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温常这位白下门门主的话在前, 众人都开始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弟子们更是三三两两地散开去,仔仔细细探查着身边的一切。
医尘雪这一小圈人却没怎么动, 显得格外清闲。
“像宫殿,又像庙宇。”医尘雪轻声咕哝了一句。
他这么说也有根据。那些白玉石柱清亮纯净,水纹漾开缠绕其上, 宛如仙宫里高耸入云的擎柱。
至于说是庙宇,则是因为在这明堂的正中,有一尊石像。
先前元衡跌坐在地,肩背撞上的便是这石像。
与那些累着银丝的白玉石柱不同,阵中之物多是幻境幻景,先前的甬道便是如此, 但这石像却实实在在是真的,并非幻物。
在场的人里随便是谁,一探便知。
这石像在身量与容貌上, 都不显严肃威武。只约比常人高出一尺, 面容也只算得上端正,并没有多好看, 但生了一双笑眼,瞧着便是个会逗弄人的模样。
其他人自是也早早便注意到了这石像,好几个弟子围着看, 尤其是谢家那几个,连领头的谢梧俞都盯着那石像,半天没移开过眼。
“这石像所刻……会不会是故人庄的人?”有人出声问道。
谢梧俞视线落在那石像的面容上,开了口道:“不是。”
他语气很平静, 甚至于没什么感情, 显得有些冷淡, 再配上他那张严肃的脸,让人有种他似乎不待见那石像的错觉。
但一个石像,有什么好不待见的?
医尘雪于是偏转了头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不是?”
谢梧俞看了他一眼,似是也没想到会有人反过来问他,但问他的人又偏偏是个病弱的,仿佛他声音大了点儿都能把人给震得没气儿了。
所以哪怕不想答这个问题,谢梧俞还是张口说了话:“天灾后故人庄无一人幸存,这石像若是故人庄的人,那又是何人所雕?”
他这么一说,不少人便觉得有理。
医尘雪却道:“自然是认得他,敬他爱他之人所雕。”
石像无非与供奉、祈福有关,这石像又落在这白玉石柱间,想必雕这石像的人定然是极为在意这石像的,才会造了这白玉宫殿一般的地方,将这石像置放在此处。
这道理一想便明白,也很合理,谢梧俞却依然板着脸,嗤了一声:“那可未必。”
“藏在这阵中见不得人的地方,哪有半分敬爱可言?”
“这么说也有理。”医尘雪点点头,忽然又问,“你觉得没人会爱他敬他么?”
他语气像是随口一问,但这问题来得没有前因后果,便还是显得有些突兀,换了旁人多半会是愣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但谢梧俞的反应却极大,立时便变了脸:“谁敬他爱他,同我有什么相干?!”
“他同你有什么相干,我怎么知道。不该问你自己么?”
跟谢梧俞比起来,医尘雪简直是轻声细语,而这一对比,便显得谢梧俞的反应更加不正常。
但医尘雪的问题也是很没什么逻辑,都是偷换了字眼问的。谢梧俞瞪着眼,没话了。
不过这一问一答下来,说谢梧俞心里没鬼,估计是没人信了。
医尘雪还想再套话,忽然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引了过去。
只见谢家的几个弟子叫起来,纷纷往外撤了几步,众人这才瞧清是怎么一回事——
原是其中一个弟子被点燃了衣袍,那幽蓝火焰越烧越旺,几乎将那弟子整个淹没在里面。
那弟子又跳又叫,不过片刻便被烧了半边脸。
他近处的弟子想去帮他,扔了张生水符,那灵火灭了一瞬,却又在下一刻骤然猛蹿,灼了那弟子一只眼。
那弟子捂着眼倒在地上,半张脸都染了血,看着着实可怜。
谢梧俞转头看到了这番场景,下一刻人便到了那近处去,三符同出,符文的虚影一道罩在那弟子身上,将那疯燃的灵火给压了下去。
“是上面掉下来的。”一个弟子揪准了间隙道。
谢梧俞正在查看地上那弟子的伤情,闻言便抬了头,往头顶看去——
映在他双眸里的火光,越发近了……
不止他这一处,浮于上方的灵火,竟陆续都在往下落!
几家仙门立即便筑起了屏障,将自己那方的人护在了里面。
司故渊则是又召了剑出来,手腕一翻,那剑便稳稳楔进地面,连带着近处的三昔之地的人也罩了进去。
医尘雪往那边看了一眼,心下明了了。
仙风道骨的扶栖仙长也奇怪得很,无亲无故的,怎么还将他们这里捎带了?但眼下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于是他只点了下头,道了声谢。
隔着一小段距离,司故渊抬手回了个礼。
医尘雪有样学样,跟着便是一拜,笑得极为友善。
扶栖自是不知道这一拜一笑的含义,但医尘雪现在的温良模样很有迷惑性,看起来和当年那个拐跑他家徒弟的人实在很不同。
于是扶栖迟疑着,又点了下头。
医尘雪去扯司故渊的手,眼里盛着笑意:“他若是知道我是谁,三昔之地的禁令指定还要再多上几条。”
他说得很小声,司故渊微微低了头听着,道:“再多禁令对你也无用。”
医尘雪想了想,说:“那倒也是。”
当年三昔之地多了那禁止他入内的禁令,他也还是隔几日便翻了墙沿偷溜进去,还时常是带着云仙楼的酒去的,少有失手的时候。
“说起来,那禁令如今还在么?”医尘雪歪着头想了想这个可能性,竟生出了几分怀念。
司故渊盯着他的神情,眉眼间的冷感平白被眨掉了大半。医尘雪听见他道:“你若是想,我们便回去看看。”
医尘雪听得一怔。
恍然间,他好像又看见殷红的落花了。
三昔之地的禁令可不止是记在弟子每日要背的书册上,还刻在途径的山石上,尤其是有关医尘雪的那条,不偏不倚,刻在了司故渊的住处。
医尘雪头一次看见时便笑出声来:“这定然是你那师父的意思,比我年长不少,竟像块还未开化的顽石一般。”
他们那时还未曾睡过一张榻,司故渊也不曾尝了他唇边的酒香。所以他说完那话,司故渊的剑便横在了他颈间。
剑风扫起了地上的落花,旋飞着扑在二人之间。
医尘雪隔着殷红的花瓣看见司故渊那张脸,忽然就愣了神。
直到今日他也觉得,司故渊的师父将那禁令刻在那处,不是没有缘由的。
可惜即便那禁令就摆在眼皮子底下,日日都能看见,司故渊也没有耳濡目染半点,从来只是眼皮一抬,便又低头做自己的事,彻底枉费了自己师父一番苦心。
医尘雪回过神来,轻声道:“是有些想回去看看了。”
这天地间还能让他们“回去”的地方不多。“回去”这两个字,于他,于司故渊,似乎都是很久违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更得慢,我直接就是一个长跪不起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