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夜色无边, 一道白色人影在宫中疾行,几个纵跃间便来到宫墙之下。

  “咳咳!……咳!”待翻墙而出,落地瞬间萧乙猛地咳出几口血, 捂上心口。

  那一掌直击前胸,好在对方是收了力, 不然今夜恐怕是逃不出来的。

  连忙用内力调节一番后,他一把扯下头上包扎的纱布, 朝着西南方向掠去。

  长澜街。

  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而一旁逼仄无人的暗巷, 几个面露狰狞一脸恶相的流民正将一男子拖入巷内。

  “各位大哥, 我是真的没钱了!”那男子以手护住头部, 连声求饶, “我只是个穷书生, 刚刚所有盘缠都给你们了!”

  “还敢说没有, 那这是什么?”其中一人拽下男子腰间的配饰, 狠狠踹了男子一脚, “这玉坠子质地上乘,我看你这身衣裳倒也华贵, 还说自己是穷书生?”

  说完,似是不解恨, 又要将男子一顿暴揍。

  “住手!”就在这时, 一道清澈的声音骤然出现,几人顿时一惊,左右四探。只见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简单利落的几招便将几人踹倒在地。

  “哎哟!!”几人忙不迭从地上爬起, 屁滚尿流往巷子外跑。萧乙闪身至几人面前:“将刚才抢的东西都留下。”

  “是是是。”

  另一旁,男子已然看傻了眼。待萧乙走到跟前, 他张口便痴痴唤了声:“仙子。”

  萧乙眉头蹙了一下,将钱袋和玉坠递给男子:“还好吧,能站起来吗?”

  男子这才回过神来,再一细细打量面前这少年。白衣蹁跹,眉眼俊俏,五官精致而不女气,这分明是一绝代风华的俊美少年啊!

  “罪过,罪过,是停云失礼。”男子接过钱袋玉坠,站起身来,朝萧乙微微拱手道,“在下孟停云,从浙州赶来参加科举考,今日刚抵达北郡便遭遇这等事,多亏了兄台出手。若兄台不嫌弃,在下可否请你前往附近饭馆用上一餐?”

  “不必了,我只是碰巧路过。”打过招呼,萧乙转身走出暗巷。

  明日去望月楼同那谢琨见上一见,待取了解药再离开,那今日还得留在北郡城。只不过……

  他伸手在身上摸了一圈,衣裳换了个遍,出来时竟是什么都没带。

  腹中空空,身上还有伤,过不多久内力又没了,到时不找个住处怕是一夜难捱。

  念及此,萧乙停下步伐,扭头走回暗巷。孟停云还留在那处,望着萧乙离开又折回的方向,一脸若有所思。待人走回跟前,他温和笑开:“兄台可是改主意了?”

  “嗯。”萧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今日救你一命,你就管我一晚食宿吧。”

  “在下自是愿意。”孟停云笑道,“只不过在这之前,公子可否告知名讳?”

  萧乙微微眨了下眼:“我叫宋言,言语的言。”

  “宋言兄,走,我请你去附近最高档的饭庄!”

  “可方才你不是对那几人说,你是个穷书生?”

  “……”

  栖隐饭庄二楼厢房,二人临窗而坐。

  其间,孟停云问道:“我见宋兄衣着谈吐皆不似寻常人,莫非也是一同来参加科举考的?”

  萧乙咽下口中的肉,漫不经心回道:“不是。我刚杀了人,现在在逃命。”

  孟停云早已瞥见萧乙身上的血迹,倒也不多惊慌,只笑道,“宋兄心善,便是杀了人,想必也是那人该死。只是宋兄身手这么好,不知是杀了何人,会落得仓皇逃命的地步。”

  “当今天子。”

  “……”只听“啪嗒”一声,孟停云的酒杯碰翻到底。

  借着捡起酒杯的功夫,他至屋外四探一番,再回身关上屋门,“便是对当今圣上再不满,此话宋兄也不可乱说。”

  萧乙不语,放下筷子,望向窗外。

  从他离开皇宫到现在,至少也过去一个时辰了。此处正处热闹繁华地段,竟然还没有官兵追查过来。

  当真奇怪。

  见他一脸深沉凝眸的模样,孟停云给他斟上一杯酒,安慰道:“宋兄若是心中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大可以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得上忙。”

  “嗯,倒确实有一事。”萧乙越发深沉。

  “何事?”孟停云凑近些问道。

  “你,能借我些钱吗?”

  “……此事好说,宋兄需要多少?”

  萧乙想了想,他要离开北浔,去西辽找庞老夫人。如今什么都没有,要买马,还要备上粮食,这不是小的开销。

  再观这孟停云,生得也算玉面郎君温和怡然,一身衣裳虽然脏兮兮却能看出用料考究,便是方才替他拿回的那玉坠子也色泽上品,显然非富即贵。

  萧乙咬咬牙,开了口:“我需要一锭黄金。”

  “一锭黄金?”孟停云稍稍拧眉,“这倒不是什么大数额,只不过眼下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

  思索间,他摘下腰间玉坠,递给萧乙道:“宋兄,这个你拿去,北浔各大城镇都有恒裕钱庄,你只管拿出这玉坠,再报上我孟停云的名讳,便能在钱庄内取钱,想取多少取多少。”

  这话颇有些豪横,令萧乙心中诧异。恒裕钱庄他自是知道,北浔第一大钱庄,若是他没记错,恒裕钱庄便是发源于浙洲。

  那孟停云的身世,就显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了。

  萧乙没有多做犹豫,接过玉坠道:“如此就多谢孟兄了。只不过既是如此,孟兄今日为何会在街头遭人打劫,身旁却无一人相护?”

  “此事说来话长,起因是家父不愿我参加科举考,我便独自一人离家,前往北郡……”

  ……

  翌日下午,萧乙来到望月楼。

  这家酒楼是老字号,地理位置好,全国各地乃至西辽、东宛的特制酒水在此处都能寻到,因此远近闻名。

  一楼大堂的说书先生正讲着故事,萧乙绕上二楼,寻到了许久未见的谢琨。

  谢琨的模样看起来较先前苍老许多,后背也躬着,一双混沌的眼探来,全然没了曾经的精气神。

  二人对视间,萧乙踏进厢房,反手关上门。

  “谢琨,当年你让沈铎寒对付太子府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他一步步走近,坐到谢琨对面。

  曾几何时,这个老者是他在肃亲王府为数不多能说上几句话的人。那些个伤痛缠身的夜晚,也都是谢琨陪在他身边照顾他。

  而今,却是物是人非。

  “萧乙,哦不,应该称你为宋公子了。我是有愧于你父母,但前段时间西辽皇室之事,你亦有干预。立场不同,无需多言其他。”

  谢琨抬手,指了指面前两个酒杯,“你我二人之间的冤仇,便以这两杯酒做个了断吧。这其中一杯是毒酒,另一杯里面有软骨散的解药,宋公子挑一杯吧。”

  萧乙垂眸看去,两只酒杯中的酒水看不出差异,端起闻了闻,他眸中微光闪过。

  “我要这一杯。”他举起其中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谢琨干涩的嗓间发出几道苍老笑声,执起另一杯酒,饮下。

  一时间,厢房内无比安静。萧乙感觉到内力逐渐恢复的同时,听到谢琨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声。

  他站起身,走向房门。开门前问道:“当时我身中寒毒,神医赠涅槃丹救我一命,是为何?”

  “呵呵呵呵呵……原来他连这事都不曾告诉你。”身后,重物落地声响起。老者七窍溢血,气若游丝,“那本是我给他备的,他却让我给了你……”

  “他,是谁?”

  身后已然没了声响。

  “罢了,是谁都不重要了。”萧乙喃喃道。

  下楼时,路过那位讲故事十分投入忘我的说书先生,萧乙插了一嘴问道:“昨日宫里发生的大事,先生可曾听闻?”

  说书先生被他这么一打断,倒是来了兴致:“昨日可不曾听闻有何大事发生,这位公子难道是知情人,有小道消息?”他凑近来,“不妨说上一二。”

  “就是皇帝……”萧乙试探性地起了个头。

  “皇帝?哦,你是说新帝被众臣催促纳妃一事?”说书先生这扇子哗啦一敞开,施施然扇了两下,“这我还是知道的。”

  他转而又站回台子上,绘声绘色道:“说起咱们这位新帝,可以说是文韬武略双全,姿容堪比九天神尊。只不过至今都未婚娶,也未有一子。有小道消息称,新帝有断袖之好,迟迟不婚娶也是因为他那位心仪的公子……”

  “属实荒唐。”萧乙无奈摇摇头,离开望月楼。

  可转念一想,这些说书先生平日里最是消息灵通,就像是在宫里长了眼睛一样。怎么今日,皇帝遇刺身亡一事迟迟不见动静。

  莫非是出了纰漏?

  念及此,萧乙心头一紧,连忙疾步赶往恒裕钱庄,用孟停云的玉坠换了两锭黄金。

  离开时,钱庄的掌柜将他叫住:“公子请留步。”

  萧乙回首,见掌柜又将玉坠递了过来,“公子是贵人,这玉坠公子带走即可。无论在何处,只要见了恒裕钱庄,公子都可以凭借这枚玉坠取钱。”

  萧乙心中诧异,却也并未多问,只将玉坠接过收好。

  等买了匹骏马,备上些干粮,天色也渐晚。没有多加休息,萧乙赶在天黑前出了北郡城,朝着西南方向奔去。

  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是,一路上出城各道关口都没有遭遇阻拦或额外检查。就好像昨夜皇帝遇刺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萧乙心知,越是平静,便越是反常。

  暗夜之中,策马疾行。不知过了多久,他勒马停下,翻身下马。

  借着皎洁的月色,能看出这里是一处空旷栈道。周围十分安静,仅能听闻些许蝉鸣蛙声。

  但这静谧之中,又似乎有些异常。趴到地面上,萧乙将耳朵贴地听着。

  远处的马蹄声如鼓点般,在地表发出震颤,一阵接一阵传入耳中。听了一会儿,那声音便停了下来,并未继续前行。倒像是刻意跟他保持距离。

  来着何意,似乎不言而喻。

  萧乙深吸口气,起身上马,调转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全力驶去。内力已经全部恢复,待感受到不远处来人的气息时,他停了下来,取出火折子点亮。

  那是一个陌生的面孔,一袭黑衣。那人的马立在原地不动,人也不动,一人一马似是融入黑暗中,不细看甚至察觉不出这里有人。

  是无湮阁的绝顶高手,武功不在他之下,萧乙能感受得到。“谁派你来的。”他问。

  风拂过两侧树林,发出沙沙声响。

  “你知道的。”那人的声音混入风声中。

  “他没死?”

  “他让我带你回去。”

  火折子逐渐烧尽,最后一丝火光消失前,萧乙开口:“带我回去,不怕我再动手杀他?”

  那人沉默了片刻,回道:“你大可以试试。”

  他的话语不卑不亢,不似无湮阁出来的普通暗卫。萧乙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便知自己几乎没有可能从此人手中逃走。

  既是如此,也不必多费周折。更何况,沈铎寒还未死。

  “走吧。”萧乙驾马向前,朝着北郡城驶去。那人也随即拉马,跟了上去。

  *

  深夜,乾安殿。

  床榻上的男子双眸紧闭,眉心紧锁,俊美的面庞苍白无比,似是正在梦魇之中,冷汗涔涔。

  床榻一旁,两名太医严阵以待,神情严峻。不多会儿,一佩刀男子踏入殿中,看着床榻上的男子,低声问道:“章太医,陛下情况如何了?”

  “回萧统领,陛下处境万分凶险。匕首直接插入心脏,虽说及时封锁住几处大穴,还有丹药保命,但袭击者用了内心,几近震裂心脉。好在陛下功底深厚,尚有一丝希望。就看今晚能不能熬得过去了。”章江回道。

  “陛下昏迷一天一夜,刺客还未寻到吗?”另一名不知情的太医小声询问萧策,“萧统领,究竟是何人如此歹毒?”

  萧策沉默不语,只静静看着床榻上的人,而后才沉沉开口:“陛下昏迷前有令,此事不可泄露风声,陆太医就莫要多言了。”

  两名太医皆缄了口,大殿之内恢复一片安静。

  沈铎寒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他梦到了小时候曾经呆过的宫女院。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到记忆都泛黄了。

  母亲每天将他藏在暗无天日的逼仄宫女房内,似乎在防着什么。他虽年幼,却知道不能哭闹,这样会给母亲带来麻烦。

  每日最大的期盼便是见到母亲,可他那美貌娇丽的母亲,似乎并不多喜欢他。母亲时常一个人躲起来哭,他跑去安慰母亲,母亲便抱着他一起哭。

  每当他犯了错误,母亲都会狠狠教训他,甚至有时会动手揍他。揍完之后,又会抱着小小的他一起痛苦。

  那时候的他才那么小,哪里知道母亲爱上了不能爱的人。

  直到有一日,母亲匆匆忙忙从外面跑进来。他欣喜极了扑过去,难得这天没有等那么久便见到了母亲。然而母亲却将他摁在床上,拿枕头盖住了他的脸。

  “对不起,寒儿,你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娘的错。”母亲呜咽着,手中力道却越来越重。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感觉越来越无法呼吸。就在垂死之际,房门从外面被踢开。

  有人进来将他抱走了,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可是他很痛苦,他不能没有母亲。他拼命挣扎着,却看到那群人拉着哭泣的母亲,不让她上前。

  心脏狠狠一痛,沈铎寒缓缓睁开眼。

  “陛下!陛下醒了!”

  耳边传来聒噪的人声,沈铎寒不欲多听,再次慢慢闭上眼。

  这一次,他看到一个好看得不像话的孩子在他面前跪下,对他说,从今往后,这条命就是他七爷的。

  那个孩子的眼睛真好看啊,比山涧的泉水都清澈,不染世俗纷争,若是能一直这般清澈就好了。

  有一日,那孩子又睁着那双灼灼的眼眸望过来,对他说,为七爷而死是他的荣耀。

  那山涧的泉水,从此就从他心底的寒冰上蜿蜒淌过,一点点渗透进去。

  “陛下,陛下……”

  听到萧策的唤声时,沈铎寒没有睁眼,而是嘶哑虚弱地问道:“他带回来了吗?”

  萧策轻声回道:“快回来了。”

  “不,他不会回来了。”沈铎寒缓缓睁眼,眸底一片腥红,继而艰难起身。

  “陛下可是忘了,您已经派出玄武殿殿主亲自追回萧公子,不会有误的。”萧策将他扶着靠在床头,却见他摇摇头,神情落寞。

  “他不会回来了,他恨朕,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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