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微靠在露台的玻璃围栏上, 眯起眼睛看着高楼底下川流不息的车马。
柔软而浓密光滑的长发顺着肩头如瀑布一般滑落,指尖夹着的细长女士烟自顾自沉默地燃烧着,蓝莓味的香气充盈着鼻腔。
手机上的文字敲敲打打了几遍, 虞微叹了口气, 最后还是逐字逐句地删掉。
“大早上的抽烟像什么话。”身后男人带着点喑哑的声音响起,虞微一个激灵下意识想把烟摁灭在花盆里。
自从出道后,为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名声,虞微已经很久没有在有外人在的场合抽过烟了。
一回头,薛逢穿着件丝绸睡袍, 苍白脸庞在晨雾中清冷如一尊白瓷小像。
颇有点那什么清风明月不染尘埃的意思。
但是虞微已经知道这人其实心底又黑又坏,全靠一副好皮囊骗人。
“不抽烟干什么?”
虞微流里流气地弹了弹指间的香烟, 一只手抵在围栏上,拆了腕上一块江诗丹顿丢给男人, 语气相当不耐烦,
“想要钱?我可没钱,这年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拿了表就滚吧,另外别到我男朋友面前说三道四, 人家是正经人听不得这个。”
遣词造句熟稔得让人简直火冒三丈。
薛逢拿着表,舌尖抵住后槽牙磨了磨, 冷笑一声:“哦,听起来你经常这么干?流程很熟啊,虞小姐。”
他走近几步, 虞微警惕看了他一眼:“干什么干什么, 不要恼羞成怒啊,嫌钱少?先欠着下次给。”
薛逢攥住她的手腕把人往房间里一拉, 虞微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倒在了沙发上:“喂!”
“谁家好女人嫖人还欠钱的,太没格调了吧虞小姐?”薛逢凑近了脸,呼吸喷洒在虞微的耳廓。
虞微害怕碰到他受伤的手臂不敢轻举妄动,咬着牙道:“你看哪个少爷像你这样追着金主死缠烂打的,放开,你这样很容易失去回头客的。”
薛逢“呵”了一声,神情极度阴暗:
“我要带着你的表穿着你的貂去你的公司扇你男朋友巴掌。”
虞微说:“你你你你你,年轻人戾气不要这么重,这样吧我楼下那辆车也归你了。”
薛逢冷笑:“好大方啊,你这样显得我什么都不做岂不是太不称职?”
虞微咽了口唾沫,踹他一脚:“没完了你。”
她趁着薛逢吃痛,一个咕噜从沙发上翻起来。
恰巧门外响起铃声,薛逢脸色不虞:“你叫了什么?”
虞微小跑走到门口冲他微笑:“这不是看你受伤了我实在是愧疚,所以找了顶级的保姆来照顾你。”
薛逢:“我不用……”
虞微语气做作:“否则妹妹我良心不安啊。”
她打开门:“请进。”
回头冲着薛逢眨眨眼,兔子似的溜没了影。
一个穿着风衣妆容精致的美貌女子则走进了房间,看见薛逢的那一瞬间羞红了脸,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露出身上一套紧身裙,媚眼如丝细语绵绵:
“薛先生,虞小姐让我来照顾你……”
薛逢脸色黑如锅底:“虞微!”
……
虞微打了个喷嚏,心说一定是薛逢在骂她。
小心眼。
虞微气急败坏地想。
大清早地赶回剧组拍戏的时候,虞微敏锐地察觉到剧组的氛围不太对劲。
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瘟神。
还是许烟烟把她拉到一边说:“我们剧组要倒大霉了。”
虞微迷茫:“不是吧,怎么了?”
许烟烟看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来气:“还能是怎么了!就是昨天那个男人呀,你还骗我说是你哥哥,秦姐可跟我说了,那是寰宇集团的继承人薛逢!”
许烟烟瞪大了一双狗狗眼,特别可怜:“我又不会乱说话,干嘛不告诉我嘛,昨天老薛总的电话都打到投资商那边去了,剧组要是拿不出一个说法,投资断了我们这电影就没法拍了。”
虞微:“……”
她一时间都忘记了薛逢好歹如今也是个京圈二代里最引人瞩目的风云人物,最会审时度势拜高踩低的娱乐圈里当然会有认识他的人。
甚至都不用薛逢自己说什么,自然会有人迫不及待地替他出这口恶气。
这些外人当然不知道虞微和薛逢的关系,自顾自地以为是薛公子纡尊降贵追一个小明星没想到小明星不识好歹,反而让薛公子受伤。
那可是皮肉金贵的太子爷,蹭破点皮都要被高级医疗团队围着生怕晚一秒钟伤口就愈合了的人物,如今为了虞微居然被不明液体泼了一身据说伤势十分严重或许面临永久性留疤的风险经过一个晚上的发酵后面又莫名其妙传成了薛逢为爱毁容,薛振山勃然大怒要千里封杀虞微。
虞微说:“我真没有骗你。”
但是也属实没想到薛逢会成为她事业中最大的绊脚石。
许烟烟的眼神在说“还在编”。
虞微叹了口气,表示投降:“好吧,那我想办法让那个薛公子手下留情好不好?”
她想起自己今天丢给薛逢的那块江诗丹顿,牙疼了一瞬,早知道不逞那一时口舌之快了。
许烟烟这下又有点扭捏起来:“那个……我知道你的性子,是那个薛公子一意孤行纠缠你对不对?大不了这部戏我们就不拍了,总不能让你拿自己去换啊。”
“虞小姐,成导找你呢。”有人拍了拍虞微的肩,露出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孔。
虞微记得这位应当是个副导来着,叫什么忘记了。
她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走进成导的休息室。
其实她心里已经猜到要说什么,无非就是昨天那些事需要一个人顶包,而这个人无疑就是虞微最合适了。
“这部电影凝结了无数人的心血,如果流产停拍,会有很多人因此受影响。”
成导那张严肃的脸陡然变得有些苍老起来,看起来像是衰朽的一截老木,在阴沉的空间里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虞微陡然有点呼吸困难。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是一时半会找不到投资,剧组就只能停摆。”
成导看她的眼神里带上了恳求:“好孩子,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会尽可能地给你赔偿。”
只是她未来的演员生涯或许要因此戛然而止。
虞微没忍住,嘴角浮起一个有点难看的笑来。
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是明面最合适推出来挡刀的人。
谁叫她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演员,谁叫她的名声本来就足够差劲,谁叫她无足轻重。
竟然敢胆大包天害得人家太子爷为她受伤。
虞微撇了撇嘴,笑容有点凉:“我知道了。”
走出成导的房间时,迎面遇上方馥。
她带着点恶意的笑,上下打量了虞微一眼:“啧啧啧,真可怜,别人抱上大腿好歹还能捞点资源,哪里有人像你一样的,连傍金主都傍得一塌糊涂。”
虞微心情不好,扯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方姐说的对,我回去马上洗心革面跟小薛总说我想通了,回头让他给我个大女主拍拍,还找您作配您说好不好?”
方馥脸色一变:“你!”
她确实有点怕这狐狸精万一回头又勾搭上什么人怎么办,虽说大家都在传这下虞微把这个小薛总得罪个透顶,可是只要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昨天小薛总可是心甘情愿地冲上去替她挡的。
保不齐那个小薛总是个受虐癖还真吃虞微这副不冷不热的高岭之花样。
脑中莫名其妙浮起虞微拎着小皮鞭的限制级画面,方馥脸色青青红红变幻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咬着牙露出一个稍微软和些的表情:
“我这也只是担心你,被赶出剧组的话,以后怕不是没有人再愿意用你了。”
她说的是实话,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现在就是虞微得罪了圈子里顶顶上层的人,别说是大导电影里演十八番了,就是像以前那种粗制滥造的网剧都不会再敢用她。
毕竟谁愿意好端端地得罪资本呢。
这么想着,方馥看她的眼神里带上了一点真心实意的可怜。
这其实任谁都知道和虞微没关系,偏偏她是风暴中心,舆论焦点,不管事实如何,人们只是需要一个简单粗暴的罪人而已。
比起圈子里司空见惯的私生粉事件,这种红颜祸水才是他们更喜欢的话题。
至于真相,那根本不重要。
于是带着半点真心半点假意,和一点周旋在男人间不得已而为之的微妙的同病相怜,方馥抱着手臂说:
“算了,要是以后真找不到活儿,弄个龙套进组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虞微:“……我真是谢谢你。”
手机响了一声,是薛逢问她今天还来不来,顺道给她发了一张照片,房间空旷干净,完全没有女人留宿过的痕迹,以此来展示自己的贞洁。
虞微噼里啪啦打字回复:“现在不想看到你。”
薛逢回她一个问号。
然而对话框后面已经飞快地冒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日理万机的小薛总在此刻深深地感知到了人世的无常。
虞微回酒店的时候,袁至清才匆匆地赶回来。
他看起来比平时要憔悴了不少,连唇边都泛起一点淡青的颜色。
要知道剧组周围时刻围着代拍,为了不至于被对家拍到丑照,袁至清的形象管理一向是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趾。
她东西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一只22寸的行李箱便刚好全部都能装满。
袁至清的眼睛里泛着点红,捉住虞微拎着行李箱的手:“别走好不好?”
虞微动作顿了顿,抬起眼:“不是我想走,是这里已经容不下我了。”
袁至清急急道:“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错,我会找小薛总道歉,我会让你回来的。”
袁至清看起来又是那副可怜的表情,若是以前虞微看到了肯定要温声安慰他几句,毕竟谁忍心看着一个琉璃似的大美人在面前掉眼泪呢。
但是虞微这会儿心硬如铁:“这会儿外面都说是我的错,学长不用为了我败坏自己的人缘。”
她语气也敷衍,不想跟袁至清多说。
袁至清却满脸急切地攥住她的手不肯放:“微微,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会有人对你做出……这种事,我真的很后悔。”
虞微皱眉:“学长,你弄疼我了。”
袁至清猛地松手,语气却止不住地低落下去:“对不起,微微,我只是太喜欢你。”
虞微叹了口气,伸手带着点眷恋地抚上袁至清的脸颊,说出的话却决绝:
“学长,我们分手吧。”
袁至清脸色发白:
“为什么,微微,如果你讨厌我,我可以今天就发声明告诉她们不许对你动手。我会求成导让他不要赶走你。”
虞微看着他的脸,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她轻声道:“学长,女朋友被人泼硫酸这种事,也要等到我开口才愿意发声明吗?”
袁至清眼神慌乱:“不是,我也想赶紧发,但是公关部门……”
虞微摇了摇头:“袁至清,我们也有好几年的交情了,互相给一个体面不好吗?”
她说:“你早就知道薛逢是我哥哥了,对吧。”
袁至清脸上血色尽褪。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给我们留一个好点的结局吧。”
虞微拎着行李箱往走廊外走去。
袁至清的声音陡然响起,嘶哑得叫人心头一惊:“我不甘心。”
虞微一顿。
袁至清有点绝望地看着她的背影:“我哪里比薛逢差,我只是来得太迟。”
虞微轻笑一声:“或许吧。”
袁至清几乎崩溃,可是到底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能在任何场合暴露出丢人面目,只能咬着牙颤抖道:
“我承认这件事的舆论发酵我有在背后顺水推舟,我只是希望这样做,你能更依赖我一点。”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能为你挡硫酸的人是我,是那个薛逢莫名其妙地冒出来抢走了我的位置!”
事到如今,他居然还在憾恨这种事。
虞微摇了摇头:“你和他比起来,差了太多。”
袁至清像是终于被这句判词击倒,苦笑道:“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什么还要答应我的请求。”
“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不会生出这么多求而不得的妄念,让我变成我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说到头,还是在怪她。
虞微脚步停住了。
电梯的数字还在一层一层地变幻。
她想到五年前的仲夏,她刚刚失去了薛逢,以为一辈子不会再见,却在银杏树的底下见到了一身白衬衫的袁至清。
少年眉眼清秀俊朗,浅琥珀色的眼瞳里笑意温柔。
他遥遥朝着虞微伸出手:“你是新来的学妹吧,我是表演系的学长袁至清,”
那是一个……温柔的,完全剔除了阴郁疏离气质的薛逢。
是她为自己重新找到的,全新的哥哥。
虞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她到头来还是个究极恋兄癖。
袁至清说的对,她从一开始,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完全的替身而已。
或许中间她也有过分不清到底是对谁动心的时候,袁至清是不是哥哥有时候或许也并不是那么要紧,他只要是自己就可以了。
可是现在到底是结束了。
“再见,学长。”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了门。
虞微头也不回地迈进去,留下袁至清一个人在阴沉的黑暗中疯狂。
袁至清手在颤抖,一滴眼泪滚落在黑暗中。
他低声说:“虞微,你怎么能对我如此残忍。”
可是再也没有人会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