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满满当当的人因一个女人的闯入而安静下来。气氛褪去了易燃易爆的冲动,只剩下紧紧绷着的一丝诡异。
直到手里的刀被人夺去,喻凝这才回过神。
察觉身后没什么动静,她往后一看。
那些桌椅都东倒西歪散落,方利祖安排的人已经完全被桎梏住,狼狈不堪地被压在地上。
津戈站在沙发旁,正一只脚踩在杜友的脑袋上,注意到她的视线后连忙松开脚,讪讪抬手打招呼:“喻小姐。”
喻凝僵硬点头。
看来是杜友的计划失败了。
宗明赫扶稳喻凝的身子,从霍惟手里拿起干净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他低头,看向她被笼罩在宽大衣服里的小脸,眸中不自觉泛起深意。
不知道在雨里跑了多久,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的眼皮又红又肿。
单薄的小身板没一处是干净的,胳膊上、脸上都沾了泥点子,鞋子更是脏得看不出形。
看上去完全是一只湿了毛的小花猫。
宗明赫垂眼皮,遮去情绪。
抬手想抹去她脸上的污点,却越抹越花,他没了耐心直接扯起衣角往她脸上胡乱擦了擦。
看到她摇摇晃晃站不稳,脸上被大力气蹭红才停下动作,淡淡回答:“是挺胆大。”
一个人不要命地跑上山,敢跟着杜友来找他,还敢拿着刀胡乱挥舞。
他挑眉:“她的胆子,比这热带雨林都大。”
听到这类似调侃的话,气氛才松动了一些。
喻凝被他的声音惹得心角一酸,委屈才在这时候涌上来,立马垫脚抱住宗明赫的脖子:“你没事吧?”
爪子扒拉着,小猫又要讨抱。
“小祖宗。”
宗明赫低叹一口气随手抱起她,勾起她那尖尖的下巴,眯起眸子:“哪来的?”
喻凝看了眼那把刀,小声回答:“邱拓纭的。”
“为什么总不听话呢。”
宗明赫手用了力气,疼得喻凝皱起眉。
“啧,阿赫你那么凶做什么?”那个中年男人上前,拍了拍宗明赫的肩膀,阻止他的动作。
“人家还不是担心你。”
喻凝看向他,不知所措。
宗明赫和怀里人的脸对视一眼,朝她开口:“这是派瑞叔,我干爸,今天刚到卉山。”
先是听说宗明赫有个养父,现在又来个干爸。对于他复杂的家庭背景,喻凝已经不觉得奇怪了。
她只是默默结合当下情况,悟出个事儿:这干爸不仅是爸,还是救兵!
她立马挺直腰,想要从宗明赫身上下来和长辈问候。可无奈他不放手,还用着大力掐住她的腰肢。
她只能在人怀里笑了笑:“派瑞叔,你好。”
“好好好,你好你好。”
派瑞叔看上去五十岁出头,皮肤偏黑头发天生自然卷,整个人泛着柔和慈祥的气质。
喻凝觉得他比屋子里这些硬邦邦的男人都要友好。
特别是眼前抱着她的人,脸冷得要死不说,语气也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
不过这次喻凝自知理亏,缩在他身上不敢动。
“派瑞叔,这里交给你了。”
宗明赫单手抱着人,弯腰拿起地上的东西往门口走去。
派瑞叔朝喻凝眯眼笑笑:“下次见。”
喻凝被抱着往外走,抬手挥了挥:“再见。”
他们刚跨出去,门就被嘭地砸上,密不透风的屋子里面有响起巨大的动静和叫声。
喻凝下意识颤一下。
宗明赫自然是感受到了,他托着大腿的手掌拍了拍。
“我们去哪?”喻凝看到他没往车子的方向,疑惑地问。
“回槟城。”
“等一下,邱拓纭......”
“我让人把她送回去了。”
宗明赫抱着喻凝转过树林,耳边开始响起阵阵轰鸣声,走往前走越来越清晰。
高频率嘈杂的声音响彻云霄。
他们来到一处巨大的人为修建的空地上。
一辆小型直升机停在空地上,螺旋桨快速转动着,掀起大风,吹得喻凝发丝乱飞舞。
她大声问:“不坐船吗?”
宗明赫低头捏了捏她的脸颊:“还想晕船啊。”
喻凝被送上去,系好安全带戴上了耳机。风吹散了她在雨林间的热气,树木清新的气息混上机油味道,像是被拉回到了现实里。
她扭头,看到宗明赫站在路边上和津戈说着话。两道黑影,颀长高大。
片刻后,他回头朝着直升机的方向走来。抬手拉住手扶,长腿一迈轻松坐到她身边。
他短短的头发也被吹起,光洁的额头露出来,戴上耳机,眉峰微抬:“发什么呆?”
喻凝没说话,看向窗外的景色。
直升机逐渐升高,茂密的棕榈树被踩在脚下,一路路过橡胶园和村庄,短短两天半的行程在心里闪过,回忆皆是斑驳潮湿的。
房子变成星星点点,喻凝还在看着景色,脸上突然被压上一副墨镜。她回头,看到太阳透过云层洒出来。
宗明赫的侧脸氲在光线之中,流畅的线条紧绷,他浅浅溢起一个笑容,问她:漂亮吗?
直升机骤降带来的失重感,下沉又升起,肾上腺素分泌的涩意填满血液,让她感受到心跳更重的力量。
“漂亮。”
她第一次因为未知而恐惧,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世界之外的景色。
——
宗明赫没带喻凝回市里的庄园而是带着她到了Batu海滩的度假酒店。
酒店里有巨大棕榈树,无边泳池连接着沙滩,只有几个员工在打扫卫生。
下午的光线洒在蓝色水面,波光粼粼映照着树荫。
喻凝洗完澡出来,看到宗明赫坐在沙发上,她刚侧过脑袋就瞥见角落里的黑色行李箱。
“那个怎么会在这里?!”
心底一凉,她连精油瓶都没拿稳砸到了地上。
宗明赫抬起头,看见她慌慌张张跑过去,从箱子底下扣出一个小方块,颤巍巍地举起来。
表情如临大敌,咬着唇:“定、定位器。”
宗明赫走过去,抬手捻起来随意看了眼:“是窃听器。”
喻凝惊恐地睁大眼睛。
“怕.....”
什么。
话被喻凝捂住,她柔软的小手覆盖在他的唇瓣上,紧紧按住生怕他发出声音。
她今天真是被吓到了。
宗明赫盯着她的脸,气场不知不觉地柔和下来,单手按住她的手腕,眉眼挑起一个弯弯的弧度。
他温热的舌尖故意扫过她软嫩的掌心,尝着她的味道,感受着她的情绪。
因为他,而鲜活着的心跳呼吸。
是甜的。
喻凝被湿濡吓了一跳。
他、他居然在舔手掌心?!
她猛地抽出手,缩到后背上。
宗明赫只是扬起头,对着发亮的窃听器低低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开口:“方利祖,新年快乐啊。”
说完,将窃听器扔到了水缸里。
喻凝收回目光:“还没到新年呢。”
宗明赫看她一本正经的小脸,抬手圈住她的腰:“今天心情好,就想送点祝福给他。”
“......”
——
酒店私人沙滩被夕阳余晖笼罩着,海浪拍打着岸边,腥咸的味道裹着微风吹来。
远处是一片翠绿的椰林,喻凝沐浴在温暖的夕阳下,任由海水把自己长及膝盖的裙子浸湿。
她其实想下水,但又害怕,也不想把刚吹干的头发弄湿。只在水边玩了几分钟,她就回到宗明赫身边。
他带着墨镜坐在椅子上,看她兴致缺缺的模样,摘下眼镜把人拉到自己身边。
宗明赫缓慢起身:“不敢下去?”
“不去。”
喻凝才说完就被他横抱起来,一路走到海水边。
白色浪花冲刷着宗明赫的脚,轻轻把她放下在沙石上,等人站稳后又一个猛劲儿把她扯到沙滩边上。
“呀——”
两人瞬间倒在浅水边上,水波蔓延到胸口处。喻凝拨开头发丝,气得去敲打宗明赫。
“我怕!”
“就在边上踩踩,我拉着你。”
喻凝又怕又兴奋,紧紧攀着小心用脚去勾起水花泼在他的身上。
宗明赫的衬衣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他起伏的肌肉曲线。任由她泼水打闹,等歇下来便圈住那纤细腰肢躺倒沙滩上。
海浪冲到他的身上,喻凝整个人都湿透了,还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坐在他身上,她不敢动了。
宗明赫揉了揉她的腰:“还怕吗?”
喻凝摇摇头,好久之后才问:“你们的事情解决了?”
“嗯。”
宗明赫玩着她的裙子:“派瑞叔会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杜友的叛变宗明赫早就有所察觉,而派瑞叔是明建威的左右手,他和阿Tan一起管着东南亚的生意。是他在机场找到准备离开槟城的方利祖,顺便将计就计设了个圈套抓住杜友和明家的叛徒,拿地收尾的工作就是由他处理。
喻凝点头问:“你还有什么亲戚吗?”
“亲戚?”宗明赫重复这个词,觉得新鲜。
“是啊,今天多了个干爸,万一明天又冒出来个姑姑、叔叔......”
宗明赫坐起身,牵住她的手思考了片刻:“没了。”
他哪儿有什么亲戚。
有血缘的不亲,没血缘关系的更算不上亲戚。
“那......”
“叩叩——”
轻微走路声打断了喻凝的话,她立马从宗明赫怀里退出去。
宗明赫不悦抬眉,看到一个服务生小心翼翼靠近:“先生,潘萨普先生的东西送到了。”
喻凝坐直,看了眼宗明赫。
他扬头,示意服务生递过来。
是一些厚厚的文件。
看到上面写着宠物收容所的英文字眼,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照片,全是小狗小猫。
喻凝有些惊讶。
“你让他做的?”
潘萨普那样以斗狗为乐趣的人,怎么可能会搞起爱心......
宗明赫没有否认,只是扫了眼照片:“他最近生意被方利岩搞了,不开斗兽场就想做点善事积积德。顺便对那天的事情向你表达歉意。”
喻凝看着照片,还是不太敢想象这个收容所会是什么样子的。
“你原谅吗?”宗明赫拿走吸引她注意力的东西,让她看着自己。
喻凝认真想了想,反问他:“你们是朋友吗?”
“是,也不是。”
在槟城这个地方,朋友这一词属实没什么存在感,有利就互相帮助,没利就踹得远远的。
和潘萨普认识那么多年,只是交集多而已。
“那我原谅。”
听到她肯定的答应,宗明赫笑了笑:“这么好心啊?”
“当然。”
喻凝有很多私心,她不喜欢宗明赫到处树敌,她希望宗明赫也能被多一点的人喜欢。
天边卷起一层深色的云,细密的湿意飘下来。
又下雨了。
两个人身上本来就是湿的,雨落在身上也没什么感觉。只是天色渐黑,海浪也变得大起来。
喻凝碰了碰宗明赫的手臂,轻声问:“宗明赫,你一直都是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吗?”
“嗯?”他低头。
“这些事情是你养父让你做的吗?”
宗明赫听见这些问题,捏起她的脸:“你想问什么?”
喻凝慢慢问:“我的意思是,他对你好吗?”
宗明赫没有犹豫,认真点头:“好。”
“那你这个伤是哪里来的?”
她语气有点急,摸着他手臂上的疤痕。
宗明赫感觉她的触碰,直接把她抱到怀里,跨坐在腿上,抬手抹去她脸颊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海水的液体。
“这是我走丢那年就留下的了。”
“啊?”六七岁的疤痕怎么能留到现在?
“是故意留着的。”
快要愈合时就撕裂,让它永远留在手上。
宗明赫抬起眼皮,见她湿润困惑的眸子,不想吓到她只是淡淡道:“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回家的路。”
“你既然没忘,为什么不回家?”
喻凝听说宗家人可是找了他二十余年。
“如果我说,我是被亲生父亲故意扔掉的,你信吗?”
“扔掉”这一词在脑海里炸开。
喻凝相信因此很错愕,撞进那悠长的目光里试图分析他的情绪,可他藏得太深了。
她什么都看不到也抓不着。
宗明赫注视着她变化的脸色,最终轻笑一声:“不是每个人都爱自己的孩子,也不是每个人都欢迎我回家。”
喻凝哑声,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
“以后不可以像今天这样,好吗。”
喻凝知道他是说她独自进山的事情,她皱起眉:“宗明赫你还说呢,说带我到卉山玩,结果都遇上什么事情啊,害得我担心死了,你唔......”
还在说这话宗明赫的唇瓣遍覆了上来。
他吻了一下就松开,鼻尖相碰,唇角勾起一个弧度:“闭眼。”
下一秒就撬开她的唇齿,蛮横无理地夺去她口腔里的甘甜。他从来不会温柔点,发了狠地想要让她镶嵌入骨。
喻凝攀住他宽厚的肩膀,后背被他燥热的手掌按住,无法动弹。
她无力地哼了一声,快要喘不过气了。
周身的血液涌到头顶,连神经末梢都在狂舞着,他的气息夹杂着温热的雨。
两个人都湿透了,薄薄的衣料和肌肤相贴,黏黏腻腻又暧昧湿润。
热带的气候多变,一会儿晴天一会儿雨天,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变化多端。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不讨厌也不喜欢。
雨水滴在皮肤上,汇聚在他们相连的地方,侵蚀着她的意识,融入骨血。
在进入炽夏之前,所有难捱的酸胀的好像全都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