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衡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那个名字。
怎么可能呢?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
未必就是那三个字, 或许只是同音。元衡这么安慰自己。
可他立刻又回想起先前问及三昔之地,听到扶栖仙长时这几人的神情,以及那微妙的沉默, 他便又难以平静了。
扶栖仙长,便是那人的师父啊……
这么一来,为何他们会问及三昔之地, 就有了合理的答案。
元衡视线向右移了几分,心下的震惊不减更甚。
如若他真是司故渊,那他旁边站着的,又会是谁?又能是谁?
当年在烬原,仙门合力诛杀魔头医尘雪,三昔之地也参与其中, 扶栖仙长最器重的弟子司故渊,更是在与魔头的缠斗中不幸殒命。
但这只是外界流传的说法。
少有人知道,司故渊确实是因医尘雪而死, 却不是医尘雪杀的他。杀了司故渊的, 是当日围剿烬原的仙门……
而这些仙门里,大多数的人都以为, 司故渊是因为不敌魔头才会殒命。
因为那大多数人不在近处,看不到那番场景。
三昔之地最出色的弟子,竟将一个魔头护在身后。
袍摆之下, 血色蜿蜒。
人人皆知,司故渊为教化医尘雪追至椿都,在裴家得了柄上好的名剑。
然而那时在烬原,再好的剑也抵挡不住众仙门的联合攻势。
剑身残损断裂, 毫无光泽, 再难辨认出原来的样子。
但没了剑, 还有符。所有冲着医尘雪去的剑气术法,皆被一一拦在咫尺之处。符用完了,便只能用灵力去挡。灵力也没了,便用肉身去挡。
元衡也是第一次见,会有一个人护着另一个人到那种地步。
他也是那时才知,原来传闻里所说,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竟全都不是真的。
可司故渊是仙门的人,如此护着一个魔头,这样的事传出去,于仙门便是名誉有损。
仙门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究竟是多一个违逆师门的叛徒,还是少一个天资卓越的傀师,仙门最擅长的便是权衡利弊。什么样的说法更皆大欢喜,他们再清楚不过。
于是传闻里只有为杀魔头而殒命的三昔之地的弟子,没有那个拼死将医尘雪护在身后的司故渊。
元衡回想起此前种种,这二人过分亲密的画面,心底的不安更甚。
能让司故渊这般小心看顾、愿意亲近的人,除了当年那个他护在身后的人,不会再有别人了。
那么如今,他们回来了,他们想做什么?
是来……报仇的吗?
这样的念头一出现,便像是某种魔咒,让元衡僵立在原地,喉咙发紧。他艰难地出声:“你们是……”
后面的话并未能问出口,因为几人都没有在看他,像是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司故渊此时已睁了眼,但依然拧着眉,面色沉重。
“这些灵火不对,有别的东西混在里面,那道气息有些熟悉。”
“谁?”医尘雪问他。
“司兰卿。”司故渊看着他,顿了下又道,“也许不只是她。”
医尘雪瞬间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司兰卿与他做过一世的兄妹,哪怕相隔千年,却还是有羁绊和牵连,因而感知会强一些,但若是别人的气息,他便认不出来了。
于是医尘雪看向玄鹤,想从他那里得到些答案。
玄鹤却也是摇头:“大概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感觉不到。”
医尘雪转回来看了会儿司故渊,才轻声问:“那就……先找司兰卿?”
“嗯。”司故渊应他,声音是闷的。
这回带路的只能是司故渊,医尘雪依然走在他身侧,后面跟着玄鹤和流苏,元衡落在最后。
比起刚才听到“司故渊”那个名字时的震惊,元衡现下已经缓过来不少,冷静了许多。也越发觉得,也许只是碰巧名字同音,并非就一定是那三个字。即便真就是那三个字,也未必就是那个人。
当年在烬原,司故渊身上被剑气术法伤得一块完好的皮肉都没有,他们亲眼所见。验明司故渊已死的,便是他的师父扶栖仙长,断不会有错。
不只司故渊,就是魔头医尘雪,他们也是亲眼所见,形神俱散,只余一缕残魂,被仙门合力封锁于冰棺。
现如今,那缕残魂只怕也早已散了个干净,不可能再聚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况且,先不说这二人的面容便不是五年前的司故渊与医尘雪,在气质上也有些大相径庭了。
人人皆知医尘雪此人张扬放纵,无法无天,眼里从无规矩,又使得一手好剑,傀术也修得极为精湛。
剑修从来都是剑不离身,眼前这人却是病怏怏的,只怕连握剑都费劲,更别谈挥使长剑了。
那个张扬到目中无人的少年,绝不会是如今这连说话都轻声温气的模样。
不会是同一人。元衡更加确信。
而且若真是那二人来寻仇,在白下门时就该发作,而不是帮着揪出了邪祟,又只扣了他来带路。
***
甬道内的路没走多久便要折拐,分岔处又多,司故渊凝神去寻司兰卿的气息,这甬道却像是没有尽头,任他们走了多久,也依然是无数的灵火映着两侧石壁,望不到一点儿别的景象。
医尘雪走久了,脚步便逐渐慢下来了。其他人有灵力撑着,他却是连个普通人都不如,甚至咳起来。
刚开始咳那两声,司故渊便偏头看了他,还不等司故渊问,他便道:“有烟尘,呛着了。”
说着还真像模像样地挥了几下手,像是要拨开空中浮着的细微尘埃。
司故渊凝眉盯着他,片刻后牵了他的手。
医尘雪手里原先捧了手炉,现在没了,手指便完全是冰的,好在笼在狐裘里,也瞧不出什么不对劲来。但现下被司故渊一抓,便现了形,无处可躲了。
司故渊抬眼看他,眸光映着灵火。
“为何又不说?”
“这回可不怪我,是你心神乱了。”医尘雪还笑得出来。
司故渊闻言一怔,静了下来。
医尘雪说得并无错,从感知到司兰卿气息的那一瞬起,他就已经乱了心神,失了往日的沉稳了。
医尘雪就着被握的那只手,轻捏了下他的手指,像是无声的安慰。
“司故渊,别害怕。我们亲送了她最后一程,我替她指了路,她会往生的。”
再次听见那个名字的元衡心下一顿,差点没当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