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希望蓝钻(六)

  弗朗索瓦扯开脖子上累赘的丝绸领巾,旋风一般刮过长廊,卷进了热闹的舞厅里,那里正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弗朗索瓦却没有被这样的和谐感染,他近乎冷酷地推开一个试图往他身上依偎的女孩,锐利的视线扫过整个大厅,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市长先生正为了即将到来的幽会而心情舒畅,他捏着自己卷翘的胡子,和一位乡绅聊天,对方听说安东尼即将回都德莱,于是想将自己的大女儿送给安东尼做情人,以此获得让整个家族进入都德莱的机会。

  安东尼漫不经心地嗯嗯应着,同时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带什么礼物去送给自己的幽会情人。

  弗朗索瓦走过去,单刀直入地问:“那位紫色眼睛的小姐去哪里了?”

  安东尼先是一愣,接着瞬间警惕,他以为这位来自都德莱的军官也看上了那个女孩,下意识地就要糊弄过去:“什么小姐?所有的女孩子都在这里了,您要找谁?”

  弗朗索瓦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到了尽头,他单手抓住安东尼的衣领,礼貌客气地命令:“不要再让我重复第二遍,蠢货,回答。”

  弗朗索瓦的话极度地不客气,安东尼勃然大怒,尽管他很想讨好这位军官,但这不意味着他要忍受这样的侮辱,市长先生凛然而愤怒地说:“很抱歉,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先生,您面前的是皇帝陛下亲自指定的柏瑟市长,您需要对我展现出尊重与——”

  他的话没能说完,弗朗索瓦将扯下来的领巾随手团成一团,冷静而慢条斯理地把它用力塞进了安东尼说话时大张的嘴巴,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那么,看在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亲自’指定了你当这个该死的见鬼市长的份儿上,告诉我,她在哪里?”

  弗朗索瓦塞了安东尼一嘴巴后,并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顺势掐住了对方的脖子,低低地说。

  安东尼看着他的眼神从愤怒到茫然,然后脑袋里被酒水熏得晕乎乎的雾气骤然散开,他忽然想起之前三番两次闪过大脑却被打断的那道熟悉灵光是什么了——

  这个年轻军官的脸,非常熟悉,但这种熟悉并不是因为之前在哪里见过本人,而是因为与他极其相似的一幅画像就悬挂在市政厅的大厅上,正对着门口!

  画像上的青年面貌清秀,长而卷的头发蓬松如羊毛,淡褐色的眼睛含着笑,他穿着黑色的制服,胸口悬挂着猩红镶边的绶带,上面挂满了加莱帝国的勋章,边缘滚着貂皮的斗篷斜过肩头遮住半个身体,露出腰间的剑柄,他站在一张高脚圆桌边,左手扶着桌沿,桌上放着帝国冠冕,象征着他的身份。

  那是加莱皇帝弗朗索瓦四世的官方肖像,所有政府机构和贵族宅邸里都会有这么一幅画像,但天天见画像,和见到真人的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的,画像毕竟还是有修饰润色的成分,谁会觉得是画像上的人走到自己面前了呢?

  安东尼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从没有想到自己的眼睛有一天也能睁得这么大,一旦想明白了这种熟悉感的源头,市长先生的腿刷地就软了,比起见到了皇帝陛下的激动和喜悦,他此刻更多的是恐惧与不安。

  弗朗索瓦的名声在贵族圈里可不怎么好听,他的屠刀一视同仁地对所有人举起,之前公爵叛变,都德莱一战里,死在皇帝手里的贵族也不在少数,有的是因为的确参与了叛变,而有一些……谁知道他们是哪里让皇帝不高兴了呢?

  弗朗索瓦不耐烦地拍了拍他的头,像在拍一只蠢笨肥胖的狗:“回答!”

  这回安东尼不敢隐瞒了,他难道还敢跟一个皇帝——尤其这个皇帝还是个不干人事的疯子——抢女人么?

  他呜呜呜地点着头又摇着头,弗朗索瓦从肺里挤出了最后一点耐心,把领巾拉出来,因为上面湿漉漉的痕迹而嫌恶地皱了皱眉。

  安东尼获得了说话的权利,立刻不打磕绊地交代:“她刚才和我跳了一支舞,然后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好像是往后花园的方向走了。”

  这位市长也有一点儿急智,巧妙地隐瞒下了幽会的事情,又说了对方的动向,不过他这点小心思没能瞒过弗朗索瓦,小皇帝的眼睛像蛇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才问:“后花园?你们约在那里?”

  安东尼哪里敢点头,他感觉到了皇帝身上越来越膨胀的愤怒,已经吓得快要尿出来了,只能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不吭声。

  弗朗索瓦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含混不清的咒骂,又注意到了另一个细节:“你们跳舞了?你邀请的她?”

  “不、不是,”这个问题比上一个安全多了,安东尼快速否认,“是她邀请的我。”

  但他的答案好像是错误的。

  柏瑟市长绝望地发现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

  “噢,”弗朗索瓦不知道是不是气过头了,忽然笑了起来,他轻声细语地说,“既然你喜欢跳舞,又想回都德莱,那就去宫廷舞团里就职吧,这次你的职位的确是我亲自指定的了。”

  他留下面色铁青的安东尼瘫在地上,转头看向守在门口跟随自己而来的护卫们。

  “把人都叫起来,出城追人。”

  弗朗索瓦很清楚自己的灵魂伴侣并不是什么贪恋享乐的蠢货,他绝对已经看到自己在这里了,敢冒着这么大风险去和市长交谈,只能说明他有立刻能脱离柏瑟的方法,而他接近市长……

  弗朗索瓦面无表情地踢了一脚新出炉舞蹈演员的腰,这个白痴绝对已经把市长印章丢了。

  既然这样,封锁柏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弗朗索瓦抬起眼,外面夜色沉沉,他想了想,保守起见还是命令一些人连夜搜查全市:“……重点注意下城区的旅馆、酒馆,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他踏出大门,外面凛然的夜风立刻带走了身上大部分热量,这样的温度令弗朗索瓦感到了愉悦。

  自从他下令封锁柏瑟,开始沿加莱边境一带搜索拉斐尔开始,他们之间就已经陷入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之前和谐的伪装全部被撕破,追杀、搜捕一位教皇,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弗朗索瓦倒不觉得有什么值得为难的,他想做,所以就做了,对他而言就是这么简单。

  但作为皇帝,他很清楚,他绝不能让拉斐尔回到翡冷翠。

  加莱王室的男人可能都有点精神疾病,弗朗索瓦其实并不忌惮于承认这个事实,他年少时期上头有父亲和哥哥,一群继承人莫名其妙死绝了以后,王位忽然落到了他头上,他又开始被野心勃勃的叔叔辖制,从十八岁那年戴上冠冕,到二十五岁彻底把叔叔赶出加莱,整整七年的时间里,他把自己憋成了一个精神变态。

  他为所欲为、喜怒无常、疑神疑鬼、想一出是一处……如果他不是皇帝,他现在应该在某处专门治疗精神疾病的修道院里作为范本被展览。

  弗朗索瓦喜欢看“新鲜的、有趣的事情”,太过平淡的生活会让他感到恐惧,他其实不那么喜欢杀人,但他享受追逐的那个过程,而死亡,只不过是游戏结束对方需要支付的代价。

  他一向遵从游戏秩序。

  在这场他单方面展开的游戏里,他布置好了迷宫,下面就是最令他愉悦的追逐时间。

  至于他做这些事情的目的……说他是野心勃勃想要统一几个帝国也好,说他是心血来潮犯病了也行,对他而言,所有事情都不过是一场游戏,他只是在其中寻找乐趣。

  “告诉翡冷翠那边,可以动手了。”弗朗索瓦走下台阶,抓过一旁静默的侍卫捧上来的斗篷,一把抖开随意地披在肩上,翻身跃上刚牵来的马,一抖缰绳,瞬间窜出去老远。

  教皇国翡冷翠,一个惊悚的消息在私下里悄悄蔓延,谁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也不知道它的真实性如何,但因为太过于震撼,反而不太像是假的。

  据说,教皇圣西斯廷一世已经逝世了,现在的教皇宫里根本没有教皇,掌权的是秘书长尤里乌斯·波提亚。

  这是一场秘密的谋逆和暗杀!

  虽然话里并没有明确指向,但是强烈的关联性让秘书长成为了唯一的嫌疑人。

  流言出现的第一天,尤里乌斯就注意到了它,可糟糕的是,这个滑稽的谎言,他的确没有办法拆穿。

  因为圣座此刻真的不在教皇国,甚至他也不知道对方现在在哪里。

  他要怎么证明一个失踪者的存活?

  费兰特在教皇遇刺失踪的第一天就离开了翡冷翠前往加莱,翡冷翠的平民们拥护爱戴着圣西斯廷一世,正因如此,他们是最无法接受这个谣言的,他们涌入教堂恳求得到一个真相,请求圣西斯廷一世出面打破这个荒唐的谣言,毫无疑问,他们的请求没有得到回应。

  有人建议让尤里乌斯找人假扮圣座,至少将这群骚动的民众安抚下去,提出这个建议的人被尤里乌斯当场赶出了教皇宫。

  假扮的事情一旦暴露,就等同于证明了流言的真实性,这个口子是绝对不能开的,尤里乌斯敏锐地意识到了这其中还有幕后推手。

  他的束手无策显然让对方兴奋不已,在肆虐的流言之后,很快又有另一个提议“顺水推舟”地产生了:如果尤里乌斯没有办法证明圣座还活着,是不是就说明圣座此刻的确已经遭遇不测?

  一个近乎诡辩的反推法,但是非常符合人们的思维。

  哪怕没有证据,尤里乌斯也可以确定,从拉斐尔的遇刺,到现在翡冷翠的暗流涌动,背后一定有加莱的推动,而教廷里肯定有加莱的人,他甚至不用多加思考,就能推测出那个人下一步的动向。

  无非是证明圣座已经逝世,作为加害者的他被驱逐,那么下一步,自然就是开启新一届的教皇选举。

  那个璀璨的圣利亚宝座,总是不缺乏觊觎它的人。

  不出他所料,几天后,市井里隐隐出现了议论各位枢机主教的声音,他们都是下一任教皇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和候选者,如果拉斐尔真的逝世了,他们中的一个将会戴上圣利亚的冠冕。

  尤里乌斯好像聋了一样,完全将这些议论置之不理,在他有意无意的放纵下,类似的讨论甚嚣尘上,连消息最闭塞的下城区贫民都能说出“隆巴迪枢机”“劳伦佐枢机”等等名字。

  尤里乌斯不再经常待在教皇宫,而将自己的居所搬回了守卫重重的波提亚宫,焦急又耐心地等待着拉斐尔回来。

  拉斐尔当然会回来,他无比确信这一点。

  十三天后,失踪了半个月的教皇圣西斯廷一世再度出现在世人面前,他神态平和,泰然自若地宣布自己只是临时进行了一场微服私访,除了看起来瘦了很多,他和之前的每一次都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次公开祝祷时间很简短,圣座从头到尾都坐在马车里没有下来,他还同时接见了待在翡冷翠的枢机主教们,各怀心思的枢机主教们疑虑而探究地看着教皇,他们察觉到教皇没有起身的行为有点问题,可是谁都证明不了这点问题来自哪里。

  一切的活动结束后,拉斐尔回到了教皇宫,马车直接驶进了庭院,尤里乌斯将教皇从车里抱下去,在厚重的衣摆下,教皇的双腿仿若木偶般垂落。

  莱斯赫特并不在他身边,为了躲避弗朗索瓦天罗地网的追捕,忠诚正直的骑士长护卫着教皇悍然深入加莱内地城市,在半个月内辗转走过了大半个加莱——弗朗索瓦能封锁边境,总不可能封锁每一个城市,两人假扮吟游诗人、乞丐、商人、马戏团员,从兄妹、朋友到夫妻、兄弟,他们的关系一天一变,如果将他们的路线画在纸上,那将是最优秀的生存专家和逃脱专家都自叹弗如的场面。

  凭借着拉斐尔出色的预判和规划,以及莱斯赫特超高的执行能力,两人硬是从弗朗索瓦疯狂的大规模搜索中成功逃离了加莱。

  最危险的一次,弗朗索瓦就在街道上带人搜索,他们前后都无路可走,拉斐尔冲入边上的商铺,从四楼往下跳进了河里,那场面惊到了在场所有人,弗朗索瓦带人在河里撒网救人,莱斯赫特一边要躲着他们,一边要找拉斐尔,两人在三天后终于艰难地相遇,拉斐尔的腿也正是在两天两夜的冷水浸泡中彻底失去了活动能力。

  莱斯赫特这才终于知道拉斐尔身上还有这样的旧疾,他和多年前的尤里乌斯地境遇奇妙地重合了,每天都挖空心思给拉斐尔按摩、取暖,试图让他的腿恢复一点行动能力。

  可是路途的条件太过简陋,一直到两人回到翡冷翠,拉斐尔的腿还是处于偶尔有知觉的状况。

  拉斐尔对此倒异常的冷静,在被放到床上后,他还叮嘱尤里乌斯:“把这段时间的公文拿来给我看看,还有加莱境内所有圣鸦的动向报告——让费兰特也过来。”

  莱斯赫特在护送他回翡冷翠的路上也受了许多伤,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拉斐尔就暂时忽略了圣殿骑士团。

  尤里乌斯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轻声说:“在此之前,或许我更想听您解释一下,为什么您执意要前往罗曼,并且遇到了这么大的危险。”

  拉斐尔骤然噤声。

  他想起来,他还没有告诉尤里乌斯关于女王遗嘱的事情,一想到这件事,他有点莫名地心虚,视线下意识地往边上偏移了一点。

  这点心虚没有逃过尤里乌斯的眼睛,秘书长弯下腰,将被子替拉斐尔往上拉了拉,顺势在年轻的教皇额头落下一个代表祝福的吻。

  他们曾经很亲昵,但也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过——拉斐尔怔了一下。

  尤里乌斯的嘴唇轻轻滑过拉斐尔的脸颊,像是另一个意味深长的缠绵的吻。

  不虐不虐,我发誓绝对不虐!!!!【举手对天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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