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前任太子七日丧满, 按着帝王当日在朝上所定,东宫迎来了它新的主人。

  先前辅助云祀已的那些大臣,以左相为首, 现今纷纷转而辅佐起云即礼来。

  经过三个多月的观察过后,云墨笙对云即礼愈发满意。

  对方的各个方面都太过符合他的心意,却可惜没能发现得更早一些。

  云即礼,无疑是众多皇子中最特别的一个。

  云墨笙喜欢听云即礼唤自己为爹爹。

  这让他难得地体会到如民间那种最为寻常的父子之情, 故而每次见对方,都会觉得欢喜。

  只恨病来如山倒,不慎感染了一场风寒之后, 云墨笙的精神, 又再度毫无预兆地坏了起来。

  尽管他初时还想着硬生生地挺着不表现出来, 但后来发觉并不能如意。

  他这些年来耽于酒色, 并未注意调养身体,加之先前体内积的毒无法全部根除, 无一不是隐患。

  如今虽然风寒已愈, 旧疾隐患却像是得了个引子, 纷纷借机缠了上来。

  现今云墨笙身体抱恙, 已借口小半个月没有上朝, 根本就瞒不下去。

  朝中的局势, 隐隐动荡起来。

  要是往常,压一压可能也就下去了, 但今非昔比。

  那时在云即礼搬进东宫之后,云墨笙深知新任太子的根基尚且不稳, 不慎做了个让自己极为后悔的决定。

  他为了避免云慎的怨怼, 引得对方出手加害于云即礼, 便放了些权给云慎。

  却不想放到如今来看, 似乎有些养虎为患。

  凭着云墨笙现在的身体状况,纵使他有心干涉,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为时已晚。

  就如同现在,云墨笙很清楚,身边这批新换的丫鬟太监,多半都是出自对方的手笔。

  至于目的,大概就是想每日监视他的行为罢。

  再或者,是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死?

  “哎呦,陛下,您怎么自己在倒茶啊?还是奴才来给您倒!”

  添喜入殿之后,发觉云墨笙不知何时自龙床上起了身,还亲自倒茶,可给他惊得够呛。

  他连忙毕恭毕敬地将那茶壶接了过来,再倒好一盏茶,递到对方的手上。

  云墨笙端着茶盏,将那茶饮了一口,之后却抑制不住地咳了几声。

  添喜更是吓得不浅,慌乱地上前为他捶背顺气,又关切道,“陛下,要不待会奴才去太医院给您请几个太医过来看看吧?”

  这皇宫里,能信的人,越来越少了。

  云墨笙眯了眯眼,回过头去望向对方,“添喜,你已跟了朕有十几年了吧?”

  添喜记得清楚,恭顺回道,“回陛下,奴才跟着您,有十四年整了。”

  于是云墨笙点了点头,转着手中的茶盏问道,“你不会背叛朕的,对不对?”

  添喜听了这话,情绪立时有些激动起来,“奴才!奴才怎么会!奴才绝对不会!”

  云墨笙将茶盏放回了桌上,打断他道,“行了,朕知你忠心,太医可以缓些请。朕要你,待会想办法将谨王召来。”

  添喜连忙点头,回道,“嗻!奴才这便去请!”

  云墨笙今早起来之时,吐了些血,他将那血迹掩了,对谁也没有提起。

  他的心中有所预感:自己这次,大抵是凶多吉少。

  虽然万分不甘心,但为了以防万一,有些事情,他必须提前安排清楚。

  召来云谨之后,云墨笙撑着精神,开门见山地同对方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父皇希望,你日后能辅佐即礼,登上帝位……”

  云谨并没有作答,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说起些其他的事情。

  “早在几个月前,儿臣意外寻得了在母妃生前,凤离宫内伺候她的一位宫女……”

  “父皇可想知道,儿臣到底查到了些什么?”

  云墨笙在听到对方所说的第一句话时,就不由得变了变脸色,心中开始不安。

  他隐隐预感到,云谨接下来说的话,定然不会是自己想要面对的。

  云墨笙忍不住皱了皱眉,同时唤出了声,“谨儿!”

  云谨看他形容,知他心中惊疑,只讽刺地笑了笑。

  这个人,还真是做得一手好戏。

  关于母妃的死,他竟将众人诓骗了这么多年。

  “当年竟是你亲自派人害死母妃的。枉她竟然爱你……”云谨的眉间,少见地沾染了几分戾气,“尔焉配?”

  云墨笙的眼中,立即闪现出几分惊慌,“谨儿,朕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云谨望着眼前这个信奉“普天之下皆可利用”的男人,只嘲讽地笑了笑,“父皇究竟是糊涂,还是为的自己那一颗野心?”

  谈话到最后,云谨走了出去,不肯再留给云墨笙半分目光。

  她一直知道帝王无情无义,于他也便从来没有亲情之念,却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如此狼心狗肺。

  云墨笙接下来是死是活……

  都只不过是他为这些年来所做的种种而自作自受罢了。

  云谨离了云墨笙的寝殿之后,径直前往了雍和殿。

  她欲要入殿时,寻的借口简单易信,“父皇忧心国事,令本王替他批阅下奏折。”

  守在殿外的两个小太监不疑有他,恭敬地行了个礼后,便将云谨放了进去。

  御案上罗列了近期沉积下来的两列奏折,以云墨笙目前的状态,自然无法亲自前来审批。

  云谨步伐从容地走过去,注意力落在了御案后立着的楠木书架上。

  不等她着手翻找,就听得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云谨并不慌乱,顺势自书架上抽/出了古籍,拿于手中。

  之后才转过身,唤了声来人的名字,“添喜公公。”

  添喜见是她,甩了下手中拂尘,脸上也随着漾出些许笑意,“原来是谨王爷您在这呐。门口的那两个小奴才说话不着四六的,答得也慢。奴才还当是谁呢!”

  云谨将刚取下的古籍置于御案上,也向对方温雅地笑了笑,“是本王。”

  见她有想要研墨的意思,添喜连忙凑了上前去,接过那砚台道,“这等事情,都该是奴才做的,哪能让王爷亲自动手啊!”

  云谨道了声“有劳公公”之后,便将案面的那堆奏折抽/出了一份,大致地将它的内容浏览了个遍。

  是来自于徐州那边的喜报,风调雨顺,百姓安居。

  添喜常在云墨笙身边伺候着,对做这些事情熟悉,墨将要研好时,不由得眯了眯眼,“王爷…真是来代陛下批阅奏折吗?”

  按着他的猜测,帝王挑在这个时候将对方召进宫来,肯定不会是为了这种事情。

  云谨只是笑了笑,淡然地同对方打着哑谜,“公公以为呢?”

  添喜望了会儿云谨,倏忽叹了口气,“王爷您啊,长相与娴妃娘娘随了七八分,性格也相近,待底下人都是一样的良善。”

  “奴才这些年在皇宫内摸爬滚打,也只遇到过那么两位贵人。一位是奴才初入宫时,带了奴才的干爹,而这另一位,就是王爷您的母妃,娴妃娘娘。”

  添喜这些年在宫中,也不是一直像如今这般一帆风顺,早些年也少不得要在一众太监中摸爬滚打。

  什么栽赃、陷害,各种恶心人的手段,他知道的多了,见的多了,经历的也不少。

  要人命的时候,也有过那么两次。

  一次靠着干爹保,害他老人家丢了命;另一次就是靠着娴贵妃动了恻隐之心,轻描淡写地把那点儿过失给揽了过去。

  帝王那时明眼见地对慕朝歌心生不喜,直至最后,也不知道真相到底是如何的。

  这份救了命的深恩,添喜念了多年。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报,娴妃娘娘便先薨了。

  添喜将手中的砚台端正地摆在案上,再度握好了手中的拂尘,似是已下定了决心。

  “王爷您想寻的那样东西,不妨去御书房碰碰运气。那处有个成色极好的花瓶,就是稍沉了些,让人有些拿不动。”

  云谨心头一动,知晓了添喜这是在隐晦地暗点自己,于是浅淡地笑了笑,“多谢公公。”

  她将随手取出的奏折放回后便起了身,准备绕过添喜出殿,又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停了停脚步。

  添喜会意,连身子都没转,就挥动着拂尘叹息了声,“奴才只是进来看看这殿内有没有落些灰,顺带着打扫打扫,除此之外,什么人都未曾见过。”

  云谨又笑了笑,随即敛眸走了出去。

  御书房内,果然有那么个添喜口中所说的花瓶。

  伪装得极好,被置于不起眼的角落,看起来与寻常那些装饰物无异。

  云谨伸出手去试探了下,发觉原来它是固定于原处的,并不能搬起来,但却可以拧动。

  一道略显沉闷的响声后,云谨循着声望去,发现了隐在紫檀木书架背侧墙壁的一方小暗洞。

  她走近过去,淡着眸子向内里瞧了眼。

  要找的东西,果然就在里面。

  云谨将那东西妥善地藏好带走,出了御书房,转而去了如今的东宫。

  殿外的侍卫见他前来,只悄然地行了个礼,之后直接放行。

  从一个小侍女那里得知,云即礼此刻正于书房之中,云谨只笑了笑,随即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在她的印象中,自从和云即礼初次相遇的那日起,便轻易认定了对方定然一直都会是个好孩子。

  ***

  “你们在做什么?”

  “回小皇子,这树上的鸟雀也太吵了,大清晨就叽叽喳喳的,扰人清净。奴才们就寻思着给它抓了,省得一直叫。”

  “它叫也只不过是出于本能,何必为难?别抓了。”

  “喏。”

  慕朝歌如往日那般来冷宫这边探望檀贵妃,顺便还带人送来了不少的常需物件。

  云谨今日恰巧无事,便随着母妃一同前来,自然见到了以前从未留意过的云即礼,“那孩子,可是檀贵妃的儿子?”

  “禀王爷,正是。”

  云谨便向那窗边走了过去,又出于好奇,随眼向里望了望。

  云即礼正在提笔作画,画的便是方才因他言语而侥幸留下一命的雀鸟,在树上抖搂着翅膀,唱得正欢。

  画的还挺像的,云谨这般想着,不觉也如此说了出来。

  云即礼先前作画时入迷,听了这声直白的夸赞,才将头抬了起来。

  他其实认得云谨,只是云谨并不识得他。

  云即礼的性格偏向于话少,平常也不爱与不亲近的人多言。

  但在看到云谨时,却一反常态地主动开了口,带着些少年人的青涩,轻唤了声,“皇兄。”

  ***

  到了东宫书房的门前,云谨轻轻地叩了叩门,得了应许后才推门进去。

  她来得巧,云即礼才刚将一时兴起开始作的画作完。

  云谨向对方走了过去,对着他笑了笑,“即礼,近来过的可还安好?”

  云即礼与其他的皇子都大不相同,他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太感兴趣,唯独钟情于作画。

  待在冷宫的那些年,更是每日钻研其中的技巧,不厌其烦。

  姬行雨生前同慕朝歌交好,母子二人一直得着对方的照拂,因此即便身处冷宫,日子过得其实也并不算难捱。

  姬行雨良善,教导的儿子也是如此,她要云即礼懂得知恩图报。

  日后万一有机会了,一定要想办法报答恩人。

  慕朝歌平日和姬行雨聊天时,云即礼偶尔就会在旁听着。

  无意间就听得对方讲起了他的那位皇兄,据说很有天赋,琴棋书画都很擅长。

  得知云即礼喜欢书画之后,慕朝歌就将云谨亲自画的一幅山水图带来送给了对方。

  那画,给予了云即礼以极大的震撼。

  着眼望去,只觉大气磅礴,那山那水,仿若就在眼前。

  是故虽然还尚未亲眼见过云谨,在云即礼的心中,就已经开始对这位皇兄仰慕非常。

  后来两人初次相见,更是觉得亲切万分。

  云谨也挺喜欢自己的这位小皇弟的,得知对方爱作画后,她偶尔得了空,就会为其指点一二。

  “尚可。”云即礼见原来是云谨来了,原本皱着的眉,也就松开了些。

  云谨只是过来看对方过得是否适应,如今见到他同往日无异,也就安下了心。

  两人又一起谈了些事情,之后云谨便准备离去。

  “皇兄。”云即礼盯着桌案上新作好的那幅画,将云谨轻声唤住。

  云谨转过身来,将眸抬起,笑望着对方问道,“怎么了,即礼?”

  云即礼的喉头轻轻地滚动了下,与云谨对视,略有些犹豫地问道,“皇兄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云谨隐于袖间,轻抚了下大拇指的指腹,眼中蕴满了认真,“即礼,你可以放心。”

  “皇兄所承诺过的那些,无一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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