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融暖阳, 照得街边摆摊的商贩心生懒散,不自觉地有些昏昏欲睡。
听到些马蹄踏地的声响,才勉强睁开眼睛瞧上一眼, 很快又再度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车夫一路将马车行得平稳,见到了目的地,略一拽动缰绳就使马匹止行。
他灵巧地跳了下去,自行站在旁边侯着里面的主子下车。
停的地方准确, 苏大学士的府邸。
府门正对着的地方植有一棵蔽日柳树,脆嫩嫩的柳条垂落,显现出别样生机。
门前有小厮洒水清扫, 见有客至, 立即将除尘用的扫帚暂时搁置一旁走进去通报。
入府的美人眉眼淡淡, 身着一袭白衣飘然, 步履轻盈。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多看上几眼。
“这边请。”苏培文为秦盏洛引着路,随眼一瞟, 发现自家那不让人不省心的妹妹正眼神灼灼地看向这边。
“哥, 那是谁呀……”苏培云以手比比划划, 口中无声地问道。
苏培文看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 只觉有些头疼。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看看人家公主无时无刻不是姿态端庄, 再看看自家妹妹这丢人的样子。
于是苏培文默默地给对方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不仅如此, 还以眼神威胁她走远点。
别总想着在贵客眼前给自己丢脸。
苏培云暗暗磨牙,眼睛转了转, 毫不犹豫地继续偷偷跟了上去。
亭中坐的两人所谈的皆是正经事, 但落在旁人的眼里, 却不知怎么便换了别样的意味。
依苏培云来看, 自家哥哥就是个只会读书念诗的无趣文人,估计说不超过十句话就能让人家姑娘觉得无聊透顶。
是以,府中很少有女眷拜访。
尤其还是如此貌美的,那更是少之又少,几乎到了苏培云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的地步。
平时也少见苏培文和哪位姑娘聊得融洽,谁那么想不开爱和他玩啊?
苏培云难免觉得稀奇,忍不住想偷看一番,心中也不禁开始八卦起来。
难道自己的那个木瓜哥哥突然开了个窍,这是终于想着要拱颗别人家的大白菜了?
也不知那位是谁家的姑娘,还长得如此赏心悦目……
苏培云悄咪咪地猫在一旁偷看,眼睛都不愿错上一错,就想看看这两人间到底有没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猫腻。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身边又站了另外一人。
那人没发出什么声响,只同样将目光投向那边,苏培云也就没在意。
觉得对方应该也是一起前来偷看的。
苏培云看着哥哥给对方倒茶,谈笑晏晏,忍不住咂了咂嘴:“哎呦呦……”
你看看这殷勤的样子,平常可都不怎么见他给自己这个亲妹妹倒杯水什么的,呸。
身边人跟着共同观望了会,得出个结论。
“你觉不觉得,他们两个还挺般配的。”
“啧,你还别说,真有点郎才女貌那意思。”
苏培文自小读书,沾染了些书生气。
平常不觉得,如今和那美人一起对坐,加上长得也不算太差劲,看着还有点温文尔雅。
苏培云突然反应过来,目光转向身边人,正想脱口而出:“你是谁……”
在看到对方脸的那一瞬间,不由得愣了愣。
苏培云自然听过皇都病弱美人王爷的名号,那可是多少世家小姐们的梦中良配。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苏培云也不能免俗地偷偷花高价收藏过云谨的画像,花了她整整十两银子,还真切心疼过一段时间。
如今看来,那钱花的倒也不算亏。
那作画之人确实技艺高超,如今不过相像个七八分就让她轻易把人给认出来了。
“王王王王王……”
“王爷。”云谨体贴地替苏培云说出她想说的话。
“你你你你你……”
“你怎么在这?”云谨的语气有些无奈,嘴角噙着抹温润的笑意。
想说的话都让对方抢了先,苏培云只好干瞪着眼等着云谨回答。
“本王来府里找苏学士议事。”
云谨神色淡然,从容地望向亭中交谈着的两人。
看来她过去所料的果然不错,王妃果然同这苏学士间…存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云谨心中“苏培文就是秦盏洛所说的心上人”的那个念头,又于无意间更加深了几分。
“你呢?你怎么在这里……”云谨转过头看着穿着天兰色衣裙的姑娘,稍微斟酌了下用词,“暗中偷听他们讲话?”
“本姑娘才没偷听呢……”苏培云理不直气也壮,甚至单手叉了下腰,“这可是在我家里,我顶多算是闲了在这边站一站。”
原来是苏培文的妹妹。
“早便听闻苏学士有一胞妹,冰雪聪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王爷说话还挺好听的,想必平日里应该没少像这样哄美人们开心吧?”
苏培云眨了眨眼,显然没把云谨的漂亮话当回事。
她面上淡定,心里却早已雀跃不已:看到没看到没,连这么貌美的谨王爷都夸我冰雪聪明……
这可得留着日后和小姐妹们好好谈上一谈,不动声色地炫耀一番。
“自然不是,本王所言的本就都是真心话。”云谨刚刚,可是亲眼见到这姑娘表情丰富地在这里偷看。
时而皱眉,时而嘀咕的,表情甚是多变灵动。
不过云谨还有一事好奇。
“苏姑娘是如何认识本王的?”
“啊,我猜的!”苏培云突然指了指亭中,“哎,你看他们,手!手刚刚互相触碰到了!”
成功转移了云谨的注意力。
苏培云暗暗地松了口气:那边的两人才没什么肢体接触。
还好刚才她急中生智,不然藏着人家画像的这种事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云谨又看了会儿,并没有发现那两人间有什么过密的行为。
加之距离有些远,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云谨心思转了转,开始不动声色地套起身边姑娘的话来。
“本王想来…苏学士至今未曾婚娶,是不是其实早已有了心上之人?”
“这我倒是不知,不过倒是曾听哥哥提起过姚大人家的千金。”
还提过不止一次,苏培云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
云谨站的位置视野更佳一些,苏培云便下意识地向她身边靠了靠。
“姚大人家的千金,难道是…姚赋云?”
“对,是叫这个名字。”
和自己名字里都占了个“云”字。
云谨回想一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违心夸赞对方:“没想到苏学士会对那样的美人产生兴趣。”
苏培云这话其实多少有些牵强,不可信。
皇都中人见过姚家千金的都知道:姚赋云偏偏随尽了姚大人与夫人的劣处,因此长得奇丑无比。
苏培文当时提起那位姚家的千金,其实也是拿对方和苏培云做对比,以此来斗嘴数落她的不是。
现今苏培云故意提起这一茬,无非是有意趁机报复对方一下。
谁让他时不时地黑着脸训斥自己,当个兄长就了不起似的。
两人说的兴起,全然不顾还有同样用余光观察着她们二位的人。
两人本也没真的刻意躲躲藏藏,故而苏培文与秦盏洛一开始就清楚她们的存在。
“同阿谨说话的那个,是苏学士你的胞妹?……”秦盏洛似笑非笑,但在苏培文看来,她这模样莫名地有些渗人。
“我亲妹。”苏培文心中暗想,怎么自家那不省心的能和谨王凑得那般近乎,这公主不会是醋坛子要洒吧?
“倒是冰雪聪明,美丽可人。”
“殿下打住,家妹是绝对不会对王爷有任何非分之想的,您大可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
苏培文嘴上这样承诺着,心里却偷偷摸摸想起来点儿别的事情:等这次秦盏洛走了后,一定要想办法劝苏培云把藏着的那份谨王画像换个隐蔽位置。
这要是哪天被秦盏落知道了,可了不得!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本宫又没说她们间有什么不妥之处。”秦盏洛微微垂眸,转了转手中的茶盏,“近来朝中可有些什么事?”
“有,前几日得了风声说睿王贩卖私盐,拿了赈灾钱款等等。这些我得到消息后特意派人秘密去查过一次,都是事实。”
苏培文想着搜集来的那些消息,皱了皱眉。
“这些事情他做的并不算十分谨慎,应该不日就会被太子方面拿到些真正的把柄。”
秦盏洛眉毛微挑:“太子…你就与本宫详细说说这太子吧。”
据秦盏洛所知,云谨虽然明面上未曾表过态拥护哪一方势力。
但是府中却偶尔能收到来自东宫的赠礼。
她由此猜测,云谨应该是稍倾向于太子一党。
两人谈的有些久,那边早有两个人不愿意继续等下去,开始做些幼稚的小游戏打发时间。
主要还是苏培云失去兴致了,云谨不得不陪她。
猜拳输得就要被对方打手板,这许久了,苏培云不仅没能打云谨一下,反而欠了对方很多下。
她奇怪,怎么云谨的运气这样好。
“云儿,你在这让王爷陪你做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响起,苏培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云谨也掉转过头,向着秦盏洛望了一望,对方的眼神里明显地带着些许挪揄。
她只得轻咳一声,意图掩饰心中的尴尬。
“王爷也来府中了…那便一起在这里用个晚膳吧。”
苏培文极力地盛情邀请,也不管那两位贵客会不会不愿意答应,已经在不由分说地在前面带路。
“对呀,留在这里吃吧。”苏培云神神秘秘地凑到云谨的身边,和她小声地嘀咕起来,“王爷我和你说,我们苏府里那位张大娘做出的饭菜都可好吃了,那可是谁吃谁知道。”
云谨下意识向旁边退了两步,不动声色地与对方拉开了些距离,只笑着反问道:“……是吗?”
苏培云大义坑哥,毫不犹豫地向对方做出承诺:“哎,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就让苏培文他立即就变成长脸大毛驴!”
秦盏洛恰巧在此时回了回头,捕捉到她们两人间刚才那稍显亲密的小动作,眸色微沉。
“王爷还真是讨美人喜欢。”
留下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秦盏洛便跟在苏培文的身后走去后厅。
苏培云向来没心没肺惯了,但这一来二去的也从中觉出点苗头,悄声问问云谨:“哎,那位美人认识你?”
她心里同时想着:难道是自己猜错了?人家其实对苏培文不怎么感兴趣,实际上要更喜欢云谨一点?
呀,这美人该不会也是个收藏过谨王画像的吧?
街角那卖画的奸商明明说好了是限量销售,但也不知道那些画像到底卖出去多少幅……
云谨微微点了点头,回答道:“认识。”
想了想,她又含着笑加了一句,“还算熟。”
每日早起晚眠都能看得见的那种熟。
苏府的饭菜确实还算不错,虽只是寻常的小炒,但胜在比较有烟火气。
饭后还有些稍微甜腻的点心可以吃。
但这一顿饭却吃得苏培文是心惊胆战。
原因无他,苏培云面对云谨时,实在太过活跃了些。
“王爷王爷,快来尝尝这道菜!张大娘做的红烧肉可是一绝,不吃可惜了……”
“这个也来点,这爆炒虾仁我挺喜欢的。哎,对了,千万别吃那盘萝卜,今日的萝卜也不知道是谁买回来的,都不怎么脆……”
眼看苏培云用她自己的筷子给云谨夹完了菜,还有点儿下意识想要咬着筷子看看自己下一步该吃什么的意思……
苏培文眼疾手快地将对方手里的那双筷子夺了过来,随手扔到了地上。
“?苏培文你做什……”话没全说完,戛然而止。
苏培云想起还有外人在,多少要给苏培文留点面子,于是将原本想说的话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皮笑肉不笑地改口道:“没事,劳烦兄长替我处理那筷子了,我刚好也想换一双。”
等待会儿人都走了,再和你好好算算账。
苏培文照旧没稀罕搭理她,转而去看秦盏洛终于松了握着筷子的力度,心里不由得跟着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悬崖勒马,死丫头竟给我惹祸。
他边想着,边恶狠狠地瞪了苏培云一眼,伸出筷子给对方夹了块萝卜,体贴道,“妹,吃。”
氛围一度“轻松愉悦”,直至众人用膳结束。
茶足饭饱。
“王爷,我们该回府了。”
“好。”云谨笑了笑,陪着秦盏洛共同离去。
苏家兄妹目送两人上了马车,苏培云后知后觉地察觉不太对。
“哥,他们坐一辆马车走的……”苏培云仔细回想,“那位美人那时说‘我们该回府了’……”
“所以说,那美人其实是谨王妃吗???”
“啊,不然呢?当着人家王妃的面给王爷夹菜……”苏培文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啊!”
苏培云瑟瑟发抖:救命,我现在后悔刚才做过的那些事情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了。
苏培文故意趁机怄她:“禁足三日,好好反省。”
他刚往府中走了两步,又想起点别的事来,于是转过头半命令式地说道:“对了,谨王的那张画像,你得赶紧给我换个地方贴!”
苏培云抢先苏培文一步进府邸,还故意撞他肩膀。
“哦。”就知道罚自己,难怪没姑娘喜欢。
***
御花园里,偶尔传来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
云墨笙手中拿着一根细木棍,逗着正关在精致牢笼中的斗鸡,太子云祀己则恭顺地站在他的身边。
斗鸡是一只羽毛极其漂亮的大公鸡,御赐名为“大将军”,骁勇善战。
每每与其他的公鸡争斗起来,非要将它们的冠子都咬伤才肯停住。
“大将军”是外邦投其所好进贡而来,还是他年轻时候喜欢的玩意。
就是现在再次看见,也觉得仍旧有良多趣味。
那根细棍成功地激怒了“大将军”,只见它扑腾了两下翅膀,便张嘴来啄。
斗鸡翅下生风,让云祀己不由得受惊退了一步。
旁边的添喜公公早已变了脸色,大声呵斥道:“嗨!你这无礼的“大将军”,也太不识好歹了些!仗着陛下宠你,就敢如此胡作非为吗?!”
云墨笙只无声地交换了个眼神,太监便自觉闭上了嘴。
云墨笙用手中的那根细棍不轻不重地在那“大将军”的翅膀上轻轻地敲了一下以示惩戒,而后便将那细棍交给了身边太监。
转过身看向太子:“皇儿,你说朕这斗鸡,如何?”
“儿臣观这“大将军”眼睛炯炯有神,更难得的是精力旺盛,是只不错的斗鸡。”
云墨笙爽朗地笑了笑,侧头吩咐一旁的太监:“去把宫中养的那“黑旋风”抱过来。今日朕的兴致还算不错,便同皇儿看一场斗鸡比赛好了。”
太监连身应诺,亲自去领人去寻那只“黑旋风”。
那“黑旋风”通体黑色的羽毛,长得也算精神,养的时日差不多与那“大将军”一样。
此次专门留给两只斗鸡比武的场地很快地空闲出来,双方在场地内踱着步,小眼睛都盯着对方,各自蓄势待发。
“皇儿不妨猜猜看,它们两个…谁会赢?”云墨笙顺手接过大太监递过来的浓茶,眼中兴味浓郁。
云祀己观察起那边已经开始争斗的两只鸡来:“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连咬带踹很是强势,而那“黑旋风”虽然也在尽力反抗,但仍旧稍逊一筹。
“儿臣私以为,最后获胜的可能会是那只将军。”
各个方面来看,那“大将军”都要强上一点。
云墨笙听了云祀己的答案,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同时微点了点头:“也许如此,继续看吧。”
三局两胜制,已然过去了两场。
两只斗鸡都各自踹着气,激烈地交战几回合,都没了初交手之时怒发冲冠的气势。
现在它们是各胜一场。
就在第三场即将开始前,云墨笙突然叫停:“先把它们都抱到场外各自休息一下吧。”
“一会再战。”
云祀己看着云墨笙单独向添喜吩咐了些什么,也没看出个中缘由,不禁开始思索:父皇为什么要邀请自己看这场斗鸡呢?
只是单纯的欣赏,还是这其中其实另有玄机?
云墨笙见云祀己沉思,也没打算直接就此点明。
“这茶是上好的雪顶银尖,等皇儿回东宫时带回去些吧。”
云祀己恭顺应声:“多谢父皇。”
–
添喜公公死命地抱着怀中的“大将军”,却被它在手上狠狠地啄了一口,立时泌出血珠来。
添喜痛得呲牙咧嘴,尖细的嗓音喊了一嘴:“都站在那看什么呐?来人来人,快给洒家把这坛酒灌进这孽畜的嘴里!”
旁人太监宫女们听了,急急忙忙地向前把斗鸡捉好,不让它有机会伤人。
而后便撬开它的尖嘴,硬向里面灌酒。
那斗鸡闹得凶,始终不忘拼命挣扎。
“干爹!干爹!您的手没事吧?快敷好这金疮药……”德顺见干爹受了伤,立刻火急火燎地蹿了过来,顺便怒骂那只斗鸡。
只是心里觉得奇怪。
“干爹,咱为什么要给那“大将军”灌酒啊?这一会儿,它不还得去和那黑鸡比赛去吗?”
添喜看着自己的手,哼笑一声:“就是因为比赛,才给那孽畜灌酒的。”
“哎呦喂,你们可留神着点量,洒家一时气话说灌整坛酒,可别直接灌死了,不然待会可由你们替它去斗那“黑旋风”去?”
“喜公公放心,我们留着神呢……”
很快有人来将那“大将军”抱了回去,顺德看得糊涂,犹豫再三不知还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这问吧,干爹说过想保命就应该少说话;可要是不问吧,这心里又不太舒服,就好似有小狸奴在抓。
添喜见他形容,心中了然。
“哎呀,洒家怎么就相中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呢。这也就是你孝顺,不然啊,可万万不会收了你这块木头脑袋!”
顺德边赔着笑,边颇有眼色地开始献殷勤:“嘿嘿,干爹最疼儿子了…要不,就稍微说说?”
“哎,那就说说吧。”添喜享受着顺德的捶背捏肩,也不再卖关子,“这是陛下吩咐的。为的呀,就是不让那孽畜赢!”
“啊?这是为何……”
“为何?”添喜突然变了脸色,转身在顺德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哪那么多为何,让你给崔贵人送点心,你可送了?耽误了事情,惹得主子不高兴了,可得仔细着你的皮。”
“干爹莫打!儿子这就去!这就去了!”
那边的斗鸡比赛开始,“大将军”初时一如往常地强势得很,面对“黑旋风”便觉怒不可遏,却因被灌了酒晕晕乎乎被“黑旋风”压着打。
遍体鳞伤的试着挣扎,终究是起不来了。
也不知是伤的还是醉的。
但往日它彰显胜利的手段却尽数被那黑鸡学去,引以为傲的冠子也几乎快被啄掉。
遍地的鸡毛。
那“大将军”向来因为不败而有恃无恐,如今不管怎样却输了,怕是日后结果待遇都不会很好。
最坏者,成为盘中餐也并非没有可能。
–
“依刚刚的结果来看,皇儿你可是猜错了。”云墨笙屏退了身边人,只留太子在亭中闲话。
云祀己也不争辩,只笑着称是。
他见云墨笙的盏中没茶了,连忙着手续上。
“皇儿刚刚有没有观察出那只大将军的异常之处?”
“它入场之时步伐似乎不像前两次那般爽利……”云祀己观察着云墨笙的脸色,没发现什么不妥,于是将心中推测继续说下去,“鸡脸上好似还有些红,就像是喝多了酒。”
云墨笙有些满意点了点头:“没错,它被灌了酒,朕吩咐的。”
“父皇…是有意让那“大将军”输?”云祀己仍旧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当是父皇兴起之余,提前决定了比赛的胜负。
但既然父皇特意让他陪同看这场斗鸡,应该不会真的只是观赏而已,肯定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云默笙知他心中必定遗憾,也就饮了口茶,耐心解释:“皇儿觉得那“将军”会赢,是因为认为它无论从体型还是战力等等方面来看都要略胜一筹。但孤不这样觉得,朕有意让那“黑旋风”赢……”
是因为那“黑旋风”比“大将军”更懂得讨主人的欢心。
同样都是亲自喂养,它就对云墨笙很忠心,从不会出现在他面前扑翅膀或者做出任何攻击形态。
云祀己明白过来,也终于知道了云墨笙今日想要传达的意思,让他在淡淡的惶恐之余又不免有些欣喜。
东宫太子虽然帝王权术略有不足,但占得上一个“孝”字。
云墨笙自知在这些子女之中,唯有云祀己对自己的心最为真切,从来不肯也不敢忤逆自己。
所以,他会是太子。
在云墨笙的眼里,虽然都是自己养的,但他还是更倾向于好掌握的、听话的那一位皇子。
谋略不精、能力不足都并不是什么要紧,只要自己平日加以锤炼也不是不可以成就大事。
但若是不懂得顺从……
云墨笙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暗芒。
“儿臣永远敬爱父皇。”云祀己放下茶杯,承诺得掷地有声。
“父皇是已经有些老了,但也不是瞎了。这朝堂之中的很多事情,父皇都知晓,甚至于皇儿们在朝中的那些党羽……”
云祀己坐如针毡地听着云帝将他明里的暗藏的那些党羽详细地一一列举出来,不由得为此出了近半身的冷汗。
原来父皇一直都知道这些事情,却只是放任着,从来不愿意点明。
“这些人中父皇大概都清楚他们各自的站位,但唯有一人父皇没能真的看透……”
所以一直觉得是个未知的隐患。
云祀己听着思索了会,随即福至心间:“父皇您指的…可是谨皇弟?”
“云谨这孩子,心性各方面都还算不错,懂得如何明哲保身,最是中庸。可惜就连父皇竟然也摸不透他的真正心思。”
云祀己闻言却安了安心,兀自笑了一声。
“禀父皇,谨弟实为儿臣的人。”
云墨笙有些诧异,见云祀己的神色十分把握,才微微挑眉:“看来,谨儿这其实是早便不动声色地站在了东宫这边?”
“没错。为了掩过其他王爷的耳目,儿臣与谨弟之间一直暗里联络,比较低调。他正是扶持儿臣中的一枚关键暗子。”
云墨笙无意间解开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遗憾,再度点了点头,略微沉思。
“原本谨儿他倒是没什么,但你要记得谨王妃才是朕真正担心的,也不知当初将她许配给谨儿到底是对是错。她身份尴尬,云谨又对她态度不明,可这枕边风一吹……”
“听说云谨已经半月未曾踏入不羡仙了?”云墨笙话锋一转,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儿臣明白。”
云祀己眸光微闪:看来日后有机会,应当去适时地拜访下那位皇弟媳了。
***
热闹街巷,叫卖声此起彼伏。
时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光顾一下旁边的摊铺。
盈希陪着自家主子在外闲逛,看摊子上的随便什么东西都觉得有些稀奇。
她自小就被送到宫中,未曾有多少机会外出看到这般市侩景象。
直到昭宁公主和亲到这里,她才能走出那富丽堂皇的宫墙,看看皇宫外面的繁华。
难免兴奋。
东看看西望望的,明眼人都猜这不知是谁家不常出门的深闺小姐,定然不太懂行。
“殿下,你看这根发簪……”
秦盏洛转过头望了望盈希,语气有些无奈:“盈希,我曾交代过些什么?”
在外要叫姑娘,或者以姐妹相称也无妨。
可盈希万万不敢坏了规矩,更不好去叫她乳名,只得退而求其次地唤声主子。
“主子,你看这发簪…是不是很好看?”
秦盏洛顺着她所指的看了一看,觉得这玉簪还算可以,虽内里掺和些浓郁杂色,但总体上仍然可以称为翠绿欲滴。
虽然不适合她自己戴,但是既然盈希喜欢,可以买下来送给她。
“摊主,这玉簪如何卖的?”
摊主眯缝了下眼睛,其实已经观察这两位姑娘半天了,于是两根手指交叉比了个‘十’字:“十两银子。”
“这么贵?”盈希摆弄了下手中的玉簪,有些讶然。
“姑娘,您这话我可不太爱听。”摊主眼睛转了转,“您看我这玉簪的成色,这上哪里再去找这么翠的啊?”
秦盏洛知这人欺客生,铁了心觉得她们不懂行,却便不动声色:“摊主这话可当真?这玉簪确实值十两吗?”
“童叟无欺,假一赔十!”摊主见着这貌美姑娘看起来更加富贵,似乎也是二者中能做主的那一个,便卖力起想赚她的钱来。
秦盏洛不置可否,挑了摊上的另一根玉簪把玩起来。
这玉簪通体墨色,纯净剔透,在阳光下照耀透着的那份黑也端的是好看。
秦盏洛在心中想象了下某人戴上它时的样子,心下有了决定。
云谨偏好穿着黑色锦服,绣有云鹤或是单纯以金线勾边,都很好看。
配上这根玉簪,再合适不过。
秦盏洛眉眼淡淡:“那么这根玉簪,又多少钱?”
摊主偏了偏眼,觉得既然问价那必然是心喜,也不含糊,就地抬起价来:“五十两。”
“五十两?”盈希听过之后,立即黑了黑脸,“你这摊主这么黑心,是怎么才能将摊位开到现在的?”
“你这小丫头,到底会不会说话?”摊主也知自己要价狠了,眼睛转了转,又重新望向秦盏洛,装作很不舍得的样子,“这玉簪好不好,姑娘你自己心中应该有数。我想这黑玉簪,你肯定是想送给心上人吧?”
摊主猴精着,开始继续忽悠:“礼重表心意。虽然我吧没怎么读过书,那也是听过什么千里姻缘一线牵,百年修得共枕眠…姑娘应该也不能在乎那点银两不是?”
“嘿,看这董老二又在骗人了。听你白话半天了,实在忍不住想揭穿你,在那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屁话?谁不知道你这些东西没那么稀罕?”
“嗨呀?你上我这来拆台是吧?”摊主被人拆穿,一时有些心虚,忙着为自己辩解,“别听那小子说瞎话,他那分明就是嫉妒我的生意好!”
盈希闻言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谁说瞎话,那还不一定呢……
“董老二,你说我瞎说?信不信我这就去找李衙役?叫他来这里听听价,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胡说。”青年抱着肘,悠闲地闭上一只眼,只留另一只眼睛看向董老二。
“哎,你搅局是不是?”一听要见官,摊主立刻开始有些害怕,忙对着秦盏洛主仆两人说了句,“这两根簪子我不卖了!”
秦盏洛与盈希人手一根簪子,丝毫没有放回去的意思:“不卖?那怎么行?那不是证明摊主你心虚了吗?”
“是啊,董老二,刚才不是信誓旦旦的吗?现在又在怕个什么?人家姑娘喜欢,赶紧卖了吧!”
董老二左右为难,是卖也不是,不卖也不是。
“哎呀,真是上辈子欠了你这狗小子的!”董老二想起上次挨过的那三十好几大板,还觉得自己屁股在隐隐作痛,“两位姑娘,我也不瞒了,我这摊上确实有些东西很一般,价要高了。”
“这样,那翠绿玉簪,给我五两。那黑色的,给我十两也就卖了。”
秦盏洛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成交。摊主,拿钱吧。”
“……啊?”董老二有些没发应过来,“姑娘,错了,应该你给我银两。”
清清冷冷的女声,不疾不徐地说道:“童叟无欺,假一赔十。”
“哈哈哈哈…董老二,你小子也有今天!”青年闻言后捧腹大笑,见董老二真的对自己发火了,连忙开溜,“哎,你还想打我,那你想向我借钱我可是肯定不会借的!”
身后突然传来拍手鼓掌的声音:“妙妙妙!谨王妃果真才智过人。”
秦盏洛转身看向说话的人:对方穿着一身锦服华贵,袖子内侧绣有五爪龙样,腰间还佩戴着龙纹玉佩,此时正眸间含笑地望向自己。
甚至无需介绍,仅靠着这身极为特殊的打扮,就已经能让人将他的身份猜个透彻。
秦盏洛曾见过这人两次,对他有着印象。
云祀己,云谨的皇兄,居住于东宫的太子殿下。
“钱就不用你真的给了,给你一百两。毕竟你这黑玉簪子,其实值千两。”秦盏洛递了银两给他,便带着盈希随太子共同离去。
董老二傻在原地,脸上也不知是哭是笑,半响才惨兮兮地嚎了一声:“我的一千两啊!飞了!”
董老二眼拙,便宜货故意卖高价,可偶然走运得了宝贝却当便宜货卖,立时肠子都要悔青。
–
“谨弟成亲那日,照顾着他的身体没有大操大办,所以也就没有机会亲临现场见证……”云祀己温和地笑了笑,“还望谨王妃莫怪。”
虽然人没到,但是新婚贺礼却派人搬到谨王府十几箱。
云祀己从不错过这些向拥护者示好的机会。
“无事。殿下送到王府的贺礼丰厚,心意已领。”
但其实自两人成亲后,无论谁送来的作为祝贺的那些东西,两人都没有兴趣亲自打开验实过。
云谨派人清点后列了清单,第二天它们就消失在了王府中。
秦盏洛神情不变,淡然以对。
对方不在东宫好好待着,却特意跑到街上来偶遇自己……
要说没有目的,怕是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近来王妃与谨弟间的关系可还算融洽?”云祀己有些感怀地叹了口气,“虽然常听外界传闻说起谨弟年少风流,但那也不过是因为他尚且年纪轻,不太懂事。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孤心中最是清楚,谨弟其实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值得托付终身。”
秦盏洛微微点头:“王爷以前的那些旧事,本宫的确有所耳闻。但既然我们已经成亲,而且她也需要守约不再纳妾,本宫觉得…倒也无妨。”
云祀己笑了笑,点头称是。
但他心里却并不像面上表现得那样愉快:这昭宁公主言谈间看似随意,但其实让旁人难以寻出破绽。
对了这几句话,也还是没能让云祀己真正判断出两人的关系到底如何进展。
云祀己饮了口茶,又主动言道:“对了,谨弟近来身体可还康健?突然想起许久未亲自去府中见一见他了,改天便去探访。”
秦盏洛眉毛微挑,漫不经心地说道:“太子殿下很是关心王爷,想来兄弟感情应该很不错吧……”
“自然。孤一直待谨弟如同胞兄弟,他亦非常敬爱我。”
秦盏洛若有所思,只将头轻点了一点。
之后云祀己又旁敲侧击地说了许多,秦盏洛皆是不动声色,轻描淡写地便化解了他的种种试探拉拢。
最终云祀己一定要送给她一对成色绝佳的手镯,才肯放人离去。
出了茶楼之后,秦盏洛看看手中的锦盒,漫不经心地哼笑一声,直接将它递给了盈希。
“盈希,这手镯,就送给你了。”
盈希将那锦盒接了过来,打开察看的时候不由得皱了皱鼻子,还有点嫌弃。
切,就这种破玩意也好意思拿来送给我们公主殿下。
就是我们北楚皇后一时兴起,随随便便赏赐出来的东西,都能比这金贵多了。
是以盈希对这对手镯的在意程度,还远不抵秦盏洛刚刚买来给她的那只翠绿玉簪。
那不一样,那可是来自主子的爱!
“公主,啊不,主子。那太子说来说去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看着就有点阴谋诡计的意思……”
秦盏洛被盈希的用词逗笑,眸间不由得带了些许笑意:“阴谋诡计?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反正看他不像好人!笑得时候就很讨厌!哪像我们王爷啊,含着笑意那叫温润,他那……”盈希想了想,肯定自己似的点了下头,“他那笑特别像我们在街上遇到的那个摊主董老二。”
秦盏洛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你呀……”
不过细想起来,她的确很喜欢云谨对着自己含笑不语时的样子。
似蕴有千百重心意,独留于所见之人自行体会。
–
“殿下,是否需要立即回宫?”黑衣侍卫恭敬地半跪在地,等待着来自男人的指令。
“派人去备马车吧。”云祀己冷淡地回道,随即转过身去不再理睬他。
“孤的这位弟媳,还真是不简单。”云祀己想起刚才与秦盏落的对话过程,喜怒不辩,只淡淡地说了句,“倒与谨弟般配。”
一样的让人捉摸不透,难辨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