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皇太后

  安老尚书打着抖,慢悠悠跪下去,又抖擞着老胳膊老腿,艰难站起来,恭敬且缓慢地退出太和殿。

  一步一晃的样子,任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会心软动容。

  但祁峟不会,祁峟自顾自斟了杯上好的碧螺春,仰着脖子一饮而尽,旋即便干脆利落地盘腿,菩萨坐莲座似的坐在酸枝木桌子上。

  晦暗漂亮的黑眸,目送安老尚书提了拐杖,上了软轿。

  火热的眼光,似是要将拐杖软轿的桃木外壳灼烧成灰,让那数之不尽、取之如锱铢、用之如泥沙的真金白银,流通到自己手中。

  袁公公瞧着陛下越发冷漠深沉的眼神,心脏没由来一跳,旋即便紧紧揪了起来。

  安老尚书和自己一样,都是太皇太后的人!

  陛下如此折辱安老尚书,分明就是在打太皇太后的脸!

  哼,尚未及冠的黄毛小子,还敢给太皇太后下马威,真是胆子不小。

  当今太皇太后杜氏,先皇生母,祁峟嫡嫡亲的皇奶奶,是个大权在握的强势女人。

  祁峟那外政软弱内政松弛的爹,终其一生,都没能摆脱亲妈的掌控,一辈子都没做到真正意义的亲政。

  便是在废立太子这件国之大事上,都心不由己。

  啧!祁峟默默叹气,倒是对他那狼心狗肺的父皇,平白生出了几分怜悯。

  无功无能的可怜人罢了。

  “陛下,杜尚书到了。”

  袁公公低眉顺眼地通报,额头上横堆起来的褶子足有五六层,肥腻腻的脸,让祁峟看一眼便觉反胃。

  袁忠这丑东西,又老又不安分,心思过分活络,脑子还不够聪明,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不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敢站在太皇太后的阵营,监视皇帝。真当他祁峟和他那父皇一样,又蠢又弱吗?

  还是他家小柚子可爱。

  长相清秀漂亮不提,还是一等一的忠心,干活也利索,虽说脑子傻了点,智商还不如袁忠这个老东西,但是,人搁面前一站,就是风景一道啊。

  至少看着赏心悦目。

  嗓音也好。

  听着也悦耳动听。

  这般想着,祁峟闲闲地瞥了眼袁忠,心想:总管太监是吧,孤且再忍你最后几天,待到小柚子病好,你就哪来回哪去吧,刚好陪太皇太后养老,全了主仆一场,最后的情分。

  户部尚书杜泽,是太皇太后的嫡亲幼弟。

  岁数比先帝还要小上几分。

  是太皇太后如珠似宝宠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论起辈分来,他祁峟还要叫人一声舅公。

  别人的舅公都慈眉善目,他祁峟的舅公倒好,活脱脱一纨绔,文不成武不就的,沾着皇亲国戚的光,从亲爹那里世袭继承了户部尚书的肥差,正事不干,光顾着寻欢作乐去了。

  斗鸡、遛狗、喂鱼、养蝈蝈……

  杜泽是个奇葩,坐享高位,却视钱财权利如粪土,只对动物感兴趣。

  甚至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不近女色,清心寡欲到了极点。

  祁峟琢磨半天,也没想好怎么处理杜泽小舅公。

  是杀呢?还是杀呢?

  杜泽倒是不清楚皇帝心里的小九九,大咧咧进了太和殿,对着先帝的灵牌棺木叩首完毕后,便自来熟地走到祁峟跟前,和祁峟并肩坐在紫漆桌子上,右手自来熟的搂上祁峟的肩,道:

  “外甥孙子,赶紧的,往右边挪下,给舅姥爷腾点位置。”

  祁峟满头黑线地往右挪了些许,杜泽这才满意,舒坦极了。他双手比划着自己的肚子,又单手去捏祁峟的腰,道:

  “年轻人就是身材好啊,不像舅姥爷,胖的没边了。”

  祁峟:……

  该怎么说,灵堂里面话家常,还得是你。

  “外甥孙子啊,多吃点,瞧瞧你这气色,都不红润了,脸也瘦了……”

  杜泽心疼地揪着祁峟脸颊上薄薄的一层肉,用力地揉搓,直到脸色通红,才松手。

  祁峟:……

  找这么个奇葩,来办事,孤真多此一举。

  “你方才,从太皇太后宫中过来,为什么速度这样慢?”

  祁峟冷淡着脸,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先前来求见你,你不见我。”

  “现在你想见我了,我就得立马来?”

  杜泽理直气壮。

  祁峟:……

  孤是皇帝,你是臣子,能一样吗?

  “孤找你有事。”

  户部尚书杜泽拎起漂亮的白瓷茶壶,也不拿杯子,就着茶壶咕嘟咕嘟喝起了水。

  眼神也吝啬给予祁峟一个,惜字如金,“说。”

  “帮孤查查,三代皇陵的账目和陪葬品。”

  杜泽满面红光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嬉皮笑脸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面忧愁,他欲言又止,欲止又言,道:

  “外甥孙子啊,你知道的,我这个户部尚书,是闲职。”

  “户部的人,都不听我的啊,我就一吉祥物,摆那里好看招财的。”

  祁峟:……

  招财?少往脸上贴金。

  自从有了你,本就贫瘠的国库更是雪上加霜,散财还差不多。

  “你好歹是户部尚书,还混了这么些年。”

  “说来有愧,我不过是白拿俸禄十多年吧。”

  “一生所建实无,所毁多有;户部大门朝哪儿开,舅姥爷我都不清楚。”

  祁峟:……

  杜家怎么出了这么个废物!

  虽然可能,大概率,只有这么个废物能善终。

  “查个账而已,凭你杜家的威信……,不能算是难事吧。”

  祁峟:狐假虎威,一定是你的长处。

  大胖子杜泽眉毛都拧到了一起,纠结道:“那我找哥哥姐姐帮忙?”

  “随意。”

  祁峟不再搭理胖子舅公,懒懒道:“账本交上来就成。”

  “好了,你可以滚了。”

  祁峟信手拨开杜泽没上没下的手,稍一使力,便将人推下了桌子,杜泽直接脸着地,狠狠摔了一跤。

  祁峟也不觉愧疚,只摸了摸鼻子,没心没肺笑了下。

  杜泽也不恼,碎碎道:“小没心肝的,白疼爱你了。”

  祁峟不搭话。

  杜泽继续自言自语道:“外甥孙子啊,对我大外甥好点,好歹是你亲爹,亲的。”

  祁峟继续沉默。

  天知道你大外甥将要经历什么。

  杜泽将腰间挂着的一串长颈鹿形状的金元宝放进了棺椁。

  祁峟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无非是杜泽准备的、打算送给皇帝外甥做生日礼物的稀奇玩意。

  这边杜泽刚退下,祁峟便召来了锦衣卫头子,派人不动声色地探查皇陵情况,顺带差人去库房查账。

  前线是真的缺粮又缺钱。

  祁峟打算,先动私库,用私库的皇家藏品,找勋贵重臣们换粮换草药。

  自京城北上运粮,不出意外,三日足矣。

  只要京城有粮,前线士兵,便有活下来的希望。

  宫女太监,阖宫上下都忙的脚不沾地。

  太皇太后数度晕厥,大半个太医院都恨不能住进慈安殿。

  祁峟想着,是时候去拜访太后和皇太后了。

  他打算先去找太后。

  去见见他那18岁的、同龄的小妈。

  先帝薨逝不过四五日,年轻的太后尚未来得及从椒房殿搬出去。

  祁峟来的时候,没提前通信,刚到椒房殿门口,迎头和太后母女俩撞上。

  太后的亲生母亲,镇国公夫人穿着素雅洁白的丧服,哭的梨花带雨,嘴里低声呜呜着:“我苦命的姑娘啊,摊上这么对不管事不当人的父子,你怎么是这样白白守活寡的命啊。”

  “娘心疼你啊。”

  太后倒是一脸淡定,浑然没有死了丈夫的悲伤。

  甚至反而开口劝慰母亲,“新帝是我继子,他能怎样不让我守活寡。他还能让我改嫁吗?”

  祁峟耳朵好使,远远听见这话,笑得乐不可支。

  太后到底年轻,眼神好使些。

  她远远就看见了形单影只前来的祈峟,便掐了下母亲的胳膊,低声道:“慎言。”

  傻白甜镇国公夫人没get到女儿的意思,还在伤心地哭诉,“新帝,他刻薄你啊。这么多天了,都没见他找你尽孝道。”

  太后花容失色,恨不能举起手绢捂住亲娘的嘴。

  祁峟看够了热闹,便也歇了玩笑的心思,大步流星地走到母女二人面前。

  对着太后,干巴巴请安问候,“儿臣拜见太后,请太后安。”

  小太后本想避开这个礼,却被亲娘拽着,硬生生受下了礼。

  小太后:……死啦死啦死啦!

  镇国公夫人却一点没有灾祸临头的恐惧,反而当着祁峟的面安慰女儿,“晚辈向长辈请安问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莫说轻轻弯个腰作个揖的日常礼仪,便是跪拜大礼,你也受得起。”

  小太后:……真抓马啊!

  她的娘亲,真的是烫手山芋。

  推开吧,又是亲生的。

  留着吧,又是个坑货。

  祁峟本就知道镇国公夫人是京城有名的傻白甜,没想到居然能这么傻白甜。

  他实在是匪夷所思,自觉开了眼,涨了见识。

  也没有计较的意思。

  只轻轻对着小太后道:“父皇薨逝,皇祖母伤心欲绝,再执掌后宫,怕是有心无力了。”

  “孤尚年轻,未曾婚娶。”

  “特请太后执掌内闱,以尽孝道。”

  小太后:……!

  什么!

  我那吝啬混蛋的继子,要让我当家!

  阴谋!

  绝对是阴谋!

  镇国公夫人:执掌内闱?凤印!权柄!我女儿,终于可以在后宫呼风唤雨了,这女婿,死得真好!

  小太后:“本宫少不经事,怕是能力不足……”

  镇国公夫人迅速打断女儿的话,慌忙道:“太后娘娘自小聪慧,于经营掌家一事上最具前途,她一定可以办好的。”

  小太后忍无可忍,挥手捂住亲娘的嘴,“您闭嘴吧就。”

  镇国公夫人可是上过战场的女人,她娇娇弱弱的女儿怎么有力气捂住她的嘴,只肖轻轻侧个头,嘿,就脱离了女儿的束缚。

  “陛下您看重我们娇娇,她定然不会让您失望的。”

  “内宫由娇娇掌管,再合适不过。”

  “是吗?”

  望着镇国公夫人得意洋洋的、殷切的脸,再看看小太后生无可恋的、焦躁的脸。祁峟生出了邪恶的笑。

  有趣,简直有趣。

  “既如此,国公夫人就陪着太后和孤,前往慈安殿拜见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吧。”

  小太后连声应是。

  镇国公夫人却不乐意去,称病推辞了。

  甚至祁峟一行人还未走远,便听见镇国公夫人对着椒房殿的宫女太监道:“老巫婆,谁稀罕见她。”

  宫女太监们陪笑。

  镇国公夫人继续道:“我看咱们陛下就是个好的,又聪明又英气,怎么看都是明君相,哪像传言那样昏聩荒唐。”

  宫女太监们继续陪笑,眼睛嘴巴都笑僵硬了。

  镇国公夫人没有收敛的意思,继续道:“凤凰命也分人啊,有人当了十天半个月皇后就守寡了,可怜的。有人高坐凤位几十年如一日的稳当,吆五喝六一辈子都快快乐乐。”

  宫女太监们笑不出来了。

  镇国公夫人仗着战功卓越的娘家夫家和儿子们,可以在当朝横着走。

  她们这些宫女太监,又算的上什么呢?

  能坐上凤位的,在她们眼中都是好命的女人。

  至于时长,又算什么呢?

  非议皇家,还是当着暴君陛下的面,简直是自寻死路。

  她们活得再怎么卑微,到底也不算差,能活着可没人想死。

  祁峟走了一路,脑子里镇国公夫人那句“凤凰命”的语调还是挥之不去 。

  他亲娘也是个可怜的。

  在他被立为太子的时候,他那温柔贤淑的娘亲便被她父皇一杯毒酒送上西天。

  他父皇别的手段没有,去母留子的本事妥妥的。

  不单单他这个皇后嫡长子,便是年幼的七皇弟八皇弟,也早早人为的失去了母亲。那可是盛宠在身的贵妃娘娘和皇贵妃娘娘啊。

  都逃不过先帝的毒酒一杯。

  至于其他的兄弟,大多数母亲在生产时就“难产”死了。

  他们兄弟八个,谁也别笑谁,打着灯笼都找不出来一个有妈的。

  “你母亲的见解,还真是独到。”

  “陛下见笑了。”

  小太后的分寸感很好。

  与祁峟保持着远远的距离。

  寡妇和继子走得近,名声总归是不好。

  “孤真的有刻薄你吗?”

  “没有。”

  “陛下是个好人。”

  被发了好人牌的祁峟:……

  其实只是时候未到。

  慈安殿和椒房殿距离甚近。

  没走几步就到了。

  七八月份的天,又没有高大的树木遮挡太阳,属实热的离谱。

  祁峟是个不经热的,走进慈安殿的时候,丝丝缕缕的凉气自地下环绕而上,舒服的令人头皮发麻,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住进慈安殿的想法。

  太皇太后即使在病中,也要穿戴全套的服饰,正襟危坐地招待晚辈。

  祁峟看着老人家环绕满头的珠翠金银,馋的要死。

  钱,钱,都是钱!

  边境缺钱!

  士兵缺钱!

  百姓缺钱!

  他皇祖母,有钱!

  超级有钱!

  和他父皇一样有钱!

  “皇帝来了,坐吧。”

  太皇太后径直无视了小太后。

  想来也好理解,娶进门给儿子冲喜的女人,结果把儿子冲死了,是个不讲道理的女人,都会厌恶这个儿媳。

  祁峟也不和太皇太后客气,大咧咧坐在了主位下首,还特别有皇宫主人的自觉,吩咐小太后,“你也坐。”

  小太后是个识分寸的,立马规规矩矩坐在祁峟对面。

  坐姿优雅,挺拔如松,傲然如梅。

  端的是国色天香,容颜富贵。

  太皇太后斜睨了她一眼,到底是没把这个18岁的寡妇放在眼里。

  祁峟也不在乎这个细节,只道:“慈安殿,历来是皇太后的住所,祖母您,是时候移宫了。”

  太皇太后知道新帝不待见她,但想不到新帝能这样不待见她。

  手腕上挂着的佛珠手串都差点捏断,好险才克制住了脾气,道:“你就这样和皇祖母说话的?”

  “连个宫殿都要和皇祖母计较?”

  小太后眼观鼻鼻观心,不掺和祖孙二人的谈话。

  “你父皇头七未到,你就要把他老子娘赶出慈安殿?”

  祁峟满不在乎地端起茶杯,品了口上好的白马毛尖,道:“祖宗规矩,慈安殿是皇帝母亲的住所。”

  “您是父皇的母亲,太后是孤名义上的母亲。”

  “您若是久居慈安殿,那太后一直住椒房殿?”

  “这也太违背祖制了吧。”

  太皇太后:……

  你随便一个宫殿,不就能打发走那个女人了吗?

  太皇太后掀了杯盖,准备喝口茶压压惊。

  不想祁峟语不惊人死不休。

  还不等她气喘匀,又道:“父皇薨逝,皇祖母您伤了身子,太后仁孝,舍身替皇祖母您分担庶务。”

  “皇祖母您万万全了这片孝心才是。”

  太皇太后信手摔了杯子,浓妆重彩的脸上终于变了脸色,“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

  “回皇祖母的话,自然是孤的意思。”

  祁峟满不在乎。

  “哀家老了,你就要骑在哀家的脖子上,作威作福吗?”

  “你父皇泉下有知,会报复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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