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黑市

  陆续一直看着人影消失的巷口。

  闻风拉起他的手, 调笑道:“你若再看,我又要吃醋了。”

  陆续斜了他一眼,又收到一句“你这么看我, 我也忍不住”的虎狼之词。

  这段插曲结束后, 二人又重新走出小巷,步入大道。

  “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闻风带他来这条不熟悉北梁,根本不可能知道的街道,必然有明确的去处。

  温雅嗓音轻笑:“黑市。”

  “北梁修士众多, 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金斗城是规规矩矩的商会,拍卖的东西都过明路,不清不楚的东西, 他们不会接受寄卖。”

  “何况那里的入场费用很高, 许多修士根本进不去。”

  “在金斗城之外, 还有另外的拍卖场所。规模不及金斗城, 但拍卖的东西五花八门, 种类多到根本想不到。”

  陆续跟着闻风, 很快来到一处金瓦红墙的高门大院。

  这座院子的样式, 明显仿照金斗城所建, 只是确如闻风所说,无论规模大小还是富丽堂皇的奢华程度, 远比不上财大气粗的城中之城。

  一路上到七级高阁,入了厢房雅座, 陆续终于得知, 所谓“不过明路”“不清不楚”的, 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第一件拍卖物品, 是一本破破烂烂的残卷。

  司仪只说, 这是一本上古失传的功法残本, 其余再无别话。

  闻风笑道:“这里拍卖的许多东西,真假未知。有人曾花大价钱,拍下一本天阶的功法,回去后发现是西贝货。”

  “也有人花几块灵石,买了一个无人问津,不知何物的东西,后来发现竟真是失传的高阶秘术。”

  “这里出售任何东西,只是能否买到珍品,得看自己的眼光和运气。”

  陆续点点头,扬嘴戏问:“以师尊之见,现在拍的这本功法,真货还是假货?”

  残卷上隐约有灵气缭绕,以他自己的浅薄见识,分辨不出究竟是真,还是用了障眼法造假。

  “我不知道。”闻风无关痛痒淡然一笑,“你若想知,我们买下来回去看看。”

  陆续急忙摇头:“别浪费钱。”

  无论是真是假,他对别的功法都毫无兴趣。

  森罗剑派的太玄真经已是威力无比的旷世奇功,而他至今才炼至三层。

  这本功法拍上几千灵石之后,便无人再敢竞价。最后被一个五官平淡,毫不起眼的修士拍走。

  黑市没有金斗城那样隐藏身份和修为的法阵,买家不愿自己身份被人知晓,可自行施咒隐藏修为面貌。

  只是容易被修为高于自己的人看穿。

  后来又接着拍卖一些丹药,丹方,材料,都是品阶很高,却需要修士们自行分辨真假的东西。

  陆续还听到司仪介绍:这枚丹药出自乾天宗丹霞峰主之手。

  他心知这东西不可能是真,丹霞峰主亲自炼的丹药,怎么可能流落于黑市。

  别的修士也和他所想一样,只有寥寥数人竞价,只可有可无随口一喊,并非真心想要。

  丹药拍卖完后,司仪又拿出一张符箓:这张雷火符,出自乾天宗陵源峰主之手。

  陆续惊诧的啼笑皆非。

  他侧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货真价实的陵源峰主,戏谑道:“师尊还会画符箓?”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可以调侃闻风,理所当然不能放过。

  “当然会。”闻风眼神暧昧,笑意回视,“待会回去,为师再在你身上画几道符咒。”

  冷漠嗓音挤出一个字:“滚。”

  竞拍陵源峰主符箓的人,比买丹霞峰主丹药的还要稀少,几个灵石就被人买了去。

  也不知因为众人都知这东西是假,还是大家对陵源峰主的符箓不感兴趣,总之陆续觉得十分好笑。

  后来又拍了几件出自九方宗和沧阳宗元婴修士的东西,同样没多少人关注。

  直到司仪拿出一张溢着一缕魔气的符箓:这张咒符,出自星炎魔君之手。

  符箓上的灵气,并不比前几张强多少,却引来不少人竞相唱价争夺。

  陆续不知凌承泽会不会画符箓,但能确定,这股灵息不是他的。

  这道符箓也是西贝货,必定不是出自星炎魔君之手。

  然而修士们的反应,和方才大相径庭。

  唯一的结论:这些人不怎么在乎道门三宗的元婴尊者,却对星炎魔君十分尊崇。

  在北梁,或者说炎天一层的北部区域,星炎魔君的名号,远胜绝尘道君。

  陆续悄悄侧目看向闻风。俊雅脸上的不悦之情毫不掩饰,一股森寒萦绕周身。

  闪着幽寒锋光的凤目将眸光转向他,他急忙收回视线,正襟危坐,可惜还是被人逮到。

  心胸狭窄的衣冠禽兽似笑非笑:“等会回去,我再在你身上画几道符咒。”

  竭力隐忍的笑意忽然之间凝滞在嘴角,陆续笑不出来了。

  星炎魔君的一张符箓拍出了几千灵石的高价,买下的人想必并非买来使用,而是带回去当做墨宝珍藏。

  符箓过后,拍卖会继续进行,千奇百怪的东西层出不穷。

  一场看下来,陆续心觉拍出高价的东西,恐怕没一个是真,也不知为何那么多修士自欺欺人的深信不疑。

  几轮竞拍过后,临近尾声,便轮到压轴的物品。

  看客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骤然停止,挑空的塔楼里寂静一片。

  不知本场拍卖会,压轴物品是个什么样的骗钱假货。

  陆续漠不经心看向台上,司仪并未像方才那样从后台拿出竞拍物品,在全场看客的目光注视下,两个薄纱短裙,衣着暴露的女子被人押解一般推上了台。

  二人眼神虚浮,瘦弱的身体瑟瑟发着抖,心中的惶恐不安一望便知。

  精雕眉宇霎时蹙起。这是什么?!卖人?

  “这两个都是难得的炉鼎。”司仪平静地将两个女子当做物品,挑起二人的下巴,朝所有看客展示她们的相貌,接着介绍二人阴时阴刻的生辰,最后开出底价:相貌普通的那个,五百灵石。相貌娇美的,起价便是二千的高价。

  陆续此时才明白,“黑市”的真正含义。

  活物进不了规规矩矩做生意的商会,在黑市里,却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率先竞拍的,是长相普通的女子,竞价的人并不多,最后三千灵石便被人买去。

  而后到了长相娇美的女子,随着司仪一声“有请贵宾出价”,唱价之声顿时如惊涛骇浪涌遍全场,一浪高过一浪。

  即便她并非炉鼎,那张闭月羞花的脸,也引动不少人的欲望。

  陆续眉头微皱,静默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闻风扣起他冷润的五指,放在嘴边给予热度。

  “若想救她们,可以将她拍下。”

  陆续摇了摇头。他不是济世度人的菩萨,也无救苦救难的本事。

  纵使慷他人之慨,用闻风的钱将她们买下然后放走,之后呢?

  她们没有地方能打动高坐云端的陵源峰主,闻风只打算袖手旁观,他也不能要求他为这两个非亲非故的人做些什么。

  炎天界强者为尊,弱者只能是任人践踏的蝼蚁。她们没有本事自保,往后面对的只有与今日相同的命运。

  最后那位美人炉鼎,以几万灵石的高价,被一个修为不低的高阶修士买去。

  散场后,看客们走出黑市时,仍津津乐道地讨论,“那个买去炉鼎的是何人”“一个炉鼎究竟值不值这么高的价”。

  陆续闷声走了一会,走到人潮散去后的空荡街角,闻风停下脚步,温柔挑起尖削精巧的下颌:“我本想着带你去黑市玩一趟,能让你心情愉快一点。”

  “没想到这场拍卖会上有炉鼎,反而惹得你不高兴。”

  陆续扬了扬嘴,示意自己无事。

  他并非脆弱不堪,多愁善感之人。况且在见到绝尘道君和星炎魔君的符箓时,他的确觉得十分好笑,心情愉快。

  只可惜炉鼎的出现,令心中五味杂陈。

  他一直待在陵源峰里,锦衣玉食北窗高卧。

  闻风将他保护的太好,极度纵容和宠溺。

  他一个修为微末的金丹,却有着能让所有人嫉妒的奢华享乐。

  然而黑市的所见所闻,才是万丈红尘的真实一幕。

  除了四季如春,繁花似锦的世外仙山,酸甜苦辣的凡尘烟火,他也应该睁大眼睛好好看个清楚。

  “熙宁,秦时还有长寄他们也来了。”闻风在白玉无瑕的脸上温柔轻啄,不动声色将黑市的话题揭过,“去城里找他们?还是我们继续单独游玩?”

  不止道门的大能,龙眼一事传遍整个炎天,就连妖王和魔君,也同样亲临北梁,要看一看明日的万宝会。

  陆续抿着嘴摇摇头。他和闻风二人待得好好的,去找他们干嘛。

  “今晚呢?秦时在皇城里安排了住所,要去吗?”

  陆续仍旧摇头:“我们自己在城里找家客栈。”

  闻风温柔询问:“就这条街上如何?北梁城里来的修士太多,客栈人满为患。只有这几条街知晓的人不多,比外面清静。”

  陆续少有离开陵源,偶尔出门一趟,在外都任由别人安排。

  换句话说,他孤陋寡闻,对乾天宗以外的地方了解甚少。

  此时闻风什么都询问他的意见,反倒觉得不习惯。

  他点了点下颌,沿着街道走了一段距离,在路边看到一家客栈,抬脚走了进去。

  这条街是专为修士修建,每一家客栈的装潢都十分豪华。虽不如城里人山人海,仍比往常热闹不少。

  客栈只收灵石不收凡界金银,天字上房的价格很高,依然被人订满。

  闻风只得订了一间中房,拿到钥匙后,转头看向陆续,笑问:“笑什么?”

  陆续嘴角高扬:“看你驾轻就熟的样子,旁人根本想不到你会是道行高深的元婴尊者,炎天界声名显赫的绝尘道君。”

  “我在十几岁,还是金丹修士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各处游历。”闻风不以为意,拉起细长五指,走上通往二楼房间的阶梯。

  “那时我并非元婴,更非道君,只是个寻常的金丹修士。”

  陆续腹诽对方口中“寻常的金丹修士”。闻风在少年时期,就已是备受瞩目的青年才俊。

  他走南闯北,足迹遍布炎天,无论仙门还是凡界都十分熟悉。

  纵使现在已是位高权重的陵源峰主,也依然可以如同普通修士一样,泰然自若和店小二交谈,住寻常客栈的中房。

  作为陵源峰主时,他尊贵高雅,又有着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度,傲然睥睨。

  而今隐藏身份混于市井,也无丝毫养尊处优的架子。

  无论本性如何,这份任何情况都能游刃有余,淡然面对的气定神闲伪装不出来,这是刻入血脉的高贵,和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住着普通客栈的中房,没有任何人的仰慕眼光,他同样是能呼风唤雨的绝世大能。

  至尊王者,无需借助任何外物的认定。

  无论师尊还是道侣,无论绝尘还是闻风,他这人本身,便让陆续无比崇敬。

  闻风温柔贴上高翘的嘴角:“山河路遥,美景壮阔,愿此余生,与君携手天涯路。”

  绮丽眼梢微微弯起:“未约而相逢,实乃三生之幸。”

  ***

  朝阳破碧纱,霞光映鸟鸣。

  窗外人声鼎沸,门外脚步连绵,扰了浓情酣畅后的清梦。

  陆续皱了皱眉,浑身无力的疲惫和疼痛让他有些不想起床。

  身下传来温言软语:“要不再睡会,今日我们不去了?”

  “不行。龙眼的拍卖是正事,不能错过。何况我很在意,无涯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无论什么花招,你漠然置之,”闻风无奈叹笑着捏了捏高挺鼻尖,“别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起身将人打横抱入浴桶,洗净体内污浊,亲自替人沐浴更衣。

  陆续疲惫不堪的享受着权倾天下的陵源峰主躬身伺候,拖着虚浮的脚步出了客栈大门。

  金斗城离此处不远,走出这条少有人知的秘密街道,北梁城中便是另一番光景。

  大道上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朝街头巷尾四处延伸。

  都城中设有仙家法阵,未像千秋祭之时开放禁制,寻常修士只能依靠双脚。

  法力高强的上位者不受这一限制。空中偶尔一两飞车经过,直接落入城北,路上也不时有偃术车飞驰,无论仙凡,皆纷纷避让。

  闻风笑问:“我们走着去,还是坐车?”

  在得知不过三刻路程后,陆续微微扬嘴:“走吧,反正又不远。现在拿出法宝太过醒目。”

  二人双手紧握,如散步一般信步穿过两条大街,很快来到金斗城外。

  上一次来时,人虽也不少,远不如今天这般拥挤。

  陆续并未去厚重宽大宛如城门的正门口排队,他被闻风牵着,沿着红色院墙绕了半圈,行至侧门。

  此处属于金斗城的巷道,人迹稀少,侧门口迎宾的修士站了一排,规格远比正门盛大隆重。

  零零星星有几位和他们一样的修士来此,皆为金丹修为,陆续猜测,这些人和闻风一样是隐藏身份的元婴尊者。

  闻风将通行令派交给门口的迎宾,管事恭敬地领着二人进门,从后院花园一路走入举行拍卖会的金瓦高楼。

  “这里直接通往顶楼的通道。”闻风朝陆续解释。

  陆续点头:“上回来的时候,听师兄说过。”

  主会场的最上两层,是顶级贵宾区域,只有进行大拍卖会的时候才开放。

  金斗城里不论修为不论身份,所有修士的境界和相貌都会被法阵隐藏,此处区别对待的唯一标准,便是财力。

  财大气粗的修士,享受的所有待遇都和别人不同,仅一张入场券的价格,就胜过一件高阶法宝。

  陆续跟着迎宾,步入顶层包厢。

  包厢里摆设奢华,长凳软椅,香气缭绕,比北梁皇宫的房间还要富贵几分。

  雕龙画凤的梁柱之间没有墙面,红纱珠帘从梁上垂下,轻扬飞舞,靡情风雅。

  从厢房里可以将整座九层高楼的挑高大厅一览无余,陆续走至朱栏边,微探出头四顾环视。

  一楼大厅紧坐的密密麻麻,大部分修士已到场。

  中间几层是他上回做过的雅座,座位宽松环境舒适。

  再往上的两层,便是和此处同样的包厢。

  “这里有法术水镜,”闻风走到他身后,将他紧紧搂住,附耳轻言,“从外边看不到包厢中的情景。”

  “熙宁他们在那边,长寄在对面。”

  星炎魔君和妖王,也在同一层的厢房内。一颗龙眼,又将炎天界的大能聚集在了一起。

  陆续皱眉:“无涯在何处?”

  “不知。”闻风将怀中人转了个身,面对面调笑道:“你这么在意他,不怕我吃醋?”

  陆续按住在自己身上不安分的手:“我担心他耍什么花招。”

  无涯必定坐在某处,笑看着他阴谋搭建的戏台,会上演一出什么样的好戏。

  “他用龙眼将炎天境界高强的修士都引入金斗城,会否如苍梧派那样,又启动一个连元婴都难以匹敌的法阵,再次屠杀几万修士?”

  “金斗城不是苍梧那样的二流门派。”闻风笑着摇了摇头,“他们虽只做生意,其背后的势力,不仅炎天,在整个九重天界都颇具影响。没人能在这里动手脚。”

  “想要龙眼,只能按金斗城的规矩,比谁出的钱多。”

  陆续将信将疑,眉头轻蹙。

  无涯不可能因为缺钱,才把龙眼拿出来拍卖?

  “好了,别想他了。”闻风将人半推半搂,走到长椅旁坐下,又将人拥着跨坐在自己腿上,“拍卖会即将开始。我想一边观看拍卖……”

  “一边赏玩我最心爱的珍宝。”

  陆续面无表情拍掉不规矩的手,等着拍卖的开始。

  不用想也知道,龙眼要等到最后才拍,放在前面竞拍的都是别的宝物。

  作为炎天界最大的拍卖场,开拍的第一件物品,就是一件天阶法宝。

  和黑市起价一个灵石的规则不同,底价就已非常高昂。

  但能保证,所有宝物皆货真价实。

  “要是看上什么,尽管出价。”闻风再次伸手捏上清瘦手腕,温柔摩挲尺骨,“想要什么我都能买下来送你。”

  陆续冷冷看了他一眼:“剑!威力巨大的剑,越强越好!”

  此刻他的双手被反扭在身后,他清楚对方打算做什么。

  对着闻风这个人面兽心的牲口,他这个小魔头只想弑师,替天行道。

  “我提醒过你很多次,别这样盯着人看。”俊雅凤目中情潮翻涌,雅音低沉,“不行?”

  “不行!”

  “你忍心让我一直难受?何况你还一直不停地引诱我。”

  陆续惊得目瞪口呆,如此厚颜无耻的胡言乱语,闻风怎么能如此大义凛然地说出口?

  他咬牙切齿:“那你就受着!”

  他本打算这次说什么也不松口,可没过一刻钟,就在对方的软磨硬泡和煽风点火中败下阵来。然后没过一刻,又乍然后悔一时的心软。

  闻风曾说过,只要自己在他耳边软声相求,无论什么他都会答应。

  一次不行,就多求几遍。

  他照做了,可闻风不仅没答应他的请求,他还遭受了更为凶残的对待。

  闻风这个无耻之徒,他的话果然不能信!

  激情云雨之后,陆续有气无力搭在对方肩头,气恨的牙痒。

  只可惜拍卖了这么多件物品,他都没听到有高阶法剑的出售。

  闻风温柔吻尽绝艳眼梢的泪痕,诉说心中意乱情迷的深爱:“我的心早已囚禁在你身上,因此我也要将你禁锢在我身边。即便你后悔,我也不会放过你。”

  陆续在对方脖颈上也印下自己的记号:“我是有点后悔。昨日就该去找师叔和师兄。大家待在同一个包厢里,不怕你胡作非为,还能省钱。”

  闻风轻笑几声:“可我就想一个人霸占你,让你时时刻刻都属于我。”

  精妙薄唇高高扬起:“风华绝代的绝尘道君也是我的东西,这么一想,还是我占了便宜。”

  “还说你不是刻意勾引我。你这个迷惑人心的小魔君,真该好好收拾一回。”

  眼见刚刚释放过的灼热又要引燃,陆续咬牙恨了对方一眼:“马上竞拍龙眼!”

  他瞥见闻风细腻脖颈上的血痕印记,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无涯将龙眼挂在脖子上,有什么特殊作用?”

  “可能为了缓慢浸染龙气?”闻风漠不经心,“蛟龙体内有一股先天灵气,长时间的浸染,体内有了一缕龙气,渡劫时,天雷对身体的损伤会减少一些。”

  “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而且对半步化神的修士来说,作用并不大。更多的,想必是为了……”

  陆续冷笑着接话:“为了炫耀。”

  世上没有什么样项链,能比龙眼更珍贵。龙眼对无涯本身无用,却又是最为荣光的收藏品。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1.

  黑市同时拍卖绝尘道君和星炎魔君的符箓。

  师尊(生气):为什么我人气没有魔君高。

  魔君(生气):要不咱两换换?

  2.

  陆续:没想到凌承泽的东西这么值钱。似乎想到了生财之道。

  可惜师尊的符箓不值钱。

  师尊:怒。这些人没眼光!第106章 龙眼

  陆续又好奇一问:“那么龙心呢?龙心又该怎么用, 才能让元婴修士破境化神?”

  “你对无涯这么关心,又这么了解,真让我有些吃醋。”闻风坦然说着自己心中不快, 在白玉精雕的唇上掠夺了许久, 才沉声解答心上人的疑惑。

  “龙心本身并不能让修士突破化神境界,但渡劫时能得龙心保护,即便失败,也不会承受太大的损伤。”

  化神时要承受的天雷, 乃天道给修士们降下的最大劫难。整个九重天界,都数不出超过双十之数的化神修士。

  能修到半步化神境界,已是上天眷顾的天之骄子。即便如此, 九成的顶级元婴, 都未能扛过最后一次天劫。

  “凌承泽曾尝试过一次破境, 失败后修为倒退回金丹, 足足跌了一个大境界。”清雅的音调淬着一层霜寒, 毫不掩饰心中失望, “可惜他运气好, 只承受了最初几道威力不大的天雷, 并未伤到根基。”

  “若在后半程失败,必然身死道消。”

  陆续缄默不语。他现在已经清楚, 以闻风的性格,略逊凌承泽一筹, 心中定然忿怨。

  但凌承泽和他有些交情, 无论好话坏话, 他都不宜说不愿说。

  此时包厢外传来司仪清丽婉转的柔媚声调:“接下来要拍卖的宝物, 正是贵客们期待已久的龙眼。”

  “起价一百万灵石, 有请各位贵客唱价。”

  话音一落, 大厅内瞬时爆发出满堂的抽气声。

  陆续的想法和众人一样。他在心中默默盘算,昨日那个花容月貌的炉鼎才拍一万,他肯定值不了这个价。

  身无分文的他,即便把自己卖身一百次都不够。

  残忍的现实很快打破他的幻想,一百万的底价,两三次竞价之后就翻了一倍。

  没过多久,飞速涨至千万。

  金色的龙眼放在黑色绒布的锦盒中,摆在拍卖台上,任人随意观看。

  金珠中光芒暗耀,似有银河星辰在其间流淌。

  陆续淡漠瞥了一眼,确定这颗龙眼的大小和色泽都和无涯挂在脖子上的另一颗一模一样后,迅速收回视线。

  这不是他配看的东西。

  闻风忍俊不禁:“想要吗?我买下来送你。”

  清润嗓音冷哼:“我若想要,就去炎天三层找无涯,从他脖子上抢下来。”

  他又好奇问:“龙眼并无太大用处,为何这么多人想要?”

  “我方才说的,龙眼对根骨上乘,已至半步化神境界的修士无用。”闻风嘴角止不住上翘,“对资质稍差一点,或者法修丹修之流,作用却是不小。”

  绝尘道君语气温雅,用词含蓄,但和口气狂妄的星炎魔君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意思如出一辙。

  元婴修士也分三六九等,即便相同境界,天资根骨仍然有所差异。

  那些“凑数的”元婴尊者,以后到了高阶,想要破境化神,任何一丁点有用的外物,都是不小的助力。

  能用于突破化神境界的宝物极少,元婴尊者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

  “你带在身上,等冲击元婴境界之时,应能减少不少天雷对身体的伤害,更能大大减轻渡劫失败而遭受的内伤。”闻风笑着说完,接着轻点长椅旁边的符印,开出了一千三百万的高价。

  他突破元婴境界,最少得五十年。浸染五十年的龙气,过程是挺漫长。

  而且对方的话里,明显在暗示他破境必定失败。

  陆续恨恨盯了闻风一眼,又在价格被人超过,闻风打算再一次竞价之时,伸手按住了他。

  价值一千多万灵石的东西,他消受不起。

  而且别人不知卖家是谁,他清楚。

  这钱会落入无涯的口袋——闻风不如直接找无涯抢,一分钱不花,心头还畅快。

  闻风大笑了半晌,好不容易止住笑,温柔抚上净润的脸颊:“你又引诱我。”

  这块瑰姿绮丽的白玉无处不透着澄澈又靡艳的诱惑,一个无心的眼神,就能勾的他心魂动荡,意乱情迷。

  劲长手指穿过柔顺青丝,交颈缠绵深情。

  过了一会,闻风轻噬着甜美的舌尖,温雅音调含着暧昧的字句模糊:“熙宁他们传讯询问,你是不是对龙眼有兴趣?”

  方才他出过一次价,后来没了下文,方休几人颇为好奇。

  倘若陆续想要,无论什么价格,龙眼只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凌承泽也传来相同的讯息。

  陆续急忙回讯澄清:他没兴趣,更不敢将元婴尊者竞相争抢的蛟龙秘宝挂在自己身上。

  几人传讯这当会,龙眼的价格还在节节攀升,很快涨到两千万。

  既然陆续无意,几人出了几次价后,未再继续竞拍。

  这几个根骨超凡的天纵之才,有着无需借助任何外物的实力和自信,龙眼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

  上了两千万后,继续出价的人数明显大减。

  即便独霸一方的元婴尊者,两千万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就能拿出的小数目。底蕴不丰厚的元婴没了这样雄厚的财力,还在竞拍的,出价也稍显犹豫,不像方才那般果断。

  更多的人,已经放弃竞价,认真观望局势。

  虽然一入金斗城,身份自动被隐藏,但平日有交情的道友都会私下询问,此时还有哪些人在竞拍,能猜个大概。

  陆续好奇,闻风笑着在他耳边介绍“这是九方宗的某某堂主”“这是某某魔君”“这个是烈地峰主,你认识”“这个应当是合欢宗主”

  再到后来,只剩了一魔君,一元婴妖修,九方宗主的爱妾,以及乾天宗主四人在竞拍。

  陆续疑惑:“宗主这么想要龙眼?”

  温雅笑音带出漠不经心的嗤嘲:“宗主资质一般,中阶的境界都是靠着许多丹药堆叠上来的,没有蛟龙那一丝先天灵气,他连元婴高阶都到不了。”

  “其他几人,想必也是境界到了瓶颈再上不去,只有依靠蛟龙身上的物件才有可能提升修为。错过这次机会,道途止步于此,再难有机会突破。”

  能化龙的蛇蚺稀少,能长成如此强大蛟龙的,千载难逢。

  这一条蛟龙的出现,已是闻风出生之前几百年的事。谁也不想放弃这次机会,等待下一条不知何时才能出现的蛟龙。

  陆续心诽着眼前这位绝世大能口中的“资质一般”,随口感叹一句:“宗主真有钱。”

  “那可未必。”闻风轻慢笑道,“乾天宗身为道门三宗之一,宗主在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然而实际情况你清楚。”

  他挑起尖削的下颌:“乾天宗里,真正大权在握的是谁?”

  “当然是我师尊,我的陵源峰主。”

  还有和他不分伯仲的寰天峰主。……这一句陆续没敢说。

  “那宗主还敢用这么多钱竞拍龙眼?”

  “他没别的选择,只能咬牙孤注一掷。要么不惜任何代价拍下龙眼,要么只能道途止步,眼睁睁看着自己寿元流尽。”

  就像曲海道人那样,枯竭衰老,被后辈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再渐渐被世人遗忘。

  这是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乾天宗主,最不能接受的结果。

  陆续轻微蹙眉:“我猜到无涯的意图了。”

  “是么?”闻风笑音中淬上几分冷意,“说给我听听。”

  他身体往后倾了一点,斜靠椅背,手肘也半搭在雕花靠背上。

  大敞的衣襟露出一线精悍紧实的匀称肌骨,尊贵高雅和霸气睥睨在他身上融为一体,夺尽天地造化。

  “你也在勾引我。”陆续嘴角高翘,指尖滑过凌厉下颌。

  “你才发现?”闻风放任着如玉指尖的挑弄行径,“我一直不遗余力的刻意勾引你,想让你也爱上我,也为我沉迷。”

  “可惜某个小傻瓜,从来没有看出来。”

  清润嗓音带着笑意:“现在发现也不晚。何况我一直觉得师尊俊逸非凡风华绝代,令我万分崇拜。”

  厢房外又传来“三千万灵石”的唱价声,和满场抽气的惊呼。

  陆续又将话转入正题。

  “无涯将龙眼拿出来拍卖,便是想见到此时的场面。”

  龙眼究竟花落谁家,连事不关己的陆续都不免觉得紧张刺激。

  对无涯魔君来说,整个金斗城,此刻正是一个热闹有趣的大舞台。

  修士们一边咬牙,一边不得不狠下心出价的样子,想必让他看的十分愉悦。

  何况这么多的灵石,外人都替他们捏一把汗。他们究竟能不能拿得出来?

  为了龙眼,倾家荡产强行凑出这么多钱,往后还会不会生出别的事端?

  这些所有“热闹有趣”,连无涯自己也猜不到的,令人紧张心跳的发展,便是他最大的乐趣所在。

  陆续一直不耻他那令人作呕的恶劣趣味,此时也不得不承认,金斗城的这场戏,让炎天所有修士都看得尽兴。

  还有更令人不快的——他和闻风明知龙心也在无涯手上,却没办法从他手上抢过来。

  这些上位者统领几十万修士,想从他们手上抢东西,并非寻常修士那样比试斗法,杀人夺宝那么简单。

  何况闻风和无涯都是半步化神境界,势均力敌胜负难分。

  他也不可能和凌承泽联手——龙心只有一个,谁也不愿一不小心就为他人做了嫁衣。

  会场上的惊叹声,抽气声,一浪接着一浪。

  看客们不仅关心龙眼最终花落谁家,更带上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希望这些人将价格炒得再高些。

  如果最后拍下龙眼的人,付不起这个钱,又将生出另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星炎魔君和妖王不参与竞拍,势力并不强大的魔君和妖修元婴无可奈何放弃了出价。

  此时只剩下道门三宗里的乾天宗主,和九方宗主的爱妾咬着牙,继续竞价。

  过了一会,语声娇媚的司仪忽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此次龙眼拍卖,只接受灵石。”

  陆续瞬时疑惑。

  闻风笑着解释:“应是有人灵石不够,想将法宝折算成灵石,以此加价。”

  “还能这样?”

  “往常可以。有件东西你十分想要,现钱不够,可以将身上的法宝丹药,房产地契,甚至宗门属下的城镇给他们,折算成灵石。”

  雅音调戏道:“就比如你身上虽然没钱,但你本身值钱。将自己给我,无论多少灵石,亦或法宝丹药,只要你想要,我都能给你。”

  “你这什么比喻。”陆续哑然失笑,“这次他们不接受法宝折算成灵石?”

  闻风点头:“宝物折算灵石,价格可高可低。几万几十万的东西尚且可行,上了千万,极易引发争议。”

  “有些东西折算成一百万,有人觉得价低,也会有人觉得不值这个价。”

  “况且龙眼罕见,如今炎天界仅两颗。即便整个九重天界,也不过十指之数。就连金斗城商会的本家也没拍过龙眼。”

  “这么大笔数目,百万修士都在关注,谨慎起见,他们只收现钱。”

  陆续点了点头。道理他懂了,只是不知灵石不够而要典当法宝的,是乾天宗主还是九方宗修士。

  二人出价的速度越来越慢,思虑时间越来越长,到最后,乾天宗主出到三千九百万的价格,另一方再没了回应。

  司仪不紧不慢倒数完三二一,随后一锤定音。

  全场骤然爆发出鼎沸的讨论声,好奇拍下龙眼的究竟何许人也。

  拍卖会虽是匿名,像闻风这样早已得知对方身份的元婴尊者不在少数。

  不知何人故意泄露了乾天宗主的名字,乾天宗主之名,从最上层一路往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会场上所有人都听到风声。

  整场拍卖会结束,修士们摩肩擦踵走出大厅,人人都在兴致勃勃讨论龙眼。

  不知情的,口中不住羡慕乾天宗主:不愧为炎天三大宗门的一宗之主,权倾天下财大气粗。

  知情的笑而不语:乾天宗有名震八方的有绝尘道君,寰天道君,还有至死方休和丹霞道人,但乾天宗主姓甚名谁,道号为何,谁听说过?

  甚至有不少人长吁短叹,可惜乾天第一美人,凤鸣峰主芳华早谢,否则今日说不定有缘得见。

  陆续和闻风交颈缠绵了一会,待人潮散的差不多,才沿着来时的花园小径出了金斗城。

  门外巷道里,站着一些修士,三三两两各自寒暄。

  方休和秦时也在。一个长相美艳的女修满脸怒色,和方休说着什么。

  方休神色淡漠,偶尔回应一两个字。

  闻风朝陆续介绍道:“她就是九方宗主的爱妾,刚才和宗主竞拍龙眼的人。”

  陆续疑惑:“师叔认识她?”

  “她曾追求过熙宁,熙宁对她无意。”

  清艳眼眸瞬时微睁,这是什么惊天大八卦?

  “她被熙宁拒绝多次,才嫁给了九方宗主。”闻风笑着捏了捏高挺的鼻尖,“九方宗主另有道侣,宠妾也不只她一个。她虽是金丹,略有些心机手段,靠着夫婿暗中敛了不少钱财。”

  看着这位将婚嫁作为上位手段的美艳女修,陆续有几分唏嘘感叹。

  她不停朝方休大吐苦水,要是没有乾天宗主,龙眼就该归她所有。有了龙眼她就能突破元婴。

  看她和方休说话的语气和眼神,想必仍心属方休。

  可惜方休不为所动,爱理不理。

  这时几位闻风的旧识走来,同他寒暄:“绝尘,你们乾天宗这位宗主,这次扬眉吐气了一回。”

  另一位笑道:“可不是。天璇大会上我没怎么注意他,连沧山秘境他也没来。若非这一次拍卖会,我都差点忘了,乾天宗还这么一号人。”

  “那得怪绝尘和寰天名号太响,连我们都只知乾天宗陵源峰,寰天峰,不知还有个乾天宗主,更遑论天下修士。”

  “若非绝尘,你恐怕连乾天宗都不会听说。”

  “绝尘不愿处理那些细枝末节的庶务,乾天宗才有了他这么一位宗主。”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取笑着乾天宗主,恭维了绝尘道君一番。

  他们都在门口等着,想看一眼这位大家都没什么印象的乾天宗主,究竟长什么样。

  陆续如同以前一样,站在绝尘道君身侧,低眉垂眸默不作声听这群大能谈笑风生,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两下。

  偏头一看,妖王朝他眨了眨眼,挥手致意,旁边站着星炎魔君。

  凌承泽目中无人地无视了绝尘和几位道门尊者,只和陆续讲话。

  他本打算拍下龙眼送给陆续,可惜对方语气坚决地叫他“别浪费钱”。

  星炎魔君和乾天宗主不同,统御魔门四个宗派,别说四千万灵石,即便上亿也拿的出来。

  陆续意有所指:“无涯呢?没来?”

  凌承泽冷笑:“那日之后再没出现,玉衡宗的人说他又闭关。”

  无涯魔君常年打着闭关的名号,只吩咐属下传令,很难见到他本人。

  然而陆续知道,无涯一定来了金斗城。说不定就坐在他附近某个包厢内,笑看这场千年难见的拍卖,等着灵石进入他的口袋。

  妖王此时忽然插话:“你的合籍大典什么时候举行?”

  他似是不通人情世故,事不关己没心没肺笑道:“承泽的喜酒我喝不到了,你的喜酒我不请自来也要喝上一杯。”

  陆续一愣,他没想过什么合籍大典。

  “两个月之后。”闻风在一旁欣然答道,“此时还在筹备,下月给你送上喜帖。”

  他朝凌承泽扬了扬嘴:“到时请星炎魔君务必亲临。”

  凌承泽阴沉着脸,低声骂了几句“老妖怪”,拂袖而去。

  几位尊者听说绝尘道君即将举行合籍大典,纷纷祝贺,几人又是一通谈笑恭维。

  一群人在侧门闲谈半天,方休和秦时都各自结束了和故友的叙旧,走了过来,乾天宗主仍未从金斗城里出来。

  一尊者笑道:“再过两个月,绝尘的婚典上就能见他,还能找他敬上一杯。”

  几人跟着哄笑,随后一一拜别,坐上飞车离去。

  陵源峰四人也上了金车,一同离开北梁。经过半日路程,回到尘风殿时,已是更深露重。

  陆续此时才有机会问起合籍大典一事。若非妖王提起,他自己都不知。

  “回到陵源峰的第二日,我就已经吩咐人开始筹备。”绝尘道君亲自伺候人宽衣解带,沐浴更衣。

  他轻咬着柔软耳根:“我之前不是给你说过?”

  陆续微愣。他和闻风行云暮雨的时候,闻风在他耳边说尽三千世界所有的甜言蜜语。但他昏昏沉沉,很多话都没力气听清。

  “我想给你一场云蒸霞蔚,隆重盛大的婚典。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仪式?都按你的意思办。”

  陆续摇头。绝尘道君的合籍大典,必然万众瞩目,大能云集。但绝尘道君的道侣,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金丹修士,想必会令人大失所望,更让许多人嫉妒他怨恨他。

  他其实,并不想举行什么合籍大典。

  若早听清这回事,他当时就会和闻风商量,别举行合籍大典。

  可闻风已经叫人筹备,今日也提前将口头的邀请说出,这事很快就会传遍炎天。

  现在再想取消,已然来不及。

  婚典上不知要遭受多少如刀似剑,不怀好意的怨恨目光,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可惜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

  旭日斜照窗棂,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暖黄光带。屋内弥漫着恣意纵情后的浮靡味道。

  陆续刚入睡不久,昏沉浅眠就被敲门声吵醒。

  殿前亲随隔着门恭敬禀告:“道君,乾天宗主召集各峰峰主,请峰主们前往主峰一叙。”

  绝尘道君喜怒不显,语气淡然:“知道了。”

  转而又在微蹙的眉心轻吻:“等会回来再睡。我帮你沐浴更衣。”

  冷音沙哑:“不想去。”

  “真不想去?”温言软语带着笑意,在耳边低声引诱,“你应当猜得到,会是什么事。”

  陆续皱着眉,抿了抿嘴,迟疑不决。

  前日乾天宗主以三千九百万的天价拍下龙眼,隔了一日就召集各位峰主,除了与龙眼相关,还能有别的什么?

  他纠结大半晌,最终好奇的八卦之心战胜了疲倦和睡意,起身洗去体内污浊,更衣出门。

  方休和秦时已在尘风殿外等候。

  见陆续神色恹恹,方休一分心疼,十二分的嫉妒。

  若陆续选择的是自己而非闻风,他白日肯定起不来。

  四人一同去往主峰大殿。陆续走的慢,几人进入大殿时,除了寰天道君,各峰峰主已经到齐。

  陆续上一次来主峰正殿的时候,乾天宗整整齐齐坐着十二位峰主。时隔两年,人已减少一半,本就宽敞的九间大殿,更显旷阔空荡。

  峰主虽少,乾天宗的势力和门下修士却更甚以往。

  陆续本打算如以前一样,站到闻风身后,对方笑着拉住他的手不放:“你如今已是我道侣,坐我旁边来。”

  清艳眼眸半垂环顾四周,其他峰主带来的亲传弟子和亲随都站着。

  虽说他已从绝尘道君的徒弟变成道侣,根深蒂固的思想和习惯,短短二十天难以改变。

  见他神色犹豫,闻风调戏道:“那坐我身上来?”

  陆续一怔,迅速在身旁的圈椅上坐下。

  几道目光瞬时投向他,看了一会,又不着痕迹地移开,无人出言。

  绝尘道君以前就溺爱这个徒弟,不少人私下早已将陆续视为绝尘道君的娈宠。如今听闻他成了正式缔结契约的道侣,而非狎玩的娈宠,虽有惊讶,并不觉得奇怪。

  过了一会,寰天道君才姗姗来迟。

  他的座位往常都在绝尘道君旁边,今日走入大殿时,他傲然环视一周,径直走到陆续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阴戾又凶蛮的目光直勾勾盯着,看得陆续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自从陆续回山那日见过寰天道君一次,这二十日他俩没见过面。什么知我意

  以前寰天道君就时常用奇怪的眼神将他一动不动紧盯着,如今目光中的诡异程度更深。

  峰主到齐,乾天宗主起身,站了片刻,有话想说又不好意思开口。

  陆续进殿时就偷瞄过他一眼。乾天宗主长相敦厚,是个喜怒不形于色,忍耐力极强的人。

  然而今日他面露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和倦色,没了平日的持重沉稳。

  少顷,他面带几分愧色地开了口:“各位都已经知晓,前日我在金斗城拍下了龙眼。”

  “此前我外借了一笔账款,前几日本就该收回。只是那位道友派中有事,并未如期归还。因此……”

  他顿了顿,沉默少顷才汗颜道:“我还差了金斗城一笔灵石,还望各位能暂借我一些,以解燃眉之急。”

  所谓借钱给了别人,而别人尚未归还,不过一句稍显体面的借口。

  真实情况,大家一听就懂:乾天宗主不计代价拍下龙眼,他根本拿不出三千九百万的天价灵石。

  问缘峰主疑惑:“金斗城向来当场结清账款,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如何能差他们一笔?”

  乾天宗主面色尴尬:“这次的数额太过巨大,他们也清楚,如此庞大的数目没人会随身携带,因此先给一部分,剩下的,三日之后再付。”

  三日期限,就是后天。想必昨日乾天宗主就在想办法筹钱,但还差一笔。他无计可施,只能不顾脸面朝各位峰主开口借钱。

  问缘峰主问:“还差多少?”

  一阵沉默之后,乾天宗主才说:“一千。”

  “一千?这么点,何须如此大张旗鼓,我这有,你拿去……”

  “……一千万。”

  此话一出,大殿顿时笼上一层凝重的寂静。殿外传来几声寒鸦啼叫,似如诡异的嘲笑。

  不仅陆续,一众金丹,甚至几位峰主的脸上,都出现了难以置信的惊诧。

  一千万已是笔巨大数额,乾天宗主差了这么多钱,也敢不计后果地将龙眼拍下?!

  燃香缭绕,殿中气氛有些闷热。

  “那日竞拍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量力而行。”丹霞峰主一贯温和醇厚的话音少有地沾染了一点怒意,“我知道龙眼珍贵,但钱不够,就不要心生妄念。”

  “道,妖,魔三道的修士,谁不想要龙眼,你看他们,有像你这样的吗?”

  “而且你当时怎么给我说的?你说,你出得起这个价。”

  乾天宗主辩解:“我因为一笔借款未收回……”

  丹霞峰主摇头叹了一口气,没戳穿他如泡沫般脆弱的谎言,却不再多言。

  “宗主,你也知道,本道也曾参与竞拍。”烈地峰主手抚山羊胡,面色不悦。

  他对龙眼的渴求,不亚于乾天宗主,但只能出到两千万灵石。超出能力之后,无奈放弃。

  人人都如乾天宗主,无论有钱没钱,拍下再说,拍卖会不就乱套了吗?

  他有自知之明,从没想过能靠自己一张老脸,动动嘴就借来一千万。

  他不敢如乾天宗主那样乱拍一气,也没那么大公无私:自己想要的东西没买到,把钱借给别人买。

  “本道若是拿得出钱,早已将龙眼拍下。”

  言下之意:不借。

  “倘若差得不多,我还能相帮。可这数额太过巨大,我有心无力。”问缘峰主道:“问缘峰的情况你也知晓,上万弟子,每日都是一笔大开销。峰中账务,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无论是谁都不允许公账私用。”

  “我只能自掏腰包,借你十万灵石。”

  占据炎天九成数量的底层修士,一万灵石都没几个人拿的出来。

  问缘峰的实力,顶多和二流门派相当。

  一峰之主究竟有多少底蕴,都是私事,外人不清楚。

  但谁都明白,此时没人愿意慷慨解囊,搭上自己所有身家帮助债台高筑的宗主。

  他借了以后还不上。

  这十万,是问缘峰主看在百年香火情上白送他的。想要更多,他们没有这么深厚的情分。

  乾天宗主无话可说,只能转向绝尘道君。

  “没钱你买个屁。”方休一脸心烦不耐的神色显露无余。

  那日拍卖下来,九方宗的罗叶雪就缠着他说道半天:没有乾天宗主,龙眼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他对罗叶雪无情无意,但二人百年交情,关系再怎么都比乾天宗主好。

  乾天宗主遭了谩骂,却只能忍气吞声,似若未闻朝绝尘道君道:“绝尘,你们陵源峰底蕴丰厚,钱财无数,如今乾天宗有难……”

  “是你有难。关乾天宗屁事。”方休再次谩骂,又扬嘴讥嘲,“金斗城的拍卖会从未听闻你这样的情况,我倒想看看,你付不了这个钱,他们怎么处理。”

  “要不你干脆赖着,看他们能拿乾天宗怎么办。”

  乾天宗主脸色顿时惨白。

  以前曾经有他这样拍下物品,又付不起钱的修士。金斗城对他的处置,据说惨绝人寰。

  后来再不敢有人故意扰乱拍卖。

  他虽为一宗之主,金斗城背后势力庞大,付不出钱,后果究竟如何,他不敢尝试。

  何况这事被乾天宗以外的人知晓,他必然沦为天下笑柄,遗臭万年。

  “丹霞峰主说的对。”绝尘道君气韵高雅,悠然淡笑,“量力而行。”

  “何况无规矩不成方圆。人人都如宗主这样,坏了规则,往后大家想买什么东西,能否顺利买到?”

  雅音微顿,又笑道:“既然问缘峰主愿意慷慨解囊,我也和她一样,借予宗主十万灵石。”

  俊雅凤目笑看了一眼问缘峰主,言下之意,别人借十万,他给多了,有伤问缘峰主的颜面。

  同样的价格最为合适。

  方休嗤笑一声,师兄这打发狗一样的方式,看的他瞬间一乐。

  烈地峰主也突然改口,冷声道:“既然如此,本道也借你十万。”

  这十万灵石,比一文不出效果好上百倍。

  既不会遭人非议,说他不顾同宗情义,又暗中辱了乾天宗主。

  差了一千万灵石的乾天宗主,此时借到了三十万。

  他心中又急又恼,又无可奈何。

  此时又厚着脸皮,转向寰天道君。

  寰天道君支着长腿,以手撑头,斜靠在椅背上,气势冷峻狂傲,从头到尾狠盯着陆续,没理会过其他。

  见乾天宗主找上他,扬嘴讥诮:“闻风给了多少,我给你双倍。”

  陆续:“……”

  寰天道君和乾天宗主说话,为何咬牙切齿死盯着他不放。

  乾天宗主腆着脸,一一询问过每一位峰主。

  他知道自己无钱却强行拍下龙眼,如今再来求人,必然受尽冷眼。

  但绝尘和寰天有能力帮他。

  即便他们不愿出这么多,几位峰主各自出一些,应当能凑到这个数。

  谁料居然是这样惨淡的结果。

  他用三千九百万灵石拍下龙眼,在炎天一举扬名。许多人眼里,他执掌炎天最大宗派之一的乾天宗,位高权重,财大气粗。

  他自己都没想到,不顾颜面找几位峰主借钱,最后只借到五十万。

  丹霞峰主蓦然长叹:“我劝了你两次,你不听,非要一意孤行。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不是不想帮你,可丹霞峰的弟子,平日炼药所耗甚多,修行极为不易。你可知,这五十万,已能助许多无钱的弟子渡过难关。”

  他伸出一只手指:“我只能借你这么多。再多的我也拿不出来。”

  又转向绝尘道君:“绝尘,你若能帮,就帮他一次吧。”

  方休闻言啧了一声,为何要帮他?即便乾天宗有难,也难不到陵源峰来。

  陵源峰脱离乾天,变回森罗剑派,无论继续待在道门还是重回魔门,都能很快再成为数一数二的大门派。

  说不定乾天大乱,他还能趁乱找到机会带陆续远走高飞。

  只不过丹霞峰主是炎天为数不多的医修大能,他往后还要找对方给他炼药。

  丹霞峰主少有如此郑重其事的时候,他不好在此时驳了对方颜面,只能默不作声,看闻风怎么说。

  绝尘道君温雅一笑:“既然如此,我和丹霞峰主一样。”

  一百万灵石,对他来说,也依旧如同打发叫花子。但对于许多修士来说,已是一生难以赚到的价钱。

  “我方才说过,”寰天道君依然狠盯着陆续,“闻风给多少,我给你双倍。”

  问缘峰主没有他们那样的财力,未曾改口。

  烈地峰主更是不愿。

  丹霞峰主再次一叹:“剩下的,将你的法宝丹药典当,再找门下弟子和其他门派的道友凑一凑。”

  几人再无话,峰主们各自领着弟子离开了主峰大殿。

  路上,秦时事不关己悠然淡笑:“罗叶雪拿出全部家当竞拍龙眼,依然失之交臂。被她知晓,宗主根本付不起这个价格,估计想将他扒皮抽筋的心都有。”

  方休漠然嗯了一声:“他只能拿出三千万,没有他的胡乱竞价,龙眼的价格应该在三千二百万以内。”

  “小曲儿,你怎么了?”

  陆续低眉垂首,心不在焉走在一旁,此时被叫到,恍然回神,皱眉轻问:“付不了这个钱,究竟会怎样?”

  “据说以前曾有修士以身试法,”闻风温雅笑说着令人胆颤心惊的言语,“被金斗城的人押到北梁城中心,当街凌迟,处刑手段比熙宁还要高超。”

  “又用丹药吊着人最后一口气,将只剩头和骨架的残躯,拉到每一个宗派门前,以儆效尤。”

  “此后再无人敢无钱乱拍。”

  比鬼怪话本还要惊悚的内容听得陆续不寒而栗,他擦了擦自己的手臂,擦掉一地鸡皮疙瘩,又问:“可这是寻常修士。宗主是个元婴,乾天宗是人多势众的炎天三大宗之一,金斗城也敢这样对他?”

  闻风紧紧扣住他的手,温声笑道:“我从未听闻,有元婴修士欠着金斗城的账,不知他们会如何处理。”

  “所以我挺想看看,宗主究竟会如何。”

  方休冷嗤:“那你还借一百万给他?”

  又心怀不满瞥了一眼旁边的柳长寄:“你还给二百万?脑子进水?”

  柳长寄一路上脸色阴沉,沉默不语,此刻仍旧对方休视而不见。

  闻风扬嘴哼笑:“长寄这几日心情不悦,仗义疏财,排解心中烦闷。”

  陆续不明白,心情不好和仗义疏财怎么能联系到一起。

  但寰天道君心情不悦的时候,能否别神色不善盯着他。

  在主峰大厅时,对方一直坐在对面,一声不吭将他盯着。离开主峰,回去的路上仍然在背后死死将他盯着,阴戾的目光让他大气都不敢出。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1.

  陆续:我是身无分文的穷鬼,把自己卖身一百次都不够买个高阶法宝。

  师尊&众人:你最值钱。

  2.

  陆续:蓦然听见方休的八卦,《戏春风》里居然没有。

  3.

  陆续(头顶奶茶):读者老爷们难道没有和我一样,对金斗城好奇吗?

  作者(疯狂暗示):指路专栏另一本书《龙傲天,滚远点》(bushi)第107章 失踪

  “宗主如今的情况, 其实挺有意思。”

  绝尘道君温雅一笑:“他一共差了一千万灵石,如果只借到几十万,必然心如死灰, 满目绝望。”

  和风细雨的高雅气韵, 宛如一场润物无声的毒雨,世间万物无可幸免皆被腐蚀殆尽。

  “而他现在已经有了四百万,心中必定燃起希望。有希望,才会更加绝望。”

  方休和秦时悠然愉悦勾起了嘴, 从满怀希望到绝望的戏码,显然更符合他们的心中期待。

  “若他凑够钱了?”

  闻风漠不经心一笑:“那是天命在他身,逢凶化吉命不该绝, 我自是替宗主高兴。”

  陆续在一旁默不作声听着师门中人的谈话。

  森罗剑派的人, 都是不折不扣的绝世大魔头。

  可他第一次听到他们毫不避讳地说着恶意满满且以此为乐的险恶用心, 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无言以对。

  回到尘风殿, 闻风将人揽入怀里, 替他宽衣解带:“昨晚没睡, 今早又没睡成, 现在我陪你补会儿觉。”

  二人缠绵躺上床榻,闻风轻咬玉润脸颊:“怎么了?路上就一直闷闷不乐。”

  他扣起细长冷润的手指, 放在心口:“你这样,他会疼。”

  见精雕眉宇仍是微微皱起, 凤目闪过一抹寒光:“见到我真实的样子, 心生厌恶, 后悔接受我了?”

  陆续皱眉摇头:“我没想到, 今日会有这么一场闹剧。”

  “不仅你我, 谁都没有料到, 宗主差了那么多钱也敢拍。”

  “虽是出乎意料的情况,”陆续沉声道,“却是无涯最喜欢见到的结果。”

  价值三千九百万的竞拍,已是令人看得紧张兴奋的一场大戏。

  当时就有不少修士想过,乾天宗主如若没有这么多钱,接下来会否还有一场精彩好戏。

  没想到真有。

  无涯曾经多次隐藏身份,潜入乾天宗。他会否已然盯上乾天宗主,此刻正在乾天宗某处,笑看事态发展?

  刚才主峰大厅内发生的一切,会不会都被无涯看在眼中?

  昳丽凤目霎时阴沉,俊美面容似笑非笑:“在我怀里,却想着别的人?”

  他翻了个身,将躺在身上的白玉压在身下:“我原本打算让你好好睡上一觉,可我现在妒火焚身,改变主意了。”

  毫无准备就被人直捣黄龙,陆续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清润嗓音断续沙哑:“我担心……无涯对师尊不利。”

  闻风动作一顿,更加肆意纵情地掠夺:“我和无涯早年相识,同行游历过几次。彼此虽不算深交,并非全无了解。”

  “他不会对我不利。更没本事对我不利。”

  “阿续,我不准你心里想着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无论何种情况。”

  陆续无力承受着暴戾欺/凌,谁都没气力再想,唯有一个想法:他想当个欺师灭祖的逆徒!

  ……

  想要杀师证道的心持续了一天一夜。

  闻风情动一涌起,就会不停逼他发下各种毒誓:二人携手共度风月,永生永世都不得分离。

  陆续又将发过无数遍的誓言,逐字逐句重复了无数次。

  若法术誓咒肉/眼可见,他身上必定密密麻麻全是文字,找不出一点肌肤原本的颜色。

  闻风柔情又得意地笑看着自己在冷玉上留下的斑驳血痕,指尖撩起一缕青丝,放在嘴边轻吻玩弄。

  见薄唇微张,将耳根贴近,笑问:“怎么?”

  陆续嗓子又干又哑,咬牙切齿才竭力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有没有,能消减精力,让驴变成人的药?”

  闻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没有。”

  “而且这得怪你。谁让你勾走了我的三魂七魄,将我从人,变成了……”

  陆续气急败坏一脚踢向眼前这头人面兽心的牲口。

  闻风大笑着接下软绵无力的一击,抬起清瘦脚踝:“对师尊不敬,要受罚的。”

  窗外月光徘徊,暗香清幽。室内春潮涌动,情味浮靡。

  忽然一阵谨小慎微的敲门声,打扰了陵源峰主的雅兴。

  凤目闪过一丝寒光,语声冷戾:“这么晚,何事?”

  “道君,”殿前亲随毕恭毕敬,带着几分又敬又畏的心颤:“弟子并非有意打扰道君,只是……”

  “只是主峰出事,不得不来报。”

  冷戾音调漠不关心:“怎么了?”

  “主峰上空黑烟弥漫吗,火光冲天,又听得不少修士惊惶惨叫。”

  “知道了。”

  殿前亲随迅速告退后,陆续眉头一皱:“明日是宗主向金斗城付钱的最后期限。”

  从昨日到今晚,乾天宗风平浪静,没传出一点风声。

  陆续不知乾天宗主凑够钱没有,但半夜三更,主峰忽然出事,怎么想都和龙眼一事有关。

  他急欲起身前往主峰,闻风哑然失笑:“你,让我这样出门?”

  一场巫山云雨正在中途,千金春宵怎能辜负。

  闻风恣意纵情在桃源仙境中搅弄风雨,欺凌劫掠,留下灼热的战利品之后,才不紧不慢起身,抱着心尖珍宝出了房门。

  二人来到主峰时,许多修士早已到来,将主峰道路堵的水泄不通。

  即便周围山上,也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主峰闹出的动静十分巨大,出事后不到一时三刻,已传遍整个乾天。

  闻风将陆续揽在怀里,高视阔步走在修士们主动行礼避让出的通道上,来到主峰山门。

  秦时已在此处,朝他行礼禀告:“据说宗主半夜练功走火入魔。敌我不分见人就杀,伤了许多门下弟子。”

  “问缘峰主和烈地峰主已经进去查探情况。”

  “绝尘,秦时,”丹霞峰主神色焦急,“他俩进去了好一会,至今还未出来,要不你们再去个人看看?”

  “对付乾天宗主,那两人够了。”方休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不屑嗤嘲,“场面比我想象中的还大。”

  他们本就等着看,乾天宗主要如何收场。

  没想到金斗城的人还没来,主峰已经乱了套。

  丹霞峰主仍旧放心不下,又转向缓步走来的寰天道君:“寰天,你来的正好。要不你去看看?”

  寰天道君穿着一身单衣,长发未束,随意搭在肩头,还残留着一丝氤氲水气,显然刚沐浴过才从寰天峰过来。

  清秀眉目阴郁看了一眼闻风怀中刚被狠狠折腾过,神色疲惫却更为诱人的白玉,冷声道:“急什么。等三刻不出来,我再进去。”

  丹霞峰主无奈,只能站在山门口,探出脖子,焦灼朝山中张望。

  两刻刚过,主峰上空出现一道符火,丹霞峰主大喜:“行了!行了!”

  他急忙招呼一群高阶弟子,大步流星冲向大殿所在方向。

  闻风和柳长寄也点了几个跟在身后的亲随,脚步悠懒不紧不慢朝山内走去。

  主峰大殿外的广场上,烟火弥漫,一地杂乱。

  许多受伤的修士坐在地上,等着医修救治。

  陆续被人揽着走入大殿,见到了此刻的乾天宗主。

  他披头散发一身脏污,全然没了一点往日的宗主气度。

  从乱发阴影中露出的双眼泛着血光,眼眸血丝遍布,是明显的走火入魔征兆。

  他似乎神智尽失,凶恶的表情不像是人,像极了一头灵智未开的野兽。

  问缘峰主和烈地峰主联手将疯狗一样,见人就咬的乾天宗主制住后,用朱砂在主厅地板上布下一个临时法阵,将人暂时关在里面。

  原凤鸣峰的一个音修在旁边弹奏清心曲,望以此唤回他的神智。

  可惜一曲终,琴弦断,走火入魔的乾天宗主并无任何好转。

  宗主的一个亲传弟子受了些小伤,此时顾不得处理,焦头烂额朝几位峰主说明今晚情况。

  “师父每晚入睡前都会打坐炼气一个时辰,数百年从未间断。今晚我离开时,他也和往日一样,坐上蒲团准备打坐。”

  “一切都如往常,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今晚在门口轮值的弟子不是我。十一时,我也上床入睡。谁知半夜忽然听到几声惨叫,我被惊醒,急忙出门查看。走到大殿走廊,就看到师父拿着剑,见人就杀。”

  “那时他已神智不清,无论怎么喊都不回话。他就这么一路从后殿居所杀到前殿,又到广场。大殿周围的火,都是被他的法术引燃的。”

  问缘峰主皱眉:“他缺着一千万灵石,必然忧心忡忡坐立难安。想来因为心中焦虑过重,炼气时走岔了气,突然间走火入魔。”

  她好奇一问:“剩下钱,他是否凑够?”

  宗主亲传愁眉苦脸摇头:“这几日师父确实因此事心焦。钱,还未凑够。”

  丹霞峰主:“差着多少?”

  “还,还差着五百万……”

  两位峰主一愣。五百万灵石。

  即是说,昨日乾天宗主在找几位峰主借钱之后,自己又想办法凑了一百万。

  可惜剩下的这笔巨额数目,再也凑不出来。

  丹霞峰主又问:“他可曾考虑过,明日金斗城的人来了,要如何交代?”

  “师父说,说,”宗主亲传支吾片刻,才无奈道,“他只能先拿出这么多给他们,剩下的,过段时间再给。”

  “他这是打算赖账了?”

  “并非赖账,只是三日期限太短,师父一时拿不出这么多来。过段时日有了钱,一定会将账款结清。”

  陆续眼眸半垂,听着几人对话,悄然看向周围。

  乾天宗主拿不出这么多灵石,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欠账。

  他想必认为,自己是个元婴,又是一宗之主,金斗城的人不会用对寻常修士那样的手段对付他。

  闻风几人都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冷眼旁观。

  烈地峰主忽然问:“龙眼在何处?”

  “师父应当随身携带。”

  烈地峰主铺开灵识,并未在乾天宗主身上感应到龙眼。

  他又走到对方身旁,施法定住他的身形,不顾一身血污搜查了一番。还是没有。

  “宗主的乾坤袋在何处?”

  “应当在师父房里”

  “叫人拿出来,给大家一看。”

  亲传弟子唤来一人,想了想,又请各位峰主稍等,自己快步跑去后殿,将乾天宗主的三个乾坤袋拿出。

  “绝尘,寰天,”烈地峰主道,“你们的修为才能破他的禁制,你们检查看看。”

  绝尘道君朝秦时微扬下颌。

  秦时接过乾坤袋,一一翻找:“没有。”

  “没有?!”烈地峰主又问向宗主亲传,“宗主还有没有别的乾坤袋?”

  问缘峰主插了一句:“他房里有没有专门放法宝的地方?”

  亲传一脸疑惑:“师父就这三个袋子,再无其他。也无另外存放法宝之所。”

  “况且买到龙眼那日,我亲眼见到师父将其挂在腰带上。他说要侵染龙气,必须随身携带,不能远离。”

  正如他所言,乾天宗主知道用法,且已经带在身上,理应不会随意再取下来。

  烈地峰主再次仔细搜了一遍乾天宗主全身,还是没有。

  问缘峰主按捺不住,也搜了一遍,结果一样。

  烈地峰主让宗主亲传带他去宗主房间,几刻钟后,怒气冲冲空手而归。

  “房里都找遍了,影子都没见着半个。”

  陆续疑惑看向闻风。

  闻风淡漠一笑:“我方才就用灵识查探过,整座主峰内,都没有龙眼那股独特的气息。”

  即便以烈地峰主的修为,用灵识一扫,也能感应出龙眼所在。

  但灵识没探查到,他才不得不亲自找了一遍。

  费了大半天劲,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奇怪的事实:龙眼去向不明。

  乾天宗主将龙眼藏在了别处?亦或被人趁乱拿走了?

  烈地峰主勃然大怒,疾言厉色询问宗主亲传:宗主可曾出去过?主峰有没有寻常人不能去的禁地?这几日都有谁来过?刚才主峰大乱,哪些弟子离开了主峰?

  “走吧,”闻风朝陆续笑道,“这里没我们的事了。”

  “龙眼不管了?”

  “烈地峰主会掘地三尺的找,我们不便插手,免得他疑神疑鬼,怀疑到我们头上。”

  “乾天宗主不管了?”

  “丹霞峰主和凤鸣峰代峰主会想办法救治,宗主走火入魔,我们剑修也没什么办法。”

  “现在已经四更天,明日金斗城的人还要来。”闻风将人揽在身侧,半推着他离开大厅,“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还有一场戏要看。”

  ……

  闻风口口声声说着,回房早些休息,这头驴的话根本不能信。

  陆续又被衣冠禽兽折腾了一整夜。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殿前亲随前来禀告,商会的人来了时,那头牲口仍未停歇。

  闻风在洞天福地内纵情驰骋之后,才留下自己的刻印,意犹未尽地出来。

  主峰昨夜一地断瓦碎石的杂乱烟尘还未清理干净,况且宗主出事,已经不适合再作为接待来宾之所。

  商会的人主动提出想去陵源峰或者寰天峰。

  可惜两位峰主,一个佳人在怀巫山欢愉,一个孤枕难眠心情不悦,都以还未起床的相同借口,让商会修士先行移驾别处。

  待会他们起床之后,再去相见。

  最后金斗城的修士去往了由金丹音修暂代峰主的凤鸣峰。

  欧阳峰主仙逝之后,事隔经年,陆续再一次来到凤鸣峰。

  遥山恰对帘钩,绿波依旧东流,故人不知何处。(*)晏殊 清平乐)

  消息传得太快,主峰的高阶修士还未来得及下封口令,乾天宗主出事的飞短流长已被别的宗派知晓。

  除了金斗城商会的人,以往和乾天宗有交情的修士,也有人前来询问情况。

  九方宗主的爱妾罗叶雪,听到消息后连夜赶到乾天宗。凭着和方休的关系,直接跟着他到了凤鸣峰水榭。

  乾天宗主拍走龙眼,她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得知对方竟然根本没那么多钱,花容大怒,质问商会修士:“你们金斗城,不是规矩森严,从无列外吗?!”

  “怎么这一次,不当场交钱换货,两千万灵石就让他把龙眼拿走?!”

  “你们的规矩呢?!”

  商会管事是个容貌秀丽的女修。

  陆续此时才知,除了他以前知道的那些元婴尊者,商会里还有不属于任何门派,鲜为人知元婴。

  “是两千九百万。”商会吴管事虽为修为强劲的高阶元婴,对待贵客的态度从头到尾彬彬有礼。

  “三千九百万是笔极大数额,贵客说他没想过会拍到如此高的价格,身上并未携带这么多灵石。我们没做过如此大数额的交易,又想着,他是炎天三宗之一的宗主,身份地位不同寻常,因此破例宽限三日。”

  谁知今日来收账,居然听说他昨晚练功走火入魔。

  “但只是宽限三日,该给的钱,一分一厘都不能少。”

  罗叶雪怒火依旧:“他现在怎么给你们钱?”

  吴管事笑道:“那位贵客乃乾天宗主,他受伤了,乾天宗不是还在吗?”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问缘峰主道:“你们金斗城不会不知乾天宗的情况。乾天十二……六峰各自为营,宗主拍下龙眼,和其他峰主无关。”

  “我知道。炎天三宗都是这规矩。问缘峰主请放心,我们收账,自然找买下东西的贵客,不会找错人。”

  罗叶雪:“所以我不是在问你,他给不出剩下的钱,你们怎么办?”

  “据我们所知,乾天宗主门下有上万修士。”吴管事看了一眼水榭里的几位元婴和数十位高阶金丹,“我们找宗主门下的弟子收账,各位贵客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各峰修士一脸事不关己的淡然。

  乾天宗主的亲传首徒如今暂管主峰事务,他擦了擦头上冷汗,将一个乾坤袋交给吴管事。

  “里面是五百万灵石,还剩五百万,能否……能否再宽限几日?如今师父出事,峰内事务混乱,等过几日将事情理清,我们再派人……”

  “你看,”罗叶雪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善朝吴管事道,“他就是给不出来。”

  “乾天宗的人没钱胡乱竞拍,这事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她缓了缓,又说:“这样,你把钱退给他,龙眼拿回来,重拍一次。”

  吴管事摇头:“龙眼已经成交,我方才也说了,只是宽限三日,该给的钱一分都不会少。”

  “贵客想要龙眼,不妨去找乾天宗主商量。他有伤在身,龙眼对他已无用,或许会愿意将宝物转卖给你。”

  她又朝向宗主亲传:“若还差五百万,劳烦现在带我去主峰看看,我会有办法,今日就帮你们将剩下的钱补上。”

  宗主亲传再次擦了擦额头:“昨夜主峰经历一场大乱,此刻还未清理干净……”

  “没关系,我去各地收账的时候,什么情况都见过。”吴管事嫣然一笑,“你不带我去,我就自便了。”

  她语气柔美,元婴大能的灵压让宗主亲传这个金丹心颤不已。

  乾天宗的几位元婴峰主已明确表态,她要如何找主峰的人收账,他们不管。

  宗主亲传只能颤颤惊惊起身,领着她走出水榭长廊。

  刚起身,丹霞峰主和烈地峰主来到水榭。

  问缘峰主迫不及待问:“情况如何?”

  丹霞峰主也不避讳外人,遗憾摇了摇头:“昨晚你们离去没多久,宗主就不行了。”

  陆续惊诧:乾天宗主死了?!

  丹霞道人叹气:“宗主走火入魔的程度十分严重,灵气爆发一个时辰后,便遭到灵力反噬,经脉寸断。”

  “我犹豫了片刻,思忖该用丹药吊着他一口气,让他神智不清,废人一般活着,还是让他解脱。在我回丹霞峰拿药的途中,他就经脉尽断而亡。”

  烈地峰主冷哼:“他经脉尽断,已是废人,用丹药吊着一口气,然后交给金斗城的人?”

  吴管事笑道:“这倒是和我们的做法差不多,还省去我们一颗价值百万的天阶丹药。”

  罗叶雪插嘴问:“他死了,那龙眼怎么说?”

  “龙眼如何处置,自然由贵客的道侣或者门下弟子决定。我今日来,只负责收账。”

  罗叶雪朝向宗主亲传:“把龙眼给我,三千九百万灵石,我给你们。”

  “龙眼昨晚就不见了。”方休不屑瞥了一眼脸色黑青的烈地峰主,“没找到?”

  烈地峰主恨声道:“据主峰几个弟子说,昨日下午宗主出过一趟门,没带任何随从,不知道去了哪。”

  “他一定是担心没钱,金斗城的人再将龙眼拿回去,于是找了个地方将龙眼藏起来。”

  “龙眼不见了?!”罗叶雪大惊,看向方休,“究竟怎么回事?还能不能找到?”

  方休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我待会再给你说。”

  “拍卖会当日,我们当场将龙眼交给了贵宗主。”吴管事也略有些微吃惊,急忙撇清关系,“当时贵宗也有弟子在场。现在即便龙眼去向不明,欠下的钱依旧要给的。”

  宗主亲传不敢说不,只得拖着步子,龟爬似的一步一顿再次领着她去往主峰。

  经过陆续身边时,吴管事忽然停下脚步,笑着问道:“这位贵客,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陆续蓦地一怔。他确实有问题想问,因此多看了她几眼。

  但这里没他说话的机会。

  没想到对方竟然注意到了他。

  他感叹着吴管事不愧是心思玲珑的生意人,轻轻扬起嘴角:“寄卖龙眼的那个人,拿了多少钱走?”

  “自然是扣除佣金之后的全款。”吴管事温婉一笑,“贵宗主虽然只给了我们两千九百万,剩下的一千万,已由商会垫付,在卖拍会当日就交到了卖家手上。”

  “我们金斗城做生意,不会亏欠贵客半块灵石。”

  无涯已经拿了全部的灵石。

  陆续心中皱眉,嘴角幅度未变:“多谢。”

  吴管事跟着主峰弟子走了,水榭内一些修士好奇她究竟如何在主峰内收到剩下的五百万,也跟着几人一同离去。

  丹霞峰主不放心,和问缘峰主也一起跟去。

  水榭内的人群渐散,只剩了陵源峰四人和罗叶雪。

  罗叶雪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态度,朝绝尘道君和秦时温顺恭敬道:“绝尘师兄,秦师侄。”

  她又看向陆续:“这位就是陆……我现在,该称呼你陆师侄,还是……”

  她问方休:“我该叫他什么?你平日怎么称呼他?”

  方休漠不经心的神色霎时一变,隽秀眼眸闪过一丝凶残戾光:“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罗叶雪一愣,瞬时默不作声。

  一阵清风吹皱光滑如镜的水面,荡起几道涟漪。水榭中的空气凉得有些沉闷。

  待在这里也无事,几人走上回陵源峰的石道。

  罗叶雪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跟在方休旁边,轻车熟路一同朝陵源走去。

  陆续好奇,朝闻风传音问:“罗前辈,以前就和你们很熟?”

  “不熟。”闻风轻笑,“她以前追求熙宁,一厢情愿将自己当做森罗剑派的人。”

  “叫我师兄,叫秦时师侄,都是她自己的意思。”

  陆续淡淡嗯了一声,再无别话。

  今日去了一趟凤鸣峰,他无可避免想起了凤鸣峰主和欧阳师姐,想起了《戏春风》,想起了以前和薛松雨,于兴围坐在那间小竹屋里,一起摆谈那些大能们八卦□□的光景。

  那是他在乾天宗里,最舒心畅快的时光。

  如今,已经没有人和他一起编排那些与自己无关,无聊却有趣的风月八卦了。

  闻风是他的道侣,他们应该无话不谈,但他根本无法想象和对方讨论话本,编排那些人中龙凤的风月情/事。

  何况他们以前编排的八卦故事,主角还是绝尘道君。

  他从未想过,自己时常编排的故事主角,最后会成为他的道侣。

  而他的师尊,师叔和师兄所讨论的事情,他插不上话。

  只能低眉垂眸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半懂不懂地听着。

  走到陵源峰,罗叶雪提议去新修建的地方走一圈。

  她许久没来过,这里和她嫁去九方宗时,已大不相同。

  绝尘道君这二十几天,几乎都待在卧房里。

  陵源峰的事务全由方休和秦时管理,今日正好在峰中巡视一次。

  陆续朝几人扬扬嘴:“那我先回尘风殿。”

  几人异口同声问:“你不去?”

  陆续笑着摇了摇头。

  他从来不喜欢背后无数道满怀恶意,妒忌怨恨的目光。

  从第一天来陵源峰,他就遭到所有同门厌恶,不想主动去人前讨这个嫌。

  “我先走了。”

  话还未说完,他已径直朝向尘风殿,大步流星将几人直接扔在身后。

  瘦长的单薄身影微埋着头,无声无息穿梭在人群之间,仿佛孤立于世界之外,流散出几分清寒寂寥。

  周围的窃窃私语被山风裹挟,在身旁盘旋不去。

  “看,陆续!”

  “他就是陆续?”

  “陆续是谁?”

  “陆续你都不知道?新来的?”

  老弟子朝新同门介绍着这位应该被所有同门知道的传奇人物:“咱们陵源峰最漂亮的摆设。”

  现在已经成了峰主的道侣……这一事却少有人甘愿承认。

  陆续心中哂笑,这句话似乎有段时间没听到了。

  过去的记忆被同时唤醒,他忽然想起那日的倾盆大雨,和薛松雨做的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以及此后他自己做的面条。

  走着走着,脚底忽然踩到一颗滚石。

  回过神一看,不知何时走上了一条崎岖不平的小山道。

  这并非通往尘风殿,那条宽阔平坦的大道。

  这条山道通往他以前住过的那间小竹院。

  他方才回忆浮动,心不在焉,走错路了。

  自嘲一笑,陆续看了一眼前方,迟疑半刻,转过身,走向正确的方向。

  出了小道后,已经离尘风殿不远。这里只有高阶弟子能来,路上行人骤减,瞬时清静许多。

  山风吹拂落花,漫天飘雪,近处站着一个人影,朝陆续笑了笑。

  踩着瓣花落雨的白靴蓦然一顿。

  “罗前辈。”他恭敬朝她行礼,“你不是和师尊他们一起巡视陵源峰?”

  “没人理会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罗叶雪笑音带着一丝凉意,“正好,我可以有机会看看你。”

  她像方休那样,围着陆续绕了一圈,将他从头到尾,从前到后细细打量。

  陆续呆立在原地,茫然无措。

  少顷,罗叶雪停在他面前:“你长的真好看。我对自己的相貌还算有几分自信,但和你比起来,自愧不如。”

  陆续不明白她究竟何意,何况他一个男的,被一个长相美艳的女修这么说,怎么听都别扭。

  “罗前辈花容月貌,世所罕见,少有人及。就别拿晚辈取笑了。”

  “你可真会说话。”罗叶雪哼笑,“长得好看,嘴又甜,确实讨人喜欢。”

  陆续拿不准,她究竟是在夸他还是讽刺他。

  “欧阳拟歌是不是对你不好,给你脸色看了?”

  陆续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到仙逝的欧阳峰主,更不知她何来此问。

  在他印象中,欧阳峰主一直很和善。凤鸣峰那几位师姐,同样对他很好。

  “欧阳峰主对我照顾有加。”

  “嗯……”罗叶雪沉吟片刻,“若是这样,那我不能对你太好。”

  她退了两步,站到陆续三步之外。

  陆续一头雾水,猜不透她究竟何意。

  “我听说绝尘师兄要结道侣的时候特别惊讶。我以为他此生不会和任何人结为道侣。很难想象,他会钟情于某个人。”

  罗叶雪无声轻叹一口气:“今日见到熙宁,我更为诧异。我从来没想过,他竟然会有好脾气,好耐性的一天。”

  “说实话,我很羡慕你,甚至可说是嫉妒。熙宁性格凶残狠毒,我没想过,他这样的人也能变得温柔。今日也算长了见识。”

  “好了我该走了。我两私下见面的事,你不会告诉他们吧。”

  罗叶雪忽然跑来看他,近乎自言自语说了几句话,又即刻要离开,这番举动令陆续莫名其妙。

  但她不想让人知道,他可以将这一刻钟的事情永久遗忘。

  罗叶雪走出两步,又回头:“我本只打算看一看就走。但你刚才夸我漂亮,一句话就哄得我心花怒放,让我忍不住想多说几句。”

  “我有个奇怪的感觉,难以说清,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你即将和绝尘师兄举行合籍大典对不对?”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我感觉,这对你可能不是一件好事。”

  “还有,如果熙宁和绝尘师兄意见相左,我建议,你听熙宁的。”

  话一说完,罗叶雪脚步轻盈,踏着一地碎花快步离去,娇媚身影很快消失于视线之中。

  陆续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站了须臾,不知该作何表情。

  对方自言自语的几句话,字面意思他听懂了,未言之意没弄明白。

  和闻风的合籍大典,他自己并不想举行。

  万众仰慕的绝尘道君,道侣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金丹修士,不知会引来多少非议。

  他以前站在风口浪尖,现在立在刀尖上,四周是万丈深渊。

  至于师叔和师尊意见相左?

  他二人最近一次分歧,便是前不久,方休说要带自己离开陵源,远离闻风。

  ……怎么可能听方休的?

  陆续一声哂笑,逆着落英盘旋飘舞的风向,抬步走向尘风殿。

  昨晚又一夜未睡,浑身困倦疲惫,回房后陆续一头倒上软被。

  熔金的阳光穿过宽大窗棂,为缥缈烟香染上浮金色调,熏出浓烈睡意,很快将人带入沉稳安眠。

  恍恍惚惚似乎做了一个梦,又似如半睡半醒的错觉。

  意识朦胧中忽然被一阵钝痛惊醒,冷音咬牙切齿,怒骂一声:“滚出去。”

  闻风温柔轻笑:“对师尊不敬,可是要受罚的。”

  惺忪睡眼微睁,皱眉斜瞥了对方一眼:“什么时候了?罗前辈走了?”

  “还早,刚过午时。罗叶雪来找熙宁,熙宁并无耐性理会她,没一会就不见踪影。她找不到人,已自行离去。”

  甜言蜜语在耳边轻响,恣意凌虐却愈发凶狠:“我想念你了,事情一处理完,迫不及待想要见你。”

  陆续哑然失笑。他们分别才不到两个时辰。

  “主峰那边怎么样?”

  “商会的人已经走了。”

  沙哑冷音好奇:“剩下的五百万灵石她们拿到了?用的什么办法?”

  “不知。你想知道,我等会派人过去问问。”

  陆续蓦然静默。三千九百万灵石,搭上一个乾天宗主。如今龙眼又不知去向。

  无涯搭建一个戏台,接二连三上演了几出精彩绝伦的大戏。

  他在观众席上,想必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不知,他的贵宾席位在哪儿。

  “这个时候,你还失神想着其他?”闻风无语失笑,“今日得好好罚你一回。”

  白昼春风舞,缱绻声颤,风味颠狂。(*)

  ***

  乾天宗主峰上,前日的一地杂乱的断瓦烟尘已经扫净,看不出一丁点那夜三更的血光飞溅。

  萧索的愁云却依旧笼罩,天光黯淡,浓雾掩径。

  大殿内,一众修士神色各异,或坐或站,或来回踱步,众生百态淋漓尽显。

  丹霞峰主忧心又无奈:“绝尘,寰天,你两门下修士最多,你们说个主意。”

  绝尘道君正经端坐,尊贵优雅和霸气睥睨揉于一体,王者气度浑然天成,令人不由自主肃然起敬。

  朗音轻笑:“各位都知,我大婚将近。陵源峰上下都在筹备此事,无心顾念其他。”

  “此事,还是听长寄的。”

  寰天道君翘着长腿,大刀金马斜靠椅背,以手撑头狂傲冷嗤:“此事何须商量?宗主死了,他门下弟子又没死。你让他们自己选一个出来不就得了?”

  问缘峰主急声否决:“这怎么成?乾天宗乃炎天势力最大的宗门之一,让一个金丹修士做宗主,成何体统?”

  烈地峰主附和:“说出去不但让别派笑话,以为乾天宗无人。即便宗内,金丹修士也难以服众。”

  方休不屑嗤笑:“一个负责打杂的宗主,还管什么境界修为,又不让他出去斗法。”

  “乾天宗有没有这个宗主,无关紧要。”

  大厅内穿堂风吹过,带来几声鸦啼。香炉中熏烟升腾,缭绕出一片沉默。

  在大能们眼中,或是如此。

  然一个大宗门的宗主之位,已是高坐云巅的风光。

  权势显赫的人不屑一顾,云端之下,却有千万修士仰头巴望。

  作者有话要说:第108章 蝉渐

  “主峰弟子管理峰内事务可以, 乾天宗主时常要和别的宗门来往,一个金丹修士万万不可。”

  众人一致反对由一个金丹担任乾天宗主之位。

  丹霞峰主又道:“要不这样,绝尘, 你们陵源峰门下三个元婴, 让方休或者秦时暂代宗主之位……”

  “打杂的事老子不干。”方休冷嗤着打断他。

  “就暂时挂个名,等往后有了合适人选……”

  方休嗤之以鼻别过头,不想再多费唇舌说第二次。他不会当什么乾天宗主。

  若非说服不了陆续,他早就带着人离开炎天界了。

  “秦时, 你看……”

  秦时笑意淡然,谦谦君子的礼节中隐约露着几分目中无人:“我的资历,比主峰的几位师兄差了数百年。我一后辈, 怎能越过几位师兄当主峰的峰主。”

  “何况师尊是陵源峰主, 我更不能当乾天宗主。”

  丹霞峰主无奈, 只能转向寰天道君:“寰天, 你代掌乾天宗主如何?”

  寰天道君瞥了绝尘一眼:“闻风的婚礼, 本座和他同样挂心。没空管理其他事务。”

  “不过, ”他讥诮着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要是将乾天宗改名寰天宗, 本座可以稍作考虑。”

  一众人只能置若罔闻。

  问缘峰主提议:“丹霞,要不你做宗主?”

  “哎呀, 我怎么行。”丹霞峰主接连摇头,“医修一旦开炉炼丹, 中途不能被打断。时常九九八十一天都在丹房里出不来。”

  “宗主事务繁忙, 我接替不了。何况我比他们还不擅战, 不行, 不行。要不你来当宗主?”

  问缘峰主摇头:“问缘峰门下弟子不到两万, 声势远比不上寰天, 陵源。我当宗主同样难以服众。”

  二人同时将目光转向烈地峰主。

  烈地峰主手抚山羊胡,不言不语。

  过了半晌,丹霞峰主道:“临泉,要不,你坐这个位置?”

  烈地峰主沉思片刻,最后点头:“你们都不愿,只能由本道暂代宗主之位。往后主峰门下有弟子突破元婴,还是由他来当。”

  乾天宗选出了新的宗主,厅内修士各自回峰。

  陆续在尘风殿花园凉亭中听说这个结果之后,怔愣着眨了眨眼,难以置信。

  如今炎天三宗声势浩大,几乎三分整个道门。怎么乾天宗主的位置像个烫手山芋,人人都急着甩出去。

  “并非没有人想当乾天宗主。”闻风轻笑,“关键在于,这个位置的分量,不在宗主之位本身,而是看上面坐着谁。”

  秦时接着道:“师尊虽非宗主,但陵源峰主的地位,一直凌驾在宗主之上。”

  陆续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无论峰主,宗主,一个名头而已。真正要看的,是门下弟子和自身的实力。

  “以前乾天十二峰,宗内十多个元婴修士。如今要再找一个都难。”

  “乾天十二位峰主在的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闻风温柔摩挲陆续手腕的尺骨,凤目闪过一丝阴寒,“峰主太多,修士们在选择山门时,就会难以抉择。”

  “我们虽然清楚,哪些峰主是真才实学,哪些徒有虚名。可惜寻常修士不知,容易被沽名钓誉者欺骗,错投山门。”

  “以前乾天十二峰,各峰门下修士,数量差距并不算大。在外人眼里,便会误认为同为剑修道统的陵源峰和秀林峰,实力相当。”

  闻风嘴角浮上一丝冷戾笑意:“乾天宗的剑修道统,有陵源峰就够了。秀林和烈地之流,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

  “而寰天峰……长寄境界高深,我也一直乐于有他这么一位至交好友。”

  乾天宗没了那么多峰主,剑修们的选择便只有陵源和寰天。往后别的宗门弟子转投乾天,或者新的修士拜师入道,都只这两个选择。

  乾天宗从十二峰变为六峰之后,陵源和寰天发展壮大的速度,远超从前。

  此前妖王袭击了一次道门,灭了一帮二三流门派。

  无涯魔君又在天璇大会上,让张浚安杀了许多道门元婴——都是在帮陵源峰添砖加瓦。

  陆续瞄了一眼闻风,可能无涯在搭台看戏的同时,也想着顺道帮他。

  他淡漠道:“烈地峰主如今成了乾天宗主,往后别的修士选择仙门,会有更多的人拜入他门下。”

  温雅朗音轻鄙一笑:“他确实打着这个主意。”

  “大家在商议谁接任乾天宗主时,临泉道人默不作声,什么话都没说过,实则一直等着有人推举他。好不容易等到丹霞子叫他做宗主,他假意犹豫片刻,随后顺势答应。”

  “他太高估自己,简直愚不可及。”

  陆续俊艳眉宇微微一蹙。

  秦时在一旁解释:“以他的那点微末本事,忽然接管主峰,宗主弟子不会服他,必生许多事端,他处理不了。”

  “烈地峰的修士和主峰修士原本井河不犯,而今陡然成了同一峰主门下,两帮人会为了争夺权势勾心斗角。”

  “而临泉道人从峰主成为宗主,地位并未有任何改变,却很容易生出自以为是的错觉,误以为自己可以号令乾天宗其他峰主。”

  “他自身修为也已到顶,见宗主死了,以为有机可乘可以窃取龙眼。如今龙眼下落不明,他四处寻找,心急如焚。”

  秦时君子风貌下的阴鸷笑容表露无遗:“下一个练功走火入魔的,就是他了。”

  陆续默不作声听着师门几人,闲谈笑料一般嘲讽断言着别人的生死,心中滋味难以言说。

  烈地峰主确实在自寻死路,但这些争权夺利的大事,和他无关,也不感兴趣。

  而且,插不上话。

  他依然同以前一样,是个修为低下,人微言轻的底层金丹。

  并未因为从绝尘道君不成器的徒弟变成他的道侣,而有任何改变。

  ***

  “九方宗蝉渐峰,东令道君的寿辰?”

  终于有人能将闻风这头驴牵出陵源峰几日,这恐怕是一月来,陆续听闻的最好消息。

  雅音轻笑:“他和我素有往来,你也见过几次。”

  陆续点头,这位尊者数次和闻风热情寒暄,还问过他的名字,他有印象。

  薄唇微微扬起:“恭送师尊出山。”

  闻风温柔捏起高挺鼻尖:“我的阿续,自是要和为师一同出行。”

  陆续霎时怔愣。

  闻风忍俊不禁,猛然将人抱起:“我去哪,你都别想逃。”

  二人上了飞车,前往九方宗。

  路上闻风朝他详细解释——说是寿辰,东令道君只请了几个平日交好的元婴尊者,办几场私宴。

  尊者们平时各居一方,每隔一段时间,会寻一些由头聚在一起,清谈论道,有时也比剑斗法。

  闻风忽然道:“说起来,我只从骨龄得知你的年岁,并不知你确切生辰。”

  陆续淡笑摇头:“我也不知。炎天二层的凡人朝不保夕,大多命短,没人特意去记四柱八字。历法也和一层三层修真界不同。”

  “你不问问我的?”

  修士寿数绵长,年龄并无意义,但生辰八字可推算天命机缘,或者施法下咒,绝不能让外人得知。

  即便祝寿,也会特意选破境,渡劫,或者取道号的特殊日子,并非真正生辰。

  陆续从未想过询问闻风的四柱八字。

  “这一天,这一时刻。”

  闻风在光润手心缓缓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好好记着,若是被我发现忘了,”

  他轻言调戏:“可别又怪我把你罚得太狠。”

  清绝眼梢笑看向他,眼中满是景仰和崇敬。

  绝尘道君是不世出的修道奇才,年纪轻轻就已至元婴。虽已当了多年的陵源峰主,实际年岁,比很多大能门下的金丹弟子都要小。

  森罗剑一脉传人,全是根骨旷世的逸群之才,几千年来恐怕就陆续这么一个师门之耻。

  九方宗离乾天也有大半日路程。

  斜阳西峰,霞光晚照,二人才抵达蝉渐峰。

  九方山不似乾元山那样山脉连绵重迭,层峦叠嶂雄峭接天。

  九座独立山峰拔地而起,高耸陡峭,成合抱之势。云霞明灭,磅礴峥嵘。

  二人在蝉渐峰御剑台下了飞车,东令道君亲自迎接。

  “寰天刚到,我才问起你,你就来了。怎么你两这次没同行?”

  绝尘道君笑而不语,意有所指看向陆续。

  东令道君大笑调侃:“有了新人,但把旧人忘。”

  “话说回来,前年天璇大会,在苍梧派见到你这位天资绝色的爱徒,羡煞我等。能拥如此佳人入怀,日夜欢爱,还是绝尘你最有艳福。”

  他一路说着自己对绝尘道君的艳羡,说自己也想找一个绝世美貌的爱妾娈宠,可惜没再见过似陆续这般赏心悦目的。

  陆续在一旁半垂眼眸,听得眉间微蹙。

  这位东令道君是个好色之徒,夜夜笙歌,爱妾娈宠无数。

  他将那些貌美的修士当做狎玩的物件随意玩弄,言语粗鄙下流,令他十分不悦。

  东令道君将他们接引至一处侧殿,殿门大敞,远远就能听到乱荡浮靡的五声六律,有声音娇媚的歌姬正唱着情词艳曲。

  进殿后,殿中景象更为靡乱。好些修士左拥右抱,场面堪比秦楼楚馆。

  绝尘道君视若无物般,气定神闲揽着自己的爱侣入了座,一身尊贵气韵在声色犬马之所更显清气浩荡。

  陆续暗中咬了咬牙,他今天总算清楚,闻风这头衣冠禽兽的那些招式来自何处。

  见绝尘道君来了,众尊者纷纷起身,和他寒暄朝他敬酒。

  东令道君的私宴,请的宾客很少,只有几位平日相熟的道友。

  绝尘道君和他们都有交情,但仍然只喝茶,不喝酒。

  陆续垂眸坐在一旁,听着几人祝贺他们喜结良缘,说两个月后去陵源参加婚典,他偶尔应上一两句,再无别话。

  这时一个略微熟悉的女声朝绝尘道君敬了茶,又走到陆续身前:“我也敬你一杯。你喝酒,还是和绝尘师兄一样喝茶?”

  陆续抬眼看向对方,微微扬起嘴角:“罗前辈喝的是酒,晚辈怎好意思喝茶。”

  他斟了一杯酒:“这杯酒该由我敬前辈,先干为敬。”

  罗叶雪高傲一笑,嘴上没说话,却私下朝他传音:“你还是这么会说话,讨人喜欢。”

  喝完酒后,回到九方宗主身边坐下,并未再有别的举动。

  陆续悄然朝她坐的地方看了一眼。

  她是九方宗主的爱妾,并非道侣正妻。

  九方宗主另有道侣,是一个长相清淡的女修,不如罗叶雪漂亮。

  除此以外,还有两个宠妾,春兰秋菊各有独特风姿,但陆续仍旧觉得,还是她最漂亮。

  陆续一时有些感慨,罗叶雪心属方休,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自知无望,索性嫁给不爱,却位高权重的九方宗主,当他宠妾以谋求权势。

  九方宗主也并非钟情于她,只是看上她的美貌。

  二人貌合神离,但她也算得偿所愿。只是不知对如今的生活,究竟满意还是不满意。

  几位尊者皆有美色在怀,唯有一人与靡情声色格格不入。

  寰天道君一人独坐一席,神色冷傲,未对千娇百媚的歌姬舞女看上一眼。

  东令道君忽然打趣道:“寰天,绝尘,以前你两都无娈宠爱妾,喝酒还可结个伴。如今绝尘都有道侣了,寰天,你打算什么时候找一个?”

  “你俩无论破境渡劫,亦或当上峰主,一前一后时间都相差无几,绝尘的婚宴在两个月后,寰天你莫不也好事将近?”

  寰天道君独自斟了一杯酒,看着陆续:“我早已心有所属。”

  “真的?那你今日怎么不带着人一同前来,给大家看看。我倒好奇,你找的又是怎样的佳人。”

  寰天道君目光紧锁陆续,冷冷一笑:“一时不慎,棋差一着,被人先抢了。”

  听到这话,席间几位尊者春风满面的神色忽然一僵。

  寰天看上的东西也有人敢抢?

  东令道君清咳几声,掩饰尴尬,瞬即圆场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道行高深,有权有势,多的是人想爬你的床。”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物色几个。”

  寰天道君喝了一杯闷酒,又接上一杯。

  顷刻过后,沉声道:“心中唯有风与月,未了相思情难却。”(*1)

  东令道君登时一愣,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时他身旁的一位宠妾举杯,朝寰天道君道:“寰天道君这般痴心情长之人,妾身最是敬佩。”

  “妾身敬道君一杯。”

  寰天道君将目光从陆续脸上移向她,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受了她这杯酒。

  绝尘在旁边洋洋得意地看着,耀武扬威一般将陆续搂在怀中,深深吻上。

  寰天脸色明显一沉,阴戾看了他一眼,又独自喝下一杯闷酒。

  陆续面无表情,冷漠将人推开,炎天界横行霸道的二世祖,连自己的靠山也不给面。

  绝尘道君嘴角上扬:“陪我喝酒。”

  “你不是喝茶……”

  “我想要你陪我喝。”

  二人喝下几杯后,见他还在斟酒,陆续急忙阻止:“师尊,你少喝几杯。”

  他师门这三人,平日滴酒不沾,一旦沾上一滴,不喝到酩酊大醉很难罢休。

  最关键的是,酒量不好,酒品也极差。

  喝上一点,就开始耍酒疯,胡言乱语动手动脚。

  闻风此刻似乎已经微醉,将他紧紧禁锢在怀里,不听劝,非得要继续喝。

  纸醉金迷的宴会场,几个尊者左拥右抱行为都有些放荡,五音六律声色情靡。

  陆续面无表情揉了揉眉心,他现在还没醉,又已开始头疼。

  罗叶雪忽然站起身,朝几位尊者行礼:“我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方才朝寰天道君敬酒的那位羽宵仙子也跟着站起来:“妾身同样不胜酒力,先回房了。各位尊者请务必喝个尽兴。”

  陆续也急忙跟上,说自己和绝尘道君都有些酒醉,先回房休息。

  东令道君眼神暗昧地看向他,玩味笑道:“房中已备好常用的助兴之物,若还有别的需要,尽管吩咐下人。”

  陆续心中暗骂一句老畜生,嘴角上扬谢道:“多谢东令道君。”

  转头眼色瞬间一沉,闪过一丝锋锐暗光,扶着绝尘道君走回住处。

  宴会厅里的靡乱气氛压得他透不过气,回房后才深深缓过呼吸。

  他将紧紧抱住自己的闻风扶到床边,无奈一叹:“师尊,我替你沐浴更衣。”

  “我没醉。”闻风狠狠吻上凉薄嘴唇,急不可待剥落衣衫,动作比往日更加暴戾凶狠。

  陆续竭力按住不安分的手,一脸冷漠淡然道:“你喝醉了。先去沐浴。”

  忽然听见一声哼笑,抬眼一看,对方嘴角高扬,一副恶意得逞的坏笑:“装的像不像?”

  神色清明,没有半分醉酒的样子。

  清艳双眸霎时睁大,瞬间意识到,自己又被他戏弄。

  闻风坏笑着解释:“我平日虽不喝酒,但有办法可以瞬间散去血脉中的酒劲。只要我不想喝醉,无论喝下多少,永不会醉。”

  陆续无话可说,谁叫自己逗弄起来好玩呢。

  “阿续,你还记不记得,”闻风再次将人揽过,替他宽衣解带,动作温柔了不少,“在欧阳家那次,我找你喝酒。”

  陆续点点头。那是他第一次和闻风喝酒,那晚他被闻风几人轮着灌了不少酒。

  闻风将人抱起,走入浴池:“那日,我是故意灌你酒的。我听到你说,你酒量差,就想着将你灌醉。”

  陆续无奈叹气。他知道。

  这几人就想看他醉酒出丑的好笑模样。后来他又被秦时和寰天道君灌过一次。

  “我想将你灌醉,我自己也可以借酒装疯,强行和你春风一度,在那晚就将你占据。”

  陆续再次睁大了眼。

  他万万没想到,闻风居然有这个想法。

  更没想到,他还如此神色坦荡地将内心龌蹉说出来。

  这个表面风光霁月的伪君子,知不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

  他依稀记得那晚,闻风酒醉,将他衣服扒了一半。

  装的可真像。

  “我对你的深爱和渴求,连我自己都难以抑制。可你这个小傻瓜,非但完全没察觉到我的心意,还误以为我心里有别人。”指尖挑起尖削下颌,“究竟是谁在你面前胡言乱语的?长寄?熙宁?”

  陆续面无表情:“忘了。”

  又即刻改口:“你自己说的。”

  凤目微微一缩,审视了眼前绮丽容色半响,扬嘴笑道:“算了。我的小傻瓜一直不通世间情爱。就算我把心剖开在你面前,都视而不见。”

  “幸好,你现在总算知道。”

  “阿续,”昳丽凤目倒映着三千世界最璀璨的月色星河,“我从第一眼见你,就对你情根深种,无法自拔。无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都不能离开我。”

  闻风又要逼着他发誓了。

  陆续无奈叹笑:“我知道你是个阴险狡诈,心胸狭窄的大魔头。但你是我既崇敬又爱慕的师尊。”

  “师尊?”

  “我的道侣,绝尘道君,闻风。”

  陆续至今不明白,尊敬,仰慕,崇拜,和深爱究竟有何区别。

  但绝尘道君是他心中神明,无论徒弟还是道侣,他都会长伴在他左右,永不相离。

  ——唯一不相守的情况,便是他成功杀师证道,成为欺师灭祖的孽徒。

  闻风这头驴,比村口那匹拉磨的还要孜孜不倦。

  他又被折磨了一整晚,筋疲力尽浑身疼痛不堪。

  初日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2)

  房外东令道君的亲随弟子隔门禀告:师尊请绝尘道君前往蝉渐亭,和尊者们一同折花赏景,清谈论道。

  闻风在桃源仙境内纵情劫掠后,灌注灼烫附耳低语:“我替你更衣。”

  陆续睡意朦胧,抄起软枕直接朝人脸上扔:“不去!你自己去!”

  闻风不闪不避,任由攻击打在自己脸上,温柔轻笑:“那我出去一会,你好好睡一觉。”

  终于能有人将这头驴牵走,沙哑冷音咬牙切齿:“快滚!”

  最好将这头驴捆在树梢上,千万别放他回来。

  闻风春风满面,意气扬扬轻笑着走了。

  陆续迷迷糊糊补睡一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洗去体内污浊穿戴整齐后,在房里待了一会,无事可做。

  房外隐隐约约有股奇怪的灵压,仿若薄如蝉翼的罗网将房间笼罩,若不留心又很难察觉。

  他心生好奇,推门走出房间。

  客房修建在蝉渐峰的一池山湖之上,开门便是碧水廊桥,湛蓝和绛红交织,映照在苍空之下。

  天高气清,山光水色暝暝沈沈。

  门外观景的廊桥上,雕花朱栏边立着一道颀长人影,似在凭栏远眺欣赏美景。

  听见开门声响,蓦然回首,二人视线霎时撞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1 来源网络

  *2 咏初日

  -----------

  误会小剧场

  1.

  陆续:每天都在期盼能有人将闻风这头驴牵走。

  师尊:我出门你也得出门。

  2.

  师尊的年纪在修真界真的算很小。

  不是老夫少妻XD。

  3.

  陆续见到了师尊的那一群(大龄)狐朋狗友。

  陆续:tmd教坏小孩。

  4.

  为柳长寄点蜡。

  柳长寄:好恨生在阿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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