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苏州地界, 富饶非常。市鱼市米,往来从容。

  近年来虽然频繁发过几次洪灾,但得益于拦河堰以及独特的城墙, 苏州城内都得以幸免——但它周边的附属城,就没有这样的福气。

  州官几次上书请求朝堂拨银赈灾,于奏折之中,极尽灾民之苦。

  户部在云帝批准后赈灾银拨过几次, 但仍然有书上来,竟然犹如无底洞。

  帝颜大怒,斥其贪得无厌, 后告知添喜若再有此地奏章, 便直接搁置不予理会。

  可灾情真实存在, 洪水过后幸存下来的百姓流离失所, 路有饿殍。

  没有赈灾银的情况下,官府难以提供帮助。

  百姓想活下去只得沿街乞讨, 乃至卖儿卖女卖自己。

  天灾过后的生死相隔本就难挨, 可现在又添了此等人祸。

  几个月的时间, 受灾百姓死病无数, 怨声四起。

  一名文官实在看不下去, 趁醉笔起弹劾慎王, 言其扣下了大部分赈灾银。

  他派人递上这奏折后,于当夜自缢府中, 是为绝命上谏。

  如此的大胆行径,终于引得云墨笙亲自派人前往彻查。

  本来定的是林似海去, 可他好巧不巧地夜半被刺后伤了腿, 又将这活推给了谨王。

  诏书定下的时日一到, 云谨便带了些随从轻装启程。

  车马劳顿, 又没有谢怜静跟随,南宫宁在此行途中,一直有些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所幸云谨除了有些许水土不服外,并无大碍。

  张之治带领一众官员在城门口等候多时,远远地就见到了那辆马车。

  他摩挲了下手上的玉扳指,对着身边的小吏询问起来,“让你准备的接风酒宴,可办妥了?”

  “知府大人放心,您交代的事情,咱能不好好办吗?保管能让那位王爷满意。”

  张之治眯了眯眼,向那小吏招了招手。

  小吏会意,立即走了两步,到了他的跟前。

  “看好那批难民,绝对不能让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混进来,知道吗?”

  “大人放心,大人放心。都派人好好盯着呢!”

  张之治定了定心,又转头对身后的那些官员露出个笑容,“诸位同僚,表情都好看一些。要知道,我们现在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那些官员中即便有个别存有怨气的,也不得不迫于他的淫威,勉力地挤出些笑来。

  这只走狗,早在三日前就派人到他们各自的府中放过话。

  哪个要是敢在这个时候不配合,之后必然会将他们的妻儿老小通通赶出苏州。

  张之治收回那皮笑肉不笑后,再转过身,眨眼间就又换了个态度,“哎,到了!”

  随着一声令下,云谨所带来的一行人,停在了苏州的城门之外。

  南宫宁见那些穿着官服的人在那边候着,心中知晓是来迎接他们的。

  于是动作潇洒地下了马,去马车前等云谨出来,向里轻声唤道,“王爷,我们到了。”

  她悄然观察着,发觉云谨走出来时还算精神,也便暗自松了口气。

  张之治向来有眼力见,待谨王站定,就立即开始大献殷勤。

  更是直接将这一行人奉为座上宾,拱手行礼道,“王爷亲至,有失远迎……”

  云谨不怎么吃他这套,但也少不得陪着随意客套几句。

  “张知府不必多礼,本王只是奉命来此考察几日,劳烦招待。”

  “不敢不敢。”

  刻在城门顶的“苏州城”三个大字,被旁边被风拂得摇动的旗幡遮去近半。

  遥遥地望过去,虽心知那几个会是什么字,终究还是看不分明。

  张之治考虑的不可谓不周全,在云谨欲要入城前,适时地伸出手向不远处指了指,“下官其实还专门为王爷备了轿子,不知王爷……”

  云谨只浅淡地笑了笑,婉拒了对方的好意,“本王在马车中待得久了些,刚好可以亲自走走。”

  张之治哪敢强劝,便只得也给那些官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一起在身后跟着。

  于是这一众人,共同走进了苏州城内。

  后面那些知悉实情的官员,看到的都是苏州知府极力营造出的百姓安居乐业之景,实觉嘲讽。

  张之治这边如意算盘打的响亮,他以为谨王爷到这里来,多半也只是走走形式。

  却怎么也没料到……

  云谨会连歇都未歇,直接带人清算起了赈灾饷银的往来账簿。

  ***

  苏州城内,特意安排给谨王的临时行府。

  乳酪性温助眠,口感醇香之余,最适合用来温养身子。

  药含毒三分。

  比之其他的助眠药材,谢怜静尤其吩咐了每晚需烹制此饮给云谨喝下。

  南宫宁算着时间,将装乳酪的碗自滚水中取出时温度刚好,正是奶香浓郁之时。

  之后便是亲自看着云谨趁热享用——这东西如果放凉后才喝下,可能会造成腹部不适,同时也丧失了原本的营养价值。

  考虑到云谨忙的时候可能会顾不上,就必须得有人在旁督促提醒着才行。

  “王爷,趁热喝。”南宫宁将碗搁置在桌案上,而后站立于一旁。

  云谨恰在此时将手中的墨笔放下,搁置一旁。

  不自觉蹙着的眉,也舒展开来。

  经过她与带来的下属这几日的计算,这账簿之中的的存疑款项,已经悉数查出。

  按理接下来所需要调查的,该是这些款项的去向。

  但其实云谨对此心知肚明:那文官既然敢死谏弹劾云慎,想必这事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装有乳酪放在那里,尚且冒着几丝热气。

  云谨抬手将碗中的勺子拿起,舀起一勺,送至嘴边喝了下去。

  乳酪的口感,醇厚香甜。

  让人的精神也不自觉地随着放松起来。

  南宫宁看着桌案上厚厚的纸张,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王爷查的,可有些眉目?”

  云谨这几日少眠,脸色看着苍白了些。

  这事实在不该由她亲自多加操劳。

  云谨将碗中乳酪舀了舀,垂眸道:“存疑的赈灾银两,已经算清了。”

  她想了想,望向了南宫宁,“先说说你那边得到的结果吧。”

  “这些时日以来,我们的人已暗中去周围远些的附属城探查过了……”

  “与那奏章上所言无差,一路走去,行人皆是衣衫褴褛。老年行乞、妇人含泪卖子,死病不计其数。问其为何不肯来苏州避难,都面色惧怕地回道:苏州知府有令,凡遇灾靠近苏州城者,当场乱棍打死。”

  张之治为了蔽住云谨的眼,早便封闭了苏州城的门,不许任何一个逃灾者入内。

  曾经也有不管不顾闯进来的,直接被他命人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一时之间,苏州城内比之洪水更显无情,竟无一灾民敢进。

  “荒谬。”云谨淡声评价道。

  南宫宁望着对方带些倦意的脸,不禁皱眉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云谨将喝尽的碗递还给她,起身轻语,游移迟凝,“我不知道。”

  帝王在知晓云慎所作所为的情况下,至今未曾降罪……

  也是欲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要借着这件事就此扳倒云慎,自然绝无可能。

  云墨笙向来对这些事情心中明镜一般,深知哪个皇子需要敲打、哪个皇子需要给予支持。

  至于怎么罚、怎么赏,何时罚、何时赏,全要看他的心情。

  云慎被弹劾,但云墨笙并未在第一时间给予态度,而是压了这么久才派人调查此事。

  最终还派了云谨前来,想必也是觉得她并非林似海那等没脑子的。

  这无疑是只烫手的山芋。

  旁人看来,云谨贵为王爷,身份特殊。

  不似林似海那般,会被两个皇子的地位所制衡,完全可以肆无忌惮、随心随欲。

  只有云谨知晓,选择权只是看似掌握在她手中,其实不然。

  云谨从一开始就清醒得很:自己此次前来调查,只不过是为了充当云墨笙用来平定臣心、安抚民心的一个工具罢了。

  所以,他到底想要个怎样的结果呢?

  云谨再度提笔,于空白纸上随意勾勒了几笔。

  是一个“急”字,意为轻重缓急。

  ***

  仅仅过去一夜,云谨心中便有了眉目,知晓了该从何处着手。

  对于苏州城地界的灾事,还是以解决百姓疾苦为主。

  那些赈灾银,必须原原本本的归还。

  至于慎王是否会牵扯其中,主动权其实在他自己手中。

  “苏州知府知法犯法,伙同几地官员扣下国响官银。致使国库几次拨银救灾措施形同虚设,百姓流离失所,不可聊生。知府大人,你可认罪?”

  云谨轻描淡写地述出这些后,将重新整理出的账本以及收集而来的百姓联名画押状,扔到了张之治面前。

  铁证如山,不得不认。

  张之治颤抖着腿跪下,再无初时的从容,“罪臣认下。”

  “所以,张知府必然是对那些赈灾银的去处一清二楚了。”云谨隐在袖中,摩挲了下自己的指腹,似笑非笑,“三日之内,原数奉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张知府可能做到?”

  张之治喉头滚动,深深叩首,“罪臣领命。”

  赈灾银得以归还,苏州主城的城门为避难者敞开,新的御洪工事也投入了建设。

  此事事了,民心大定,谨王功不可没。

  帝王对此很是满意,赏赐若干,直接送去了谨王府。

  令云谨三日之后,便可启程返回皇都。

  望着正在不远处施粥的官兵们,南宫宁负剑于胸前,若有所思。

  “阿宁在疑惑些什么?不妨问出来。”云谨见她如此形容,淡笑着打趣道,“此般皱着眉头,要是吓到一旁的小孩子,就不好了。”

  “所以此事到了最后,并无半点那位王爷的干系。”

  云谨挑了下眉,为一旁路过的孩童让开道路,“他肯破财,自然免灾。他若不肯,此事也就不会这样简单结束。”

  张之治,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罢了。

  可若问及他是否无辜,恐怕答案也未必是肯定的。

  张之治在职多年,冤案错案一概不理,百姓疾苦一贯不听,灾情疫病一概不报。

  被百姓恨评为“三不知府”。

  他如此可恶行径之人,荣华富贵却享受了半生,死不足惜。

  此次前来收获匪浅,云谨恰巧从这里查到了点儿别的东西,足以作为她那位好皇兄的把柄。

  几批难民涌入之后,各条街上的百姓数量,都明眼可见地多出了不少。

  若是走路时着些急,磕磕撞撞也就在所难免。

  “怎么回事,走路没长眼睛吗?”

  突然被撞的青衣男子明显不悦,直接伸出手将撞了自己的莽撞鬼推搡了两下。

  黑衣短打的男子不愿节外生枝,便连连道过歉之后,欲要疾步离去。

  青衣男子不甘地上前拉他,将他的衣衫扯下了一块。

  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眼中突然闪现出的杀气给吓了回去。

  前面发生的小争执吸引了两人的注意,云谨下意识地向那黑衣短打男子的方向望了一望。

  那人颈上所纹的印记,很是眼熟。

  云谨在意识到这一细节的瞬间,脱口而出,“阿宁,抓住那个穿黑衣的!”

  “是。”虽然不清楚缘由,但贵在南宫宁的反应还算迅速。

  当即运气提着轻功而去,转瞬间便与那名黑衣短打男子共同消失在云谨的眼前。

  往来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避让开来,唯恐自己被波及。

  云谨立在原地,察觉身后有气袭来,本能地侧身躲过,却没能躲过迎面而来的异香。

  半柱香后,南宫宁懊恼地寻了回来,“王爷,让那人跑了。”

  南宫宁原本已将人擒住,可没想到那人居然会吐血诈死。

  而后又趁着她去探他的鼻息之时,掷出烟雾球脱了身。

  “云谨”似乎并不在意,只淡言道,“无妨,我们回去吧。”

  ***

  原本云谨还对南宫宁说过要多待一日,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当晚就命众人做好准备,于次日返程。

  谢怜静外出寻药材,短期内不会回府,所以并未赶上迎接“云谨”一行人回来。

  这也让此时伪装成谨王的花饮语松了口气:毕竟,那个女神医才是最难搞定的。

  如果被对方号了脉,很容易就会暴露自己。

  得知云谨已然归来之后,云墨笙就又赐了些东西入府,要她好好歇息几日。

  夜间的时候,谨王府内的几个丫鬟凑在一处,开始忙着清点。

  “谢姑娘特意嘱咐了,宫内送来的别的都不值钱,但那几颗人参得记得给她留着。”

  “知道知道,没人打那人参的主意。”

  “嘁,谁知道你会不会把那人参当成小萝卜给磕了,谢姑娘可让我看着你的!”

  “好呀!居然敢这么编排我,大板牙不想要了是不是?你看我打不打你!”

  花饮语遥遥地望着不远处那几名打闹的丫鬟,兀自思索着事情。

  在他身边站着的南宫宁,终于想起了是哪里觉得不妥,“王爷,您腰间佩戴着的玉佩呢?”

  花饮语也随着向下望了望,面不改色道:“大概是遗落在归程了,无妨。本王有些乏,让外殿的人都退下吧。”

  别说玉佩了,就是他后来出现在南宫宁面前所穿的衣服,都不是云谨身上穿过的。

  那人有命令在前,谁还敢不怕死地往谨王爷身上碰?

  南宫宁出门之时,不由得皱了皱眉,侧目殿中:阿谨向来喜爱那枚玉佩。

  如今不慎遗失…反应怎会如此轻描淡写?

  而且——

  南宫宁的眸间,倏忽晦暗起来,她往常从来不会对云谨使用敬词。

  可对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如此坦然地接受了下来。

  这番突如其来的细节变化,让人很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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