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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冬已深(正文完)

  段佐秋轻嗤一声,抬手,几枝绯色莲花朝着云鹤道人而去,花瓣四散,阵阵破空声无比清晰,锋利如刃!

  他仰面避开梅渠的掌风,随即和梅渠缠斗起来,金红色和纯白的灵力掀起一阵阵气流,四季轮回都不曾枯落的枫叶落了满庭,灵压掌风甚至波及到楼阁,建筑坍塌的巨响不绝于耳,而余下李泗温、云鹤道人和郑崔更是不能近身半分。

  郑崔面色难看,他的锁定虽并没有持续的效果,可在段佐秋身上,却是半分作用都没起到。

  仿佛一滴雨落进海洋,激不起一丝波澜。

  狂风呼啸,磅礴交缠的灵力撕开昏沉的天色,惊雷一声又一声撞在梅渠心尖,已成白骨的右手捂住心口。

  蓦然,她呕出一口腥血,染红了唇边雪白的长发。

  段佐秋仍旧安然无恙。

  不知他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动静,周身骤然爆发数万道金线,似针雨般落下,郑崔咬牙转了矛头,只能先处理密集棘手的针雨。

  段佐秋弹指,一枝绯色莲花猛然从梅渠的白骨中绽开,猩红的光芒似带着烈火,烧得白骨慢慢变焦,再化为灰烬,却仍旧不知足,隐隐还有继续向上蔓延焚烧皮肉的劲头!

  他掏出一方手绢,细细擦净了手。却听得李泗温对云鹤道人笑道:“已成。”

  霎时间,大雨似断了线的珍珠,从云端砸落,落下却似甘霖般淋尽草木,原先受段佐秋灵力殃及的枝叶重又恢复生机。浇至人身上,只觉满心酣畅。

  “蒋先生,这雨……”有学子将手伸出窗,神色怔然。

  “苦难皆消。”蒋故捋了捋长髯,笑道。

  不光是白沧学府的学子讶异,被雨浸湿的东南西北四城同皇都饶夏的众生都注意到了这场雨的不同。

  “神明保佑……!”人们或抱着孩子,或牵着爱人,亦或搀着老人,虔诚地跪在滂沱大雨中,喜怒哀乐忧惧尽哭于雨中。

  “他们成功了。”空旷无人的金銮殿上,沈留容低声笑了出来。

  “成了。”被云鹤道人和郑崔扶起的梅渠落下一滴清泪。

  昏暗的空中,忽地裂开一道罅隙,一个个金色符文撕开黑云,愈积愈多,铺满了整个天空。旋即,金色的阳光从云际倾泻而下,半边晴日,半边祥雨。

  段佐秋低垂着头,他没有施展灵力遮雨,就这般任由大雨浇透全身。沉默良久,他蓦然笑出声来,笑得癫狂,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咳、咳……”笑着笑着,一口血霎时从喉间溢出,他不紧不慢地掏出明月泪,莹白圆润的珠子表面不知何时已然布满网状的裂痕。

  段佐秋眼神冰冷,攥紧珠子,“咔”的一声清响,明月泪的光芒顿时黯淡。

  “啊——!!!”

  怨灵与明月泪一同被捏碎,瞬间爆发出愤怒的尖啸,其中的不甘心和怨恨似是要将段佐秋千刀万剐!

  紫黑色的怨气缠绕在段佐秋周身,狠狠撕咬着他的血肉!

  云鹤道人眉头一皱。

  这人……除了用明月泪稳定和收集怨灵,竟还以自身血肉饲养吗?

  “……滚开。”段佐秋皱眉,说话声却有气无力。

  《海畔云山图》被毁,他受了七成的反噬,如今明月泪破裂,怨灵挣脱,更是雪上加霜。

  段佐秋静静地靠着一棵老树,李泗温和云鹤道人布下了层层叠叠的阵法,以如今他的状态,是断然不可能逃脱的。

  更何况郑崔还留下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段佐秋忽地听到郑崔唤道:“杜楼主。”

  他蓦然抬头。

  杜清衡黑衣如新,就这般站在他面前,垂怜似的“看”着他。

  周遭星子浮动。

  段佐秋轻轻一哂:“来杀本座?”

  心口被星光凝成的剑刺穿的那一刻,段佐秋的面具砸在地上,沾满尘土。

  他想,如果是第四十一任摘星楼楼主杀的他,那他们才能算作两不相欠,而第四十三任杀的,不算。

  另一边,纪清洲与唐睢都透支了灵力,两人面色苍白,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苏懂糖撤了结界,挨个儿搀着坐下休息,见一前一后走来的李泗温和云鹤道人,秀眉微蹙,忧心道:“梅姐姐和崔小哥儿呢?”

  “梅渠寻了个好所疗伤了,郑崔看着那位段阁主呢。”云鹤道人一甩拂尘,瞥了眼纪清洲和唐睢,“灵力枯竭?闭眼睡觉,补回来。”

  唐睢轻声回应,乖乖照做,唯有纪清洲垂着眼睫,似有忧思。

  “李先生,他……”

  李泗温倒了杯茶,闻言笑了笑,道:“这事儿,我不敢妄下断言。”

  见他神色瞬间低落下来,还想强撑起来算一卦,云鹤道人一把拂尘甩在他脑袋上:“纪小友,等等杜清衡吧。”

  话音刚落,就见一身黑袍、面若傅粉的少年走来。

  “等我?”第四十三任摘星楼楼主杜清衡歪了歪头,问。

  “还不赶紧帮纪小友算一卦。”

  “新官上任,业务不熟,”杜清衡面色坦然,“不过我可以借你灵力。”说罢,一根银线缠在纪清洲瘦削的手腕上。

  纪清洲感受到丹田中重又涨起的灵力,道:“多谢。”

  -

  秋是多事之秋。

  好在人们终于熬过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一切慢慢步入正轨,而此时,初冬也悄然而至。

  深冬下小雪的时候,纪清洲在南城。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温暖明亮的灯火中流动。纪清洲缓步走在石板路上,见了百姓吞吐焰火,听着黎民卖力吆喝。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纪清洲走着走着,不知何时离了人群,来到一处僻静之地。

  他抬眼望着破败大门上的匾额,抿唇不语。

  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纪府荒宅前。

  上次来到这里,是盛夏,虽然府邸破败不堪,但正值榴花灼灼,仍是好看的。

  而且……他不是孤身一人。

  纪清洲霜色广袖下的手指微蜷。

  “卖花灯喽——”

  “卖花灯喽——”

  叫卖的声音随风飘来,纪清洲回首望去,一个中年男子正在不远处卖花灯。

  他不知想了些什么,快步走向吆喝的男子。

  “好嘞,您的兔子灯。”中年男子笑着将花灯拿下,顺带还挂了一张长条红纸,“公子可以写些心愿上去,咱们家的红纸开过光,最是灵验了,买过的都说好!”

  “好,多谢。”

  纪清洲握住毛笔,思绪百转千回,最终落下四个墨字。

  霜色衣裳的少年提着他的兔子灯,离开摊位,漫步游荡。

  穿过小巷时,他隐约听见一番对话,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女孩甜甜地笑着说:“谢谢哥哥!”

  女孩手中抓着一串冰糖葫芦,原地蹦了几下,笑靥如花,离开时还不舍地挥着手。

  “慢点走,别磕着了!”

  是熟悉的清润的声音。

  纪清洲扶住墙壁。

  他垂下眼睫,有些不敢看了。

  自从燃香算得陶岭冬还活着后,他便一直在寻人。

  云鹤道人告诉他,《海畔云山图》已毁,陶岭冬出去之后的地点是随机的。比起干等,纪清洲更愿意自己去寻。

  从秋末到深冬,他走了半个冬季。

  就连梦中,都是故人眉眼温暖,含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清粥同学。”

  纪清洲猛地抬眼望去。

  眼前人离他仅有几步之遥,一头霜白的长发扎成马尾,绀色长衫外披着红斗篷。

  眉眼、神色,俱是他梦里描摹的模样。

  “傻了?”陶岭冬挑眉,走近他,笑着伸来一串冰糖葫芦,似是随意道,“买多了,清粥同学吃不吃?”

  似乎有细雪落进了眼睛,纪清洲眼睫微颤,鼻尖酸涩,冰凉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陶岭冬眼尖,却不似从前那般手足无措了,他张开双臂,抱住纪清洲。

  久别重逢、失而复得、近乡情怯的心情,统统糅进了这个怀抱。

  大抵这也是他们二人第一次拥抱吧。

  “对不起啊,你别哭了。”陶岭冬退了半步,抬手用指腹擦净纪清洲脸上的泪水,不料他这话一出,一滴眼泪又骤然落下,淌过他的指尖。

  陶岭冬无奈的同时,心尖却也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微痒。

  “……对不起。”纪清洲哑着声,道了这么一句。

  对不起他什么呢?

  纪清洲不语,陶岭冬便也天马行空地乱猜。

  兴许是寻人寻到了,却怯怯不敢抬首吧。

  思及此,他蓦然笑出声来,笑得恣肆明朗。

  却被一只手捂住。

  陶岭冬抬眼:“……?”

  烟花在他身后喧腾怒放,绚烂夺目,而他却没敢分神。

  陶岭冬能在纪清洲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

  他喉结微滚,似乎明白了纪清洲要做些什么。

  纪清洲左手捂着他的唇,偏头在他耳畔道:“我心悦你。”

  烟花旋腾升空,炸开。

  “如果不愿意,你就再抱我一次。”

  说罢,他松手,等着陶岭冬的答案。

  陶岭冬几乎是下意识地靠近,抬首吻在他的唇上,似蝴蝶轻轻掠过,下一刻,陶岭冬正色道:“这是我的答案。”

  烟花喧闹,灯火明亮。

  纪清洲微凉的唇从陶岭冬的眉眼流连至唇,不知何时,二人已然换了位置,如今陶岭冬身后才是墙。

  吻毕,他与纪清洲额头相抵。

  多谢接连不断的烟花,陶岭冬才能清晰地看见纪清洲眼尾和耳根的红意,虽然他自己脸上也热得慌,但并不妨碍他笑。

  听到他笑,纪清洲只是弯了弯眼,眼尾勾连出潋滟春意来。

  见陶岭冬怔然盯着他,纪清洲轻轻笑了一声,将手中的兔子灯给他,又接过他手中的冰糖葫芦。

  陶岭冬回神,拉出手中的兔子灯的长条红纸,俨然是纪清洲的字迹。

  写得认真又漂亮。

  纪清洲望着他,轻声道:“苦难皆消。”

  而这红纸上写的,也是苦难皆消。

  陶岭冬笑了。

  二人十指紧扣。

  苦难皆消,风月正好,相偕同游,静候春光。

  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完结啦——

  这章写得挺多的哈哈哈。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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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一 先生

  窗外落了一夜的春雨,此时终于放了晴,温柔的阳光洒在碧绿的柳枝上。

  冬去春来,甲班窗外的杏花树开得正盛,其上的几枝杏花几乎要探进窗来,似是想瞧个究竟。

  课间过半,一名学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着白沧学府统一的鸭卵青色箭袖校服,衣襟和袖口绣着无名院特有的金色柳叶纹。

  “嘿!听说我们院新来了个先生,姓陶。”他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大概这么高,一头白发,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长得白白净净的。哦……对了,他还和咱才高八斗武艺超群智勇双全的纪师兄在一块儿!”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私语声四起。

  谁人不知纪清洲不但是他那一届结业考试的第一,而且还和摘星楼楼主、神泪巫娥拯救了天下苍生!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但凡出去混,呸,游历,报出白沧学府的名号,哪有人敢小瞧了他们?

  当然,打着学府的名号出去做些招摇撞骗、偷鸡摸狗的恶事是会受罚的,可并不妨碍学子们想象那幅仗着身份横着走的美好画面,以至于各门各派再聚之时,白沧学子们逢人便笑,硬是把其他门派笑得晕乎乎的,无不心想:白沧学府的学子们竟然如此热情。

  而纪清洲已经离开白沧学府有整整四个月了。

  有人疑惑道:“纪师兄已经离开很久了,你确定没看错?”

  那学子摸了摸脑袋,答:“我怎么可能看错呢?那可是纪师兄!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纪师兄诶!”

  “哦?”

  忽地多出一个清朗的声音,只是这话中含着点调侃的意味,学子回头一看,他口中“长得白白净净”的先生一头白色长发高束,正抱着书,倚在门边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对不起先生!!!”那学子脑袋一低,耳根微红,飞快地窜回座位。

  “好了,”陶岭冬放下书,扬起唇角,道,“我姓陶,教阵法理论和阵法布排,是白沧学府新来的先生,眼下呢,教你们整个无名院。”

  “我还是很好说话的。”陶岭冬翻了翻纸页,又抬头,扬眉望着方才和他率先打了照面的那位学子,温和道,“你叫杨絮是吗?愿不愿意当阵法课的课代表?”

  被点到的学子站了起来,一脸恍惚,听到问话下意识点了点头。

  “好,那从今往后,你就是课代表了。”陶岭冬颔首赞许,“我很看好你。”

  杨絮一脸恍惚地坐下。

  一节课很快结束了。

  杨絮趴在桌上,浑身散发着悲伤的气息。

  他阵法不怎么好,先前殷先生就被他气得连喝五大碗忍冬茶,如今却做了课代表,还是他自己稀里糊涂应下的……

  这日子以后可咋过哦……

  忽然,杨絮余光瞥见了一个霜色的身影,他登时坐直,双眼放光地拍了拍手边的人,声音虽低,但话中掩饰不了他内心的激动:“快看啊!快看!那是纪师兄啊!纪——师——兄——”

  一道略显无奈的声音响起:“看见了,是你‘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纪师兄。”

  杨絮身子一僵。

  这声音……竟然该死的耳熟。

  随即他僵着身体,趴了回去。

  陶岭冬给了他一个爆栗:“走啊,去和我见你纪师兄。”

  于是杨絮又一脸恍惚地跟着陶岭冬出去。

  见后来的一群人都围着纪清洲,杨絮才缓过神来。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拉着陶岭冬的袖子,坚定道:“陶先生,我一定带你杀进去一起看纪师兄。”

  陶岭冬:“……”啊这,果然每个院里都有那么几个活宝啊。

  他忽然想起他来无名院时殷先生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陶岭冬用手遮了遮光,正抬眼,恰好和纪清洲的视线对上。

  彼时陶岭冬见纪清洲的第一眼,亦是他同现在这般,逆着光,看不清脸。

  一瞬间,初见的画面和眼前之景重合。

  “自己去吧,我等他。”陶岭冬弯了弯眼,轻轻拍了拍杨絮的脑袋,杨絮松了手,飞奔挤进人群。

  纪清洲知道陶岭冬正等着他,便和学子们稍微寒暄了几句,刚好学子们也都还有课,虽一步三回头,却很快散了。

  “喏。”陶岭冬让他看了看自己刚折的杏花枝,却不给他。

  纪清洲轻轻弯了弯眼,那几朵红杏绽放在枝头,春意喧闹。

  陶岭冬抬头瞥了纪清洲一眼,含笑调侃道:“我可没想到我们清洲这么招人喜欢啊?”

  他一边支着下颌,一边偷偷用余光瞥着纪清洲的耳垂,见红了几分,便再接再厉道:“唉,我如今这满头白发的,也不知抵不抵得过这些后辈了。”说罢,还要再重重叹息一声:“唉——”

  却没料到纪清洲忽地躬身,一个吻似绵绵春雨轻轻地落在他的眼睫上,尽管该有的亲昵都曾有过,算是老夫老夫了,可每每这带着微凉的漱神草气息的吻落下,他的眼睫还是会忍不住轻颤。

  “别信,我就欠这一会儿。”陶岭冬眨眨眼,回吻在纪清洲耳垂。

  果不其然,纪清洲的耳垂登时红了个透。

  他纤长的眼睫也垂着,没敢看陶岭冬。

  陶岭冬笑得明朗。

  虽然他没办法在榻上欺负他,但不代表他真的就束手无策了。

  他垂眼看着手中的杏花枝,踮脚簪在纪清洲的发间。

  红杏为纪清洲这张清冷沉静的脸添得几分烟火气,尤其在他耳垂红透犹似玛瑙的时候,似红梅落雪,煞是好看。

  “白发又如何,我既钟情于你,自是此生唯你一人。”纪清洲倏然抬眼,定定地望着他,语调平静却有力,一字一句珍重无比。

  陶岭冬翘起唇角,眉梢眼角尽是笑意。他起身,同纪清洲十指相扣,随即又偏头望着他:“好,我也相信我陶岭冬看对眼的人,下次这话我再也不说了。那咱们……”

  他顿了顿,笑着说,“去找李先生喝茶?顺带看看小睢,别让那他成日都那般无聊得要死?”

  纪清洲无奈,弯了弯眼,眼尾微勾,便像是一捧雪,半融成水淌进爱人心尖,陶岭冬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随你。”

  番外二 红梅

  几夜大雪纷飞。

  极目望去,无垠而厚重的白色铺满整个天地。积雪压在黛瓦上,瓦片终于不堪重负,和雪一同落下,碎在地上雪堆里。

  有北风呼啸而过。

  朱红宫墙前,有一棵粗壮的老桃树,而今枝丫光秃,风雪中显得极其萧瑟。

  桃树前,一道颀长的身影静立不动。

  “留容。”

  来人头戴金冠,身着上好的玄色锦缎长袍,长袍上绣纹精细。眉目温雅,天生一张笑唇,看起来随和又可亲。

  “皇兄。”沈留容回首,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来,只是眼底淡漠得很。他向沈留观拱了拱手,道:“皇兄既然如今已为人君,便应知道,似我那般荒唐残忍的做派,天下百姓容不得我。今日‘沈留容’暴虐无道,被亲信所杀,太子沈留观继位,这才是对天下人最好的结果。”

  沈留观瞳孔微颤。

  他年纪尚小就被父皇扔进深宫自生自灭,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他的母妃,也就是先皇后,曾叮嘱当时身为太子的他,要多多庇佑沈留容和其母妃百月蓉,只是世事无常,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如何护得住他们。

  一念至此,沈留观刚想开口,却见沈留容轻轻摇头。

  “皇兄不必心怀愧疚。”他道,“这天下,本来就该是你的,不是么?”

  沈留容抬手抚了抚老桃树的一根枝丫,浅笑道:“只是这棵老桃树,还望皇兄多多照顾它。”

  “留容在此同皇兄辞别了,”沈留容再次躬身拱手作揖,而后淡淡唤道,“元之,我们走。”

  他甫一抬腿,就忽然听得沈留观道:“留容,既然你意已决,皇兄便不再强留。只是,还有一个人在御花园等着,他想见你一面。”

  沈留容垂在广袖中的手指微蜷,他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多谢皇兄。”

  深冬,御花园的红梅开得正旺。

  一眼望去,红梅落雪,说不清是红梅衬雪衬得皎白,还是大雪衬梅衬得嫣红。

  深冬风寒,有红梅旋落,埋于尘雪。

  红梅林中,一道水蓝色身影异常显眼。

  唐睢。

  该来的终究会来的,不是么?

  沈留容低眉垂眸,心间微苦,却仍快步走近。

  是沈留容先开的口:“久违。”

  “久违。”

  沈留容听着唐睢干涩的嗓音,心底苦笑,却面色不改,不露一丝端倪。

  分明从前是同游的三四载同窗,可在凛冽寒风中,却仅有两句泛泛的寒暄。

  比风更似刀刃,贴着血肉磨砺,锋利之后刺破肌肤,一寸寸地剜着心脏。

  僵持的局面到底是负罪者率先开口打破:“如若你想寻你阿姐的尸体,便挖了东边那棵老桃树罢,唐裳被我埋在底下。”

  唐睢抿了抿唇,沉默地看着他。

  “不是我亲手埋的。”沈留容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淡笑,像是毕生都难以撕下的假面,他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的手下元之埋的。”

  他没有撒谎。

  唐裳的尸身和沈长夏的都埋在老桃树下,沈长夏是他亲手埋的,而唐裳……唐裳的死,和他有很大的关系。

  在和段佐秋决裂之前,他也是所有悲剧的幕后黑手。这样一个血孽深重的刽子手,用这样一双手埋葬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太脏了。

  他怕脏了她。

  “我知道了。”唐睢沉默良久,只回了四个字。

  四个字,却含义颇深。

  无论是尸体埋葬的地方,还是他的所作所为,那张虚假伪善的君子皮下裹着的一副烂心肠,唐睢都已知晓。

  沈留容垂眸。

  能把曾经健谈开朗的人逼到如此境地,他忍不住心下讥讽自己,到底是从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走出的皇子,如此心狠手辣。

  只是,若能重来,他定是要走一模一样的路的。

  他无悔,亦无恨。

  说到底,他还是自私自利。

  “要杀我么?或者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沈留容抬眸,定定地看着唐睢。

  他唇角笑意加深,眼底漠然一片:“我就站在这里。”

  唐睢轻轻蹙了蹙眉。

  恨吗?他问自己。

  沈留容是幕Hela后黑手之一啊,如何不恨呢?

  段佐秋那些计划,哪里没有他的手笔?

  杀吗?他又问。

  只是这次,他心中却是空茫一片。

  “也是,我凭什么来为难你呢?”沈留容轻笑一声,“虽常言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但也说‘善有善果,恶有恶报’,你不取我性命,我也终归是活不过明年春的。”

  “‘恶有恶报’,如何不算对呢?”

  他笑着笑着,到后来剧烈地咳了起来,喉中的血沾满了整个白皙的掌心。他轻轻皱眉,忍着喉口的痒意,捂嘴的手攥成拳,又让广袖垂落,负手藏于身后。

  “你还有何事?”他敛了笑,声音冷然道。

  唐睢咬唇,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方走两步,他开口,呼出些许白气。

  寒风捎来了他最后一句话:“……死之前记得让人告诉我,我好剁了喂狗。”

  沈留容笑了,眼底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血顺着指缝滴落到雪上。

  他转身,望向站在角落里的元之。

  “殿下……”

  “走吧。”沈留容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至于唐睢,他会守诺。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守诺了。

  番外三 冬夜

  段佐秋自娘亲死后,就一直被他爹段沉跃锁在地牢里,直至他长到十四岁。

  最初他还会惊慌无措地喊“爹爹”“娘亲”,只是接连十日都见不到任何人之后,年幼的他也猜到了,他似乎被段沉跃遗弃了。

  每日的饭食都从一个拳头大小的洞里送进来,只是都关在地牢里了,那些饭食,与其说是给人吃,倒不如说是喂狗吃的。而段沉跃似乎就在养着他这样的一只狗。

  摧毁他的身体,折磨他的神智,让他像一条濒死的狗一样残喘度日。

  直到……他碰到了第四十一任摘星楼楼主,杜清衡。

  彼时,被关了一个月的段佐秋终于见到了人,那人是个侍从,专门给他送饭菜,段佐秋以为段沉跃回心转意,高高兴兴地吃了饭,好不容易养了点肉。

  带出地牢,见到段沉跃,他却笑不出来了。

  一把剪刀飞掷,刺伤了他的左眼。

  段沉跃细心地为他敷药,系上了白绫,温柔地拍着他的脸:“记好了,你自幼体弱,生性孤僻顽劣,而这只眼,是你自个儿扎的。”

  段沉跃带着他出席了一个门派的酒宴,而他却因“自幼体弱”的缘故,只两天便要被人送回东帝惊雨阁。

  他当时并不知杜清衡是如何猜到他有险的,只知道他那时被人一个手刀劈晕,醒来便身处一片琉璃天地。

  “小子,你真是那什么阁阁主段沉跃的儿子?”面如傅粉、唇红齿白却瞎了双眼的少年问。

  他问得冒犯,措辞也不讲究,话里还有股混不吝的劲儿,是个人都讨厌和他说话。

  段佐秋不出声。

  “说话,小子。”少年不耐烦地啧声,随后又小声嘀咕,“要不是看你这副惨得不能再惨的样子,小爷才不救你。”

  “……我是。”

  许久不曾开口,段佐秋声音沙哑粗砺,难听刺耳。

  少年忽然大笑。

  “我叫杜清衡,是第四十一任摘……”他说到这里忽地顿了顿,改了口,“方便你记,尊称我为四十一爷好了。”

  “你叫什么?”

  他的右眼尚能视物,能看见眼前人脸上狡黠的笑意和周遭浮动的星子。

  他沉默片刻,在杜清衡皱眉之前,开口道:“段佐秋。”

  “你把我送回去。”段佐秋说。

  不是请求。

  果然,这命令一般的语气让杜清衡一下子冷了脸:“回去做什么?你回去就得关在地牢里!”

  “你怎么知道?!”段佐秋捏着拳头,骨节泛白。

  “摘星楼你知道是干什么的吧?我是楼主。”

  段佐秋默然片刻,道:“那你更应该把我送回去了,不然我爹会害你。”

  最后到底是段佐秋更执拗,杜清衡便送了他回去。

  杜清衡在这群老匹夫之间地位高,他当着段沉跃的面阴阳怪气了一番,段沉跃却甘愿低头被他骂。

  等回到东帝惊雨阁,段佐秋没有如预想中地被关进地牢,而是被段沉跃教导,再后来,成了他暗地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十三岁生辰,段佐秋杀了杜清衡。

  十四岁冬至,段佐秋杀了段沉跃。

  恩人杀了,仇人杀了。

  他也不明白他活着做什么。

  段沉跃沦为阶下囚之际,笑得癫狂又兴奋。

  他像说笑般道出段佐秋体内神智癫狂的毒是他下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他手刃恩人。

  他还道出了宋叶瑶的死。

  西洲门曾是天下第一大派,每年送往聿京求学的弟子数不胜数。

  而段佐秋的娘亲是西洲门的圣女。

  当时的段沉跃是东帝惊雨阁的少阁主,阁主段杜安教导严厉,段沉跃生来又天资聪颖,是人人称赞的天之骄子。

  西洲门圣女和东帝惊雨阁少阁主的婚事,自然是人人艳羡,尤其在西洲门掌门被奸人所害,宋叶瑶灵根被废之后,更是让那些女弟子万般羡慕。

  只是这门婚事其实另有隐情。

  宋叶瑶与其师兄霍铭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只是一次下山降伏妖兽,宋叶瑶被段沉跃所救,才从妖兽爪下捡回一条命。

  宋叶瑶自是感激不尽,西洲门掌门也往东帝惊雨阁送了许多谢礼,却被一一退了回来。正当西洲门掌门疑惑之际,东帝惊雨阁却送来一封书信,一封求娶西洲门圣女宋叶瑶的书信,落款是段沉跃。

  是夜,宋叶瑶同霍铭十指相扣,跪在掌门面前,说,师父,我已心有所属。

  掌门看着她养大的姑娘,亲自修书一封,为宋叶瑶婉拒了。

  直到掌门寿宴,三师叔走火入魔,一剑杀死了掌门,还杀了不少弟子。瘫倒在地的尸体中,也有浑身是血的霍铭。宋叶瑶也被妖兽毁了灵根。

  家破人亡之际,段沉跃忽然出现,向她伸出手,以礼求娶她做他的妻子。

  宋叶瑶以为自己所遇良人,渐渐为他奉上一颗真心,却撞见了他的秘密。

  她才知道,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天灾人祸,巧合意外,一切都是段沉跃设的局!

  而后被她关进了地牢。

  段沉跃先是对她用了百般酷刑,他想让宋叶瑶再说一句爱他,却始终等不来。

  于是他挖她的眼睛,砍她的双腿,喂她蛊毒,剁了她手指做成菜肴,掐着段佐秋的脖子威胁她把自己的手指吃下去。

  最后逼得宋叶瑶自戕。

  段沉跃将她的头割下来,用灵力维持,不让它腐烂。

  只要头颅还在,那瑶瑶就没有离开我。段沉跃温柔地笑着。

  他又说,你知道么,我的娘亲也是被我爹杀的,她死在审判台上。她死之前瞪着眼睛,指着我,说我流着她的血,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段沉跃盯着段佐秋,缓缓笑了。

  他说:“杀了恩人的你,也极其卑劣呢。不枉我费尽心力,终于养出了个疯子。”

  疯子?

  怎么不算是呢?

  段佐秋也笑得身体发颤。

  冷眼看着无数虫蛇啃噬着段沉跃的骨头,段佐秋面上含笑,扔了一条毒蛇,那蛇一口咬住他的喉咙,段沉跃顷刻间毙命。

  段佐秋砍了他的头,制成了人头壶。

  在那年寒冬深夜,他握住剪刀,往自己的心口扎了一刀。

  偿给杜清衡。

  【作者有话说】:番外完结。

  Tips:看好看的小说,就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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