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被灵火烧伤的那个弟子还躺在地上, 半边脸已然毁了,谢梧俞正给他渡灵力。
玄鹤不知是何时过去的,俯身拍了下谢梧俞的肩, 温声道:“我给他看看。”
纵然有“裴家客卿”这个名头在,但终归是个不知根知底的人,谢梧俞本不该信, 但他抬眼看见那张脸,竟鬼使神差的给人让了位置。
不是因为说话的人生了一副慈悲相。面相这种东西最是欺人,谢梧俞从来是不信的,只是这人低首垂眸时,他看见了他眼中的情绪。
寻常人见了这样的伤,多半都是不忍的, 也许害怕,也许同情,可他在这人眼中看见的, 却更像是难过。
很浅很薄的一层, 像是积攒了许多年才沉淀下来,无法再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抹去的, 说不清的难过。并非是为伤,而是为人。
那弟子身上、脸上都还有灼烧感,尤其是脸上和眼睛伤得最重, 亏了谢梧俞给他渡了灵力,才减轻了他一些疼痛。只是他手指依然发颤,想去捂脸,却又不敢碰。
玄鹤伸手, 指尖在他眼上轻按了一下:“还能睁开吗?”
那弟子的意识大半被疼痛占了去, 但还能听见人说话, 勉强睁开了一条缝。
说来很怪,他眼睛被灼伤,光是动一下都疼,但方才被人这么一按,竟没有多大感觉,只觉有股凉意蔓进了左眼,将原先的灼热感压了下去。
玄鹤见他睁了眼,便道:“还好,能保住,只是以后看东西没那么清楚了。”
那弟子右眼还算是完好,模模糊糊瞧见眼前的人,看不清脸。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同旧书上的那位仙客有些像。
“谢谢……”那弟子说完这两个字,便彻底闭了眼,昏死过去。
旁边的几个弟子登时就急了,谢梧俞也紧皱着眉。
玄鹤侧头与他对上视线:“没什么大碍,睡一睡对他有好处。”
他说完这话,偏头看向谢梧俞身后,招了下手。
医尘雪和司故渊了然,抬脚走了过去,身后跟着流苏和元衡。
元衡本该归到白下门,但当着这几人的面他连动也不敢动,便一直待在原地,也被地上插着的那柄剑护在了屏障里。医尘雪和司故渊一动,流苏必然是要跟着的,若他不跟着,那处便只剩他一个人,太过显眼……
这么一想,他便还是跟了上去。
司故渊走到哪,屏障便罩到哪儿,先是谢家被罩进来,再是边上的裴家也被罩进来。
于是便只剩白下门那边,只能自己罩自己。
只余一家,实在很耐人寻味。
不过眼下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即便是时候,温常也不能直接问那人为何不护他们。本来便是不认识的,便也没有护着他们白下门的义务。
顶上的灵火依然在掉落,触到屏障后便烧起来,幽蓝一片,宛如鬼火。
待几人走到了近处来,玄鹤才开口问:“注意到了吗?”
他这一说,不止医尘雪几人,谢家的好几双眼都看了过来。
先前他们光去留意那灵火和弟子身上的伤,这会儿细细看下来,才发现有些不寻常。
那弟子身上,缠裹有黑雾……
有人惊疑出声:“邪祟?他身上怎么会有……是什么时候?”
自入阵以来,他们就能感知到邪祟的气息,但始终只是感知,没有明确的方向,眼下这邪祟却已经到了人身上来,他们竟毫无所觉。
“是那灵火。”接话的是谢梧俞。
“难怪我们找不到源头,这邪祟原是在灵火里。”几个弟子瞬间明白过来。
灵火常见,最易被忽略,因而他们在此处呆了这么久,也没有人怀疑过那些灵火,觉得有什么异样。
现在想来,不论是先前的甬道还是如今的明堂,这些灵火一直都在,是一眼便能注意到的存在,却又因为过于常见而被忽视。
“如此说来,岂不是所有的灵火里都有邪祟?”其中一个弟子又道。
若只是某一处灵火内有邪祟,他们也不至于分辨不清是哪一处,只能是这些灵火内都有邪祟,才叫这明堂内满是邪祟的气息,让他们寻不出源头来。
“不只有邪祟。”
闻声,几个弟子一道看过去,便见那病气缠身的人正垂着眼,眉心并不平展。而他身边冷脸的那位,眉眼压得比他还紧。尚未起身的那位也是一样。
三人脸色皆是沉重。
“你说不只有邪祟,是什么意思?”谢梧俞也听出来那话的不对劲,问了医尘雪。
医尘雪却没有好脾气地答话,眼也不抬便道:“你们自己不会看么?”
“……”
谢梧俞吃了憋,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又被地上的人引了视线。
司故渊已同玄鹤一样蹲下来,他盯着那些黑雾,在某一刻伸了手,指间灵力流出,牵引着那些邪祟从那弟子身上汇聚而来。不过片刻,他手心便聚了一团浓黑的稠雾。
下一瞬,他只一捏合,那团黑雾便散了个干干净净。而那些裹藏在黑雾里的东西,终于得见光亮。
“灵、灵识!”有弟子惊叫出声。
谢梧俞也变了脸色。
灵识谁都有,可出现在此,一个阵中,还是一个诡怪又满是邪祟的阵,换了谁也不会觉得这是好事。
寻常灵识好好的附在人身上,分一缕出去办点什么事,也会如数收回来,断不会轻易就舍了灵识。
况且……这些灵识也太奇怪了。
“这些灵识的气息,怎么……又乱又碎的?”
说话的弟子也有些犹豫,因为这实在是太奇怪了。这些灵识并不完整是属于谁的,而是许多人的灵识混杂在一起。
更令人费解的是,这些灵识太弱了,弱到就像是从原本完整的灵识上剜了一小块下来,再藏进这灵火里的。
气息有强弱,这也是正常,可不同人的灵识都聚在一块,又都弱得几乎无法感知察觉,这便是极为不寻常了。
人有贪嗔痴念,邪祟便生,若是所有的灵火里都有邪祟,便是所有的灵火里都有灵识。
如若别的灵火里藏着的灵识也是这般,又乱又碎,那便是……便是有人将那些原本完整的灵识,当成药石一般碾碎、混合,又毫无章法地分开,塞进了这些灵火里。
想通了这些,不只是近处的谢家人,连听见他们说话的其他人,神情也都一言难尽。
而那弟子问完那话,医尘雪转头看了他一眼,眸光竟有几分凌厉,似是不悦。
那弟子瞬间噤了声。这下,其他人也瞧出来气氛有些不对了。
“你们识得这些灵识?”
谢梧俞不知其中牵扯,便也无所谓顾忌不顾忌,问了心中猜想。
医尘雪转眸看他,默了会儿才答:“算是……有些渊源吧。”
司兰卿自不必说,医尘雪亲看过她的命格,又同司故渊一道去给她送了丧,其间渊源不是一星半点。陈宣与陈云舟也是一样。
至于花槐城的那些,他们或许一个名字也叫不出来,但他们都见过那场灾难,也见过那株华盖如云的槐树。
还有认不出的,也许是别处来的,也许就是故人庄死去的那些。
可不管是谁,陈司两家也好,花槐城也罢,素不相识的故人庄也好,他们的灵识都不该被困缚在此。
医尘雪下意识攥紧了手,反应过来什么后又松了手指,偏了眸光去看别的地方,视线正巧与司故渊相撞。
司故渊拧着眉,像是已经看了他很久。
大抵是出于心虚,医尘雪将手往后藏了藏。他无法确定,司故渊有没有看见他方才的动作。
那动作别人看了倒没什么,可若是换了司故渊,一眼便能瞧出来那是握剑的动作。
但医尘雪手里并没有剑,那只是在见了这些被困缚的灵识后,想斩断这些困缚,而下意识做出的举动。
“你别这么看我……”医尘雪终于经不住这样长久的盯视,先垂了眸子。
他已经几乎能断定,司故渊不但看见了他那下意识的举动,连他转眸时的失落都瞧得一清二楚。
可司兰卿的灵识在这里,心里最不好受的人便是司故渊,若是要司故渊反过来安慰他,又算是怎么回事?
司故渊却没说话,只直起身,手往虚空一握。下一刻,那柄楔进地面的寒剑便出现在他手中。
长剑归主,原先筑起的屏障瞬间便消退下去,被庇护的各家仙门又只得自己靠灵力撑着。
他们不知收剑的人要做什么,但也没人好意思问。
司故渊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将剑柄推至医尘雪手中,又将手掌覆在医尘雪手上,同他一起握住了剑。
“做什么……”医尘雪眨了几下眼,有些懵。
司故渊却已挪了步子,到了他的右后方,甚至不用往后靠,他的肩背就已经贴上司故渊的胸膛了。
“我做你的剑。”低冷的声音响在耳侧,平静又炙烈。
话音落下的一瞬,剑尖划出利落的弧度,凛冽剑气扫起袍摆,直劈向前。
剑气所过之处,灵火骤灭,邪祟皆散。
作者有话说:
orz继续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