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微没有想到会在活动现场看见一个故人。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一辈子都不用在看见这个贱人。
时隔几年, 再次见面的时候男人浑身肥肉又多了一圈,脸上油光泛泛,让本来干瘪的胃袋竟然还能涌起反胃的冲动。
虞微装作没看见, 偏过头去想往角落的地方走。
今夜的活动她只是作为合作的珠宝品牌的大使出来露个面点个卯, 脖颈上的一串镶嵌着霓虹蓝色的帕拉伊巴碧玺衬得肩颈一片雪白如绸,在镜头里为品牌方赚足了脸面。她是天生的视觉中心,什么珠宝名品戴在身上都华光璀璨熠熠生辉,人不会压倒首饰的华光,也不会被艳丽火彩衬得灰头土脸, 彼此交相辉映,雍容华贵。
她只要静静地站在那里, 什么都不用说人们就会自动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借着一棵一个人高的绿植挡住了自己的身影,偏偏那人很不识相居然跟在身后缠了上来
或许还庆幸虞微自己找了个这么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有些人, 总以为自己是狩猎者,轻看了猎物藏在皮囊下的獠牙。
“虞微。”
女人偏过头,内场光线调得旖旎黯淡,幽□□光影影绰绰地落在她流畅的颊面上, 在黑暗中流动着冰凉而美丽的非人感,像是活过来的陶瓷娃娃。
她如今已经不是那种遇见讨厌的人就恨不得上来啐他一口的脾气, 心里哪怕翻江倒海,还是会客套地点点头:
“刘导。”
虞微不会忘记这个人当初是如何当着整个剧组的面扬言要她一辈子演不成女主, 恨不得把初出茅庐的她踩进泥里让她清楚自己拒绝的究竟是什么。
男人一早就在注意她了。
她比当初还在读书的时候要更吸引人了。
那些青涩莽撞已经退却,可是流丽眉眼间依然沾染着冰雪般的倔强不驯,眼角眉梢不经意的冷冽挠得人心尖发痒。
男人身边从来不缺愿意上位的人, 可是从来没有遇见过虞微这一款的。
当年虞微不识相当面羞辱了他的长相甚至还对他动手, 可是现在不是也在传她被富豪包养了吗?
人都是会变的。
或许这些年她也学乖了。
有人对他说如果那位太子爷真的看重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连点像样的资源都不肯给她, 太子爷算什么,他高高在上怎么知道娱乐圈里面这些鱼龙混杂见不得人的腌臜秘密。
他被说动,心想是啊,太子爷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名声狼藉的女人做妻子,只不过是玩玩而已,薛逢能玩他为什么不能玩?
他甚至能给虞微最想要的。
他喜欢虞微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模样,但是又忍不住往最低贱的地方揣测意淫她。
男人总是喜欢这样,逼迫女人同做圣女和□□。
他喝了酒给自己壮胆,醉醺醺地伸手去抓虞微:“虞微,好久不见,你看起来比以前更漂亮了,要不要跟我去喝点啊?我的酒店就在附近,我开车载你?最近拍的电影还缺一个女主角我看你正合适……”
虞微脸上虚假微笑再也挂不住。
“刘导,放手,再不放你要后悔的。”
她脸上嫌恶表情不似作伪,然而男人喝酒了之后就总觉得一切都会往自己掌控的方向走,他露出一口常年浸泡在烟酒中泛黄的牙齿:
“你装什么,你看哪里有人会帮你?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你也很难受吧,明明跟了个有钱人却连一点资源都没有,这么久了你还没想通吗?”
虞微目光往周遭一转,活动内场人不算少,只是很多人注意到也当没看见,没有人想惹火上身。
男人还在喋喋不休:“这几年还没学乖吗,没有我同意,没有人会让你有机会出头……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一只冷白而秀颀的手紧紧抓住了男人的手腕,用力之大几乎将男人的腕骨抓碎。
薛逢那副从不离身的金丝眼镜在幽蓝光线下反照出冰凉的冷光,藏在镜片后的深黑眼睛如同无机质的黑曜石。
也像是盯住盗贼的毒蛇。
他抓着男人不干不净的手让他离开虞微的身体,然后慢条斯理地挡在了虞微的身前。
男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薛逢的脸张了张嘴却因为极度的恐惧只能发出如同公鸡被掐住脖子似的嘶嗬声。
“我最讨厌有人欺负我妹妹。”
他轻声说。
语气优雅好似绅士,做出的事却是完全的暴徒。
那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手握成拳时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凶狠地砸在了面前男人的脸上。
霎时间鲜血迸溅。
周围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瞬的停滞之后就是尖锐的惨叫。
媒体冲进来闪光灯一刻不停,薛逢当着镜头的面也没有停手,直到男人满脸鲜血地昏厥过去,虞微碰了碰他的手臂。
“别打了,哥哥。”
薛逢像是听见了主人指令的机器人,这才缓慢地抽出领口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清洁了指节上的血迹然后丢在了男人的脸上。
闪光灯疯狂地响起,这是第一次,他们暴露在避无可避的灯光之下。
薛逢抓住虞微的手,冷着脸当着所有人的面带着虞微走出了逼仄阴暗的内场。
人群没有人敢阻拦他们自动分出一条宽阔的道路,有人哆哆嗦嗦地报警,有人只是心虚地后退生怕牵扯到自己。
虞微猩红色的裙摆同男人鸦色的西装在镜头里留下最浓墨重彩的痕迹。
他们在闪光灯中逃亡。
“你这样可真要进局子了,那么多人看着,你也敢动手。”
虞微开口,深冬夜里,呵出的气融成一团冰冷的白雾。
“我用不着你帮忙,要是他敢动我,我不会让他好过的。”
外面是林立的高楼大厦,漆黑一片的狭窄街道里连霓虹都照不进来。
薛逢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了虞微身上,看虞微总算不用冻得发抖,他才轻声道:“我知道,但是我看不得别人欺负你。”
“没有人可以那样折辱你,就连我也不行。”
虞微被他镜片后柔软的目光逼得不敢直视,低下头,摸了摸口袋,居然在男人的外套里摸到了自己惯常爱抽的蓝莓味女士香烟。
她心神一动,却笑起来:“还说让我不要抽,你自己还不是随身带着呢。”
薛逢看着她的目光宠溺又无可奈何:“嗯。”
他替她点燃了指间的香烟,蓝莓味的清甜香气在隆冬的夜里安抚着每一个人躁动的神经。
虞微感受着指尖渐起的暖意,轻轻叹了口气:“这下我们可真是说不清了。”
她百无聊赖地把烟叼在嘴里,又想幸亏薛逢带着她跑了,否则要是被那些媒体堵在路上,一定会被那些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得发疯的!
“说清说不清又有什么关系。”
薛逢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衔在嘴里,伸手挡住了刮来的寒风,将烟头凑近了虞微那在黑暗中明灭的光点。
虞微呼吸一窒,看见薛逢低着眼专心借她的火点燃口中的烟。
男人的五官在黑暗中越发精致,微弱的火光落在高挺的鼻梁上,竟然映照出釉质般的光滑。
虞微不经意间微微地失神。
薛逢点燃了自己的烟,这才直起身来,吸了一口就夹在了指间歪着头看向呆愣的女孩。
这是他的女孩。
他伸手无限温情地替虞微将那些被风吹得散在脸颊边的长发拨到耳后:“我一直在想,你到底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明明你也爱我,为什么我们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呢?”
虞微一愣,她下意识抗拒回答这种问题,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偏过脸去:“原因你自己知道,还有,谁说我喜欢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了。”
薛逢却不想让她回避。
有些事情,已经走向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说明白呢?
薛逢从来不是会犹豫遮掩的人,为了虞微他已经破例太多太多次。
“你迟早要给我一个名分。”
他话说得理直气壮,虞微忍不住回头,像是在看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家伙。
“你是薛家唯一的继承人,你想要什么名分没有,只要你点头,数不清的人愿意做这个薛夫人。”
她低头看着指间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烁。
像是夏夜里飞到指尖的萤火虫。
是薛逢送到她掌心的萤火虫。
薛逢环住了她,男人的身上带着浅淡干净的香气,剥开那层看似冷淡的伪饰,他其实滚烫又炽热,像是一团让人忍不住靠近的火。
明知道是飞蛾扑火,可还是忍不住沉溺其中。
薛逢说:“我只要你,从小到大,我就只有你一个,现在不会有其他的人,以后也不会有,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只要你点头,我就会向爸妈,向所有人公布,我爱的人就是你,可是你,你为什么不同意?”
虞微被迫埋在他的胸口,眼眶酸涩,一点湿润的水意浸湿了衬衫,也濡湿了男人的心尖。
她伸手抵在了男人的胸口,抬起脸来,想推开薛逢,却被抓住了手腕无法动弹:“你现在说的好听,可是既然如此,你当初,你当初为什么要推开我?”
薛逢眼神一震,霎时间流露出无法遮掩的痛苦。
虞微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强忍住酸涩的眼眶:
“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鼓起勇气向你告白,你以为当初我没想过以后吗?我知道可能说出来了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啊!我骗不了我自己!我觉得你也是喜欢我的,可是你就抛下我走了!你就是个懦夫!”
藏在心里,甚至以为会腐烂一辈子的秘密终于再也忍不住,她拼命想要挣脱着薛逢的怀抱,最终却只能无力地伏在他胸口哭泣。
十八岁的少女一脸茫然地看着曾经最爱自己的哥哥一言不发转身离开,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收拾行李远赴国外。
那个暑假她把自己整日关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凌迟自己的。
她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真的想错了?
那些似是而非的欲望,不经意间的肢体接触,因为她和别的男生早恋而藏不住的愤怒,其实都只是她的幻觉?
薛逢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哥哥,是她不自量力,自以为能得到他的心。
过去亲密无间的回忆成了刺痛她的利刃,她把那些锁在柜子里的日记拿出来,一页一页的翻,然后在眼泪中一页一页地撕碎。
“2003年3月1日,新家的哥哥看起来很凶,我有点怕他。”
“2003年3月2日,哥哥会陪我睡觉,他是个好人。”
……
“2008年6月12日,我发现,不管遇到什么危险,哥哥都会在我身边,喜欢哥哥。”
……
“2010年10月20日,我怀疑早恋的事是他告密的,又不是我亲哥,管得可真多。”
……
“2012年5月6日,好像学校里所有的男生都没有他帅诶,比明星都帅”
……
“2015年6月8日,想成为,哥哥的新娘。”
假的,全都是假的。
“你既然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走?”
女孩红着眼睛,崩溃地质问他。
薛逢直觉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一次机会。
若是错过了,再也不会有以后了。
虞微从来不是会回头的人,他不想成为她一笑置之的过去。
“我是害怕。”
薛逢声音里发着抖。
虞微惶然地睁大了眼睛,晶莹的眼泪黏在她浓长的睫羽上,像是一粒闪光的水晶。
薛逢这种人,从来只有别人害怕他的份,就算是当年被薛振山丢到南美特种部队,在生死一线间也没见过他露出半分恐惧。
可是他现在在对虞微说他害怕。
“我也是会害怕的,虞微。”
薛逢抚上她的脸庞,他从小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从小豆丁长成花季的少女,虞微对自己的美丽认识得很早,小学的时候就有一堆男生像是跟屁虫似的跟在她身后献殷勤。
到了初中她就开始早恋,跟一个又一个面目模糊的男生在校园看不见的角落里偷偷牵手。
他全都看在眼里。
那个时候他尚未觉醒自己对妹妹扭曲的情感,只是惊恐地发现,如果虞微有一天成为别人的女友,别人的妻子,他该怎么办?
有时候虞妈妈会带着点真真假假的抱怨说:“阿逢这样纵着你妹妹,她现在都离不开你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离不开的从来都是他。
他甚至想过效仿波吉亚家族的凯撒,心爱的妹妹若是成婚,他尽可以把妹夫处理掉,然后再装作一个温柔的哥哥把她从那冰冷的豪宅里接回来。
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疯子,而唯一能让疯子冷静的人,是朵风流而多情的玫瑰。
他看着她一任又一任地换着男友,一时间的热情冷却之后那些男孩被她厌烦地关在门外弃若敝履。
他的妹妹是个残忍的猎手,他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虞微将爱慕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慌和惊喜同时降临是什么滋味。
他享受虞微的爱情,但是恐惧成为那些被她随手丢弃的男孩一样的可怜虫。
他想要是真有那个时候,他一定会忍不住把虞微关起来,关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关一辈子。
就算是死了,骨灰也要埋在一起。
“你对什么东西都是一时兴起。”薛逢的声音里带着再也藏不住的颤抖,他死死地将女孩抱在怀里,虞微甚至感觉到了窒息。
“松手!”
她拍打着薛逢的肩膀,却惊讶地感受到男人落进她锁骨里的一滴眼泪。
薛逢……居然哭了。
虞微一时间感受到了手足无措。
“喂……”
“我怕你,怕你对我也只是一时兴起!”
薛逢咬着牙,恨不得将这无情的女人直接扼死在怀中,做一对早亡的鸳鸯:“与其那样,不如就让你一直恨我,起码这样你也不会忘记我。”
虞微只能被迫乖乖待在他的怀里,咬牙切齿道:“我就说你是个疯子。”
手指间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
一粒雪花落在烟头上,浇灭了最后的光点。
虞微蓦然抬眼,唇边溢出一枚清浅的梨涡。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你,我就不会在那么多年后还会愿意同你做这样无耻卑劣的地下情人。”
“薛逢,我给你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发誓,这一次,绝对不会是一时兴起。”
她仰起脸,在空旷的雪夜里,第一次主动吻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