渐重合,简直如出一辙,他在男女关系上向来不以为意,大家各取所需,也没妨碍着谁,无非就是玩得花了点,他身边的朋友都这样。
这会听贺为聿这么说,倒像是个极其严重的错误,贺为谦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委实说不上好看,他知道谈画有洁癖,也曾亲耳听她骂他,连看他一眼都充满嫌恶。
“对自己的嫂嫂有不正当的心思,你又干净到哪里去?”
想了半天,他只辩驳出这一句,贺为聿说的的确是事实,如果时光回溯,他会改吗?
答案是不会,他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有生理需求很正常,他可以保证以后不再这样,一直纠结着这个不放就没意思了。
“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言下之意,贺为聿得偿所愿,其他是是非非都没那么重要。
贺为谦心头一梗,不纵着自己去想这番话的深层含义,攥紧拳头,“我知道你对爸妈有怨,觉得他们偏爱我,分走了本属于你的关爱,但那时我年纪也不大,这不是我能左右的,而且就他们夫妇俩的品性,我过的日子未必比你好上多少。”
“是你自己选择学医,我才进了公司,这些年爷爷对你并不差,给你的关心你远胜于我,我们始终是亲兄弟,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跟我撕破脸皮吗?”
说到底,贺为谦还是不信短时间内贺为聿能对谈画有多少真心实意,人的变化不是一朝一夕导致的,猜测他因为从小被忽略多有不满,才要布局报复他。
不然没法解释,向来沉默寡言的弟弟突然变得能说会道,句句戳在他肺管子上,只能理解为是被逼急了。
一番话贬低了谈画,又抬高了他自己,如果谈画在这,肯定会跟他好好理论。
最后一句才是贺为谦的真实目的,贺为聿懒得跟他打太极,“你想得太多了,有些东西你当成宝,我却不在乎。”
而他弃之如敝履的,才最为珍贵。
“如你所见,我对谈画,是喜欢,是爱重,我承认我对她心思不纯,但我会好好尊重她、爱护她,这些都和其他人和事无关,没有你自以为是的报复,我不会愚蠢到以为这样就会伤害到你多少,也不会用婚姻做赌注,我对她,只是因为是她。”
贺为谦的手因为过分用力而发白,攥得咯吱作响,“什么时候开始的?”
“记不清了,已经很久了吧。”
带着回忆往昔的怅惘,视线落到他身上时又有了不轻的重量,“就跟你刚才说的那样,是我选择学医,你才会进公司,在没有彻底将东西拿到手之前,话别说得太早,有些东西看似属于你,但结果怎样尚未有定论。”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贺为聿跟在贺英韶身边长大,爷孙俩有许多相似之处,倒衬得贺为谦像个外人。
同样的话,爷爷白天才刚对他说过,已经不是简单的敲打,而是告诉他,他要是再行差踏错一步,公司的管理权也会被收回。
贺为聿理了理衣服,他皮肤白,有一点伤痕都清清楚楚,被贺为谦收入眼底,忽地想起晚宴那天,他打趣他有了女人,贺为聿直言有机会会将人带回家。
那时贺为谦觉得情史空白的弟弟在感情上过于单纯,到头来他发现,天真的是他才对。
如果贺为聿要彻底惹怒他,那他无疑达到了目的,贺为谦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从前他不表露出在意,是因为他无需争抢就有人送到他面前。
但他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对默认为自己的东西有不同寻常的占有欲,可以他百般践踏,也不许别人觊觎分毫。
现在不光被觊觎,还直接被抢了,这人是他的亲弟弟。
用武力能解决的问题,贺为谦又不占理,就没有再动嘴皮子,直接动了手,他是个浑不吝的,又有拳击的爱好,招招狠辣,让人惊讶的是,贺为聿也没有落了下乘。
贺为谦没从贺为聿手中讨到半点好,他们待的地方正是监控死角,两人打得难舍难分,直到贺经赋派来的人赶来,才将这兄弟俩分开。
当时他怒气冲冲地离开公馆,贺经赋就猜到了他要去哪,他们身上都挂了彩,贺为聿除了嘴角,其他看不出什么,倒是贺为谦,一不留神磕破了额头,血顺着脸颊留下来。
场面一度混乱,幸好没被别人看了去,也没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亲兄弟大打出手,结合最近甚嚣尘上的传闻,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贺为聿回家时谈画正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没有要紧的用处,就将这里暂时给谈画当作简易的工作间,原本整齐的环境,地上布满各种工具,几卷布料放在一侧,边角料落了一地,还有铺平的设计稿,很乱。
谈画专心做手上的事情,没能第一时间迎接,她放下手中的剪刀,上去挽住他的胳膊,“你回来啦。”
她那些讲究的小毛病一般人不能忍,在贺为聿面前却没什么用武之地,因为他甚至比她还过,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分门别类的放好,标签对外,谈画有时拿得急了没顾及上,回头收拾时发现已经变回了原样。
看着一地狼藉,谈画怕贺为聿不高兴,“我等会整理,刚刚太专注了,就没管别的。”
瞧见他手上的饭盒包,“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说着就要去拿,沉甸甸的重量和瓷片碰撞的声音让谈画意识到不寻常,打开一看发现碗都碎了,饭菜全洒在里面,估计一口没动过。
离得近了,谈画抬头看到贺为聿破了的唇,往后退一步,发现他衣服上的灰渍,难掩惊诧,“你这是……打架去了?”
“没有,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怎么摔的能把嘴磕破?谈画不是很相信,但也不是全无可能,她实在想不到以贺为聿的性格会跟谁打架,“为什么会摔跤?是不是太累了?”
“有点。”贺为聿把他今天工作的事情都说了,连做了几台手术,途中不能喝水,只能喝点葡萄糖,他不该跟她说这些的,但他今天就是想看她的反应。
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光这样想,谈画就觉得心惊肉跳,果然,她心疼地说:“这么辛苦啊。”
都说做医生不容易,做医生家属更不容易,谈画其实没有多深刻的体会,她不粘贺为聿,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又有任务在身,所以哪怕知道他早出晚归、昼夜颠倒,也仅仅停留在表面上。
现在知道了这些,不好说什么,总不能不让他去工作,谈画第一次觉得自己嘴笨,但她眼里的关切是实打实的。
她好像有点忽视他了,以前的在意都显得那么浅薄,对贺为聿的了解也不够,小脸一垮,仿佛就要哭出来。
“这个就不要了,书语在冰箱里留了些小馄饨,我去给你煮一碗。”
谈画将饭盒包的拉链拉上,到时候让穆助理处理掉,贺为聿看到被贺为谦弄碎的碗产生的戾气,因为她的话消失得一干二净。
最终他也没让谈画动手,还给她装了一小碗,谈画三两下吃完,洗完澡出来发现连书房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地面光洁如新。
设计稿被摞成一沓,碎布料放在小篮子里,东西一件没少她的。
贺为聿拿着衣服去了另一间浴室,谈画就安安静静地在门口等他,留神着里面的动静,“咔”的一声打开,他看到她还有些惊讶,“怎么没去睡?”
“我看你累成这样,有点担心你。”
出于那点微乎其微的愧疚,谈画亦步亦趋地跟在贺为聿身后,没再去忙别的,他们早早地上床躺着,谈画以为他会做些什么,他情绪不高,只是抱着她不说话。
床头的台灯开着,身上盖着一床薄被,最近被罩床单换得有些频繁,现在白色的这套泛着珠光,贺为聿有在迎合她的喜好,怕深颜色她不喜欢,细看上面还有花朵的暗纹。
以为他累了,谈画窝在他怀里,她还不困,所以也没多老实,一会抱住他的腰以示安慰,一会手从腰际抵到胸前,拱来拱去,她不是故意的,贺为聿的呼吸却粗重起来。
“画画,别乱动。”
贺为聿箍紧了她,谈画察觉到危险就是一愣,她又没做什么,贺为聿当然也清楚,在谈画面前,他的自制力不堪一击。
他从来就不是个重欲的人,有人打趣他出家,这话也不是无根无凭,但这都是在没遇到谈画的前提下,一靠近她,感情被调动,爱意压制不住,连带着其他部分也敏感起来。
以前不敢肖想,贺为聿也就是个普通人,一旦尝过,就再也不能抽身。
“昨天不是很累吗?要是不想再来,就乖一点好不好?”
谈画有一瞬的瑟缩,说昨天不够严谨,也就是凌晨的事,贺为聿当作她默认,谈画没有不愿意,但她感觉到他情动下的克制,主动邀请会很生硬,将脸埋进他怀里。
过了一会发闷,头一抬差点撞上贺为聿的下巴,嘴唇里边破了,外面看不出明显的伤口,应该是上过药,谈画从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药味。
鬼使神差地,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还疼不疼?”
“你身上有没有其他地方伤到了?我看看。”
说着就要起来掀被子,贺为聿按住了她的手,倒显得她多急色,“就是磕了一下,皮外伤不碍事,别忘了我是医生,我能照顾好自己。”
本想反驳一句“医者不自医”,但好像没那必要,谈画再度躺回去,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伤处,给他吹了吹,“呼呼就不疼了。”
贺为聿的眼神陡然发沉,谈画没看到,觉得还不够,又亲了一下,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的伤痛,伤口也会好得更快些。
嘴上对贺为谦不依不饶,贺为聿的底气没有这么足,他想要看她流露出来的在意和关心,就算一丁点也好,她这副心疼的样子,就像是“轰”的一声,让他硬撑的平静尽数垮塌。
换贺为聿主动吻她,和她爱怜的吻不同,他亲她如同前戏,包含男人对女人的情意和欲望,攫取着她的气息,整个人都微微弓起,对外呈防御性姿势,像担心有人将她抢走。
混乱中谈画的手滑进了他的衣服里,贺为聿清醒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哑着嗓子拒绝,“画画,今晚不可以。”
“???”
谈画的手是怎么进去的,她不是很清楚,但她也并非全然无意,贺为聿同样撩拨着她。
“我会伤着你,你要是想要的话,先忍忍,等下次,”末了商量着问:“好不好?”
又不是第一次,谈画也就是腰酸了点,很快恢复过来,贺为聿在意她的感受,在这方面谈画很自信,他不会伤到她。
可都这么说了,谈画要是还问的话就是坐实了她想要,男欢女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贺为聿全心全意为她着想,她不能逼他。
“你才想要。”
谈画一拳没锤出去,被贺为聿握在手心,大掌完全将她的手包裹住,“嗯,是我想要。”
“很早就想要了。”
他身上有伤,洗澡的时候看过,侧腰青了一大片,膝盖也有擦伤,不想吓到她,意思意思就得了,舍不得谈画多担心。
贺为聿会伤着谈画不是在开玩笑,他情绪不稳,冲动之下伤到她也是有可能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迈出这一步。
“什么时候的事?那我说去你家,你为什么又要拒绝我?对你亲亲抱抱也是我先来。”
瞥到贺为聿望着她,谈画被看得汗毛直立,贺为聿是为了她着想,至于她费心思勾搭,则是因为别有目的,这些都不构成驳斥他的理由。
一般人害羞得不会多问,只有她咄咄逼人,谈画不作声了,声音自头顶传来,“画画,我喜欢你。”
这是贺为聿头一次亲口承认,他说不说没什么所谓,做的事桩桩件件谈画都看在眼里,不管怎样这是好事,震惊过后,谈画想追问他有多喜欢,人已经闭上眼睛。
睫毛微颤,抱着她的力气没减弱分毫,贺为聿不像表面那么淡然。
谈画暂时放下心思,同住一个屋檐下,以后有的是机会。
欲念渐趋平息,暖意烘得人昏昏入睡,连灯都没关,就这么开着过了一夜。
*
穆书语根据谈画发的清单带来了她需要的工具,书房完全变成谈画的工作间,穆助理来的时候她盘腿坐在地上,一点也没有大小姐的架子。
不出意外她接下来会常常待在这里,贺为聿任她造作,书房很难看出前几天的样子,摆满了她的东西,人台、缝纫机……一件件地往家里搬。
谈画重新联系上了单宁,后者忐忑地在家里等消息,以为有变故,好歹等到了,谈画让她筹备招新事宜。
挂在网站上的公告浏览量少得可怜,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工作室,连简介都没有,才两个人,一看就是初创。
创始人的寥寥几句简介倒是挺吸引人,懂行的都知道这几个比赛的份量,能获奖的绝对不简单,但因为实在是太过简略,无法做出判断,容易被当成骗子。
对“无人问津”的情况谈画早有准备,也不着急,现在比赛最终结果还没出来,知名度不高很正常,她两边同步推进,办公地点托人在找,总之工作室是一定要开的。
比赛也不能马虎,这决定了他们的起点,谈画一上午在忙碌中度过,中午穆书语要给贺为聿送饭,谈画自告奋勇接过任务。
纵使情况特殊,谈画对贺为聿也不太放心,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待久了会闷坏,正好出去走走。
送完饭回来继续干活,什么都不耽误,还可以体现对他的关心,趁热打铁,让贺为聿的喜欢更深一层。
谈画领着新买的饭盒包熟门熟路地来到神经外科,今天走廊上额外热闹,病人和者亲属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朝同一个方向看去,而贺为聿的办公室的门紧紧闭着。
敲了敲无人回应,那些人见她是找贺医生,纷纷侧过头去,谈画正疑惑着,和她相熟的护士小姚过来将她带到一边,看她懵懵懂懂,事情闹得不小,也没有瞒她,
“今天有个男人找到我们医院来了,高高帅帅的,和贺医生长得有点像,就是看着吓人,他们进去聊了没一会,就听见里面在摔东西,我们一看是打起来了,马上报了警,叫保安上来劝阻。”
门没关严实,当时被很多人瞧见,闹得动静挺大,这几年医患关系越来越紧张,医院上下都很重视,很快有人赶来处理。
“你说人的反差怎么能那么大,下手可狠了,我听说那个男人好像是贺医生的哥哥,你知道吗?”
谈画当然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依据描述,就凭和贺为聿长得像这一条,她就能确定来人是谁,别说还跟了一句“贺医生的哥哥”。
“有点眼熟,我在电视上看见过,是不是个明星,对了,是贺氏集团……”
贺医生姓贺,又是那人的弟弟,小姚护士越想越心惊。
贺为聿一向低调简朴,是以他们都不知道他的另一层身份,经此一事估计是瞒不住了,贺家有意为贺为谦铺路,他会出现在各种场合,一查便知。
这场闹剧会被压下来,医院内部人员心知肚明,谈画顾不上这些,她脑袋嗡嗡的,“贺为聿没事吧?”
小姚护士摇摇头,那么多人围着,她个子也不高,没看清楚,反正两人脸色都不好就是了。
“他们走多久了?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离这里最近的派出所在哪?”
谈画一时慌了神,她早该知道贺为谦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咽不下这口气会用别的方式报复回来,千算万算,没算到他这么大胆,跑医院里来闹。
就为了个有名无实的未婚妻,贺为谦这么作死,至于吗?
小姚也愁,她往谈画身后看,眼睛一亮,“贺医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