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火一夜没灭, 红炉烧得正旺,医尘雪窝在司故渊怀里,就这么睡了一夜。
起初冷得睡不着, 便只能拼命抓着手边的东西,大概是袖摆,但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司故渊的, 他分不清。
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冷又困,迷迷糊糊叫了司故渊的名字,不知道叫了多少次,司故渊一声一声的回应落下来,轻柔得有些缥缈。
但他也不记得司故渊究竟说了些什么了。
后半夜他完全没了意识, 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睁眼时,便已是天光大亮。
身体没有任何不舒服,也没有感觉到冷。
医尘雪正有些高兴, 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为什么坐在他面前的人看起来那么……大呢?
为什么他仰头也看不到那人的脸, 只能看到清晰又有些锋利的下颔线。
而且仰头的时候,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他看书时翻动纸页的声音。
那声音很近, 就像是贴着他的骨头直接钻进他的双耳的。
这一认知让医尘雪愣了好一会儿。他伸出手来,低头看去,在听见了同样的声音时看见了自己的手。
准确来说, 那不是真正的手,而是经过谁精心剪裁的纸手……
甚至没有手指。
医尘雪经手的纸傀不知有多少,哪怕看不见全貌,他也能想象得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
突然变成纸人这事, 换了别人多半会急得跳脚。医尘雪是另一个极端, 越是震惊他便越是没有反应, 盯着那双纸手陷入了沉思。
是在做梦么?
他心里想。
还没想明白,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将他捞到了掌心里。
被送到高处,他才看见了司故渊的脸。司故渊垂首,也在看他。
“医尘雪……”某位上仙的语气似是也有些不愿相信。
听见这话,医尘雪瞬间就推翻了自己是在做梦的推测。
他扭头向下望去,透过指缝看见了自己的衣物……
他先前还以为自己是站在榻上,这会儿从高处俯视,便知道那是自己昨晚穿的衣袍,一件不落地凌乱堆叠着。
医尘雪脑子空白了一瞬,吓得往后倒去,后背贴上了某人的手指。
如若不是梦,他现在就是纸人模样,整个跌坐在司故渊掌心里……
意识到这一点的医尘雪有点想死。
“应是灵识不稳,无法维持人形了。”司故渊的声音又落下来,这次便比较平静了。
但医尘雪本人还不能平静。
“我这样……多久了?”
问这话时,他甚至不敢看司故渊。
闻言,那边也有一瞬的沉默,而后才道:“夜里就变了。”
“……”
医尘雪想,他该庆幸现在这个鬼模样,就是脖颈红到耳根都看不出来。
他朝窗外看了眼天光,再次无声。
他仰头,仍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这么长时间,你就这么看着我,也不叫醒我?”
司故渊默了更长的一瞬,垂着的眼眸又往下压了一点,欲言又止。
最终,他道:“我在尝试接受这件事。”
医尘雪:“……”
医尘雪终于无话可说。
他连眼都不肯睁开了:“放我下来。”
司故渊落了手,他便忙不迭跳下来,躲进了自己的衣袍里,拉着小半截领边盖住脑袋,声音也闷在里面。
“那现在要怎么办?”
司故渊眉间并不平展。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夜里他就试着渡了灵力,但没什么用。
他也探了医尘雪的灵识,比人形时似乎稳了不少。这么看来,变成纸人也并非完全是件坏事。
可一直是这副模样便不行。
“待在这里。”
留下这么一句,司故渊便几步到了桌案边,铺了张新纸,执笔写起字来。
医尘雪露了半个脑袋,偷偷地觑着他,但隔得远什么也看不见。
可他也不愿意离近,就躲在衣袍里,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虽然是纸人模样,但一想到自己的衣物不在自己身上,他还是难以接受,觉得十分怪异。
等到司故渊落了笔,抬眸看了过来,医尘雪又立刻将脑袋缩进了衣袍里。
大概是想不通他行径为何这么奇怪的缘由,司故渊神情有一瞬的疑惑。
医尘雪依然抓着领边挡着自己,就见司故渊卷好了那封信笺,走到窗边去,不知取了个什么东西出来,靠在唇边吹了一下,是有些空灵的声音。
接着便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青鸟,落在了窗台上。
医尘雪看那青鸟有些眼熟,翎羽的颜色很像他千年前养的那一只。
但他确信不是同一只。
他看着司故渊将信笺绑在那青鸟脚腕上,等青鸟飞走了,转身往他这边来。
只一瞬,医尘雪便如惊弓之鸟,缩回了衣袍里面。
司故渊在榻沿坐下,问他:“冷么?”
“不冷。”医尘雪声音还是闷在衣物里。
“那你往里面钻什么?”
司故渊问着,伸手扯了下鼓起的那处。医尘雪却抓得更紧,立刻改口道:“我冷!”
司故渊愣了下,随即皱了眉:“不是说不冷么?”
“骗你的,其实很冷。”
医尘雪声音此刻又闷又低,听起来不大像是真话。
而他说完这话后,也没有听到司故渊的回应。
心虚更甚,他又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掀开领边一角,想去看司故渊的神情。
但别说是神情,他连司故渊这个人都没看见。
“司故渊?”医尘雪很小声地叫了一声。
没人应声。
医尘雪瞬间便有些说不上来的生气。
一声不吭就消失,也就欺负他现在是个短手短脚的纸人了。
医尘雪正想着要不要下榻去找人,外间的人便走进来了。
医尘雪又将脑袋盖住,声音闷在里面:“你没走?”
“为什么走?”司故渊不解。
他问得很诚心,医尘雪反倒没话了。
过了会儿,医尘雪才说:“我方才叫你了……”
不知是不是声音闷在衣袍里的缘故,他语气听起来有些委屈。
司故渊听得一愣,医尘雪自己也怔住了。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司故渊才伸手隔着衣物碰了下他,不确定地问:“医尘雪,你在哭么?”
医尘雪:“……”
“……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