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设宴为长公主回国而欢庆, 请柬早已遣人下放给文武百官。
一时间百官们或乘马车、官轿或骑马步行,都按着约定的时辰陆陆续续地赶往皇宫。
两名年轻男子骑着马,摇摇晃晃, 也不怎么着急赶路,就在上面有一搭没衣搭地对着话。
“阏逢,这回你心心念念的公主殿下可总算是回来了……”周重光眉宇间带着喜色,“这样, 你记得这些日子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表现表现。”
“殿下已经有驸马了,哪里还需要我去表现。”杨阏逢神色淡淡地反驳道,“这话, 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阏逢, 你怎么回事?这话可不像是你说的。”周重光牵着马绳, 皱起眉略思索了会儿, “是不是因为临走前大将军对你说过的那些话?”
周重光板着面孔,模仿着杨广鹰的语气:“如今公主已经婚配, 以前存着的那些情, 心里也就就此忘了吧, 千万不要多加肖想, 执迷不悟。”
“父亲说的话, 本身就没有错误。”杨阏逢皱了皱眉, 极快地又舒展开来。
周重光说话时没有看着对方,也就没有发现其实杨阏逢在他学那段话的时候的脸色, 其实并不是十分好看。
本意上也是对其中的内容存着些排斥的。
“阏逢我和你说,你可别真就全都听你爹的。当初公主殿下亲自去云都和亲的这事那就是很离谱, 文武百官谁都是第二日才知晓, 招呼都没打, 什么都没通知……”
“这不就典型的先斩后奏吗?笑话, 以咱们北楚的兵力财力,完全就犯不上放皇城内唯一的长公主去谈什么和亲啊!”
这事当时本身就发生得不明不白的,偏偏帝王轻描淡写地将其压了下去,不许众人继续议论。
解释的话也模棱两可,非说什么“自有考量”。
周重光也不管杨阏逢到底有没有全都听进去,就有的没的念叨了一路,话里话外都是劝对方不要轻易放弃。
杨阏逢暗中爱慕昭宁公主多年,却始终没有告知对方,甘愿悄然地隐藏着那份心意。
但说是暗中爱慕,实际上当时朝中也有不少人知道了,包括帝王。
明明帝王应该也是看好杨阏逢的,谁知道怎么又突然放了公主去和亲……
万一现今那什么所谓的驸马其实就是个不学无术、朝三暮四的草包,那岂不是就此辱没了公主?
“够了。重光,闭嘴。”
“啊?怎么了……”周重光正说的兴起,杨阏逢突然搭的一句话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甚至还觉得有点委屈,“咋,你这就嫌我烦了?”
他心中不禁愤愤不平起来:枉我如此为你的人生大事而百般担忧,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这么大声地喊我闭嘴?!
杨阏逢看出他的心思,心中无奈:“抬头看看,我们到了,下马。”
“啊!”周重光这才反应过来,将马绳往侍卫手中一扔便又向杨阏逢追了过去,“阏逢你倒是等等我啊……”
杨阏逢头也不回地催促道,“还是你自己快些。”
若是不慎误了时辰,还得连累他一起丢脸。
***
宴席早已准备妥当,到齐的文武百官们则由宫人牵引着陆续入座。
今夜秦盏洛挑选了一袭大红宫装入身,精致的凤凰金翎点缀其上,华贵而不失庄重。
与此同时,三千墨发以云谨为她选的一支雕花玉簪束起,衬得肌肤越发雪白细腻。
一颦一笑,皆是动人。
杨阏逢有些痴迷地向她的方向望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然他也看到了她身边的人。
那人身着袖口处以金线勾勒的黑色锦服,发以纯黑的玉簪束着,眉眼淡淡,却透着股难以形容的华贵。
但从相貌而言,同秦盏洛坐在一起,竟是刺目的般配。
身后的官员也在低声议论着那位自云都而来的驸马,话里话间都是对云谨的褒扬。
昭宁公主一向清冷矜贵,如今愿意让个外男坐在自己身旁,而且还愿接受对方主动为她布的菜……
分明是对方有着纵容的。
为什么?这和亲不应该是某种权宜之计吗?她们之间不应该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吗?
如今彼此间的感情……
到底已经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浓烈的不甘充斥在心口处,杨阏逢一把抓起酒壶,意欲再饮一杯,手腕却被人从旁握住。
“不要这般样子。那驸马也就长得勉强能看,其他各方面还不得知呢……”周重光向云谨那边瞄了一眼,兀自抬起酒壶替杨阏逢倒了一杯,“堂堂男儿怎么能生得那般阴柔,万一是个兔爷呢?”
杨阏逢眸光闪了闪,也就将周重光为自己倒的那杯酒举了起来。
倒也不是将周重光的话听了进去,而是他自觉方才险些因再见昭宁公主的复杂情绪而失了态。
周重光以为他的话奏效,便愈发来了兴致:“就那驸马啊,看着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绣花枕头。瞧那弱不禁风的样,怕是连只鸡都没宰过。”
“小将军慎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难道还行重文轻武那一套不成?”刘毅就坐在两人身旁,实在听不下去了便出口斥了几句,“老臣也从未宰过鸡,那有如何呢?”
刘毅年纪已大,德高望重,但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文人不行。
他从不觉得文人有哪点比不上那些武人。
一方治理国策,另一方冲锋陷阵,分明都是国之栋梁,缺一不可。
“阁老莫急!重光他并不是那个意思……”杨阏逢心知不能因为一时闲话得罪了刘毅,忙出言为周重光进行开脱,“重光,还不快向阁老道歉?”
“阁老赎罪,小将实是无意对您,更无意针对文人……”周重光心中发怵,这刘阁老每日里咬文嚼字到底有多难缠,朝中上下人尽皆知。
“罢了,老夫也知你们心思。”刘阁老抬眼望了望杨阏逢,颇有些语重心长,“杨小将军,心里还惦记着?”
“晚辈……”杨阏逢语气犹疑,不知该作何回答。
“罢了,罢了。老夫看你这样子也就知晓了。”刘毅晃了晃手中的空酒杯,眯了眯眼睛,“帮你一把。”
杨阏逢眼前一亮:“……阁老?”
周重光也喜出望外,见刘毅动作神态,会意地主动上去为其将酒倒满:“阁老慢饮。”
“老夫这也不是全然为了帮你。曾经教导过公主殿下的先生与老夫颇有交情,公主殿下本身也是个有灵性的,若是果真嫁给了个毫无才能的草包,老夫自然不依!”
“阁老说的对,与公主殿下相般配的,怎么也得是个德才兼备的英武儿郎。可小将却听人说,那什么驸马年纪轻轻就常流连于花街柳巷,风流得很……”周重光将自己派人打听来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果然看见刘毅面上已然带了怒意。
“岂有此理!”刘毅力度有些重地将酒杯置在桌上,酒液撒了大半,“既然已经娶了公主殿下还敢出去招花惹草,他当我北楚是什么?老夫定要他好看!”
周重光假意劝对方务必息怒,气大伤身,心里却为自己的计谋通而暗暗得意。
这可别说他这兄弟做的还不到家,绝对的尽心尽力了属于。
宴席进行到一半,歌舞丝竹欣赏起来逐渐没了趣味。
有臣子提议彼此间寻找对手来对诗论理用以助兴,这方式文雅,因此帝君立即欣然答应了下来。
刘毅说到做到,刚好达成了自己心中的计划。
方才提议那人,正是他座下的某一门徒。
第一个抽中木签作为守擂方的,也毋庸置疑地会是他本人。
轮了几圈,竟然无人能敌。
刘毅平日里在朝上时,就是辩口利辞,直驳得其他朝臣哑口无言才算罢休。
“不愧是阁老,方才这场文斗精彩至极,驳得这些人哑口无言。”秦钰啸举杯向刘毅表示庆贺,“来,阁老,朕敬你一杯。”
刘毅举杯同秦钰啸隔空对饮一杯,而后望了望公主那边的座席,状似偶然地提议道:“陛下,臣觉得既然此次宴席是为公主驸马所设,臣又观驸马实属人中龙凤…何不让驸马也尝试着参与其中?”
“阁老是想试你。”秦盏洛望着刘毅,轻声提醒着身边的云谨。
她已察觉刘毅其实有意刁难,但她对云谨这方面的能力并不十分担心。
云谨又不是什么真的绣花枕头。
“……本王可以赢他吗?”云谨已经向秦钰啸点了点头,示意应战。
她只担心若自己真的赢了对方,会不会落了那位老先生的面子。
秦盏洛夹了只玲珑剔透的虾饺在眼前端详:“阁老一向以文采视人,若能让他觉得认可,也便爱惜起来。”
换而言之,不必有所顾忌。
“嗯。”若有所思。
“嗯?”有什么东西送到嘴边,云谨下意识地张开了口,咀嚼了几次后咽了下去。
颗粒饱满的虾仁,溢出的汁水甘甜。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秦盏洛,却见对方眉眼淡淡,神情自若:“王爷回神,阁老开始出题了。”
于是云谨将注意力投向了刘毅所在的那一边。
秦盏洛又重新夹了只虾饺,置于自己的碗中,无声地笑了一笑。
***
宴会结束,群臣百官陆续起身离场。
“阁老慢走!”一名文官追上了刘毅,语气颇有些愤愤不平,“刚刚那云谨真是太过分了,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驳了你的面子……”
“驳了老夫的面子?你哪里看出他驳了老夫的面子?”刘毅立在原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眼神有些犀利地落在了对方的身上。
刚刚云谨的表现实在让他觉得惊喜,心中对云谨的那点质疑偏见也就随之消失不见。
最让刘毅满意的,还要属那小辈的谦逊知礼。
文斗的最后时刻,刘毅已心知肚明那时明明实是他落败了,对方却有意为自己找了台阶下。
这些人的眼光短浅,什么都看不出来也就算了,居然还能有以为云谨是专门驳他面子的,简直荒谬可笑。
那样的人,又怎会是那周小将军口中的无耻之徒?
分明是颠倒黑白,满口的胡言乱语。
“下官……”那文官汗津津的,在刘毅的注视下,不由得两股战战。
他本就是赶鸭子上架,没想到如此轻易就将事情给办砸了,与想象中的进展并不相同。
刘毅向他身后不远处望了一眼,也就知晓了对方的真实目的:“告诉那位周小将军,日后不要再想着找那谨王的麻烦。他这个驸马,老夫认了。”
言罢,拂袖而去。
刘毅心中既然已经改观,自然无意再承来自于周重光的煽风点火。
浮沉半生,还真当他是个老糊涂。
“王妃小心……”云谨寻到秦盏洛时,见她走路有些不稳,便下意识地上前搀扶了一把。
怀中这人在宴上饮了不少的酒,此时已然有些薄醉。
云谨下意识地抬眸,望向离两人几步远外,那个面色有些冷凝的男人。
刚才她虽然心在秦盏洛的身上,却也见到这人其实原本也想要伸手来扶。
云谨恰好在宴会上无意间认得了对方。
杨阏逢,将门之子,身上已经有些赫赫战功的杨小将军。
“驸马,我们回去吧。”秦盏洛说话时呼出淡淡的酒香,此时半靠在云谨的身上,并无什么想要起身的意思。
她眉眼间透着些许慵懒,又稍稍凑近到云谨的耳边补充了句,“早些回到寢殿,本宫有些困乏。”
从始至终,丝毫没有将注意力分给周围的其他人。
杨阏逢眸光微沉,面色冷肃地向云谨望了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云谨却自那一眼中,感受出了来自对方不加掩饰的嫌恶。
她心中不觉讶异:仅仅一面之缘,对方为何会对自己产生如此深的排斥?
怀中人微微地动了动,语气淡淡,催促的意图却明显:“……驸马,不肯走吗?是看上了这里的谁?”
秦盏洛的酒意发酵,如今觉得身上起了不适的燥热,只想早些回到自己的寢殿。
偏生中途被旁人拖住了时间,她懒得看,循着心意想云谨不要去理。
只理好她就可以了,何必去管他人。
云谨便终于回过神来,专注起送怀中的醉美人回到寢殿。
对于刚才的疑惑,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那位杨小将军,大概…会是自己怀中人的爱慕者。
***
秦盏洛在喝醉之后,似乎变得有些难缠。
进了寢殿后,秦盏洛也不肯主动从云谨的怀中离开,而是抓着她的衣衫不放手。
云谨试着动作轻柔地将对方的手给移开,虽成功了,但维持的时间却短暂。
那只手很快地又找了回来,回到原来所在的位置,如此两三次,就像是在耍赖。
云谨不堪其扰,只好抱着试试看的心思轻唤了声,“盏洛……”
没想到却意外奏效了,秦盏洛抬起眸望了她一眼,颇为贴心地准备将手移开。
这时盈希走了进来,似乎是有些什么事要告知,“殿下,我……”
她的话最终没能说完,戛然而止。
盈希察觉气氛不对,急忙转过身就欲离去:眼前的一幕,实在不应是自己该见到的。
她并非有意硬闯,只是这脚前脚后入殿的,也没成想两位主子的进展能这么快……
“哎,盈希姑娘,回来。”云谨努力扶好半靠在自己身上的秦盏洛,出言将人唤住,“王妃她喝醉了,应当不太舒服,劳烦你去帮我找块濡湿的布帕过来。”
盈希心知原来是自己想歪了,于是点了点头,手脚麻利地走了出去。
不消片刻,她就又带着盆冒着点儿热气的水和干净的布帕赶了回来。
秦盏洛已经被云谨扶到那把躺椅上稍作休息,盈希看着自家的主子,将布帕在那水中投了两投。
等她走到秦盏洛的身边时,却又被云谨叫住,“还是由本王来吧,你自去休息就可以了。”
于是盈希点了点头,先是后退两步,之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云谨动作轻柔地替秦盏落敷了下额头,随后才打算将她扶到榻上休息。
仅是去放个布帕的功夫,再转过身,秦盏洛就已经不在那个躺椅上。
她似乎还是嫌热,正动手将身上的衣衫一件一件地褪去,动作不慢,已经到了要解开亵衣的地步。
云谨反应迅速地走了过去,无奈地制止了对方的行为,想着该怎么哄人安安稳稳地入睡。
秦盏洛抬眸望她,眼中虽清明,头脑却实际上是不够清醒的。
云谨福至心间,将对方的手松开,又指了指那边的软榻,“盏洛,时候不早了,和本王去安寝好不好?”
她亲眼看着那人虽未回答,但还是自行走了过去,颇为乖顺地在里侧躺好。
睡到了前几日原本是她所睡的位置上。
云谨边同样走了过去,边略略思索:果然,这人似乎很喜欢听自己唤她的名字。
这样的王妃,莫名地有几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