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备两天之后, 傍晚六点，徐临在K姐的安排下，来到了某私人宴会的会场。
说是整备, 其实没多少能做的——
宴会定在城郊, 半山别墅区的某座大别墅里。这是宴会主人众多房产中的一处，人员进出管理十分严格，甚至动用了大型高精电子扫描仪——□□，针孔摄像头……所有可以记录或监听影像的设备都没法带入会场当中。
某几位圈内小有名气的“艺人”, 经过特殊允许可以携带手机，徐临显然不在他们之列。他要准备的, 只有一套统一的服务生制服, 以及，两道灵术法咒。
灵音术和灵视术。
两道灵术画在衣服内侧, 就能把他周围一切影像传到距离会场一公里外的特处局指挥车上。
相当于灵术版的窃听器和摄像机。
于是所有高精尖的安检设备在徐临面前都成了摆设，他就这样带着一个记录仪，跟着一众外围昂首挺胸走入会场之中。
K姐为了替他打掩护，挑选的都是彼此之间关系不熟络的员工，新人也有好几个。徐临这样的生面孔，在一群互不相识的人眼中也不显突兀。
一切都很顺利。
他只需找个好点的位置，左右转转身, 记录仪就能照下所有来宾，将影像实时传输给场外的同事，方便调查官确认宾客身份。
单菲菲和K姐都说过, 她们的“客户”“金主”, 有着极高的社会地位, 高到根本不敢想, 并非夸大其词故意吹嘘。
在见到某几位宾客时, 徐临实实在在吃了一惊。
这几个人，连他这样社交范围十分狭隘的游戏宅都认识。不光是他，但凡会用手机上网，会用社交软件的现代人，都能一眼认出那几位“国民爸爸”。
那些不认识的，或许只是不认识脸，没准蹦个名字出来立马也能让人下跪认亲。
巨佬的朋友，也是巨佬。
完全符合调查官们推测出的侧写：有钱有势，杀人之后能伪造受害者的行踪而不令人起疑，躲过警方的追踪。
并且以他们的社会地位和财力，说不定真能接触到上层除灵师，捣鼓一些邪恶的禁术。
凶手会是他们当中的某一个？又该怎么查呢？
徐临预想过宴会的情况：大概会是一场海天盛筵。
事实却错得离谱。
巨佬们都是体面人，行为举止也非常体面。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表情或欢快或严肃，总之是在谈巨佬们的事情，说不定明天就有一个新的大项目诞生。
那些职业外围压根没有上场的机会，更别说他。他只能远远站着，想凑近点都找不到借口。
虽不知这些上流人士私下的品性究竟如何，这种情况下，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讨得他们欢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要搭上金主，看来真的挺难，需要更私密，更小圈子的场合才行。
徐临忽然做了奇怪的代入，在露天花园里的会场上，吹着冷风站了半个多小时。
他正在无聊，一阵夜风吹过，夹杂了一丝阴冷的异样感。
感觉十分细微，像一根丝线被风卷着，不小心触碰到手背，一划而过，微小到几乎让人以为只是某种神经过敏的错觉。
但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这股似曾相识的异样感。
这是……？！
他心中一凛，急忙四处张望。刚才，应该有人从他不远处走过。
斜前方有几个背影正在远离——此时宾客喝下肚的酒意开始涌上，不少人已经离了席，在花园中散步。
徐临抬脚就要追出，想跟上去看清那人长相，一道人影霎然横在身前，挡住去路。
某个不知名的宾客。
这人五六十岁，身材发福，双鬓斑白，脸颊一片不自然的红晕，满身酒气。在酒精的作用下，慈眉善目的企业家形象逐渐龟裂，暴露出真实的内里。
“小美人，”那人乐呵呵问，“我以前从没见过你，新入行的？你叫什么名字？走，陪我喝两杯。”
两道灵术将徐临听闻的一切实时映在指挥车的几台监视仪上。
为了不引人怀疑，指挥车停靠在一公里外，树荫遮盖的街道转角。
车内鸦雀无声。
几个精英调查官深埋着头，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蔡静偷偷抬眼瞄了一眼曹熠辉。
他早已从座位上站起来，如冰雕一般立在监视仪前，双眼一动不动盯着画面，冷若冰霜的脸比往常更深沉更冰冷。
蔡静只偷看了半瞬，就被几乎快凝结成实质的戾气惊得心口一颤，赶忙收回眼神——正巧和她有相同动作的夏侯启目光对上。
二人同时一撇嘴，用口型无声交流。
夏侯启：不至于吧……
卧底本来就有一定风险。再说，徐临只是被一个醉鬼找上，根本谈不上危险。在混入会场之前，大家就预测过各种可能会面临的问题，这是出现概率极高的其中之一。
曹局犯得着发这么大脾气？
蔡静：大概，至于……
别的下属遇到这样的情况，曹局应该不会有过激的反应，但那是徐临。
遇到真正的危险，曹局或许都不会生这么大的气。
看到曹熠辉手背上凸显的青筋，二人无可奈何摇了摇头。
沉默了一阵的曹熠辉终于忍无可忍，对着耳麦，朝会场上的徐临发出指令：
“小临，你已经记录下了所有的与会嘉宾。我们已经把他们的照片传给资料科，很快就能核实他们的身份。”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无需再继续待在那里。随便制造点骚动，找个机会出来吧。”
徐临正在应付满身酒气的不知名大佬，忽然听到曹熠辉来了这么一句，微微一愣。
眼前的老头抱着什么心思，他当然清楚。这确实令他不快，但还不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何况此刻伪装的身份，就是专门陪人喝酒的外围。
录到了所有宾客的脸，可以查明他们的身份，卧底的任务能算完成。但若惹得客人不快，会给K姐带来麻烦。
曹熠辉的意思他明白，也感谢他给予的好意和特殊权利，但他没办法给眼前的醉鬼甩个巴掌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个烂摊子让别人去收拾。
他将曹熠辉的话置若罔闻，继续同缠上他的大佬周旋。
大佬问完了徐临的名字，年纪，所属公司等一系列情况，充分暗示自己看上了他，想要共度今宵，甚至有意长期包养的打算。
这个服务生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好相貌，而且刚入行，身上还带着浓厚的青涩和腼腆，让人越看越喜欢。
他伸出肥胖的手，想要搭上徐临的肩，将人带至别墅内的房间里。
监视仪前的曹熠辉，脸色由青转黑，手指紧紧捏成了拳。
下属们无不担心，他们的局长会不会忍不下去，一怒之下违法规定，动用灵术瞬间去往会场，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拳将那个老色鬼打去半条命。
虽然闹事之后可以用灵术强行消去所有目击者的记忆，但宴会场上人那么多，且那些宾客在常世具有极大影响力，善后工作做起来十分麻烦……
也不知道，自家傲然睥睨，作风蛮横的局长在盛怒之下能不能保持最后的冷静。
毕竟此前没人见过他如此盛怒的模样。
大概会动手吧。曹局做事雷厉风行，手起刀落眼睛都不眨一下，数量众多的飞剑，没一把是摆设。
蔡静已将手放在通讯按钮上，曹局只要一动手，她即刻联系后勤科，叫全员带着消除记忆的灵器马上赶来控制局面。
“这位老先生。”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通过灵音术传，从监视仪中传出。
下属们不约而同，一齐抬头望向监视仪。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横在徐临身前，挡住了想要搭上他肩膀的手臂。
“他已经和我约好了。”陌生男子朝大佬微微一笑，“在你之前。”
徐临下意识侧头去看来人，视线中的人物，同时清晰映在了监视仪上。
陌生男子约莫三十来岁，带着一副金边眼镜，长相帅气斯文，气势却很足。
他身材高挑，比发福的老色鬼瘦了两圈，手劲却比对方不知大了多少倍，捏着肥胖的手腕，竟将人疼的龇牙咧嘴。
身经百战的调查官们隔着监视仪都能一眼判断出来，西装下的手腕，必然已被捏出一团淤青。
“他要陪我聊天，”眼镜男子嘴角微扬，“你能去其他地方，别打扰我们吗？”
老色鬼几乎被疼出眼泪。
他不认识眼前的青年，但深知应邀而来的客人，家世都和自己相当，这人应当是哪个豪门世家的公子。
同在一个阶层，往后说不定有合作的时候，不宜随意结仇结怨。何况大家都是客，闹腾起来，主人家的面子不好过。
衡量一番之后，老色鬼心中有怒，然而也因诸多顾忌，决定咽下这口气，心中安慰自己一句“和气生财”，用力甩开钳制住自己的手臂，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指挥车里的下属们集体松了一口气。
“危机”虽还未完全结束，曹局的脸色仍然铁青，至少不会立马冲入会场，让一帮子“凡人”见识一次恐怖的“天神降临”。
终端响起“哔”的一声，资料科传来了那两位宾客的资料。
刚才事发时，蔡静就已经揣摩上意，吩咐资料科放下手中一切工作，优先确认这两人的身份。
此时档案发来，她迫不及待向曹熠辉报告：
那个老头是地产和金融业的一位大佬。鉴于他已经离开，即便上了曹局的黑名单，也可以留着以后找机会慢慢收拾，不着急。她念了几句，就将详细情报放在一边，转而汇报还在监视仪上的另一个人。
“这个男子叫周游，三十岁，毕业于D国M大学，医学博士，目前在我市瀚海医院担任……院长。”
“院长？”夏侯启惊诧之下忍不住插嘴，“三十岁就当院长了？”
他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档案：“神经外科医生？在我印象里，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有资格当院长吧？”
蔡静：“……那家医院，是他家开的。瀚海医疗集团听说过吗？”
夏侯启摇头：“不太清楚。常世的医院，我只去过两三次，都是为了调查取证。”
除灵师有自己的医疗系统，从来没关注过医院。
“资料显示，周游的祖上很早以前就去往欧洲，是我国最早的一批移民。这家人一直从事医疗行业，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国外许多医院，疗养院，都是他们的产业。”
“十多年前，国内开始兴办私立医院，他们也把目光瞄准了国内市场，成立了瀚海医疗集团，主打高端市场。如今国内的高端私立医院，百分之八十都有瀚海集团的投资。”
蔡静边看屏幕边念，“我市的瀚海医院，半年前开始营业，周游也是在那个时候回国，在自家开的医院担任院长。”
“才回国半年？”夏侯启思考一瞬，“扎根不深，应该没有机会接触到除灵师。凶手的可能性不大。”
蔡静看法相同。
只是，现在已经不是调查“谁是凶手”的问题。
曹熠辉仍旧紧紧盯着监视仪。
这个忽然出现的男子，如果单纯见义勇为还好，倘若动机不纯……
蔡静又将手按在了通讯仪上，思忖着是否让后勤科的人先把仪器带过来，免得曹局突然出手，场面失控，善后处理非常麻烦。
金边眼镜男的资料，在蔡静向曹熠辉汇报的时候，也通过灵音术传到了徐临耳中。
几乎同一时间，周游也朝他报上了自己姓名。
对于周游方才帮忙解围，徐临表示了自己的感谢。
这个一直生活在国外的人，不知是不通晓国内的人情世故，还是因为社会地位高，根本没打算含蓄，直言问：
“你为什么不想跟他走？据我所知，你们到这里来，都是为了搭上富豪。可你态度一点也不积极，站在这里几乎没动过。要知道，能在那些人面前露个脸，留下一点点印象，往后都能受益匪浅。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把握？”
周游居然注意到自己一直站在这里没动过？
徐临的目的和那些想要勾搭金主的外围不一样。虽也想过找机会凑上去，寻找和凶手有关的线索，只是没思考出可行的计划，索性作罢。
否则以他的“业务水平”，很容易露馅，不如找个不太起眼的位置，尽量避免惹人注目。
没想到周游很早就注意到他。
自己不合理的举动，引起了对方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