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是吧？”
“不、不好。”
那个声音几乎带着温柔的蛊惑感，谢予安看着对方的眼睛，却看到他眼睛里带上了一点笑意，然后转身，朝着远处走了。
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点。
但是他再转过头来看着谢予安的时候，又变成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但是熟识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个年轻人远不如印象中的冷峻和锐利，他看向这个世界的眼睛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怯懦和渴望，好像藏着欲言难止的告别。
他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花。
……他走了吗？
谢予安看着鲜艳如火的花瓣，知觉却缓缓从梦境中剥离，他感觉到属于另一个人温热的体温，还有落在眉心的吻——真实得让谢予安心口微酸。
对方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真做噩梦了？”
“没有。”
谢予安闭着眼睛回答他：“大概是一个好梦。”
可能是这一段时间过得过于烟熏火燎，这一觉睡得谢予安觉得骨头都酥了，恍惚之间想起来自己前两年多的工作狂生涯，不禁怀疑自己有病，毕竟联盟公职人员的工资也就只有那么点儿。
“是什么？”
谢予安把一只胳膊枕到脑后，脑子里梳理着刚才出现在梦里的诡异画面，一边懒洋洋地回答周延：“可能是像我希望的那样，所有人都去了应该去的地方，然后……”
周延趴到谢予安身上，张牙舞爪地抱住谢予安的腰，乱糟糟地金发像是被疯狗啃了一样戳在谢予安脸上。
他追问：“然后什么？那你呢？其他人都该去哪儿去哪儿了。”
“虽然没有真的梦到。”
谢予安回道：“但是我肯定是去找你了，然后我们一起在纳克索斯军事基地，欺负新学员，把霍猛气了个半死。”
周延闷闷地笑起来，过了几秒钟，笑得肩膀都在抖动，被他贴着的谢予安都能感受到他笑得胸腔颤动。
谢予安睁开眼：“笑什么？”
周延不笑了，爬起来在谢予安下巴上亲一下。
“哥，你现在好会说情话。”
热乎乎的，又很黏人。
谢予安有一点无言以对：“……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延也好奇，抬起眼睛：“为什么？”
在谢予安看来，他这个人天生有一种漠然的秩序感，情情爱爱对他来说总是不如其他东西重要的，所以时常可以舍弃，自然也不屑于随时随地拿在嘴上说，他那一张嘴堪比刀子，咄咄逼人的时候对，但是说起好话来都感觉扎嘴。
说句不好听的，周延觉得他开始说这话了，那就是没啥好事。
谢予安已经看到了周延眼睛里明晃晃的质疑，于是一把推开这个体积惊人的温柔乡爬了起来，像个无情无义的渣男一样开口：“因为你太笨了，两三句话就能把你哄住，所以我就要多说一点，把你哄得晕头转向的。”
周延一下笑出声来。
谢予安抖开了叠得齐整的衬衫套上，一粒一粒地扣上纽扣。
周延趴到枕头上，看着白皙流畅的背部线条被藏到布料之下，伸长了胳膊拽住谢予安的衬衫一角：“那你肯定能把我哄得服服帖帖。”
谢予安轻哼了一声表示赞同，然后把自己的衬衫摘了出来，俯身捏着周延的下巴亲了他一下。
“我走了，免得一会儿霍猛找过来。”
周延紧跟着爬起来：“那我——”
话音还没落下去，忽然谢予安的通讯器鬼哭狼嚎地喊了起来。
谢予安看了一眼来人，也没避着周延就接通了，还顺势打开了公放：“彭阳？怎么？”
“谢司。”
那边用一种诡异的、饱含着幸灾乐祸的、但是还不忘假装严肃的语气说：“刚刚人鱼族的那个首领找了过来，他们带了一个巨型金吉拉兔的向导进入基地，为首的那条鱼说……那是周延的人，他们无从处置，所以只好在返回公海之前将他交还给周延。”
“现在那个向导要求和您见面。”
兔子，向导，周延的人。
“哦。”
关键词太多，谢予安平静地看向周延：“我认识么？”
正在手忙脚乱穿衣服的周延顿时僵住：“什么？彭阳这孙子说什么呢？我怎么不知道——”
.
一直到进入会面室。
周延还在企图解释：“你也认识的啊，就是那个今茸……完全就是彭阳在胡说八道！当时就是在纳克索斯，他是军事技术学院那边的。”
“我跟他真不熟，只是顺手把人从谢兰那边带出来了。”
两个人在门口站定，彭阳对着周延龇牙咧嘴。
周延面无表情盘算着杀人。
彭阳立马正经起来：“周延，人鱼首领在找你，应该是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知道了，逗你玩儿的。”周延还没吱声，谢予安就率先道：“赶紧去吧。”
他眼角带着一点惺忪的笑意，严肃得并不真切。
周延给了彭阳一拳，这才转身走了。
谢予安走进会谈室。
灰发的年轻人被安排在座椅上，两边各站了一个行动组员。
今茸看到谢予安的瞬间，直接站起来：“谢学……谢司！”
“今茸。”
谢予安在他的对面坐下，双手交叠在桌面上，开门见山：“不用自我介绍了，我还记得你。”
“你有什么想说？”
要是周延也在场就能看得出来，短短几天过去，今茸整个人像是经历了一场千里跋涉，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原本就苍白的脸颊更是直接凹陷了下去，隐隐看得出来有些发灰。
今茸急促地呼吸着，两只手撑着桌面靠近谢予安，语气急切：“谢兰！谢兰没有死——”
两个行动组员顿时惊了：“什么？谢兰没有死？”
谢予安抬眸：“你知道谢兰的下落？”
“不、不是！”
今茸用力摇摇头，因为过分消瘦而变得有些突兀的眼珠微微颤抖着：“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但是她不会死的，谢兰不会死！她永远都不会死！她只是会用另一种形式活着。”
谢予安凝眉看向他。
“你不相信我吗？这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今茸焦躁地拍着桌面，声音暮地提高，几乎是在嘶吼：“谢兰早就对自己进行了改造，她自己就是试验品！铃兰岛不是她的基地，那是一座海上监狱！”
“现在你们把它毁了，你把它毁了！”
“现在它已经醒过来了！它会毁了全世界，它会毁了全人类的！！”
谢予安竟然抽空想：铃兰岛？原来不是空港三号吗？
“坐下！”
“你冷静一点！”
两个行动组员也跟着站起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将今茸按回到椅子上。
忽然，一个行动组员撞开了门。
“谢司——”
谢予安转过头去。
听到那个行动组员大声道：“周延派人过来说，人鱼族在‘空港三号人工岛’遗迹周围发现了大量海洋动物的尸体，但是它们好像都出现了异常！”
“霍猛将军已经赶过去了！”
谢予安心里的那一点点不安应声炸开，如同一个如期而至的预兆，顿满堂开花。
他站起来就要走。
忽然，今茸喊了一声：“学长——”
谢予安已经冲到门口，只抽出空回头看了他一眼。
“学长，你知道陈尔为什么离开联盟吗？”
走出门的一瞬间，谢予安听到今茸颤抖的声音：“因为改变不了、拯救不了、走不出去……”
.
纳克索斯军事基地宽阔的港口。
海莲娜已经游到了浅水区，她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泛出黄金一般的光泽，但是此时此刻人鱼的首领脸上全是凶厉冷漠，恶狠狠地冲着海岸上的人龇牙，她的尾鳍暴躁地拍打着水面，足以显示出人鱼首领此时此刻阴郁的情绪。
在她身后，无数人鱼和海洋生物蛰伏在海水下，不时探出几颗形状怪异的脑袋。
周延屈起一条膝盖半跪在地，右手戴着黑色皮质露指手套，正在翻看一位形容诡异的人鱼族人的尸体。
那是一个成年的雄性人鱼，上半身是大理石雕塑一样齐整的肌肉，下半身的鱼尾覆盖着深蓝色鱼鳞，现在已经被死气沉沉的灰色覆盖。
人鱼族的尸体实在是难以保存，一旦离开海水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腐烂下去。
“这完全不是自然原因导致的。”
海莲娜仰头看着周延，语气森寒：“我们的族群在海洋中延续了上千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是你们……”
周延捻了捻指尖带着腥臭的粘液，站起身来。
“他的尾鳍已经彻底腐烂了，但是身体的其他部分却没有。”周延问道：“什么时候受过伤？”
海莲娜看向身后的人鱼。
一个看上去较为年长的雌性人鱼立马上前，道：“是的，王。昨日从海底撤离的时候，爆破装置的余波将礁石炸碎，损害了他的尾鳍。”
“但那并不是致命伤，今天他还在海底巡查岛屿的废墟。”
人鱼说着，用戒备的眼光打量着周延。
周延锋利的眉头拧起。
霍猛跟着查看完了人鱼的尸体，道：“我已经让军医的人过来了，虽然比不上专业鉴证人员但是好歹也比我们强，马上就能进一步排查死因。”
周延点了下头：“好。”
“谢司！”
“谢司，这边——”
跟在后边的人悉数散开，谢予安穿过人群一路走到了海莲娜面前。
海莲娜冷冽的目光顿时移到谢予安脸上。
“查清他的死因。”海莲娜扬起下巴，冷冷道：“如果你胆敢利用我的族人，将他们卷入人类的内部斗争，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尽管我曾向周延宣誓效忠。”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平等合作的关系。”谢予安轻轻一颔首，从高处看向海莲娜的眼睛：“你担忧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至少我能够以联盟的名义向你保证，首领。”
说话之间，基地的队医已经挤了进来，一左一右地查看起来人鱼的尸体。
“我看不出来是什么原因。”
周延走到谢予安身边，肩头和谢予安相抵，低声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鱼族是和人类最相似的海底生物，但是它们在海洋中有天然的适应性，生命力和武力值都非常顽强，只要不是一击毙命，都能在深海中暂时休眠得以自然恢复。”
“谢司，我们暂时也看不出来原因！”穿着军装的军医站起来，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除了尾鳍被破坏，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如果要进一步寻求原因的话，可能要进行解剖……”
谢予安看向水里的海莲娜。
“你们无权破坏他的身体！”
海莲娜如同被破坏了领地主权一样浑身炸起了毛，瞬间从她周身炸起立数米高的水花：“我会将他带回海底最深处，让他在海沟尽头得以重生！”
两个队医惊慌退开。
卜子平和彭阳几个人连忙上前。
海莲娜一字一顿道：“这是我的使命。”
周延伸手挡住迎面冲上来的水花，扬声：“海莲娜！”
海莲娜仰起头，寸步不让地与周延对视着。
气氛瞬间僵持起来。
周延笃定道：“我向你保证，会将他完完整整地交还给你。”
海莲娜和周延对视好几秒，随后帅甩动尾鳍，游到了深水区。
其余人顿松了一口气。
“来——”彭阳伸手搀着那个被人鱼首领吓得腿软的队医。
他的目光落在人鱼的尸体上。
“等等……”
彭阳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于是拨开一个队医，半跪到了人鱼的尸体旁边。
深蓝色的鳞片还有一些光泽，表面覆盖着一层带着腥味的粘液，彭阳倒是也完全不怵，用手指将他重叠的尾鳍拨开。
彭阳朝着周延伸出手：“刀。”
周延利落地从腰侧摸出谢予安的司夜女神递给他。
彭阳握着刀，利落地用刀尖插进鳞片的缝隙，角度一错，就将尾鳍旁边的几片鱼鳞撬了下来。
一缕缕浅蓝色的丝状物深陷在肌肉组织中，又被彭阳一点一点抽出来，竟然柔韧得被刀背挑起来手指长短的一段。
那东西挂在半空中，像是有生命一般扭动抽搐着。
彭阳看向卜子平和周延，问道：“——你们不觉得这东西看起来眼熟吗？”
“我们在边境那艘船上见过！”
卜子平脑子里一激灵，瞬间想起来了，呐呐道：“……和那些关在船舱底下的人一样？”
彭阳转向海莲娜，问：“人鱼鳞色和这东西太接近了，所以他们一时没有发现，除了这个人鱼，还有其他例子么？”
“有！”
海莲娜一口道：“还有一些低等海洋生物，我没有从海底带上来，是我的族人在海岛周围发现的。”
“当时谢司你被枯叶蝶向导引走了，我们在船舱底部发现了很多被蓝色粘稠菌丝包裹的人。”
“他们全都看不出来生死，但是能够自主活动，攻击性非常强，最后是周延直接炸掉了整艘船才解决掉。”
彭阳面色凝重，站起身，将司夜女神擦干净了递还给周延，然后深深地看进上司深邃的黑色眼瞳之中：“谢司，如果空港三号真的是这东西的策源地，那我们可能真有大麻烦了——”
谢予安深色模式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
联盟，中央城区。
今天并不是工作日，所以中央城区的沙滩上人满为患，在联盟时代享受自然的阳光被认为是一种极其难得的享受。
此起彼伏的尖叫笑闹声远远近近。
一个穿着休闲长裙的年轻女性跟在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儿身后，温声细语地提醒：“菡菡？枝枝？不要太靠近海水了！浪花打过来会把你拍进海里的！”
两个小女孩儿穿着和妈妈一样的连衣裙，各自提着一个红色塑料小桶。
一个女孩回头轻快地喊着：“知道了妈妈！我想捡一些贝壳带回家！”
沙滩上，一个长发的女孩儿听到声音，捧着通讯器回过头，就被小女孩儿连人带桶撞到了腿上。
小孩儿的身量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穆笙赶紧一低头把小女孩儿捉住免得对方跌倒，随后低下身问她：“没事吧，小朋友？”
“没事！”小姑娘笑出一口白牙，脆生生地喊了一声：“谢谢姐姐！我去捡贝壳啦！”
另一个小女孩也说：“姐姐拜拜！”
“你们是双胞胎吗？真可爱。”
穆笙松开手，带着笑意看着小女孩儿的身影跑远了。
身后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携手跟上来，留着短发的女士看着两个小身影跑远了，这才温柔地问：“怎么啦？是熟人？”
“两个小姑娘挺可爱的，不是熟人。”穆笙应了声，把通讯器收起来。
“还在看实验数据？”那位女士就道：“好不容易出来休息一天，就不要看工作的事了……不是说同事在单位帮你看一会儿吗？”
“昨晚上已经帮我弄好了！”穆笙笑起来，过去挽着女士的手，撒娇道：“妈妈，我今天真要回去看一眼了，我那个同事还是个学生呢，他一个人待在研究院我也不放心。”
“好好好，去看去看，实验室到底有什么宝贝你这么放心不下？”
“当然了，我的样本都可难伺候了，搞不好就死掉了。”
这里是联盟特定的开放海岸，沙滩上，清澈的海水一波一波地朝着沙滩上涌来，不时能够带来几只贝壳或者是海螺。
一只惊慌失措的海星被冲到沙滩上，随后被一铲子铲进了小桶里：“啊！我抓到了一个海星！”
小女孩儿眉开眼笑，刚刚想和姐姐分享，一抬头却发现离姐姐太远了。
不过刚刚撞到的大姐姐就在不远的地方，小女孩儿拎着小桶跑过去，兴奋地展示：“姐姐你看，我抓到了一个海星！”
“哇——”
穆笙蹲下身来，配合地说：“好可爱的海星啊，这个叫红海星……”
“咦？你看它的四个尖都是……蓝色的？！”穆笙戳了戳那一只巴掌大的海星，发出了灵魂疑问：“这红海星变异了？”
小女孩却不在意为什么红海星会变成蓝色，捧着小桶兴高采烈地奔向了另一个蹲着的小女孩儿：“我给姐姐看看！”
穆笙笑了笑，站起来。
如果自己的双胞胎姐姐还活着，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场景？
穆琳看到不远处父母隽永的笑意，挥了挥手喊道：“爸爸，妈妈——”
“小海星，和我回家啦。”
不远处小女孩儿捧着海星，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水桶里，然后捻了捻手上的淡蓝色粘液，向着自己的姐姐展示：“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小海星怎么不动了？”
“它睡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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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人鱼族帮忙确定受到影响的海域范围。”
谢予安一脚踏进巡逻舰主控室：“把今茸带上船，彭阳你亲自去问，既然他曾经在谢兰身边待过，说不定能问出来点什么。”
“我明白。”彭阳立马道。
“技术组准备好了吗？”
霍猛在谢予安身边落座：“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启用了军用频道的卫星系统，一定是全联盟最准确最迅速的。”
“嗯。”
谢予安唇角紧紧抿起，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电子屏幕上，同时通过通讯器，道：“周延和卜子平都到海上去，配合人鱼族，海上需要四支行动组同时行动。”
“明白。”
卜子平脸上架着墨镜，站在搜救船的前方，目光平静地看着海面。
另一边，周延正和海莲娜交代：“尽你们所能地搜寻出现异常的海洋生物，我已经给你们所有族人配备了通讯器，每隔出一段距离你们需要派人到海面上发送信号以便于卫星系统定位。”
海莲娜沉着脸，一言不发。
周延就道：“海莲娜，我一开始就说过，海洋不是属于任何人的领地，而是属于包括人鱼族在内的所有海洋生物，所以我从来没有认可过你对我的从属。”
“这不仅仅是为了人类，也是为了海洋。”
周延朝着人鱼的首领伸出手：“从这一刻开始，我们是合作的伙伴。”
海莲娜和人类深邃的眼睛对视片刻。
然后她握住周延的手，沉声说：“我愿意相信你。”
海莲娜转身跃进海面，在她身后，数十个跃动的身影一起出现在海面上。
周延朝着驾驶员挥手：“跟踪他们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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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注意了，开始动了！”
四支行动组的信号都是一个小小的点，如同深黑夜空里的一颗一颗微弱闪光的星星，缓慢地在海面上移动起来。
但是海面的广阔实在是让人类显得渺小，人类千里奔袭，在坐标图上却是不放大都看不出来的一点距离。
“人鱼族在海底沿着受到影响的范围游走，我们的人在海岸上追，卫星系统一路跟着定位，从理论上来说肯定能够马上确定受到影响的范围。”
霍猛浓密的眉毛皱得像是能够夹死蚊子，叹气道：“但是就是太慢了啊，谁也不能保证受影响的范围扩大的速度不会比我们定位的速度快，到时候就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主控室中气氛一片凝重，好几个人跟着叹气。
谢予安头也不转地说：“霍将军可真是一口气把我最害怕的情况都说了，好——接下来不管听到什么我都觉得是好消息了。”
霍猛：“……”
一个军官忽然道：“谢司！军委乔处长请求通讯！”
谢予安愣了一下，才道：“接。”
乔斯年的等身投映刚刚出现，谢予安脱口就道：“你干什么？”
乔斯年：“……”
他才想起来自己私人通讯信号已经被挤占得看不出来原型，怪不得乔斯年要通过军事基地的频道来联系他。
“有事说事，赶紧的。”谢予安道：“我们正在追踪，一定尽快搞清楚藏在‘空港三号’上到底藏了什么东西，所有的消息会随时和你这边同步。”
“明白。”乔斯年点头：“我也是为了这件事来，我这里必须要随时知道你们行动的动向，否则中央城区就变成了瞎了眼的狮子，随时都会陷入被动。”
霍猛笑着接话道：“乔处长放心吧！那是联盟中央城，又不是快嫩豆腐。一百多年了，联盟哪哪儿都被质疑过，但是从来没有人质疑过中央城区的火力储备。”
乔斯年彬彬有礼冲着霍猛点头：“霍将军，辛苦了。”
谢予安无暇和乔斯年说话，转过头一言不发地盯着电子屏幕。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屏幕，技术人员敲着键盘的手指纷纷出现了残影，无声地敲击在大家紧绷的神经上。
平心而论，不管是周延还是人鱼族的速度都不慢，时间刚刚到一个小时，卫星地图上就出现了一个比较清晰的图像。
从“空港三号”开始，如同画笔拖出去的一个又一个长长的尾巴，朝着无数个方向飞奔而去——
时间来到两个小时。
然而令所有人都开始绝望的是，那些尾巴如同数十条射线的前进方向，在海面上足足拉出去三百多海里，还没有结束。
时间来到三个小时。
指挥舰上的一间小型会客室。
彭阳脸色凝重，隔着厚重的玻璃看着被隔离在另一边的今茸。
“你还是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今茸半趴在玻璃之前，整个人如同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地从他脸上往下掉。
他仍然在巨大的痛苦下痉挛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也难以解脱。
彭阳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反应——毕竟前不久他才从自己的顶头上司身上见到过这样的反应，并且当时大为吃惊。
进化诱导剂的戒断反应。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今茸几乎是气若游丝地朝着彭阳挤出来个一笑容，一如既往地客气腼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被随便舍弃的残次品，对她来说还不如一条狗，她不会让我接触到那些机密的东西……”
彭阳点点头。
今茸艰难地撩起眼皮，定定地看着彭阳：“你……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
彭阳站起身，波澜不惊地说：“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你，你现在看起来足够清醒，在边境见面的那一回，你根本没认出来我是谁。”
“诱导剂的后遗症没有办法解决，但是你不是我们的俘虏，你在这儿待一会儿吧。”
“你怎么知……”
今茸看着彭阳转身欲走，连忙道：“彭阳！”
彭阳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着他。
“你说得没错，进化诱导剂的后遗症根本没办法解决……所以我想要清醒，我就只能等死。”
今茸消瘦的脸颊鼓动着，有些骇人，眼睛却亮了起来，他说：“谢兰……她就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她早在空港试验基地的时候偶然和一个来自地外的能量源取得了联系，谢兰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暂时将它的能量封锁了起来。”
“她一直想制造出来能够达到S级别的实验体，并不是因为她想要制造一支超级军队来毁灭联盟，是因为她想要毁灭人类……在她眼里凡人都是无可救药的，这些愚蠢而又自私的生物根本就不应该继续留存下去。既然没有办法改变，那就干脆拉着全人类一起给她陪葬。”
“她想要借助地外力量毁灭全人类，但是又没有办法继续封锁日渐强大的能量源，所以她要给那个能量源找一个更加稳固的容器……一个比她自己还要强大的人类，从而继续获得对这个超级武器的控制权。”
今茸半跪到玻璃之前，仰起头看着彭阳，缓缓道：“那个能量源……是一种足够突破全地球人认知水平的生物，我们甚至不能简单地以‘生物’来定义它。如果把它放出铃兰岛监狱，甚至都不需要一天的时间，它就能够到达联盟的任何一个大区。”
“你能想象那种东西吗？它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水和氧气，几乎是永生不灭的存在，任何有机物存在的地方它都能够到达，它的孢子在生物体内迅速成熟，一个小时之后它就能够吐出数以亿计的新孢子，每一个孢子又能够迅速成长起来吞噬其他生物。分秒之间，它们就能以几何倍数增长起来！”
彭阳脸色瞬间剧变，转头拔腿就跑。
“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今茸把脸贴向糊满了雾气的玻璃，恍惚之间泪流满面，他忍不住轻声喃喃：“人类自己就能毁灭自己……人类永远不需要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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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
卫星图上的“射线”仍然在朝着一个方向蔓延。
这个时候的图像已经足够在缩小的地图上显示出来。
谢予安尝试着从整个海面上来看这个图像，同时低声道：“我有一点不好的预感。”
霍猛的心被谢予安一句话说得一突突：“我特么求你别这么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卫星图上狭长的图形像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刀，隔着不到六百海里的距离，遥遥地指向了另一片被绿色标注出来，和海洋相区分的区域。
——那是联盟的中央城。
一时间，满室哗然。
“哐——”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被强行打开的大门。
彭阳一阵风一样冲进来：“谢司！”
谢予安站起身看过来，中央城区的影像正好被他挡住了一半，乍一看仿佛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中央城区……”
乔斯年跟着猝然起身。
.
穆笙拎着包，急匆匆地从第九研究院大门奔出来，手中的通讯器没停：“他没有回去，是吗？”
田熹所住的公寓管理人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田熹在中央城没有其他亲属，这一点我确定！”
“如果两个小时之内还没有他的消息，我会立马通知警署。你要是收到他的消息，麻烦你马上通知我……”
穆笙收了通讯器，走到停在路边的车前。
忽然，第九研究院门口正对着宽阔的、足足有六条车道并驾齐驱的路上，一辆汽车竟然划过了一条格外风骚的弧线，直接横着穿过了三条车道，从最外侧的车道直奔穆笙而来。
骤然迫近的死亡威胁让穆笙头脑一片空白。
但是还是生存的本能驱使着身体，穆笙下意识迅速抱头往九院大门方向后退——
保持着高速行驶状态的汽车和穆笙的车轰然相撞。
“哐——”
车前盖几乎是擦着穆笙的衣角划过之后，才打着转被撞成了一堆废铁，轮胎摩擦的、金属碾压的、气浪掀起来的各种声音在穆笙耳边混成了一片令人恐惧的忙音。
穆笙跌倒在九院门口，脑袋敲在玻璃门上，又被阵阵尖叫绞成了一团浆糊。
冲过来的车被穆笙的车紧急拦截了一下，只是侧着一头撞进了第九研究院的大楼，半截车身都直接变成了废铁状态。
穆笙就刚刚好倒在车辆和墙体之间的夹角，竟然奇迹般地躲过了这一次一念生死的撞击。
穆笙晕乎乎地想要爬起来，耳朵里轰隆直响，她的额角磕破了，血迹一下子流了满脸，但是她完全顾不得擦，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疼。
她听到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哭喊，有人在朝着这边狂奔而来，她理智上告诉自己应该立刻离开这个地方，离得越远越好，否则一旦经受过撞击的车辆发生爆炸她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穆笙艰难爬起来，站不起来就只能扒着面前稀碎的车身把自己扯起来，她拖着两条没有知觉的腿往另一个方向挪动——
忽然之间，穆笙的动作顿住了。
透过半开的后座挡风玻璃，穆笙看见那辆已经看不出原形的车辆后座里面，竟然一左一右地坐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儿——看上去都是三四岁的模样，因为被儿童安全座椅紧紧地藏在了座位上才没有被这样猛烈的撞击甩出车窗。
“快……快来人啊——这儿还有两个孩子！”
“这儿有两个孩子……”穆笙瞬间清醒过来，就好像有什么诡异的信念支撑着她一样，穆琳连忙用手去扒车窗和车门。
然而已经彻底变形的车门根本打不开，半开的玻璃甚至不够穆笙伸进去一只胳膊，她已经闻到了越来越清晰的燃油的味道。
“快来人……救救她们……”
穆笙手足无措地用手肘敲了几下车窗，把骨头差点撞碎了都没撞出来半点缝隙，急得原地跺脚，于是完全顾不得周围了，冲到两三步远的地方捡起来一块飞出去的车前盖，朝着玻璃一角用力砸了起来。
废铁瞬间把穆笙的掌心刮得鲜血淋漓，但是穆笙一秒钟也不敢耽误，一下一下地朝着一个地方迅速敲打。
砰、砰、砰……
质量上乘的钢化玻璃好不容易出现了第一条裂口，穆笙赶紧用力砸了两下，就直接用手扒开了蜘蛛网一样的玻璃，把手臂伸了进去，想要打开安全座椅的锁扣。
就在快要触碰到小女孩胳膊的前一秒，一片红色忽然覆盖到了穆笙的眼睛之前，瞬间她的视线就黑了一半，另一半眼睛被血迹浸得生疼，约等于什么也看不清。
胳膊被车窗底部剩下的玻璃片划得生疼，穆笙不得不暂时停下来，一只手扒开眼前的东西——
那是一片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
穆笙把花瓣拂到一边，转头往车窗里面一看。
那个小女孩的脸有些熟悉，但是此时此刻她睁开了眼睛，眼球已经被强行挤了出来挂在脸上，半张的小嘴和眼眶里都一点一点爬出来蓝色的丝状物体。
那个曾经在海滩上捡到红海星的小女孩儿就像是一个精致的容器，有什么东西在她小小的身体内扎根长大了，然后不顾一切地撑破人类的躯体长了出来。
穆笙猛地愣住了。
蓝色的丝状物很快就从皮肤里面突破而出，它们灵活又贪婪地爬向了每一处缝隙，又伸到车窗之外，每一跟菌丝的顶端都冒出圆滚滚的孢子囊，张牙舞爪地扑向了人类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我！二柱砸，在此发誓，三章之内必定完结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