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光滑石头堆积而成的小道走去, 尽头便是一处静雅可供休憩的石凉亭。
美人弱骨,赏心悦目。
“王妃千福。”
侍女将手中的果碟放在石桌上,而后行礼离去。
戴着面纱的女人只向那果碟扫了一眼, 便将目光重新移转开,并无感兴趣的意思。
谨王府中的人,比她想象中的要知礼得多。
她作为“王妃”出现,加之突然戴起面纱来, 府中的人也无一对此多加考究。
“你做这项任务,看起来倒是得心应手。”
云谨颇感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观她身量举止, 的确同秦盏洛十分相像。
她突然生出了几分好奇, 于是继续问道, “以前是不是也时常替公主作这替身?”
兰馨微微颔首, 就连出口的声音都与秦盏洛所差无几,“以往在宫中时要频繁一些, 后来殿下来云都和亲后, 便很少用得上我。”
云谨将头轻点了两下, 不动声色地套起对方的话来:“那她, 都会选些什么时候来找你做替代?”
“……”
兰馨犹豫了会儿, 又想起公主殿下走前所吩咐的那句, 见云谨即如她本人。
还是说了起来。
秦盏洛自身量长成时,便着手培养起一名替身来, 要求也简单,无非是要仿她说话、仿她举止。
起码做到不会被那些大臣一眼便看出来。
于是便有了兰馨。
其实兰馨替秦盏洛做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比如戴上面纱去代她派人给快要中暑的大臣送些解暑汤, 比如代她参加些无甚趣味的宴席, 再比如……
兰馨甚至还替秦盏洛去皇后那里请安过。
也实在是万不得已, 彼时秦盏洛不在宫中,她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荷晴姑姑去了凤鸾宫。
结果自然可料,兰馨这等冒牌货,轻而易举地就被帝后当场识破。
仅用了不过三句话的功夫而已。
第一句:“洛儿来了。”
第二句:“洛儿,来见母后也要戴着面纱吗?”
第三句:“不对,你不是洛儿,你是谁?”
兰曦强装镇定,其实早在帝后说第二句话时便已慌了神。
此时更是呆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对方。
心中还存在着一丝侥幸。
黎扶鸾为之蹙了蹙眉,向她命令道,“摘下你的面纱。”
荷晴姑姑入宫之前是个地地道道的练家子,察觉出异样之后,直接护在了帝后的身前,蓄势待发。
兰曦赶在对方施展开拳脚给自己一顿毒打之前,将面纱摘了下去。
好在黎扶鸾认得兰曦,知她是养在秦盏洛身边的贴身侍女。
不过,她打量完摘完面纱的兰曦后……
心中只觉既好气又好笑。
洛儿这每日,脑子里都在琢磨些什么鬼主意?
兰曦跪在地上,颇有些紧张的与帝后解释了一番缘由,瞅了瞅冷着脸的荷晴姑姑,还补了两个响头。
“好了,起来吧。”黎扶鸾微挑了下眉,语气有些不解,“你也是受了洛儿的指使,本宫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这般害怕做什么?”
分明自己也没凶这人,如何就把她吓成了这样?
荷晴撤后了两步,重新将目光投向地面。
兰曦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黎扶鸾将兰曦先前戴着的面纱拿到手中,在兰曦的脸上比量了一番:别说,一旦这么戴好了,还真能有点以假乱真的效果。
荷晴在她的身后刻意地咳了一声,暗示自家主子要注意身份,别忘了问正事。
于是黎扶鸾将面纱重新塞到了兰曦的手里,随之正经了些,“洛儿如今去了哪里?”
兰曦自然不知,只能等公主回来后亲自告知帝后。
只是,临走之前,她尚有一事不明。
“敢问娘娘,是如何在没摘下面纱前认出奴婢的?”
分明她同殿下的声音、身形等各方面都所差无几。
虽未曾存着刻意蒙蔽过帝后的心,但兰曦也觉得这算是自己的变相失职。
黎扶鸾一本正经,随意指出她性格扮得还不够像,又有些得意地说道,“既是本宫自己的亲生女儿,本宫还能认不出来吗?”
更别论只是稍微诈了这小丫头一下……
她自己就上赶着在她面前暴露了。
……性格?
于是兰曦回到长宁宫之后,特意花时间揣摩了下殿下的性格。
得出个结论,大概是得成为个行走的冰块才行。
至于后来,她也不知帝后有没有对公主进行问责。
但那次之后,殿下用她这替身反而更加光明正大了起来。
云谨安静地听兰馨说着秦盏洛的这些旧事,眼中逐渐生出些许笑意。
——倒是有趣。
众人这才归来不久,北楚那边便出了些事端。
秦盏洛接到传来的密信之后,立即连夜赶了回去。
上次刺杀秦盏洛的那些死士的来历,也由此露出了冰山一角。
她走得隐秘,所以留下兰馨戴好面纱扮作自己。
云谨又对眼前人左右打量了下,觉得即使不看容貌,她也仍然能分辨出兰馨与秦盏洛。
虽然这许多年过去,兰馨甚至已经能仿得以假乱真,但她们之间还是有着差别。
云谨能敏锐地察觉到,那种感觉并不尽相同。
兰馨想起秦盏洛走前对自己吩咐的话,不动声色地远离了些:“还请王爷务必记得,无人在时至少要离我半米开外。”
一时不察,距离稍近了些。
云谨先是微微愣了愣,而后瞬间想明白了这其中的意味,含着笑向后退了两步。
她大概是,怕某人会加以怪罪。
***
蛊偶的搜找,终于轮到了谨王府邸。
先开始府内的侍卫们并不放行那一干人等,还是禀报过云谨得到许可后,才让他们得以进入。
林诤带人迈进王府中时,于心中思量:谨王倒是治理有方,手下的人都很知规懂矩。
对她,也都算是忠心耿耿。
林诤顺势又状似无意地转过头去望了望。
几个王府的护卫,此时正不远不近地跟在他所领队的御林军身后,摆明了有所戒备。
与其他那些王爷和大臣们府中所养的护卫,可大有不同,足见谨王明显要更得人心一些。
林诤也只暗中寻思了会儿,而后收回了目光。
遥遥望去,谨王正玉立于竹廊的庭前,负手等待着他们。
走近之后,林诤照旧抱了下拳,说出这几日来早已烂熟于心的套话,“烦请王爷让我等遵照旨意……”
云谨并不需他多费口舌,说话时眼中仍然带着常有的浅淡笑意:“林统领且随意去搜吧,无妨。”
“得罪了。”
林诤向前摆了摆手,身后跟着的御林军们立即有序地四散而去。
南宫宁正在练剑,见到那些御林军进入厅室,只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后便将剑收入鞘,敛了敛眉。
“进去就进去,不过我先说好,我这屋中杂七杂八的毒可多……”
“务必要轻拿轻放。”
谢怜静斜靠在门口,冷眼看着那几名御林军翻来找去,漫不经心地提醒了两句。
不过他们照旧没有做到轻拿轻放,看起来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啊…我的手、手!”
他的手似被灼烧般疼痛,外表却又看不出什么来,可这疼痛就连运用内力都难以化解。
谢怜静见状也只挑了挑眉,对此毫不意外,“我好似说了不要乱动,轻拿轻放。”
“救命!还请姑娘救命!”
好歹也是个御林军,这般程度的痛感就能让他如此鬼哭狼嚎的……
谢怜静只觉嫌弃,小声嘀咕了一句,“真麻烦。”
而后不紧不慢走了过去,向那人的手上力度不轻地拍了一下。
“……好了。”
男人转了转手腕,痛感不见,果然已完全恢复。
于是立即向着谢怜静行了行礼。
“多谢姑娘的救治。”
谢怜静则哼着小曲,满意地看屋里那几个人的动作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公子。”
林诤本是无言地同云谨站在一处,南宫宁的到来却让他轻松了些。
不然他总会有种自己与这处格格不入的尴尬。
又等待了不多时,林诤正了正自己腕间佩戴着的护腕,觉得应该搜的也差不多了。
他本以为这次也仍然会一无所获,却见自己手下的一名御林军步履急促地向这边走了过来。
“统领……”御林军将方才发现的物件,递交到林铮面前,“这是刚刚在王府的书房中发现的。”
林诤的脸色不由得变了一变,连忙将那布偶撕开,看向内里。
果然发现了写有陛下生辰八字的纸条。
任谁都没有想到,这蛊偶最终竟然会是从谨王的府内搜到的。
云谨看着林诤手中那只足以作为罪证的蛊偶,略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望谨王爷陪我等走一趟……”林诤正色,再度抱了抱拳,“得罪了。”
几名御林军便上前了几步,想将人请走。
南宫宁先一步有了反应,冷冷地呵斥道:“王府之内,岂容尔等放肆!”
她护在云谨的身前,不肯将人交出去。
立刻有王府亲卫举起了手中武器,纷纷指向那几名御林军。
兵戈相对,剑拔弩张。
南宫宁少见地沉了沉声,向林诤解释道,“王爷断然不会做出如此低等无稽之事,定是有人刻意构陷了她。”
林诤知晓谨王素日的为人,但如今这蛊偶的确是在王府内被搜出,无异于证据确凿。
一时间也有些踌躇不定,只将先前所说的那句话重新拿了出来,“吾等也只是奉旨行事……”
“还望姑娘行个方便。”
南宫宁冷眼望着他,不肯就此让开:好一句行个方便,若让他们就这样将云谨带走……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便谁也不能确定。
云谨摆了摆手,示意南宫宁及那些王府的亲卫尽数退下。
“本王跟你走。”
此般情况之下,云谨仍然能够做到风轻云淡,让林峥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钦佩。
千里之外,云谨被软禁入皇宫内等候发落的消息,很快被兰曦传信给秦盏洛。
她沉了眸子,将信件于烛下烧毁。
“公主…要不要派些我们的人去劫出王爷?”银屏心中暗暗地替自家主子着急,忍不住主动开口询问。
“不……”秦盏洛并不像银屏那般莽撞,率先便权衡了利弊,随后冷静地摇了摇头,“我相信既然阿谨愿意主动随他们走,那便必然存在着应有的把握,自然也是可以应付的。”
“让我们的人时刻暗中护住阿谨的周全,不要妄动。”
而且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贸然将人救了出去,加诸于阿谨身上的罪名便真的难以洗去,适得其反。
她相信云谨自身的能力。
“是。”
这边的事情有几分棘手,秦盏洛大致估算了下,自己应该还需要些许时日才能归去。
在那之前,她只能忍耐。
***
“哎哎,那边的那个小子。”一名有些资格的大太监喊住了提着食盒路过的小福子,“你是要去给谨王爷送饭呐?”
他自袖中掏出个小瓷瓶,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小福子的怀中,“这个,下到那饭菜里一些。”
小福子见了当即大惊,连忙将它藏好,而后轻声问道:“怎么能如此做呢?这、这岂不是会掉脑袋?”
大太监显然有些不耐烦:“这人呐,什么时候都得学会站好队。”
“再说了,有这些钱财,还不够你和你那小对食在宫里生活得更快活一些?”
他着重咬紧了“对食”两个字,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小的明白了。”
虽然答应得明白,但小福子却并未真正动用那瓷瓶,仍是快步将膳食给云谨送了过去。
“王爷,晚膳到了。”
云谨向那些食盒扫了一眼,温润道:“有劳了。”
“父皇还是不打算见本王吗?”
云谨素来温润,即使对待侍女、侍卫也从不低贱视之。
宫里的这些人,都对他有着不小的好感。
“还是没有听说那边有什么动静呢……”
小太监一边为云谨摆着盘,一边小声道:“王爷,您这真是有些想不开了……”
要是做的滴水不漏也好,偏偏还留着如此的罪证在府,早些消除多好。
哪管直接提前丢进茅房里也行啊!
“您有什么想吃的,就和小的说,我想办法给您弄来。”
云谨温和一笑,算是答谢了对方的好意。
小福子出了门之后,不禁轻声叹息:昨日也有人使了银子要对王爷不利,今日又是威胁……
威逼利诱是都齐全了,可他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谨王仁厚,待人毫无那些王孙权贵的架子。
以前他的对食不过做错了一件小事,就险些被主子棒杀,还是云谨将她救下过……
这个恩情无以为报。
也只能如此尽一点儿力了。
***
星南那边得到消息之后,立即于当晚亲自到了慎王的府内问难。
“是睿王那边下得手?”
“郡主怎么这般看着本王?本王自然知道谨弟是你的心头宠,又怎么会选择对他下手呢……”
星南将自己投于云慎身上的打量目光移开,照旧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我本以为对方的目标会是你或太子,却没料到他会选择先对皇兄下手。”
云慎挑了挑眉,随着附和道:“谁知道老四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他这皇表妹矜贵的很,从来都不肯叫自己一声皇兄,每每以此唤起云谨来却从容自然。
当真是区别对待。
云慎漫不经心地将案几上的茶盏翻转过来,同时握住了茶壶的把手。
“这一次若是谨弟不能找到合理的解释,怕也分外麻烦。可听说父皇直到现在都不肯见他,也不知道老四到底是怎么将那蛊偶送到谨王府去的……”
星南不禁皱了皱眉,眸间转变得晦暗起来:先前睿王算计东宫时她并没有急着出手,本是有意坐山观虎斗。
可如今对方的主意已经打到了云谨的身上,就别怪她会由此而对他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