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灵:“……”
他扶住额头:“我是说我的裤子脏了,而他是个洁癖,所以我坐他的床,我以为他会生气……等等,”嵇灵忽然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个洁癖?”
嵇灵对渊主的全部印象都来自白泽,白泽说渊主是阴邪暴戾的邪神,所以嵇灵觉得渊主阴晴不定,白泽说渊主洁癖,会把触碰他皮肤的人丢进深渊喂蛇,所以嵇灵觉得渊主洁癖,讨厌旁人的触碰。
白泽耸肩:“大家都这么说啊。”
渊主长明,独来独往,厌倦阳光,他终年幽居在深不见底的虞渊之中,与魑魅魍魉为伴,数百年不曾出现在人间。
所有的典籍提到他,都是说性格乖僻暴戾,阴邪可怖,这样的一个邪神,怎么可能是好相与的人物?
白泽道:“传言不可能空穴来风,总之,你还是离他远点吧。”
嵇灵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说着,垂下眸子,隔着衣服,将手指点在了手腕处的虞渊印上。
自从被打上这枚印记,嵇灵每时每刻都在等渊主催动,他受过扶桑印,知道这玩意催动起来有多疼,如千蚁噬心,深入骨髓,让人夜夜不得安眠。
嵇灵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也知道自己最多能扛多久,也打算扛到最后一刻,然而这么多天来,渊主一次也没用过。
强吻的时候没有,抓他手臂的时候没有,穿脏裤子坐他床的时候也没有。
更何况,什么样的邪神,会去垃圾厂救一只女孩的猫呢?
嵇灵从沙发上站起来,提起了刚买的奶茶:“我试试吧,就算渊主不答应,也没什么损失。”
话虽如此,嵇灵却有种莫名的预感:“他会答应的。”
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又毫无道理,但是嵇灵就是觉得,渊主会答应的。
说着,他在白泽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抬步上楼,敲响了渊主的房门。
还是无人回应。
嵇灵对此驾轻就熟,他敲了三次门,渊主一次都没有理他。
嵇灵旋开门锁,直接走了进去。
室内昏沉沉的一片。
渊主依旧没有开灯,但凭着敏锐的灵识,嵇灵能感觉到邪神就在正前方,或许还正打量着他。
他睁着眼睛对着茫茫的黑暗,举起手中的奶茶,微笑道:“尊上,要不要试试甜品?”
渊主道:“不必。”
他似乎对嵇灵的屡次打扰感到厌烦,难得多说了两句话:“我不喜欢这些吃喝,以后你不要随便进来,出去。”
嵇灵却没有收回手:“尊上试一试吧,这是人间的年轻人中最流行的饮品,我手上这杯是龙井茶底,豆乳调味,配上麦粉和抹茶的香味,或许你会喜欢。”
渊主不接,嵇灵便维持着微笑的动作,和面前人僵持了半分钟,在一片沉默的黑暗中,他的手上骤然一轻。
渊主接过了杯子。
嵇灵瞬间伸出手,攀附住了渊主的手臂,而后手指微动,将整个手心覆盖在了邪神的手背上。
同一时刻,他微微侧身,勾住了房门,客厅的灯光从房门缝隙中撒入,恰好照在渊主的小半张侧脸。
渊主微微睁大了眼睛。
人体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嵇灵刚刚捧过奶茶,手心滚烫,覆盖在渊主的手背上,微微有些灼人,渊主则完全没预料到嵇灵如此大胆的动作,他迟疑着停顿了半秒,而后被烫到了一般,当即甩开嵇灵,后退一步,压下眉头,不悦道:“放肆,你真当我不会动手吗?”
嵇灵收回手:“抱歉,太黑了,前方有动静,我下意识便抓住了您。”
这理由实在没有诚意,神灵五感敏锐,何至于分辨不出前面是渊主,但是渊主无暇纠结这些,他蹙起眉头,沉声道:“你还不滚出去?”
而后一甩衣袖,彻底没入了黑暗之中。
嵇灵拿到了他想要的信息,闻言作揖,道:“小仙这就滚出去。”
他嘴上说着小仙,却没有任何客套的意味,而是大步离去,虚掩上房门,没理会客厅看戏的白泽,径直去了三楼姚孟贞的房间。
姚孟贞正架着画板画画,听见响动,抬眼看向来人,嵇灵步履生风:“你的《人体肌动力学》和《尸体解剖图鉴》呢?借我看一眼。”
姚孟贞指了指书架,嵇灵将两本砖头厚的书拿下来,很快翻到了他想要的章节。
人体脸部肌肉与微表情的运动规律。
之前渊主一直在黑暗中,无需掩饰表情,嵇灵又突然抓住了他,没有任何先兆,这个时候渊主的反应一定是最自然,最不加修饰的反应,代表了他对‘触碰’最真实的态度。
从刚刚和白泽对话,嵇灵就在想,既然渊主的性格不是传闻中的喜怒无常,那么有没有可能,他并没有洁癖,也不讨厌旁人的触碰呢?
世人以讹传讹,都觉得渊主身居九渊之底,就该孑然一身,独来独往。世人惧他,厌他,怕他,恨他,这天下虽有万千生灵,却没有一个活物敢亲近他,生怕触碰了邪神的一片皮肤,就会触怒渊主,被永世镇压在九渊之底。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会有渊主厌恶触碰的说法,只是因为根本没有人敢碰他呢?
这么想着,嵇灵飞快阅读书册。
神灵的记忆总是出类拔萃的,只要嵇灵想,他可以回忆起刚刚的所有细节,从渊主被抓住时的错愕,微微睁大的眼睛,到他看向手臂的视线,后退挣脱的动作,就仿佛脑海中回放的高清电影,每一帧都清晰无比。
他一字一句,对照着书本上的肌肉走势,回忆起渊主的表情。
人不悦时,眉肌应该下压,眼睑间距变窄,眸子变得狭长,但是渊主的反应和这截然不同,他睁大了眼睛,眉肌上扬,而后垂眸看向手臂,甚至没有立马甩开,而是愣了两秒,才仓惶后退,将嵇灵碰过的那截手臂藏在了袖子后面。
“他喜欢。”
嵇灵合上书册,笃定道:“他喜欢。”
吻也好,触碰也好,那种手拉着手,温度透过皮肤传递的感觉,渊主喜欢。
嵇灵不自觉地想起了第一次见渊主,他强吻邪神的时候。
那时渊主也是这样,他在嵇灵吻上来的瞬间睁大了眸子,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欲盖弥彰,恼羞成怒,仓惶用灵力震开嵇灵,色厉内荏地质问他。
渊主当时慌到什么程度?他连用来威胁嵇灵的煞气触手,都懵得啪唧一下掉了下去。
嵇灵现在想想,被独自镇压在地底不知多少年,他那个轻佻又漫不经心的吻,或许是渊主千百年来,第一次碰到另一个人的皮肤。
可惜嵇灵当时神色紧绷又跑得太快,没能深究渊主的反应。
这么想着,嵇灵将书册放回书架,快步从三楼折返,重新站在了二楼主卧门前,他咳嗽一声,敲响房门:“尊上?”
没人回复。
嵇灵再次转动把手,没转动,渊主从里面把门锁住了。
对于他们这种等级的仙神,破门就是随手的事情,渊主为了避免被他骚扰,竟然直接锁住了门。
嵇灵哑然,继续敲门:“尊上,小仙有事相求。”
他锲而不舍:“小仙真的有事相求。”
还是没人回复。
看样子,常规手段,渊主是不会出来了。
嵇灵垂下手臂,长长地叹息一声。
他放软声音:“尊上,放我进去吧,真的有事相求,十万火急的事情。”
若是平常,嵇灵万万不敢在太古三尊面前如此惺惺作态,但现在,他有恃无恐。
漂亮的神灵垂下一双清贵的眸子,像是实在被逼得没有办法了,他迫不得已走投无路,这才敲响了渊主的门。
嵇灵浅浅叹息,语调又轻又软:“尊上,真的有事,求你了。”
空气静默了三秒。
门把咔哒一声转开,房门向内开启。
渊主低沉的嗓音传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嵇灵含笑附和:“下不为例。”
这次屋内不是全暗的,渊主拉开了窗帘,他背对着嵇灵站在阳台上,察觉到背后的动静却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何事?”
渊主站的地方离门非常远,几乎是整个房间的对角线。
嵇灵上前两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步履不停,直到站在了渊主身后,再往前几步就会肌肤相贴,才停下了脚步。
渊主眉头微跳,不着痕迹地往前半步,几乎倚靠在了阳台的栏杆上。
“尊上。”嵇灵作揖道:“小仙将要出门远行,或有危险,不得不动用太古遗音,但是古琴和您绑定了,不能分开太远,故而想邀请尊上和我一起,出门远游踏青。”
他装作不知渊主的僵硬,自顾自的介绍:“我和白泽要去的地方叫封石村,坐落在西南十万大山中,山环水抱,古木参天,风景秀美,是个踏青旅游的好去处,届时我和白泽处理事务,尊上您只需要看看花赏赏景,等我们办好了,便可以回来了。”
嵇灵和渊主之间的距离并不近,是个非常合适的社交距离,即使面对面交谈,在这个距离下也不显突兀,但是神灵五感敏锐,渊主千百年未曾亲近过谁,一个硕大的热源就在背后,热源的胸腔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为不可察的气流拂过脖颈,吹动皮肤上细小的绒毛,连带着那一片空气都灼热起来。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勾了勾,冷哼道:“你的事情,何故劳驾本尊?”
嵇灵:“尊上不愿去?”
渊主道:“不愿。”
嵇灵垂着眸子没说话,片刻后,他微微伸出手指,捏住了渊主的衣角,极轻的摇了摇。
渊主手背一颤。
牵引的力道传来,很弱,但确实存在。
这是种全然陌生的感受,渊主是上古邪神,他代表着杀戮,血腥,战争,或者种种脏污丑陋的东西,从没有人敢和他挨得这么近,更没有人胆大包天,敢去勾他的袖子。
嵇灵的语气很弱,有点难过的样子:“可是我真的很需要太古遗音。”
他抬眸,再次晃了晃渊主的衣摆:“真的很需要……尊上,就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
嵇灵:有恃无恐。
渊主:心烦意乱。
明天一起下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