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下门守着何乌城几百年, 大小事宜,只要与邪祟相关,白下门定然是最先出头的那个。
此次故人庄邪祟频出, 前前后后来了许多波弟子,都无法将邪祟驱除干净,身为门主的温常才会亲自带了人来。
而得知此事的仙门, 自请前来的便有三家,云暝城三昔之地,来了坐镇的扶栖仙长,是个瞧着仙风道骨的长者。
椿都裴家,亲来的便是家主裴清晏。
越祁谢家,来的是本家家主的长子, 谢梧俞。同裴清晏年纪相仿,但生了张颇为严肃的脸,瞧着是个刚正不阿的模样。
几家仙门大都是挑了门中最为出色的弟子带在身边, 一道在故人庄会合。左右加起来足有二十几人。
这些弟子来自不同的仙门, 这个有师父,那个有家主, 所奉之人不尽相同。但耐不住有个白下门的门主在。一来白下门是东芜最大的仙门,谁都尊着敬着,二来故人庄是何乌城的地界, 理应归于白下门管顾。
如此,温常便顺理成章的成了最有话语权的人。
他们踏入故人庄后,并未感知到邪祟的气息。但他们也知道,这些邪祟只是藏匿在某一处, 不知何时又会生出来作乱。
因而一行人靠着灵火照亮引路, 几个人一堆, 分开去探查何处有异。
奇怪的是,他们几乎将整个故人庄搜看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无果,一行人只能回到原先说定的庙宇中,共商别的办法。
那座庙宇中的石像,少有人见过那副面容,但因为刻了名字,便又人人认得是谁。
既是傀师的祖师爷,便没有不跪拜供奉的道理。
这一拜可好,几十号人,毫无征兆地落入了狭窄而幽暗的甬道之中。而那些原先感知不到的邪祟气息,也在那一刻清晰起来。
起初,他们也以为这是故人庄的地底,以为是有人在此落了阵,或是留下了什么术法,才将邪祟的气息掩盖住了,以至于他们无法察觉。
但他们在甬道内走了许久,也发现了不对劲,意识到这里并非是地底,他们多半是入阵了。
可阵内景象,除了灵火便是黑沉沉的石壁,叫人瞧不出个究竟来。
好在传闻里受过祖师爷亲徒教导的某位门主,一眼识破这故人庄不止落了一个阵,并直言破阵须先合阵。
于是所有人在他的指引下,用符的用符,分灵的分灵,都开始找起阵结来。
一个又一个的阵结被翻找出来,又被合力破开,耗费了他们不少灵力。但甬道内依然不见什么变化。
直到某一刻,他们才翻找出一个新的阵结,还没来得及动手,那阵结便不攻自破,自己灭了个干净,让站在近处的弟子看傻了眼。
伴随着像是铜钟长鸣的声响,不知从何处灌进来极为强劲的猎风,甬道也开始塌落,晃得人不知南北。在一片幽蓝的火光里,各家仙门纷纷筑起屏障,将自身护在其中。
等到这不知缘由的动静渐渐退了下去,各家弟子脸上又青又白的,神色皆是一眼难尽。
缓过神来,他们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另一个地方,入目是纯净透亮的白玉石柱,以及……几个人影。
跟在温常身后的弟子中有个眼尖的,瞧见那些人里有个坐在地上的,穿着自家仙门的弟子袍,张口便喊了一句“元衡师兄”。
那几个背对的人影转过身来,其中三人身高腿长,相貌与气质皆非常人。另一个便是个眉眼清秀的小少年,额间有个形似白梅的印记,不用瞧上第二眼,谁都知晓那是纸傀。
最为惹眼的还是披着雪色狐裘的那位,眉目生得极为好看,肤色极白,但这白里透着冲天病气,让人叹惋。
而站在他身侧的,一位冷面不苟言笑,一位生得一脸慈悲相。
双方碰了面,简短的寒暄后,这几个不知来路的人便挂上了个“裴家客卿”的名头,众弟子所有的疑惑便都被强行咽了回去。
却在某一刻,在场看着最沉默寡言的那位出声道:“这个人,你见过。”
众人听得很懵,温常本人也听不明白。
医尘雪也是惊讶,顺着接了话问:“我见过?”
他回想了一下,又道:“没印象了。在哪里见过?”
“就在这里,何乌城。”司故渊答的是医尘雪的话,目光却直直盯着对面的温常,语气也十分冻人。
这番情状,众人哪怕听得云里雾里,也能猜到这个“见过”并非只是单纯的见过了。
冷脸的那人就差将手中剑直接横在那位门主的肩上了。
温常身后的弟子对司故渊的态度自是不满,却又顾忌着裴家,面上也不好太过明显,便个个憋得面如土色。
而裴家的几个弟子憋得比他们还难受,因为他们注意到了说话那人手中的剑……
裴清晏此行只带了四个弟子,皆是极有天赋又勤勉的剑修。也因为勤勉,裴家藏书阁里书册看了个遍,他们之中没有人不认得那柄剑。
裹着冷雾,刻着白梅的长剑,后世不是没有。
有些剑修为了向传闻里的那位剑仙更靠近一些,便会刻意将自己的佩剑镂刻得与那位剑仙的一样。但仿制之物向来是经不起推敲的,与那旧书上一模一样的,他们还真就没见过。
当然,现在见过了……
弟子们不约而同看向自家家主,发现家主也正盯着那柄剑,神色凝重。
没跑了。
几个弟子心下一沉,默不作声地,齐齐向那柄寒剑行注目礼。
家主不开口,几个弟子也不敢贸然动作,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在旧书记载中,那柄剑已经被折断,不该出现在此,更不该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这里。况且那剑认主的,除了剑仙自己,旁人恐怕连碰一下都要被震飞出去。
那握着剑的人能是谁?
他们是该上去问一句“你这剑哪儿来的”,还是上去直接给人磕个大的?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几个弟子就觉得太荒谬了。
然而下一瞬,更荒谬的来了。
就见那披着狐裘的人伸了手,握了下那柄剑,还是覆在人手上握的。
二人之间的站位很巧妙,又离得近,还有宽大的狐裘挡着,若是没有刻意注意,谁也看不到这个小动作。
但裴家的几个弟子从方才就盯着那柄剑,想不看见这一幕也难。
那看着病怏怏的人不知小声说了句什么,寒剑便消失在虚空中,被人收起来了。
那剑认主……
除了剑仙自己,旁人碰不得……
几个弟子又去看自家家主的神情——
很好,很安详。
几个弟子默默给自己吊了口气在嗓子眼,继续一声不吭。
于是只剩下夹在中间的三昔之地与谢家,当了回事不关己的看客。
温常素衣慈面,同元衡一样,身上都有与某人相似的气质,这种气质落在别人眼里是亲和,是平易近人,落在医尘雪和司故渊眼里便不一样了。
落在玄鹤眼里,便更不一样。
因此当温常和和气气说了那句:“我与几位似乎并没见过。”
三人都没有答话。
门主这么被人晾在一边,白下门的弟子要气死了。
好在医尘雪这会儿并不想为难谁,片刻后便扬着调子道:“你说没见过,那便没见过吧。”
这话的敷衍程度自不必说,但揪着问也显得没什么气度,于是温常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没话了。
白下门的弟子更憋屈了。
裴家的弟子依旧心如死灰。
“如今,还是破阵最为紧要。”
当看客的人中终于有人张了嘴。正是三昔之地的扶栖仙长。
医尘雪倒是一早便瞥见人了,但现在他换了副皮相,在三昔之地没名没分的,总不好直接上去问候一句“您老人家这些年怎么样”,便只能视线略略扫过,一句话没说。
况且这人好歹做过司故渊的师父,他摸不清司故渊的态度,更不好开口。
不过现在是这位扶栖仙长先开了口,医尘雪瞅准了机会,连连点头道:“这位仙长说的没错,眼下破阵才是紧要。”
他说着,往边上挪了两步:“诸位请,破吧。”
扶栖仙长:“……”
众人:“……”
医尘雪那话,很难不让人怀疑完整的该是“破吧,我看着”。
这种半是逗弄的张扬劲,竟让扶栖觉得有些熟悉。当年屡次偷溜进三昔之地的那人,说话便是如此,总是带着揶揄和玩笑的语气,说话做事张扬惹眼。
只是眼前人满脸病色,又是不同的。
因此扶栖走了那片刻神,便不理医尘雪了,而是转头看向温常道:“温门主,在场便是你对阵法颇精些,你可知道现下该如何?”
温常还没说话,元衡先白了脸。他很想制止些什么,却在与医尘雪对上视线时,医尘雪冲着他笑了下。
落在元衡眼里,那笑绝非是善意,更像是警告,让他闭嘴的。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温常走上前来,四下里看了一圈,道:“这阵中邪祟气息尚不明,若要破阵,势必要找出源头来。还望诸位,齐心协力,共寻出路。”
若是往日,元衡定然不会觉得这番话有一丝不对劲,可现在这番情形,他只觉得怪异。
三尊神站在这里,其中一个还是祖师爷,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
若是谁都不知道还好,偏偏元衡知道,偏偏只有他知道。
元衡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