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同袁至清官宣恋情, 或者说在被狗仔拍到两人的暧昧照片时,虞微心里便已经有想过后果。
袁至清的粉丝基数众多,会有嘶声力竭为他应援, 包下一整个影院只为冲票房的真爱粉, 也会有从黄牛那里买了消息跟踪到京郊片场来的狂热粉,自然还会有追到魔怔见不得袁至清同任何一个女人有亲密关系甚至恨不得偷进袁至清入住酒店的私生粉。
只是她没想到报复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反而应在了薛逢身上。
先是薛逢打了电话来邀功,男人清冷声音里带着点得意,说当初扬言要封杀虞微, 在酒桌上对她动手动脚的人都会报复回去,赵辰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又借着这事哄着虞微把他的微信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那天从薛家出来,她一时生气, 连同薛逢所有的联系方式都一气删除了,然而薛逢总有办法找到她,虞微不接他的电话,转眼就收到陌生短信:
“小姐, 我是小薛总的秘书,看在我们的年终奖的份上您还是接一下他的电话吧!”
虞微哭笑不得, 心说薛逢这厮竟然还有这样霸总的一面,比起那些狗血泡沫剧也不遑多让, 又想薛逢还真的有这个资本,叫所有人都陪他演一出喜闻乐见的戏码。
只是虞微只演过恶毒女二,拎着盗版名牌包包一个耳刮子呼在小白花女主的脸上, 后果不外是众叛亲离人见人厌, 潦倒落魄在空无一人的大街,或者一跃从顶楼飞下砸成一滩美丽的肉饼。
虞微想了想有点恶寒, 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还是把薛逢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下一秒,那微信头像只有一片深黑色块的对话框亮起小红点,薛逢只发了两个字,叫她“抬头”。
虞微下意识顺从,彼时她刚刚下戏加疼训裙八爸伞另七妻伍三流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脸上因为眼泪而哭得花一块白一块滑稽得有点可怜,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看见风雪中从黑色宾利里下来的男人。
深灰色羊绒大衣随着风掀起一角,精心梳理过的黑发转瞬就黏上了松软的雪粒,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了虞微的跟前。
虞微当时的第一反应还是,卧槽,剧组里多少眼睛在盯着他们啊,大哥你来了我要如何解释啊?
再接着就是一个总是跟在身边的剧组工作人员,记不清脸,从厚重的羽绒外套里拿出了一只瓶子。
瓶口丝丝冒出的白气总让人以为是热水。
在深冬里这也不是什么难见的事。
下一秒瓶口对准了虞微。
虞微还没来得及拧着眉问薛逢到这里来添什么乱,耳边遽然响起旁人的尖叫。
鼻尖漫起一股古怪的气息。
隐隐还有点皮肉烧焦的味道。
虞微被薛逢抱着压在了地上后脑勺磕在地上,可是她已经来不及感受疼痛。
视线被天上降下的细雪模糊成一片。
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看到那个面目阴沉的女孩被人拧住了胳膊满脸癫狂地对袁至清说着絮絮疯癫的爱语。
“她凭什么做你的女朋友!她凭什么!”
“都是她才害的你掉粉的!”
“阿清,你要为了她毁掉你的事业吗!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袁至清脸色惨白地站在她身边,想伸手又不敢,只好抖着唇问她:“微微,你疼不疼?”
疼当然是不疼的。
薛逢早年间被他爸送到南美某个部队里做过特殊训练,要带着虞微避开袭击再轻松不过。唯一感受到的疼痛还是因为后脑勺磕在了地上。
至于薛逢,他昂贵的手工定制款羊绒大衣已经完全被腐蚀烧坏了,他的手臂即使挥开了飞溅过来的硫酸,但是因为穿着单薄,还是被烧伤了。
男人微微蹙着眉把虞微从地上拉起来,摸了摸她的后脑,又拎着她的衣袖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更多的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薛逢绝对不允许虞微在自己的视线下出现一点差错,就算是他不在也不行。
袁至清推开人群白着一张脸:“微微,对不起……”
虞微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这时候反而是她最冷静:“和你没关系,先报警吧。”
她拉过薛逢的手:“我送你去医院。”
薛逢抬起眼看了袁至清一眼,眼里飞快地滑过一丝冷笑,然后淡定又从容地说道:
“你没事就好了。”
虞微抬起脸像是看神经病似的看他一眼,语气里难得带了一些急切:“你疯了?还是痛觉神经失调了?”
“你马上跟我去医院!”
她不由分说地拖着薛逢就要走。
袁至清在后面很凄楚地叫了她一声,虞微连头都没有回。
反而是薛逢回头盯着袁至清的时候嘴角漫不经心地勾起一点得意的弧度来。
袁至清的脸色更白,几乎要和背景茫茫的雪幕融为一体。
当天袁至清私生粉到片场试图给虞微泼硫酸的事就上了热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众人的关注点只在男明星的疯狂私生粉上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这个为了保护虞微而受伤的陌生男人是谁。
媒体也没有胆量直接把薛家太子爷的高清正脸照往微博上放,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侧脸,还赢得了一些路人的好评。
“这个保镖长得还怪帅的。”
“不是保镖吧,感觉像是路人。”
“你家路人冲上去替陌生人挡硫酸,妲己人设营销着还当真啦?”
网上吵得一团糟,秦姐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虞微。
虞微坐在私人医院的急诊室外面,后知后觉地摸了一把脸,发现额角都是冷汗,她苦笑了一声:
“我没事,放心吧秦姐。”
秦姐能听出她情绪不对劲,顿了顿小心地问道:“我看今天那个替你挡硫酸的人,有点眼熟,是薛家那位太子爷吗?”
虞微没有说话。
她只是轻声说道:“秦姐,我想分手。”
“分手?你什么时候和薛……什么?你想和袁至清分手?”秦姐声音立时变调,尖锐到几乎刺痛了虞微的鼓膜。
虞微脑里也很乱,她一时间想起大学里袁至清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又是薛逢在黑暗中滚烫的亲吻,被烧成血红色的手臂。
脓血顺着手指往下淌,她摊开自己的掌心,上面还沾着没有擦干净的血迹。
“我,我不想因为我,再让身边的其他人受伤害。”
虞微手指微微地发着抖。
她抱着脑袋,手机里秦姐还在哄着她:“这不是小事,微微啊你再想想?不要一时冲动啊,人家袁影帝也不想的,是私生粉的错,这不能怪他呀。”
虞微没有再回话。
她指尖在颤抖,脸色变得有点不正常。
呼吸也逐渐开始急促。
她好像回到了八岁的时候,就是那一年,正值小学放暑假,两个小孩本该第二天就要被送往美国夏令营。
她本来和薛逢玩捉迷藏,满心欢喜地找地方躲藏的时候却被突然被家里的保姆抓住了。
别墅里常年只有两个孩子,若是有人要想绑架简直再简单不过。
“这不能怪我,你们家里这么有钱了,拿出几百万也是很轻松的吧?”
平时和善的保姆神经质地絮絮叨叨,拿出麻绳困住虞微细嫩的手脚,小女孩从来没有遭遇过这种事哭到快要断气求保姆放开她。
“不要哭啊,我只是找你爸妈要几个钱,你爸妈这么有钱,一定会答应的,拿到钱我就放你回去。凭什么我儿子现在重病没有钱治你们就能过的这么好!”
虞微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扭曲而崩溃的一张脸,如同一头哀伤而凶悍的野兽。
她吓得手脚都冰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经常凑在妈妈身边看一些家长里短的肥皂剧,隐隐约约知道被绑架的人都是会死的。
薛逢那个时候其实如果好好地躲在房间里不要出来,就不会有他的事。
保姆把虞微捆好丢在地上又提着刀折返回去找薛逢。
没想到薛逢自己冷静地从房间里走出来,连挣扎都没有,老老实实地被麻绳捆上了。
虞微看着被捆好丢到自己身边的小薛逢,哭得更伤心了,她说:“哥哥你是个大笨蛋,现在我们两个人都要死了。”
薛逢那个时候也是个小学生,眼神却已经成熟得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成年人。
“你一个人会害怕的。”
虞微眨眨黑豆豆似的眼睛,嘴巴一瘪,像只小鸭子似的干嚎:“可是我们两个都是小孩,我还是很害怕啊!”
两人被装在破旧皮卡里,虞微裙子被蹭得黄一块黑一块,雪白小脸上也被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好像只被丢弃的洋娃娃。
薛逢叹口气。自从有了妹妹之后他总是经常叹气。
但是他并不觉得妹妹烦人。
这是他的妹妹,生死安危,都应该经过他的同意。
小薛逢尚不觉这种思想有多偏执可怕,至少他现在只是担心因为虞微继女的身份薛家不愿意倾尽全力去换她平安。
所以薛逢干脆跟着虞微一起身赴险境,他是薛家这一辈唯一的继承人,不怕薛家不敢第一时间动用全部力量来救人。
这种话不用对着虞微说。
他的妹妹只要平平安安乖乖巧巧待在他身边就可以。
笨一点也没关系。
反正他哄得起。
虞微到底是个小孩子,哭累了就开始犯困,废弃仓库外阴风呼啸似有野鬼哭嚎,绑匪们把两个小孩子丢在仓库里,自己回去睡觉。
她又惊又怕,全赖身边有个情绪稳定到可怕的薛逢,红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可怜巴巴地靠在薛逢身上想睡又睡不着,小孩子格外细软的头发茸茸地蹭着薛逢的下颏。
薛逢甚至还有闲心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妹妹这种可爱的生物。
“哥哥,你怕吗?”
虞微抖着嗓子,哆哆嗦嗦地把自己塞进薛逢的怀里。
薛逢主动蹭了蹭小女孩毛绒绒的头顶,满足地眯起眼睛:“不用担心。”
他像是洗脑似的,轻声在虞微耳边道:“以后只要有我在的地方,没有人敢伤害你。”
虞微迷迷糊糊,觉得耳边鬼哭狼嚎似的风声似乎削减了不少,下意识问道:“那如果你不在呢?”
年幼的薛逢半阖着眼睛,格外浓长的眼睫盖住了漆黑冰冷的眼珠子,他扯了扯嘴:“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
虞微抱着头,指节泛起用力过度的青白颜色。
骗人。
她有点神经质地想。
薛逢是个骗子。
他后来根本忘记了自己的承诺。
既然做了骗子,为什么现在又要回来?
就当做没有说过这种话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回来做这种惹人误会的事!
“以为,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虞微咬着牙,眼圈红得可怜,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废弃仓库里哭着要找哥哥的小女孩。
“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才这么做的。”
“只是担心你要受伤。”
男人低沉的叹息自头顶响起。
呼啸的鬼号瞬间从耳畔掠去,取而代之的是叫人格外安心的沉稳。
薛逢的一只胳膊上被紧急做了处理,他却第一时间先出来找坐在门口的女孩。
薛家的私人医院,不用担心被有心人看见。
虞微身体一僵,猛地从梦魇似的回忆里清醒过来。
她有点尴尬地放下捂住耳朵的手,不肯抬眼看他:
“你怎么出来了?这个伤治得这么快?”
“一点小伤,哪里有妹妹掉眼泪重要啊?”薛逢声音难得温和,带着点调侃的笑意,若是有其他人在场一定要被这场面吓死。
谁见过这个冷冰冰的煞神哄人啊,非要怀疑是不是被鬼上身了不可。
说是小伤当然也是假的,医院差点被小老板的伤势给吓死,只恨立刻调来全国最顶级的专家过来给薛逢做一堂手术。
薛逢当然说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主刀医生擦擦额角的冷汗只说除非植皮否则是要留疤的。
薛逢嘴角就带起一点莫测的笑来:“留疤好啊。”
留疤才好。
虞微捂住脸:“少在这里自作多情,谁替你哭了。”
“我可不敢这么想。”
他伸出手:“消气了没有?”
虞微从手指的缝隙里悄悄地看一眼薛逢的胳膊,那厚厚的一层白色绷带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
虞微掩耳盗铃似的把脸捂得更紧,有点自暴自弃地想着今天算是脸都丢尽了。
她不回答,薛逢也有耐心,就伸着手等她自己想通。
只是中间某人做作地倒吸一口凉气,惊得虞微像只兔子,只怕连头顶耳朵都要竖起来了:“你怎么了,伤口还疼?”
薛逢就衔着一点讨打的笑,微微躬身行了个绅士礼,平时冷冰冰的人笑起来就格外让人难以拒绝,更何况他还生了一张清冷漂亮的脸,一笑如同冰消雪融:
“公主,回家吧?”
“别这么叫我!”
虞微耳根子发着烫,自从成年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当小孩似的小心哄过了,更何况这人今天还替自己挡了硫酸,无论如何都犟不下去,只好颇给面子地伸出手放在薛逢掌心。
“算我欠你一次,下次你有忙我一定帮。”
她还倔强地要跟薛逢划清界限,薛逢只是温声道:“好。”
只要虞微对他的态度有了一点点松动,日后接受他也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她迟早有一天会认识到,只有她和他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注定的彼此。他们是玉玦缺少的另一半,是抵死缠绵的骨和血,在地狱深处业火尽头灼烧不止的极恶之花。
至于袁至清,跳梁小丑,拿什么和他比。
薛逢握紧了虞微的手,伤口渗出的血丝洇红了纱布。
他反而要好好感谢一下这位影帝安排的剧情,机关算尽没想到倒是便宜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