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环抱之间, 能看见一片连绵的古寺禅院。
而在远山云雾中若隐若现的佛塔里，传出一道绵长悠扬的钟声，随着钟声一起蔓延开的, 还有笼罩整个山头的佛光。
一名容色苍老，身着白色僧衣的和尚脚踩着碎叶，迈上了古朴的石阶。
而旁边有僧人见了他，都把双手立在身前, 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见过掌门！”
他点了点头，手上握着一串佛珠, 干裂的唇上下开合, 口中像是轻轻念着什么。他睁开一双通透的慧眼, 看着走到自己跟前的这个小和尚。
“寒生是不是回来了？”
那小和尚点了点头, 指着身后的那处大殿说道：“孟师兄刚回来, 正在大殿里等掌门呢。”
这白衣僧人推开大殿的门，耳边传来一阵吱嘎声。
殿内有些昏暗本来应该被尽数点亮的灯烛火，如今不过只点亮了十分之一, 根本不足以照清整座大殿。
门被推开，殿外的光也照了进去, 老和尚一眼便见到了远处坐在佛像之下的人影。
对方一身雪白的僧衣，眉心还有一点赤红的朱砂，衬得他的面容更加俊美不凡。
他下颚的线条干净利落，淡淡的烛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镀上了一层柔光，冲淡了几分他身上那种不近人情的疏离感。
对方此时紧闭双目，盘腿而坐, 双手仰放下腹前, 右手置于左手上, 两拇指的指端相接，结了一道手印。
老和尚自然地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不过跟他隔着一两步的距离。他笑着问道：“寒生，这次下山可有收获？”
坐在他对面的人并未睁开眼睛，而是轻声回了一句：“收获颇多，修真界之广袤，远非小西天秘境能及。”
“只是师尊并未告诉我，并非只有修炼到了一定程度，才能宿命通达，知晓自己的前世......见到了一些特殊的人......也可以。”
老和尚愣了一下，自顾自地说道：“奇哉怪哉，按理来说必须要修行圆满，方可开启此神通。寒生，那你这次下山，遇见了谁？”
“弟子遇见了......”
坐在他对面的白面僧人突然止住了话头，脸上突然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师尊好奇弟子在山下的见闻？难道不想知道，弟子开启宿命通后，看到了什么？”
老和尚听了他的话后还未有所反应，耳边便传来了噗呲一声，这是血肉被撕裂开的声音。
他登时一愣，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嘴里不受控制地溢出鲜血，灰败的死气爬满了他苍老的面容，而那双充满老态的眸子里却一片平静。
没有不可置信，也没有怨恨，即便这个结果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坐在他面前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双目是如额间朱砂一般无二的赤红，宛如血水一般，是货真价实的魔瞳。
老和尚的眼珠缓缓往下移，看到对方的一截手臂，而那只手早就已经如尖刃一般刺入了他的丹田。
殷红的鲜血顺着对方的手腕，沿着手臂滑下，再滴落在地上，染红了对方一尘不染的白衣。
大殿内除了清静的檀木香气，还升起了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老和尚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那只手，陡然发力，捏碎了他的金丹，让他猛地咳出一口鲜血，脸上也如回光返照一般多了几丝红润。
孟寒生一双血眸盯着这个生机在快速流逝的老和尚，手还恶劣地搅动了一下金丹的碎块，看着对方这张苍老的脸上流露出痛苦难忍的神色，一双赤红的眸子更亮了几分。
“师尊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他勾唇笑道，“你难道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
孟寒生刻意压低了声音，一双赤红的眸子直接怼了上来，眼底还有几分嘲讽和不屑。“师尊还是不杀生，既然如此，便只能被别人杀，不是吗？”
老和尚摇了摇头，看着他时眸子有些涣散，没有理会孟寒生的话，而是自顾自道道：“当初老衲带你回寺里时，你才七岁大......老衲看你孤苦无依，又三世早亡，便把你带回了寺......”
孟寒生没把他这些话放在心上，反而还笑道：“怎么，师尊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看在你以前怜悯过我的份上，让我放了你？”
对方听到孟寒生的话后摇了摇头。
“当初带你回来，并非是怜悯，而是因为看到你身上的佛根。你内心敏慧，多行善举，以德报怨，即使身陷囹吾，你也善待万物，你不偷不抢，得了东西了乐意与人分食......”
“你父母双亡，住在叔父家中，叔父对你动辄打骂，你却在他重病之后为他奔波取药......因为你不计前嫌，为他取药，最后让其醒悟，愧对于你。”
“虽然善举不一定会有善报，但......”老和尚说话断断续续的，但是吐字却还算清晰。
“老衲却认为你能渡化众生，会成为一名强大的佛修者，成为世间罕见的良善之人。”
孟寒生冷冷地看着他，而后嗤笑了一声。“天真可笑，不过这三世早亡倒是有点意思，只是天道也没法让我生生世世这么早亡下去。”
“轮回后的第一世，我成了一只牲畜，没过两年便死在了屠刀之下；第二世我先天有缺，三岁病死；第三世，我当了流民，被乱刀砍死......可师尊知道为什么我转世多次，每次都不得好死吗？”
他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因为师尊，我轮回之前是魔啊......本王是魔域大王子，手中杀戮无数，师尊下辈子要是再怜惜那些几世落拓苦厄缠身之人，还是留个心眼吧。”
孟寒生说完手直接从对方的腹部穿了过去，宛如一道利刃将这副血肉之躯破开，一时间血如泉涌。
那和尚在闭眼之前，叹了口气。“日日诵经念佛，菩提下悟道，也没法压制过你的魔性，你我百年师徒情分......最后竟然都抵不过那段虚无缥缈的前世。”
“聒噪。”孟寒生冷冷地把手抽出来，听到耳边传来一道重物坠地的声音。
只见一小僧站在门口，手中搬着的经文都掉在了地上。
他一脸惊恐地看着殿内血流一地的景象，还没等他开口，脖颈上就出现一道血口。这小和尚立刻倒在了地上，还死死地瞪着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孟寒生看也不看那地上的小僧一眼，抬起头看向大殿当中这座高大威严的佛像。他过去在这里参拜佛像，参拜了几百年......
他一双赤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这慈眉善目的巨佛，即便是亲眼目睹了这场背叛和杀戮，也依旧神色平静，就跟那死掉的老和尚一个德行。
而且......这种东西，怎么配被他跪拜，更别说他还信奉了几百年。
孟寒生眼里陡然升起几分戾气，手中瞬间便出现了一把剑身赤红的长剑，抬手便斩出一道血光，将那尊大佛自中间拦腰斩断。
佛像的上半身倒了下来，摔在大殿内，摔得四分五裂。
孟寒生迈开步子，直接跨过了那小和尚的尸体，朝着殿外走去。突然他身子猛地一晃，察觉到自己如今体内的魔气还有些不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死死压制这股魔性。
他神色一冷，身形瞬间就遁入了山林中。
这大慈悲寺作为修真界的第一佛宗，而他也在这里当了多年的佛子，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也知道这大慈悲寺里，正好有几样佛器能克制魔族。
如今他实力还未恢复，还是不要跟他们硬碰，来日方长......而且，他对小西天以外的地方，更感兴趣。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道红衣人影，对方的模样比起几百年前，更长开了几分。
褪去了青涩之感，像是陈年佳酿一般，过的越久香气便越是馥郁，醇厚，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与以往在他面前表现的顺从不同，也跟杀他时表现出的狠绝不同，是他从未见过的另一番模样。鲜活无比，带着让人忍不住想将之熄灭的刺目，眼波流转间，便足以勾魂夺魄，狂妄肆意，笑如春风。
“王弟，我早便说过，你杀不了我......”
*
郁尧突然摸了摸手臂，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明明他走在广府城的大街上，周边人来人往，他在方才那一瞬间还是升起了一股如坠冰窖之感。
他把扇子收了起来，就看到了一青衫女子迎面走来，而她身后还跟着一些青焱宗的弟子。
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齐嬴君。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通天网上，知道对方相依为命的兄长死在鹏毅手上。
“原来是齐师姐。”郁尧客气道。他看齐嬴君来找他，想必是有事相告。
“没想到又看到了师弟，实在是有缘，这回可能得知师弟姓名了？”
郁尧回了一句：“姚毓。”
他见齐嬴君他们似乎是打算出城，知道广府城的事情告一段落，各宗修士也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不过还是随口问了一句。
“齐师姐这是准备出城？”
齐嬴君毫不避讳道：“不错，而且姚师弟恐怕不知。
如今整个修真界，都在追捕那覆灭世家的幕后真凶诸葛今，此人心机深沉，手段残忍，几大世家联合起来重金悬赏其项上人头，而诸葛家也声称同他断绝关系......”
“对方虽然逃出了云江城，可毕竟重伤，实力已经十不存一，如今被围困在昌陵附近，各宗修士已经前往围剿，虽然更多人是冲着那承诺的好处......”说到这里，齐嬴君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很快她定了定神，笃定道：“所以诸葛今绝无可能活着离开那里。”
见郁尧露出了思索的神色，知道对方对此事也并非全无兴趣，便主动开口：”师弟若想一同去昌陵，可以坐我们青焱宗的云舟，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他见这叫姚毓的师弟身上的服饰也不属于任何一宗，若非散修，那就是一些比较小型的修真世家的子弟。
恐怕也没有能一日千里的云舟，如今碰到了，不如照拂一二。
郁尧知道对方也是一片好心，却还是淡淡地回绝了，笑道：“齐师姐一片好心，在下心领，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被人猛地一拉，然后被对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声音很冷淡，可由于对方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让郁尧觉得带着滚烫粘人的热度。
“因为他要跟我一起，所以恐怕不能跟你们同行。”
作者有话说：
一更，今天我再写两更，好好码字，一鼓作气！qwq，对了没中奖的小可爱，可以在评论里吱一声，我给你们发参与奖2333。
诸葛今还要再当一次红娘才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