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这里是穷苦人聚居的地方。
茅草屋横野几里,卖炭翁随处可见。
这样的贫民区,鲜少会有人来的。
天摸黑时,碳翁推着板车回来,滚轮在路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沟壑。
碳翁忽停了下来,似乎听到什么声音。
叮铃。
叮铃。
清脆空灵的铃铛声里,夹杂细微的踩雪声,由远及近。
四面灯火昏暗,借助街边几家亮起的光亮,碳翁隐隐看见几道人影在朝这边走来。
人影踏入光影的那一刻,碳翁瞧见的,是一群穿着黑色大斗篷的人,极低的帽檐几乎遮完了他们的脸。
为首的那个人,拿着有蛇像标志的权杖,上面挂着一个如小灯似的铃铛。
这个场景属实诡异,碳翁后退了几步,“你…你们做啥子咧?”
话落,迎面刮来一阵寒风,随后是让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碳翁眼睛越瞪越大,惊恐占据脸庞。
黑色的蛇在雪白的地上快速朝四面八方窜行,碳翁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些蛇能在大冬天活动,因为他的瞳孔里倒影着的,是一条张开口飞向他的大蛇。
“啊——”
一声痛苦哀嚎后,这片雪地如同启动了什么开关,四面八方传来惊恐叫喊的人声,随后是厮杀声,沙哑的怒吼声,不多时,白雪地染红了大半。
所有黑蛇如完成任务般,迅速窜回黑影人身边,随后踪迹全无,像从未出现。
“禀少祀官,此地未发现蛊童的踪迹。”
一黑衣人上前,对站在前方拿权杖的人禀报。
话落后,前方人许久没有动作,也无半点回音,这不由让后面的人都集体悬起心来。
前方人上前一步,铃铛摇晃发出的声音在这片雪地回响,空灵,死寂。
他缓缓仰头,随着帽子的后延,大半张脸显露出来。
看起来,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他似乎天生一副笑相,一双眼睛如朝露那般明朗。
“过去这么久了,还一点线索都没有?你们,还真是无能啊。”
青年嗓音也悦耳,细闻如山泉之水。
可那些站在他身后的人却个个噤若寒蝉,仿若这位少祀官,是个无比危险的人物。
少祀官叹了一口气,转身慢慢离开。
寒风里,只留下他一句呢喃细语。
“我的小奴隶,你以为,你能躲多久呢?”
*
纪听训回到宸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时瑾微找他找得几乎快疯掉,人一直处于爆发边缘,当纪听训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时,第一件事就是掐住纪听训的脖子,愤怒道:
“你还知道回来?从进宫那天到现在,都过去多久了?你知道本王找你又找了多久?你究竟有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纪听训脸色苍白,整个人如病入膏肓般,虚弱无力。
时瑾微吼完才发现他的不对劲,拧眉道:“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是想干什么?”
纪听训伸手,想推开时瑾微,奈何身体太过虚弱,根本拿不出半点力气。
他强撑着回来,已经是极限了。
眼前的景象渐渐虚影重叠,最后归于黑暗。
时瑾微刚想继续骂,纪听训就晕倒在他身上。
“你……”
时瑾微一股火还堆在胸口没发出来,可眼下看着纪听训这般病弱的模样,那些火忽就自动烟消云散般。
“杨正,去请大夫。”
床前,时瑾微等在一边,一老大夫正细细为纪听训把着脉。
过了一会,原本一直面色平静的老大夫忽然惊讶看向纪听训,喃喃道:“这…怎么会这样?”
时瑾微闻言蹙眉:“怎么了?”
大夫收回手,再细细把纪听训的手放回被子,站起来面对时瑾微,似有些不好开口,慢慢道:
“王爷…这位公子…有身孕了……”
“你说什么?!”时瑾微心头一震,下一秒猛地看向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大夫继续说明情况:“草民不敢欺骗王爷,这的确是有孕的脉象,而且,应该两月有余了。”
这个消息太过于突然,时瑾微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那,那他为什么会晕倒?也是因为有孕在身,不适造成的吗?”
“这个……”老大夫吞吐着不知要如何说,“小公子之所以虚弱至此,应是他私自服用了落胎药的关系……”
“你说什么?落胎药!”时瑾微反应比刚才还大,他激动地抓住老大夫,“你是说,你是说他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被他打掉了是吗?”
纪听训,纪听训你好大的胆子!
“不是不是,王爷你冷静……”老大夫急忙道,“虽然小公子服过落胎药,但…许是时间不长,腹中胎儿并未被影响……”
时瑾微慢慢放开老大夫,那个被骤然提起的心渐渐放下。
老大夫又道:“据草民诊断,小公子的体质特殊,有孕几率很小的,一旦怀了,强行落胎将有生命危险,此次药物虽未伤及腹中胎儿,但小公子的身体却有了不小损耗……若长此以往,只怕也……”
时瑾微幽幽看着床上面色惨白的纪听训,冷声道:“本王知道了。”
老大夫走前,时瑾微特意交代,纪听训有孕一事,不准泄露,否则性命不保。
等人走后,屋内只剩下他和昏睡不醒的纪听训。
时瑾微坐到床沿边,纪听训的面容还带着痛苦,双眉紧紧蹙着,嘴唇毫无血色。
“纪听训,你这么迫不及待打掉孩子,是怕什么?怕本王知道你怀孕之后,会强迫你为本王生下来吗?”
“真是会自作多情啊,你以为你什么东西?”
时瑾微念念叨叨,语气不急不缓,任凭他说遍了各种恶毒语言,纪听训也做不出反应。
蜡烛烧了一半,火光微微闪烁。
时瑾微还坐在那,他为纪听训拢了拢被子,又难得耐心地帮他喂了药。
“别以为本王是可怜你,我只是怕你死了,连累掉阿词的命。”
喂药的时候,时瑾微忽然说了那么一句话,这听起来像是在让纪听训不要自作多情,但更像是他在为某种情绪找借口。
“咳咳……”
纪听训咳了几声,药顺着嘴角流下,时瑾微连忙去拿帕子为其擦拭,嘴里也不停歇叨叨:
“不过是随意给你提个醒,用得着闹脾气?还把药吐了出来,我看你是真不识抬举。”
擦完后,看着碗里剩余不多的药,时瑾微想了想,随后仰头喝含在嘴里,扶起纪听训的头慢慢渡给他。
纪听训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望着熟悉的床顶,他脑子空了有大半会。
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后,忽然,他迅速伸手摸向自己的肚子,像是要确定什么。
可脑子还没来得及给出答案,耳边却先传来一道声音。
“不用摸了,孩子还在。”
纪听训闻声,身体陡然冰凉,目光慢慢移到身后,时瑾微映入眼帘后,纪听训都不自主开始颤抖,那股极具惊悚的头皮发麻感,刺激着他的神经。
时瑾微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人,说了一句:“纪听训,你胆子不小啊。”
纪听训白着脸,眼神有些躲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额!”
时瑾微大力扳住纪听训的下巴,“你不知道?你失踪那么多天,本王还当你是遭遇了什么危险,谁想到,你是背着我去打胎?!”
“你放开我……”
纪听训想挣扎,却被推回在床上,时瑾微死死按住他的手,鼻间咻咻喷涌怒气,“要不是你关系着阿词的命,凭你的行为,足够我掐死你!”
纪听训闻言,忽就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身上这个男人,只觉得自己小时候真是蠢透了,一看不清纪修誉的恶心面貌,二是为这个人出头。
“时瑾微,你喜欢纪听词什么啊?”纪听训忽然问了一句。
时瑾微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问,可面对这个问题,他一时间竟回答不上来。
时瑾微:“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
纪听训笑了笑,“你说不出来?”
时瑾微眉目一沉,手上加重力道,似要将纪听训的手腕捏碎,“你没资格质疑我对他的感情!”
“你对他的感情?你爱他吗?你为他做了什么?你和时瑾玄站在一起,让他选,你觉得他会选你吗?”
“你给我闭嘴!闭嘴!”时瑾微被戳中软肋,额头青筋都鼓起。
“承认吧,你就是软弱,你说你喜欢他,只是因为曾经被施舍过一点恩情,你觉得你该把他视若神明,所以才那么强调自己爱他,可他并不在意你,你根本接受不了这一点吧,口中的爱,实际上都是你为了掩饰自己那脆弱的自尊心罢了额——”
“我让你说,我让你说!”
时瑾微气红了眼,两手紧紧掐住纪听训的脖子,不断收紧,收紧。
纪听训痛苦皱着脸,浓烈的窒息感使得他下意识做出反抗。
就在他快失去呼吸时,时瑾微猛然放开手,口中喘着气,胸口不断起伏着。
他盯着捂着脖子咳嗽的纪听训,忽然神经质笑了起来,随后道:“你还没报仇,所以目前是绝对不会想死的,你故意激怒我对你动手,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打掉孩子吧?”
被时瑾微戳穿了心思,纪听训只是捂着脖子,不说话。
时瑾微拍了拍他的脸,慢慢道:“我不会如你意的。”
纪听训看向他,眼中是无尽恨意。
这时,门口传来杨正的通报:
“王爷,徐清风徐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