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权柄

  “玉和,你的新执行官带来了?”伊内丝仰头看镇山河身后的巫辞,“我以为他向你挑衅,你会杀了他。”

  镇山河冷声道,“伊内丝夫人,不要试图教我做事。”

  “只是说说而已,要不然你把他送我玩玩,我替你调教调教?”

  滴——

  伊内丝说话间,似乎有一条不知何处来的消息传到了镇山河那里。

  镇山河按了下耳边确认,暗金色的眼瞳上隐约有数据划过。

  “我有紧急事务要处理。”他表情毫无变化,声音冷漠,“稍后会来接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浪费我的时间,有什么要问的就直接问,我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安排给他,希望再见到他时是完整的。”

  说完他就扔下巫辞快步离开了。

  伊内丝轻轻吐出一口气,对原地的巫辞轻慢一笑,“看来你很受宠啊,小家伙。”

  “过来。”她挥退周围的侍从,招了招手。

  巫辞垂眸,谦和地在她身边站定,“有什么就请问吧,伊内丝夫人,在下知无不言。”

  “你的说话口吻和自称让我想起德克斯托尔。”伊内丝说,“要不是玉和态度坚决,真想把你留下来。”

  玉和,镇山河的原名。这也同样会让巫辞想起玉三爷。

  玉三爷死了以后,等他弟弟的玉筑楼继承天际财团,玉三爷失踪的儿子玉玦才被找回来。不过,这样的局面,继承权自然也落不到玉玦手上了,而是落到了玉筑楼的儿子玉和手中,也就是现在的镇山河。

  假如不这样,玉玦说不定还回不来。

  巫辞记得玉玦小时候曾来赌场找过玉三爷,那孩子被养得很好,对他这没名没分、被玉三爷养着的消遣玩意儿也会叫声哥哥。

  可惜,镇山河在回归天际财团后把有资格拥有继承权的人都杀了,玉玦作为玉三爷的儿子也难逃一死。

  玉家现在除镇山河外,只有一个玉锦阶活着。

  这位听说是玉三爷养子,比巫辞这没名没分的玩意儿身份高多了,手上还有玉三爷专门给他留的遗产。

  按道理算,包括巫辞在内,都是他从玉三爷那儿继承的所有物。

  不过这位玉锦阶从20年前到现在一直都没怎么露过面,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但因为和玉家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天际财团的继承权,才从镇山河手上活下来。

  之前镇山河怀疑巫辞是哪边派来的人,第一个提到的就是“玉锦阶”,随之并列的才是“七罪议会”和“天尊”,想必“玉锦阶”势力还是蛮大,能让镇山河忌惮怀疑。

  思绪万千,也只有短短一瞬间,巫辞结束回忆,终于有功夫低头看自己的蠢女儿,“伊内丝夫人,长话短说吧,请不要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哦?”

  伊内丝声音染上厉色,半眯起眼睛笑,有几分德克斯托尔微怒时谦和优雅的影子,“玉和也就算了,你竟也敢这样和我说话?巫辞,告诉我,你认为你有几条命…让你胆敢这么狂妄?”

  巫辞无奈吐出一口气,轻缓的坐在伊内丝身旁,捞起来她长长的红发习惯性编起来,“伊内丝夫人,请稍作冷静,在下并没有其他意思。”

  他的五指穿过发间,也许是手法熟悉,又也许是声音温和,伊内丝竟真的感觉平静了下来。

  她闻到了巫辞身上淡淡的药味和衣物除菌液的味道。

  巫辞被头发遮挡大半的脸在没有带口罩时总是低着头,哪怕不低头,因为模拟时间不是太长并未完全同化的缘故,他的眉眼也与从根本人种就不同的德克斯托尔有一些差距。

  可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双眼睛看向伊内丝也是那样忧郁又悲悯,温和而沉静,包容着伊内丝刻意的刁难,并不带有面对陌生人的冷峻疏离,于是伊内丝善变地闭上了眼睛,抱紧了巫辞,把脸埋在巫辞胸膛上。

  她颐指气使地闷闷道,“你这样子让我有些不开心,我不看就会好受一些…真想杀了你做成标本。”

  巫辞将打从见过天尊之后就惯常戴在手腕上拿伊内丝练手的发绳摘下,熟练地编好伊内丝的头发,轻笑着虚虚回拥她,拍了拍她的脊背,“能够得到您的喜爱,在下倍感荣幸,不过您的提议恐怕不行,镇山河局长还有其他事务需要再下完成…但,假如这样能够使您好受一些,那么,请随意。”

  “我讨厌你们人类,巫辞。”伊内丝冷哼一声。

  “我希望你知道,闭上眼睛总会叫我陷入噩梦,让我想起你们人类的可恶,恨不得发疯把你们都杀了…总之,一旦想起这些,就会令我很狂躁。”

  伊内丝摸摸刚编好的头发,游侠般懒散地挪动一下,漂亮的无用脑袋刚好躺在巫辞的大腿上,“告诉我,巫辞执行官,晨星说你知道那些魔气,它们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巫辞瞬间明了,伊内丝大概是因德克斯托尔在她记忆中身上经常缠绕着魔气而问,还有德克斯托尔被银爵士[将杀]时与之前的魔气自爆。

  果然,伊内丝是个好孩子。

  他不禁爱怜地揉了揉伊内丝的头发。

  捧着美酒和水果的侍女们躲藏在大殿的角落,惊叹于新来的执行官居然这样厉害,让暴虐成性的伊内丝夫人现在都还没发疯要动怒杀人。

  作为当事人的巫辞却咬住指尖将皮质手套摘下来,朝不远处的侍女招招手,伸手接过侍女递上的香膏。

  伊内丝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巫辞的姿态也太过自然,好似他才这里真正的主人,而他的腿上的伊内丝则是他一个乖巧的小女儿或是一只等待牧羊人触摸、传道的羔羊。

  侍女不禁忘记伊内丝不喜欢他人自作主张的禁令,不由自主地将香膏递给巫辞之后退下。

  巫辞把香膏放在掌心揉化,发现那味道是伊普旺斯山谷带着清晨花露的风,还有他那栋白色小楼的墨水味,像沉着末药的安息香。

  其实巫辞上辈子到处找工作时也在疗养按摩院当过技师,对此也算熟练,他把这久违的味道完全揉化,用手掌捧住伊内丝的脸颊,声音轻而缓,“伊内丝,请闭上眼睛听我说。”

  伊内丝对上他认真垂下的苍青双眼,鬼使神差闭上了眼睛。

  于是巫辞用指腹一圈又一圈地刮过这总在噩梦中惊骇的可怜女孩额头,轻拍她的脊背,“魔气来源并不在此世间,现在得知也无关紧要,假若要见到故人,请稍候一段时间,他做好重逢准备,自会来寻找你与声名同有的踪迹。”

  “可我的名声并不好,他会觉得我很坏吗?我是个浪荡残忍的女人吗?你会因他们这样认为吗?”伊内丝忽然抓住巫辞的手腕,她仍听话地闭着眼睛,可求证似的力度几乎是要将普通人骨骼捏碎,“是这样吗?德克斯托尔?”

  这里巫辞想了句题外话。

  ——伊内丝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魁梧女子。

  原谅本体是个脆皮的巫辞听到自己骨裂的声音后只能想到这句话。他迅速用所剩不多的血肉生机修复手臂,不留痕迹地把手抽出来,坚持体面,故作无事。

  “在下并不是德克斯托尔,”巫辞压住自己喉咙里因刚才措不及防发出的抽气声,面色不变,“不过,伊内丝,我的孩子,你不必因为他人的评价而忧虑。”

  “是吗?”伊内丝睁开眼睛,撑起自己的脸,仰着头揶揄地似笑非笑,“那您又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这句话呢?”

  巫辞依然从容温和,无时无刻不透露着他的好涵养,“只是从客观的角度。”

  “所以,您是因为被玄灵所限制,所以夺了这具身体吗?亦或者,您在谋划其他的东西?”

  “…伊内丝。”巫辞打断她。

  伊内丝像一只小动物一样拱进巫辞怀里咯咯娇笑,“好啦,您不是,但不管如何,假如有需要帮助的,我很乐意为您做些什么。”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那您想要银爵士的权柄吗?我手上有一小部分哦…”

  巫辞皱了皱眉,“什么?”

  “只有一点碎片,”伊内丝用尖锐的指甲拆开她改造过的胸腔板块,掀开仿真的皮肤和电路板,从被硅胶电线层层包裹的供能心脏里掏出一枚[兵]。

  她将这枚棋子放在巫辞手中,“祂和安魂夫人争夺您灵魂时,以撒…不,是游侠,游侠按照您留下的信件指示趁乱帮我得到的。那权柄的碎片附加在这枚曾经可以调动十字军的棋子上,皇室才能在那么多年的世界的各种变化中存留至今,我才能活那么久,并且在这个位置上,使得天际财团也不敢直接与我为敌。”

  【你已得到高阶位特殊物品:阶级与愚昧、赌博的权柄.残——[兵].其一】

  【“得此者将为圣,永生,从棋局的规则中立于阶级的高处,是以,人们屈从于愚昧的阶级,将杀一切不义的智慧”——银爵士】

  【注:天道权柄带有强大副作用,将会对特殊的灵魂产生苛求的欲望,污染玄灵规则意识,染上人性,失去理智,请玩家谨慎获取】

  巫辞手中捏着这枚棋子,莫名觉得自己的灵魂很香。

  这奇异的香味…在他的血管中涌流,藏在他的身体皮肉之下。

  “放回去。”巫辞把自己的灵魂管理好,一语双关,语气严肃,“不要轻易把这东西给交他人。”

  “我又不蠢!都那么久了!您不会还以为我是个头脑空空的蠢货吧!”伊内丝不满地抱怨,“一段时间不会出问题啦,拿走后我依靠权柄残余的力量至少还能维持半年。”

  “…伊内丝。”

  “别否认我,德克斯托尔,我们都心知肚明,您并不像您表面上那样温和有礼,您骨子里太过于贪婪好斗,您从不停止向世界索取,总是抓住所有机会,利用所有可利用的东西达成您的目的。

  我看得到,在您死前,您总是仿佛没有明天那样笔耕不辍,您书写那么多指示我在各种情况下应该做什么的信件,您为我们规划好一切,不就正是等待着这一天吗?”

  伊内丝用双手抓紧巫辞的手腕,勾起嘴唇几乎是咏叹道,“别否认了,我亲爱的德克斯托尔,我能拿到这点权柄,难道不是您的原因吗?”

  她猜对了。

  每当这种时候,巫辞总会感叹时间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无论多么愚蠢的家伙,总会因为时间变长而理解或看出他当时自认为精妙的用意。

  没错…所罗门第一周目结束后,巫辞早早的就想着,伊内丝作为掌权多年的太后,是如何从所罗门帝国时期活到现代的呢?

  那么多年,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的科技,哪怕伊内丝修炼了《天饥经》不会老去,也会因为寿元的结束死亡。

  乾朝时,修士本质上都还是人,人都是有寿元尽数的。那么,所罗门时期也不多例外。

  既然女巫没有其他的特殊能力,那让伊内丝活下来那么多年的,除了那时候没有的科技,就只有玄灵的威能了。

  巫辞早就猜测伊内丝会得到玄灵的权柄或是厚爱,当然,这也仅仅只是一个猜测,可他提前为这个猜测放下了赌注,以防万一。

  所以他赢了。

  伊内丝真的在后面的机会中得到了权柄,并且十分乐意将权柄献给他。

  是“献”,不是“送”。

  瞧啊,一只被驯化的羔羊,尊从于他的意,这听起来真可笑,好像他是什么降世的弥塞亚,权威的牧羊人。

  如伊内丝所说,巫辞卑劣贪婪,虚伪不堪。

  无可否认,人总是会向往特权,总是想在高处。

  ——而巫辞喜欢“献”字。

  噢,不必多言,他知道的,他知道的…哪怕他卑劣贪婪,虚伪不堪,可羔羊们喜欢他,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叫那些羔羊背离他的照看、离他远一些吗?

  任谁也知道那不可能,不是吗?

  如镇山河所说,巫辞是个圣人。

  一个圣人,又如何舍得驱赶靠上来的信徒,让那些可怜的羔羊脱离他的照看,走向那些迷途的曲径,走向那些无人管辖的旷野,走向那些危险而充满罪孽的山谷,喝不到清沥的泉水,吃不到春日的嫩草,被狼群损失了应该完全为他创造价值的身躯,去失去他给予的一切,让其无法听到他的福音与训戒了?

  于是巫辞听到伊内丝理所应当地肯定:“请收下吧,德克斯托尔,请承认吧,德克斯托尔,您想要银爵士的所有权柄?您在谋划祂的位置?抑或是索求更多?”

  他勾起了无奈的笑,“你可真是会叫我为难,我亲爱的伊内丝。”

  这样的场面,他要如何不笑呢?

  一个天生、且久经系统训练的赌徒,在这一场小小的游戏中并未付出更多的筹码,却以小博大。

  瞧啊,他又赢了。

  要他说,银爵士有关于赌博的权柄,天生就该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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