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弥犹豫了一下, 还是问道：“那我是谁？”
听起来这个故事里没有第二个穿越者到来的机会。
神之智看着洛弥，忽然笑起来：“你猜猜呢？”
“让我猜……”洛弥嘟囔了一句，“我猜我是你。”
神之智笑道：“猜对了。”
“啊？真的啊？”洛弥茫然地看着光团, “我随口说的——我有完整的地球的记忆啊？”
神之智面对洛弥时，情绪没有之前那么低沉了, 语调也带了些笑意：“谁告诉你系统就没有过去的？虽然是摆脱总系统之后才发现的，但我曾经也是一个人类穿越者，因为完成任务失败才被总系统做成了系统的。而我剥离你出来, 就是截取的我刚穿越时再往前的过去。”
洛弥忍不住抓了抓头阀：“阿诺斯是散切，你是横切？”
神之智笑道：“没办法，我需要有人伪装成我来吸引他的注意, 而我又要在幕后进行各种安排与布置……如果不是‘我’，不可能骗过他, 我本身不是太聪明的人, 只能想出这种方法。”
洛弥不服气地嘟囔道：“别这么说自己, 这不显得好像我们很蠢吗？虽然作为系统我觉得你确实不太聪明。”
神之智的光团上似乎翻了个白眼。
看着同样是分裂的灵魂却相处十分融洽的一人一球, 阿诺斯脸上稍稍闪过了一丝羡慕，随后想到了什么, 突然开口道：“洛弥的灵魂似乎很完整。”
神之智上下晃动光团：“分割出灵魂之后，我借助神的力量补全了洛弥的灵魂，否则也容易被神怀疑。”
洛弥揉了揉脸：“难怪……我刚才还以为得跟你融合呢。”
神之智笑了笑, 没有再说。
洛弥重新盘点了一遍事情，又咂摸出一点滋味来：“所以我和阿诺斯在一起，也在你的计划中吗？阿诺斯喜欢我，也是因为神喜欢你？”
阿诺斯皱起眉, 刚要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巴。
神之智摇摇头：“神遗留下的两个执念不会分给他的残魂一丝一毫, 就像你的阿诺斯完完全全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想要守护这个世界一样，他对我、对你都是一张白纸，能成为什么关系，是看你们的描绘。”
“你也一样？”
“我也一样。”神之智微笑道，“他对我倾注了全部的感情，即便我要杀死他，也不会辜负这份感情。所以我只截取了我认识他之前的过去化为了你，认识他之后的我属于他。”
所以，洛弥和阿诺斯对彼此的情感都是空白的，都是从头开始、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洛弥歪了歪头，忽然觉得剖析这个有点羞涩，换了个话题：“神已经死了，阿诺斯还能完整吗？”
“当然，忘记你的任务奖励了吗？”神之智的光球转向了神的雕像，“他已经死去，但他残留的东西中还能提取出用来补足阿诺斯灵魂的部分……这也是我之前希望你们不要让阿诺斯融合的原因。”
神的雕像中慢慢逸散出一些纯白的光点，飞舞到了阿诺斯身边，宛如一群萤火虫。
洛弥不禁有些担心：“这不会让阿诺斯重蹈覆辙么？”
“不会，这些不是神的力量，仅仅只是‘钥匙’。”神之智环顾了一圈，“神的力量现在全都在如今的真实梦境、也就是我们所处的这个纯白空间内。因为这里被方舟的权限控制，你们离开之后可以慢慢消化，让自己的灵魂成长为容纳这些力量也不会疯狂的层次。”
洛弥这才放心地吐了口气。
阿诺斯看了洛弥一眼，得到对方的颔首，才闭上眼睛，将那些萤火虫全部吸入了体内。
他银白的长发无风自动，慢慢飘扬起来，周围时不时有蔚蓝、鲜红、银白、鲜红的光芒闪烁。
阿诺斯的身影开始模糊，如同浸泡在水中的水彩。
但很快，他的轮廓开始清晰——阿诺斯的头发重新变成宛如太阳神一般的浅金短发，睁开眼睛时露出的眸子如雨后的天空一般蔚蓝。
他变回了洛弥最开始认识的那个样子。
洛弥呆呆地看着英俊漂亮的圣子殿下，很快回过神来：“他们两个……”
“现在是完整的我。”阿诺斯轻轻侧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这是与你初遇时的模样，所以选择了这个外貌——你要是喜欢其他的，回头再变给你。”
洛弥有些臊：“也、也不是，回头再说吧。”
他赶紧看向了神之智，“那我主线任务算完成了吧？奖励是什么？”
“当然，我就不念公告给你了，有点羞耻。”神之智先是笑着说，很快语调又变得郑重，“奖励一开始就告诉过你——回家。”
洛弥一呆：“回地球？”
神之智点点头：“虽然我失去了他诞生的世界的坐标，但在解锁我的隐藏资料后发现，我——我们诞生的世界的坐标还存在里面。有固定坐标的话，即便没有世界级的力量也可以相对容易地前往。”
不等洛弥下意识拒绝，脑内就已经出现了前往地球的方法与坐标。
这让洛弥的表情变得有些难言的复杂。
他之前一直想要回去，但又不舍得留下阿诺斯一个人。
而且不需要询问，他也知道阿诺斯一定会留下继续守护这个世界；他也知道阿诺斯不会用任何东西牵绊他，他即便离开，阿诺斯也不会强行阻止。
这让洛弥更加煎熬。
当神之智前面说神的坐标丢失的时候，洛弥以为自己也同样丢失坐标，失望的同时，其实内心有种隐秘的轻松感。
他不必再纠结要不要回家，反正回不去了，那就安心地留在这里陪伴阿诺斯。
可是现在……
洛弥忍不住抱怨道：“你就不怕我变成下一个神？”
神之智笑了起来：“那也是你的事，不关我的事。”
阿诺斯始终站在洛弥身后，蔚蓝的眼眸温柔地盛放着洛弥的身影，并未有任何的黯淡与不悦。
等神之智与洛弥该说的说完了，阿诺斯才开口道：“我刚才试着感应了一下这个空间，发现我们无法离开。”
神之智上下晃动，状似点头：“神留下的力量太过庞大，已经将这个世界完全填满……而且我通过梦魇与魅魔的力量引导你们创造的这个真实梦境同样是个巨大的封印，从内很难打开。”
这也是防备神没有死透或者这些力量产生什么异变摧毁外面的现实世界。
洛弥诧异地道：“那我们怎么离开？”
神之智含笑道：“你还有一根多余的羽毛，点燃它。”
多余的羽毛？
洛弥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想起来，他真正成为炽天使的时候，所有的体质都融入炽天使中，唯独“幻影”的力量化为了一根透明的羽毛留在了他身上。
当时他想要丢掉来着，又心血来潮觉得这根羽毛将来有用，就留着了。
现在还在吗？
洛弥迟疑着摸了摸后背，摊开手，一根透明的羽毛浮现在他掌心。
阿诺斯手指轻轻一点，那团羽毛就燃起了无形的火焰，很快彻底焚烧干净。
“然后呢？”洛弥等了一会，没等到什么光门出现，忍不住问。
神之智老神在在地道：“等人来带你们出去？”
等人？谁？现在真实世界应该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啊？
不等洛弥再问，他们身边不远处、永远纯白的空间内，忽然产生了一道裂缝。
那道裂缝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一个能够容纳成年人进出的通道。
一张许久不见的脸从通道内探出来，对他们高兴地挥手：“殿下，莱恩，我来接你们了！”
洛弥睁大眼睛看着他，惊讶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莱茵哈特？！”
莱茵哈特笑眯眯地从通道里跳出来，抱怨道：“从外面打破这个壳倒是简单，主要是过来的路太远了……你们——”
他目光在阿诺斯和洛弥身上转了一圈，放心地用拳头捶了一下掌心，“看来是挺好的。”
阿诺斯先是有些诧异，随后释然，唇角弯了弯，向莱茵哈特伸出手。
莱茵哈特笑吟吟地同样伸出手，和阿诺斯击了个掌。
洛弥古怪地打量着莱茵哈特：“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真没礼貌！”莱茵哈特故意抱怨道，“我是殿下的骑士，可不是什么东西。”
阿诺斯弯了弯唇，开口道：“孤影。”
洛弥再次睁大眼睛：“孤影领主？”
最神秘、完全失踪的那个恶魔领主？
莱茵哈特活动了一下脖子——他的身影忽然一下子分裂，另一个模糊的半透明虚影从他身上飘出来，对着阿诺斯点点头，随后又重新缩回了莱茵哈特身上。
莱茵哈特解释道：“小影子有点怕你，我来说吧……嗯，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我当初离开家之后加入了炼金学派，想要复活我的母亲。”
洛弥点点头，在内心补充道：简直是跟某动画一样的剧情。
“在使用炼金术尝试时，我失败了，没能找到母亲的灵魂，但是召唤来了一个透明的影子，那个影子钻进了我的身体，从此跟我变成了共生的关系。”莱茵哈特指了指自己，“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了。”
直接召唤出了孤影领主？这是什么运气……洛弥啧啧两声：“难怪孤影领主后来就失踪不见了。”
莱茵哈特笑道：“虽然是恶魔领主，但小影子没有其他几个领主那么……嗯，聪慧，他更像一个神棍——虽然由我这个教廷的骑士这么说挺奇怪的。不过我赶不走他，只好跟他共存，到现在也习惯了。”
洛弥摸了摸下巴：“孤影领主居然能躲开教廷的检测？还能让你突破真实梦境的壁垒进来？”
这还是那种最低级的幻影恶魔吗？不是说幻影就是一种自然之灵，没什么特殊能力吗？
莱茵哈特耸了耸肩：“他有很多奇特的能力，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实现的，只要想做就能做到。”
阿诺斯凝视着莱茵哈特半晌，看向了神之智：“孤影是什么来历？”
想也知道这也是神之智的安排。
神之智果然给出了解释：“幻影这个恶魔种族是当初我们斩杀了那个怪物之后在世界各地出现的灵异现象，神认为是怪物力量的残留演变而成，与世界本源结合，本质上和彩虹之类的自然现象差不多。
“而孤影领主比较特殊，他相当于当初那个怪物的一点碎片。”
洛弥震惊地看向了莱茵哈特：“那你不是很危险？”
难怪会惧怕身为神的残魂的阿诺斯……毕竟本体是死在神手里的。
莱茵哈特无所谓地摆摆手：“也还好啦。”
神之智笑了起来：“只是一点碎片而已，正如同你们一样，当初的怪物死去之后，它的碎片便不再是它，有了自己的人生之后，就是新的个体。”
莱茵哈特笑眯眯地道：“小影子刚才让我转述一句话来表明他的立场：虽然他并没有认知，但过去是世界破坏者的他现在尝试来保护这个世界，好像也很有趣。”
洛弥与阿诺斯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莱茵哈特，随后一起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洛弥还是没忍住多嘟囔了一句：“这是个人均切片的世界吗？”
神之智含笑看着三个朝气蓬勃的年轻小伙子，最后催促道：“你们该走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们去做。”
洛弥一怔，听出了神之智的言外之意：“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神之智左右晃了晃光团，平静地道：“我会陪着他一起消失。”
洛弥怔住。
“最好不要露出这种表情。”神之智反而非常坦然，“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他没有放弃过我，我当然也不会放弃他。如果我能把他拉回来最好；拉不回来，我就陪他一起消失。系统和宿主本就是相依相存的，对吗？”
洛弥捏了捏嘴角，小声道：“你也是我的系统啊？”
“我可不想当你们的电灯泡。”神之智向后飘了一点，再度催促道，“快走吧，再不走通道都要关闭了。”
洛弥抿了抿唇，成功的喜悦减淡了不少。
但他还是对神之智弯了弯腰，让自己平静地说完告别的话：“我不会忘记你的。”
阿诺斯同样默默地对神之智行了个礼，才牵着洛弥向通道走去。
莱茵哈特落后了一步，对神之智挥了挥手，笑道：“小影子让我替他向您告别，以及道谢。”
神之智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们走出这个被纯白的阴影覆盖着罪与赎罪的过去。
通道的另一边因为失去了太阳，依然是一片黑暗，却是比圣光更加光辉灿烂、充满生机的现实。
他们背对着光，走向充满希望的未来。
……
等到三个人都离开这个纯白的空间，通道重新封锁，一切回归了永恒的寂静。
光团飘到了神死亡后留下的雕像面前，静静地看着这尊雕像，什么话都没有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光团慢慢地消散，神的雕像也如同被风化一般慢慢碎裂、融化、升华。
再也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
站在叹息之墙的外面，洛弥回头看了眼满是残破痕迹的旧圣城艾欧尼恩。
因为战斗都发生在真实梦境里，所以现实中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然处于太阳消失时深沉而寂静的黑暗中。
万物都陷入了沉眠，连风都安静下来，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莱茵哈特活动了一下肩膀，看了看洛弥和阿诺斯，很识相地挥挥手：“我尿急，你们先聊。”
他加快了脚步，很快转到了城墙之外。
洛弥看向了阿诺斯。
黑暗之中，阿诺斯依然在散发着微微的光。
阿诺斯同样含笑看着他，伸出手在洛弥的眉心抚摸了一下。
洛弥感觉眉心一热，视野忽然变得开阔，熟悉的力量又回到了自己的体内。
“方舟的权限，你习惯炽天使的力量，就以炽天使的方式分享给你。”阿诺斯顺手抚摸了一下洛弥的脑袋，声音温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洛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要是想走呢？”
阿诺斯微微垂下眼眸，语调依然平稳：“我不会阻拦你。”
洛弥抬起头看着阿诺斯，长久地沉默了好久，才道：“阿诺斯，你在害怕？”
阿诺斯抬起眼眸，静静地看了洛弥一会，没有掩饰自己：“是。”
“因为神的前车之鉴，害怕你也会变成比怪物更恐怖的存在，所以尽力隐瞒自己的渴求？”洛弥重新变得橙红的眸子微微亮起，像有一团火在燃烧，“宁愿看着你想要的东西离开，也害怕自己做得过火而放任？神之心天使殿下？
“你选择圣子的外貌，也是因为这代表了克制与苦修，代表你接下来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是不是？”
阿诺斯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不知所措——这位继承了神的力量的最高位存在宛如懵懂的孩童，低声道：“不应该这样吗？”
正因为知道自己是神分裂出的灵魂，知道本体因为过于执念而犯下了什么错误，阿诺斯才无时无刻都在心灵中给自己绑好拘束带、戴好锁链，避免因为放纵而伤害自己爱的人与世界。
他有多厌恶神，就有多害怕自己变成神。
洛弥伸出手，轻轻捧住了阿诺斯的脸，语调慢慢低沉了下去：“神之智到死为止都陪伴着神。可见总有些感情会越过你害怕的东西。”
阿诺斯伸出手抚在洛弥的手掌上：“他们不是好的结局。”
洛弥摇摇头：“对神而言或许不是，对神之智而言，我觉得也不坏——阿诺斯，我不想成为他，我知道你也不想成为神，但见证过‘我们’的末路，你没有信心我们能超越他们吗？”
阿诺斯蔚蓝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洛弥，慢慢理解了洛弥的意思，向来克制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眷恋的裂痕：“我会去努力，但我不会把你绑在我身……”
他还没说完，洛弥就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听这个——你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我不会干涉，但我想要的不是一个苦修士，而是真实的、完整的你。你也应该相信我，相信我能够容纳你的愿望，相信我即便你走错了路，我也能把你拉回来！”
阿诺斯怔忡地看着洛弥。
洛弥同样看着他，语调已经带上了一丝哽咽，但却比之前更加坚定：“阿诺斯，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阿诺斯眼睛颤抖了一下，慢慢开启双唇，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内心的渴望：“我想……你能留下来。”
洛弥笑了起来，眼角的泪光在笑意中洒落：“好。”
阿诺斯握紧了他的手，像是要确认自己是否在做梦，确认是否他可以真的清晰地说出他的渴望，不会因为自己的存在带来毁灭与灾难。
当洛弥同样用力地握着他、给了他足够的真实感，阿诺斯呜咽了一声，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
过了好久，阿诺斯才大梦初醒一般松开手，嘴角慢慢扬起了满足的弧度，手指拭去了泪痕：“谢谢你来到我身边，洛弥。”
洛弥同样弯了弯唇，转头看向了依旧在黑暗中沉睡的世界：“天该亮了。”
他们还要重建整个世界。
阿诺斯抱着洛弥的肩膀，跟着他一起看向了东边，目光悠长，语调多了些轻松：“按照《圣经》的第一章，神来到了黑暗的大地，或许我们应该说……
——“要有光。”
一轮火焰般的朝阳从地平线中轻轻跃起，为天边的云霞熔铸了一层金红的光带，耀眼但不刺目的阳光为天空洗去黑夜的深沉，重新带来如天使的瞳孔一般的蔚蓝，为大地重新涂抹繁复绚丽的色彩。
栅栏中的绵羊与奶牛动了动耳朵，教堂广场上栖息的鸽子伸展了翅膀，野外的鹿鸣、虫鸣、鸟鸣渐次响起。
天亮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