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那个称呼, 司故渊明显有一瞬的愣怔,屋内烛火映着他半边侧脸,眸光比火光还要炽烈。
他想起来, 医尘雪转醒时似乎是说了什么的。
他几乎断定:“医尘雪,你梦见我了?”
“没有。”
一只手还被扣着,医尘雪却依然嘴硬。
但司故渊轻眯了眸子, 道:“你梦见我了。”
这次没带半点疑问的语气。
医尘雪知道再争论下去自己也不会占什么上风,索性拉了被褥一角,将下半张脸都给挡住了。
“醒的时候,是在叫我的名字么?”司故渊继续问。
“不是。”医尘雪否认的很快,也不看他。
“那叫的是谁的名字?”
“……不知道。”
医尘雪不是不能随便找个名字遮掩过去,流苏, 知鸢,谁都行,可问他话的人偏偏是司故渊, 一旦碰上这个人, 他就什么谎话也扯不出来了。
但他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司故渊总能听出来隐在后面没说的实话。
就像现在, 他明明说了“不知道”,司故渊却点头,像是听到了他的承认。
“为什么会叫名字?”司故渊问道。
一问再问, 医尘雪终于忍不住抬了眼:“你名字镀金了,叫不得么?”
“可你刚才抓着我的手,还出了汗。”
司故渊说着,没抓着医尘雪手腕的那只手也伸过去, 食指在他额边抹了一下, 指腹上果真沾了潮湿的汗迹。
“为什么紧张害怕?医尘雪。”
他问得很认真。
医尘雪瞥了一眼他没收回去的手指, 偏了脸:“我没有。”
若是他咬死不说,司故渊也不能将他怎么样,也不会将他怎么样。医尘雪所依仗的便是这个。
而他想的也是事实。司故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究没再追问下去。他只是曲着手指碰了下医尘雪的眼尾,缓着语气说了一句:“医尘雪,不论你梦见了什么,都别怕。”
于是榻上的人更安静了。
司故渊仍然渡送灵力到他体内。
那一瞬间,他们之间僵冷的气氛,像一层薄冰一样碎开了。
因为纸傀的事生出来的别扭,没有谁主动提及,无端生出来的思念,也没有谁先开口说过。
谁都没有解释,谁都没有说想念,但又好像他们都说了,也都听见了。
医尘雪听见那两个字,身上刺人的气息一下子就软得一塌糊涂。
他忽然有点想起来,五年前在烬原时,也是这个人跪挡在他身前,用带血的手指抹了下他的眼尾,也说了一句类似的话。
在明烛住着的院子里,明烛谢他时,他说他最怕麻烦,司故渊抬眸望他,也是一句:“医尘雪,不用怕。”
就连方才在梦里,他察觉司故渊受了伤,生气时,司故渊也说:“别怕,不会有事。”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司故渊根本不知道他在怕什么,只要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就总会这么安慰他。
而且百试百灵。
医尘雪闭了眼,抓着司故渊手指碰上自己的脸,轻声叫着:“司故渊。”
“嗯。”这回司故渊便切切实实听见了。
医尘雪叫了名字,却也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只是叫了那一声之后,他忽然便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
他很清楚的知道,司故渊就在他眼前,看得见,也摸得到。
没有生离,也没有死别。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梁柱边上那些幽蓝的火焰逐渐暗淡下去,金色的细尘也消耗殆尽,不再向榻上的人汇聚,医尘雪才睁了眼,说了句实话:“司故渊,我冷。”
他稍抬了下眼皮:“往日里不会这样。”
每回寒气侵体时,他总能靠着这些灵符和火烛捱过去,可现在灵符烧完了,司故渊又给他渡了那么多灵力,他体内的寒气仍然渗在骨缝之中,被压制着不再暴涨,却也没有彻底消退。
他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但依然冷得有些发抖。
司故渊又皱起眉来,渡送灵力的手指按在他腕间,去探他的灵识。
同最开始一样,不稳,晃得厉害。
奇怪的是,除了灵识不稳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
“除了冷,还有哪里不舒服?”司故渊问他。
医尘雪摇了头。
刚醒时他嗓子干哑,脑袋昏沉,四肢酸软,这会儿已经好转了,并没有什么恶化的迹象,就连体内的寒气也被清了大半,但他依然觉得很冷。
“这榻上像个冰窖。”医尘雪忍不住说,语气有些抱怨。
见他还有力气和心思去埋怨,司故渊紧皱的眉才稍稍松了些。
“往里面挪点位置。”司故渊道。
“嗯?”医尘雪扯着被褥一角,疑惑地盯着他。
“司故渊,现在不是……”
说了一般的话戛然而止,司故渊已经和衣躺下来,朝他靠了过来。
医尘雪下意识往里面退,又被司故渊拉住:“没让你一直挪。”
他说着,将人拉到怀里,医尘雪便完全被另一个人的气息盖住了。
熟悉的冷松香萦绕在鼻尖,医尘雪正要问,头顶却先落下来一道温沉的声音:“你方才要说什么?”
“没。”
“现在不是,后面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
医尘雪声音闷在他怀里,很小声。
过了会儿,他才想起来问:“你身上的味道,之前没有,在外面沾上的么?”
这几日司故渊总是出去,没说去哪儿,每回流苏都在他耳边念叨“坏嘴巴,又出去”。
医尘雪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总归是好奇的,只是前几日那番别扭之下,他们连话都很少说,更别说是询问行踪了。
如今便不太一样,气氛缓和下来,脸也碰了,手也牵了,人也抱了,许多话就容易问出口了。
司故渊“嗯”了一声,他也能顺着再问一句:“这几日你总出去,做什么?”
司故渊没答话。
医尘雪也不问了,他不是非要知道。
况且他已经知道了。
青枫处处是白梅,又有许多他爱吃的东西,所以他才会来,将一闲阁落在此处。
他原以为是他寻到了一个与自己契合的地方。
可在那场长梦里,千年前也有一个叫青枫的地方,他就生在那里。
他以为的巧合,其实一直有人在等他。
但司故渊不愿意说,他也可以不问,就当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