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时间过得飞快, 这一年很快到了尾声。
临近过年前的一个星期，舒令秋便提早给肖玉支放了假。
学校放假放得早，肖玉支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工作室帮忙, 听到舒令秋说要提前放假时还有些犹犹豫豫。
“秋秋姐，今天就开始放假了吗？”肖玉支望着桌面上的一沓资料, “后面那几单怎么办？”
“那几单我自己来吧，你早点回家，早点回去见你爸爸妈妈。”
肖玉支的手机铃响, 原来是银行发来的转账通知。
肖玉支握住手机，“秋姐, 这是？”
“新年礼物。”舒令秋唇角勾起一丝明媚的笑, “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
“……谢谢秋姐。”肖玉支开心得炸毛，马尾跟炮仗似的崩开，她张开手, 下意识地想要抱一下舒令秋。
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回来。
听到她说的是“你们”, 肖玉支挠挠头，“对了秋姐, 你不回家吗？”
“要回。”舒令秋顿了顿, “可能晚点。”
“好吧, 那你也注意休息, 早点回家。”
肖玉支知道舒令秋家庭复杂，每个人都有隐私, 所以也只是浅浅地说了两句, 不敢多言。
舒令秋上下打量, “你准备礼物了吗？”
“还没有。”肖玉支摇摇头，“秋姐你有什么推荐吗？”
“……”
舒令秋想了想。
这是毕业后第一次这么晚回家过年, 说实话舒令秋心里还有些无法适应。
从学生转换为社畜，体感上周遭的一切都在变。朋友的定义越来越窄，以前能说上两句的就算是朋友，现在真正称得上是朋友的却只有自己。
生活节奏在加快，有时候走路时会有虚脱感，以前慢慢悠悠九点起床还能惬意地喝喝咖啡看看展，可现在看展要起个大早提前做好攻略，对什么的感知都会不由自主地和工作挂钩。
啧。
舒令秋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拍拍肖玉支的肩膀，“什么都不用带。”
“多陪陪他们就好。”
“好。”
舒令秋顿了顿，“肖肖，你是后年毕业，对吗？”
“可能还要个三四年。”肖玉支笑了笑，“我应该要保研啦，秋姐。”
舒令秋勾唇，“挺好的。”
“要好好珍惜这美好的四年。”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推心置腹。
二人一起下楼。
电梯间里格外阒静，两边反光的铜镜勾出女孩子姣好轮廓。
数字一格一格往下跳，肖玉支忽然启唇：“秋姐。”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时光机，你最想回到哪一年？”
舒令秋愣了下，沉默住。
这其实是最近网上很火的一个问题。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时光机，你最想回到哪一年？
回答众多，有人想回到高考那一年，有人想回到07年，也有人不想回去。
新年快到了，大家难免伤春悲秋，缅怀过去。
肖玉支以为她看到过，但从舒令秋的表情来看，她有些愣怔。
肖玉支也自觉逾矩，干涉过多，连声说了好几句“对不起”。
舒令秋安抚：“没事。”
她抬起头，暖黄射灯映照瞳孔，极浅的琥珀瞳色被光影稀释。
水盈盈的，泛着淡淡的阴郁。
“大一吧。”
舒令秋垂眸，“我想回到大一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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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令秋最后还是回了家。
她关了工作室，带了两件换洗的衣裳和洗漱用品，没吱声，也没提前通知谁，抵达门口揿了两声铃。
屋子里传出一阵熟悉的“来啦”，屋内灌风，李芳华拉开大门。
李芳华愣了愣，像是有些不可思议地念叨：“秋，秋秋？”
“你回来啦？”
舒令秋提起手里的两袋水果，“m……我回来了。”
“妈”字没出口，生生又咽了回去。
在屋子里听见动静的舒景年也同样走了出来。
看到舒令秋，舒景年和李芳华的反应差不太多，先是一愣，后又沉默。
沉默地接过她手里的水果和包，让她进来。
李芳华边关门边碎碎念，“来就来，又不是外人，带什么水果，这两天走亲访友的人不少，家里那些水果都要堆成山了。”
“开年回去你提两箱脐橙去，别浪费了。”
舒令秋脱下外套，交给一旁的李嫂，“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
“没关系。”
李芳华没继续啰嗦，指挥舒景年和李嫂抓紧做饭。
客厅里正播着电视剧，细看，都是熟人。
这是温遇冬的新古装剧，他的扮相很美，多了两边刘海，比之前的大光明更修饰脸型。
李芳华抓紧遥控器，没换台，“无聊，随便看的。”
她眨眨眼，“……阿冬这演技，比之前进步不少。”
舒令秋嗯了声。
她带来的水果是草莓和柚子，草莓清洗过，随手捻一只便拆嚼入腹。
李芳华同样拿起一只，从尾端开始吃起。
她摘掉草莓蒂，漫不经心道：“阿冬那腿，没留疤。”
“你周阿姨为了这事儿找了不少医生。”
“嗯。”舒令秋说，“周阿姨对他一直挺上心的。”
“是，独生子嘛，而且阿冬还为了这事，把烟酒都戒了。”
“戒了？”挺意外的。
温遇冬高中时候就开始偷偷喝酒抽烟，烟龄说长不长，也有六七年了，原先舒令秋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劝过他早点把烟给戒了，伤嗓子，也伤肺，可他总以“诶诶诶比如xxx，人家从15岁开始抽烟还活了80，再看yyy，一辈子没抽过烟50岁就死了，这说明什么？抽烟可以延长寿命”为借口推辞，好几次都没戒掉。
这件事过去，他居然还真戒了？
李芳华望着她，“对，戒了。”
她顿了顿，“其实周阿姨对你也挺上心的，前几天都还在问我，你那工作室如何了，在哪儿，打算买点好吃的去看看你……”
“妈。”舒令秋打断李芳华的进一步“好话”，“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不用这么试探。”
“周阿姨要是这么有心，也不至于总是口头上说要来看看，我那工作室都开了半年多了，她连我工作地址都不知道。”
舒令秋看她的眼神很冷，“嘴皮子关心，我可以做得比她好十倍。”
李芳华沉默了会，“是。”
当然是。
“而且温伯伯家的恩情我不会忘。”
舒令秋深吸一口气，许久才缓缓吐出，“当年爸爸到底向温伯伯家借了多少钱？”
李芳华伸出两根手指，“两百万。”
“两百万？”舒令秋很意外。
温家有钱是不假，但是当年两家人都是白手起家，一起发财的。
那时候两家人的资产应该差不多，温国荣所有的资产加起来应该也不过千万，上有老下有小，流水都卡在公司里，如何能这般大方地借出这些钱财来？
李芳华说：“对啊，怎么了吗？”
“你温伯伯对我们家一直很大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后来想把那钱连本带利都还了，人不也不是坚决不要，还把借条给撕了吗？”
李芳华皱紧眉头，将舒令秋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秋秋，妈妈知道说这些对你很残忍，可你不能看在过去的事儿上，放过我们两家人，也放过你自己？”
“阿冬没做过太大的错事，你就将就将就，和他好好一块生活吧。”
舒令秋偏执地扭过头，“我不。”
“上次你还说希望我幸福，为什么现在就不希望我幸福了？”
李芳华：“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妈妈重新仔仔细细地考虑过了。”
舒令秋皱紧眉头，“考虑后的结果就是这个？那你们还不如别考虑了。偿还恩情的方式为什么要通过卖女儿，我难道是什么商品，可以任由你们操控吗？”
舒令秋越说越悲哀，心里的刺儿扎了根，血液都堵在一处。
李芳华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同样也激动了起来。
她声音不自觉地拔高，“舒令秋，说话别太过分，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情商还是这么低？你今天跟我说清楚，到底为什么和阿冬分手？到底是他出轨了还是你出轨了？”
李芳华的世界里男女分手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背叛。
三岁一代沟不假，她和舒令秋的种种观念都不契合。
仔细琢磨了舒令秋一开始告诉她的原因——感情淡了，温遇冬对她没那么好——套入现实生活验证，如何也成立不起。
思来想起，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舒令秋骗了她。
李芳华喋喋不休地念叨，舒令秋烦不胜烦，听到李芳华提供的两个的答案，又好气又好笑。
“你还笑？你怎么笑得出来的？发生这么大的事儿……”
舒令秋口不择言，“我，是我出轨了。”
“怎么样？行了吧？”
此话掷地，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别说李芳华震惊了，连舒令秋也震惊了。
李芳华艰难地问：“什么，你，你出轨了？”
“出轨了……谁？”
“男的。”胡话像杯冷水，从头上浇下，彻底让她们二人清醒。
舒令秋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快速结束这个话题，她知道今天不说个一二三，李芳华绝对还要再问下去。
她拿上包往外走，李芳华追到玄关口，没有罢休的趋势。
李芳华抓住她的手腕，“说清楚。”
她只好再补充，“很帅很帅的一个男的，我甚至快怀孕了，够了吗？”
李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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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令秋在街上游荡了会，慢悠悠的，又走回工作室。
路上亮得不真切，人们站在扶梯上高挂灯笼，光秃秃的树上也牵满灯带，大货车打着转向灯从面前慢吞吞地转弯，视线像是被蒙上一层雾雾的滤镜，红光、白光、黄光，冰凉凉的，一席晕入飞雪。
风从前路飘来，空气中透着濒死的气息。
包里的东西一样没动，什么样进来的，现在还是什么样。
今年新年，大概是回不去了。
冷风过境，她瑟缩身子。
旁边的便利店亮起温暖的光，舒令秋咳嗽几声，走入其中。
她来得巧，刚好遇上商品上架，饭盒区的便当都是她很少见到的热门款式，舒令秋本来只是想买瓶水，现在倒也被勾起了欲望。
她拿了盒板栗烧鸡饭到收银柜前扫码结账，慢慢调出付款码时，面前滴了声。
“已收款15.8元，感谢惠顾。”
有人帮忙付款，舒令秋下意识地抬起头，撞上一张熟悉的脸。
“巧。”许沐安勾着惯常懒懒的腔调，将手机揣进兜里。
抛起手中的水瓶，又稳稳接住。
他旋开瓶盖，仰头喝水，斜倚在边上。
“怎么这么晚还一个人在这儿吃饭？”
“晚上没吃？”
舒令秋嗯了声，手指翻飞，摁了串数字。
“钱我转你了，不用请。”
许沐安微眯起眼，“行。”
加热好了，今天就餐区没什么人，她也懒得带回去了。
舒令秋随便找了处，拆开筷子，几分钟后旁边桌子上出现一只硕大的布口袋。
粗略估计，里边装了好几十盒饭。
这饭量。
猪看了都羡慕啊。
许沐安抽开椅子，顺道也坐下，“别愣着，一块。”
“……嗯。”
她慢吞吞地咀嚼。
许沐安买的是拌面，他一筷子插下去，发出黏糊糊的响声。
他搅和搅和，“最近过的怎么样？什么时候放假？”
“还好，可能过两天就放假了吧。”舒令秋说。
许沐安点点头，捞起一勺面往嘴里送，“那天我给你发的短信收到了吗？”
舒令秋顿了顿，点点头，“嗯。”
“收到就行，天气冷了，你一个人住也要注意保暖。”许沐安旋转筷子，捞起一卷面。
“嗯，谢谢。”她咬着唇，“也……谢谢那天的关心。”
他们聊的事儿不痛不痒，舒令秋不清楚许沐安喜欢什么，也没兴趣主动找话题聊。
纯粹普通朋友之间寻常的嘘寒问暖，并不夹杂任何情感。
舒令秋抿唇，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盒饭，“那，你们呢？”
“你们最近忙吗?”
“挺忙的，年底了，好多项目都要在这个关头结束。”许沐安像是漫不经心，“尤其阿珣。”
舒令秋握紧筷子，“他怎么了？”
许沐安摆摆手：“没什么，也就是太忙了，最近肠胃炎又开始犯了。”
“还不是普通肠胃炎，昨天还吐血了，特别严重。”
“……”
舒令秋表情越来越凝重。
许沐安扫了眼，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阿珣那家伙，一天就两顿，还没一顿是规律的。”
“喏，你看，这些盒饭，就是给我们公司这个点还在加班的同学吃的。”
“……”
舒令秋沉默。
她并不知道温珣最近都是这样过的。
温珣不是一个分享欲很强的人，他的朋友圈干干净净，也没个其他的社交平台，舒令秋很难得知他平日的动态。
他最近一直没再来找她，也是因为生病吗？
许沐安从她的脸上读出额外的情绪，“不过啊，吃饭都是小事，关键是他还不配合治疗，前几天胃出血，我就叫他休息休息，他还偏不。”
“诶，还有一个周就要过年了，我和他也都是孤寡老人，要是有人愿意和我们一起过年，趁机让阿珣休息休息，该有多好。”
许沐安一边说，眼神一边不住地往她身上打量。
舒令秋沉默了会，“交给我吧。”
“你负责找好地儿就行。”
“成。”许沐安嘿嘿笑，“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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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许沐安和舒令秋一路回大厦。
楼下有间24小时开的药店，舒令秋说了句“等等”，便抛下许沐安进去了。
大约两分钟后，舒令秋走出来，手里多了一包药。
“这些药你带回去给他吧。”舒令秋伸手，咬紧下唇。
“你不亲手送给他？”许沐安故弄玄虚，“疗效会加倍的。”
“……不用。”舒令秋推辞，“我晚上还有工作。”
许沐安盯着她看了几秒，“那好吧。”
电梯一路上行。
回到公司，许沐安随意取了盒盒饭，径直走向办公室。
温珣还在忙，无框眼镜反射着屏幕中淡蓝色的光。
余光瞥见许沐安进门，头也不抬道：“放桌子上就行了，我一会吃。”
“行。”
许沐安脸上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桃花眼弯弯，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坐在会客椅，拍拍剑兰。
温珣皱眉，“怎么还不走？”
许沐安跷起二郎腿，“阿珣，我这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温珣眯眼，“很闲的话可以去喂狗，你和它比较心意相通。”
“？”
“诶你别急嘛，真是好消息。”
许沐安说是让温珣别急，自己却急得跳起来。
温珣可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说去喂狗就还真有可能让他去喂狗。
甚至还是用他去喂狗。
大冷天的，他可不想给自己找事儿。
许沐安坐上桌沿，“我今年打算不回家过年啦，向大家征集了圈意见，准备陪你一块到你那庄园里去过年哦。”
温珣：“……”
许沐安暗喜：“怎么，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温珣瞑眼，后背直直地撞向靠椅。
他平静地说：“我下单狗盆了。”
许沐安：“……你有病？”
“红烧还是清蒸？”温珣面无表情，“还是说你有其他喜欢的烹饪方式？”
许沐安气抖冷：“你他妈真的病得不轻。”
“太闲了我有的是事儿给你做。”温珣直起身，继续敲击键盘，“赶紧把你的数据都提交了。”
许沐安冷哼，也从桌子上跳下。
双手闲闲地插入裤兜，懒洋洋道：“行，那我叫我那个好朋友，叫叫叫，叫什么来着……”
“哦哦哦，小秋，舒令秋也别去了好吧。”
温珣忙碌的手指悬停，“什么？”
“可怜哪，小姑娘多好一人，还给你买了药。”许沐安举起药袋，慢悠悠地晃，“大过年的也没个去处，我好不容易邀请到人家，没想到还被某人生生拆散了。”
许沐安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我给她发个短信，就说温珣小气，不愿意出借……”
药瓶摇晃，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响动。
一下一下的，拨动着他的神经。
许沐安最后看了他两眼，然后转身往门外走去。
“许沐安。”
温珣直身，逼仄的声线像是从喉咙中挤出，“你给我回来。”
“回来”前按理来说还有两个脏字，但都生生被他吞了去。
温珣：“我愿意。”
许沐安：“哦，那谁喂狗？”
温珣：“……我。”
许沐安：“谁买狗盆？”
温珣：“……你。”
很好。
许沐安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推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