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幸现在面对竺子玉, 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抿唇看着青年，没有开口。
竺子玉抬眸看了陈幸一眼，随后垂眸道：“我认出了百里葛家的一些摆设物品, 那是新锐精英当年所购买的精品。”
陈幸的眼睛动了动, 也就是说，百里葛家果然与尘世的高层有密切的关系, 两者甚至已经达成了某种合作。
陈幸的脑海里千转百折, 他在自己的脑海里构思出了一条最清晰也是最可怕的结果。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百里葛家的野心未免太大太恐怖了。
“所以，你才没有喝他们给的灵水？”陈幸问道。
竺子玉看着陈幸, 他微微侧身，避开了陈幸的视线：“有这方面的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是，竺子玉觉得当时陈幸的反应太过反常。
而竺子玉已经知道陈幸的真实身份，如果陈幸这般阻止的话, 那么想必有问题。
竺子玉的双唇抿得很紧, 甚至都不带任何血色。
他苦笑了一声，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与其他任何人相比, 他下意识地依旧更相信陈幸。
尽管青年隐瞒了他那么多事情，尽管他心里有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挫折感, 但是下意识的选择没有办法骗人。
竺子玉的双手握紧，他在来找陈幸之前已经采取了行动, 不管怎么样, 兵力的掌控一定要在他的手上, 这不是为了攻击, 而是为了保护。
竺子玉不信任任何人, 包括他祖父亲自挑选的继承人赵明磊与孙林。
竺子玉与祖父所在的位置不同，因此他感觉到的事情也不同。
赵明磊虽然表面上对他和颜悦色，十分尊重。
但是竺子玉知道，这也只是在表面上而已。
赵明磊和孙林想要成为竺家的掌权者，而这个前提条件便是他的死去。
竺子玉相信会有人不为了利益只为了自己的坚持，但是很可惜，赵明磊与孙林并不是这样的人。
在私底下的很多证据都有表明他们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
在竺子玉的眼中，他的这位叔叔可是希望他尽早的死去，自己好后顾无忧。
出于这样的想法，赵明磊在背后做了很多祖父都不知道的事情。
竺子玉想父亲聪明算计了一生，却因为自负始终没有看透他的这两个学生，也真是可笑。
不过祖父连他都没有看透，又怎么会看透那两个学生呢？
竺子玉自己，与他们都是不同的。
竺子玉看不上他们的两面三刀，看不上他们的利益至上，可是为了自保他又不得不进行伪装。
他知道自己的寿命无己，可是那又怎样，他会用自己有限的生命来完成力所能及的事情。
数年的暗中布局，竺子玉做的并不比其他人少，而且正因为他的身体与身份，几乎没有人对他进行调查与猜忌。
陈幸看着竺子玉的目光有些复杂。
他的承诺被竺子玉轻易的舍去了，这种魄力与坚持，让陈幸感到震惊。
面对自己的生命，求生本能会克服很多东西，更何况是竺子玉。
陈幸看着青年，从始自终对方都没有再开口请求他的帮助，在明知道他身份的前提下，对方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再次开口。
陈幸食指与拇指不断的摩挲，他抬眼看着青年道：“战争是不是要来了。”
竺子玉诧异地看了陈幸一眼：“你们清山灵医一脉也会理会尘世的事情吗？”
陈幸苦笑了一声：“如今百里葛家如此行事，我再也没有坐在一旁的道理。百里葛家如今的行为已经背弃了我们三大家族曾经的誓约。更何况，如果他们的野心真的强大到那种地步的话，这个世界怕是要乱了。”
结合种种迹象看来，百里葛家必定已经与妖魔合作，这种非人类力量的介入，本来就是对秩序的一种扰乱。
“陈幸，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竺子玉看着陈幸。
陈幸看着竺子玉，他觉得青年的语气里带着某种严肃。
“我信你的为人。”竺子玉道。
陈幸一怔。
什么？
“我看人很少出错，这可能也是我不自觉想要亲近你的原因。你的眼睛很干净，你给人的感觉坦荡而又清澈。虽然你没有选择帮助竺家，帮助……我，但是你亦从未有过欺骗或者隐瞒。”竺子玉的语气认真道，“我身边几乎没有这样的人，所以我从始自终都在找寻一个知己。你不会为金钱所蛊惑，也没有任何对权利的抓取与喜欢，面对事物你总是看的很清楚，并且做出最理智的选择。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出手帮竺家，但是想必有你的原因与考量，我没有办法控制你的决定，只能选择理解。陈幸，我现在有个请求，你可以答应吗？”
陈幸怔愣地站在旁边，他的喉结动了动。
“什么事情？”
竺子玉看着陈幸：“如果我不幸离世，那么在战争期间你可以采用我的战略继续进行这场战争吗？”
陈幸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便听到竺子玉继续道。
“兵权以及其他的后续我都会做好，到时候只需要你的接手便可。你是灵医一脉，想必相比于我这个普通人对百里葛家会有更多的了解，也会有更多的解决办法。”
“……”
当陈幸回神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冒出了冷汗，这可真是不多见。
竺子玉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对自己真的了解吗？
就这样……将一切交给他？
陈幸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缓缓踱步，最后看向周围。
为了防止周围有人窃听到什么，陈幸早已在这里布好了结界。
“竺子玉，你这个人真是……”陈幸目光复杂地看向竺子玉，他觉得竺子玉可真狠，不是对别人狠，而是对自己狠。
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而是这个。
陈幸察觉到了自己的心里竟然有些心疼。
站在青年的位置上看，青年似乎真的始终是一个人，他背负了太多，却始终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
而以张雅和的个性，也确实无法知道这件事。
陈幸目光复杂地看向竺子玉，他缓缓开口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从战士的出征到最后的胜利，从战马高歌，到玉石俱焚。
这个故事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陈幸都讲给了竺子玉。
他没有增添或者删改任何东西。
而在陈幸讲给竺子玉的时候，他清楚察觉到了竺子玉心脏处的匕首冒出丝丝黑烟。
它似乎在兴奋着，又似乎在恼怒着，还有一种想要看竺子玉神情的恶趣味。
陈幸闭了闭眼睛，该来的总归会来，该走的也总归是走，没有什么是永恒存在的，一切都是变化，只是却不知道是变好还是变坏。
这个跨越历史的故事，这个跨越时间的怨愤，这些缠绕不休的怒火，陈幸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结束。
而当他最后一个字讲完后。
竺子玉与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在这个沉默中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风吹拂而来，带着冷意。
竺子玉姣好的容颜在月光下仿佛一尊玉相，漂亮疏离。
以竺子玉的才华，怎么可能猜不到陈幸在讲些什么呢。
陈幸在外貌上看不出竺子玉的变化，可是他却从竺子玉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情绪波动，这种情绪波动带着无奈、震惊、伤感、难以置信，种种复杂的情绪混迹在一起，仿佛想要将人灼烧。
“所以……”竺子玉的语气沙哑道，“这是缘由。”
陈幸看着竺子玉：“是。”
“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便隐隐感觉到了原因。”只是不想那么残酷。
竺子玉的声音很轻：“所以你想避开与我的接触？”
一切好像都清楚了起来，竺子玉想到一开始陈幸对他的回避，那个时候的他不知道原因，而现在的他却是已经清楚。
“是，”陈幸苦笑了一声，“当时的我并不想插手这滩浑水，所以一直想要避开，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们一次又一次的碰面，一次又一次的交集，我已经避无可避。”
“……”
陈幸继续道：“其实在来到竺家之前，我已经动了替你医治的心，但是当到了竺家看到真相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自己做不到了。”
那种场景，那个原因，陈幸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再做到了。
“当时的你是将我当成了朋友吗？”良久，竺子玉开口道。
陈幸看着竺子玉：“我一直都对你很有好感，从见你的第一眼就是这样。”
竺子玉愣愣地看着陈幸。
陈幸继续道：“你身上的气息让我觉得很舒服，我很少遇到这样的人类。也正因如此，我对你非常的留意，更何况……”
陈幸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更何况你身上的问题与你祖父当年一摸一样，也正因如此，我从一见面便知道了我们的前因后果。我记得当年你祖父上山求医时的场景，也记得我父亲为你祖父诊治时的场面，从那个时候，我便知道了你们之间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