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心神极为倦怠,师徒二人说着说着,她就这般拥着妙星玄,靠在床头睡了过去。陷住赋
妙星玄趴在她身上,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仰头朝她看去。
她望着司南沉静的睡颜,歪着脑袋看了一会,才小心伸手落在她心口,心有余悸。
掌心之下,是强劲有力的心跳。
原来她听到的每一次心跳声,都是机械震动的声音。
铁石心肠之人,也能令人如此心安。
妙星玄将手压在司南的心口,一颗心又酸又涩,又痒又麻,泛着密密麻麻,却又感觉空落落的疼。
她叹息了一声,将脸埋在司南的胸前,眼泪氤氲:“师父……”
明明是那么亲密的距离,却还不够。
她挪开了手,两手揽着司南的腰,将她拖到了床上:“师父……”
她带着司南躺好,自己躺在了司南身侧,揽着司南的腰,极力埋入司南怀中:“师父……”
在这一刻,她们的气息融在了一起。
她被司南身上的冷香所包裹,如此近的距离里,她感受着司南的温度,仿若她就是司南的孩子。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自己身上的龙骨是从哪里来的,就会明白她在师父的爱里重生的。”
多么动听的一句话,多么地令人欣喜。
洗刷掉她原生骨血里带来的阴翳幽暗,只有灿烂的光明。
她是师父的孩子。
妙星玄这般想着,更加用力地拥着司南,带着热烈的欣喜。
这激荡的情绪将识海中的剑灵逼了出来,小蛟龙从她身后探出了个头颅,俯身望着这师徒二人,阴阳怪气道:“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你还真是有够粘你师父的。”
妙星玄没有扭头,搂着司南埋首道:“自然。”
“师父是天底下对我最好之人,我最爱的人也是我师父。”
小蛟龙轻啧一声:“爱爱爱……你知道什么叫做爱吗?我看啊,你与你娘一样,都是太过缺爱,遇上你师父这种能为苍生奉献一切的圣人,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前赴后继地扑上去。”
“她对你好,你必然深受感动。你感动,也想对她好。”
“所以你师父为你牺牲,你也会为你师父牺牲,这只是你们二人的品格在互相吸引。”
“但这不是你爱她。”
妙星玄扭头看向小蛟龙,很是不满:“你什么意思?”
小蛟龙背着小龙爪,呼呼地吹自己的龙须:“我没什么意思。”
它哼哼唧唧了一番,伸出爪子戳了戳妙星玄的后背:“外面好生热闹,你师父睡得很深,一时半会也醒不来。”
“你带我出去玩玩呗。”
妙星玄抖着肩推开它:“不去。”
“我要陪我师父。”
小蛟龙哀嚎一声:“昂!”
它不死心,又戳了戳妙星玄的肩膀:“你就出去一下嘛。你不出去,你让镇妖剑出去啊!”
“你把剑甩出去,我就可以和大家一起喝酒了。”
妙星玄懒得搭理它,它便开始小孩子一样的哭嚎:“呜哇!我堂堂天下第一剑血牙,与你这个小小的元婴修士契约了!”
“就是为了摆脱职责,跑出来游历天下的嘛!”
“你要是不让我出去玩,我就大声喊,把你师父喊起来,她别睡,我也别玩了!”
“呜哇……”
它声音越来越大,妙星玄听得头疼,当下捏诀:“去!”
镇妖剑从识海飞出,豁然冲破屏障,刺穿房门,“咄”地一下定在了万宝楼的龙柱上。
一剑飞出,众人一下就愣住了。
小蛟龙盘旋着剑刃从里探出头来,拍着爪子,双眼亮晶晶地看向中央的妙行川:“阿娘,有酒吗?”
它是星玄的兵刃,自然是跟着她一起喊人。
妙行川怔了片刻,忽而一笑:“有!”
她摄了一坛酒,朝小蛟龙甩去:“你要能喝,管够!”
小蛟龙伸出爪子,抱着一坛酒开开心心道:“来,大家伙,喝,喝……”
众人复归举杯,热热闹闹:“喝喝喝喝……”
————————
小蛟龙出去闹腾了,室内一下安静下来。
妙星玄揽着司南,也跟着她昏昏沉沉地睡去。
司南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昏沉之间,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面,她好像回到了星洲银海国,回到了三岁那一年。
她被宫中的女官牵着,来到母后的宫殿中,与她道别。
司南只觉得自己被裹成了一个小粽子,跪在了蒲团上,与母后道别。
梦里面,母后的面容模糊不清,再向她招手:“过来。”
司南使出吃奶的劲,咬着牙从地上起来,摇摇晃晃地来到母后面前。
母后伸手,抚摸着她的脸,极为怜爱:“你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
司南看不清她的脸,但能感受到对方落在自己脸上的冷意。
母后的手从她脸上绕到她后颈,像是蛇盘过自己的后颈,一样冰凉。
小小的孩子抖着身子,听得母后声音变了调:“我的肚子里,生出了一个仙人。”
那是极为激动的语气:“仙人!”
“吃了,会长生不老吗?”
“哈哈哈哈哈……”
落在后颈的手指甲暴涨,猛地插入司南的后背,一把握住了她的心脏。
司南浑身发冷,如坠地狱。
脚下忽而生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她拖离,拽入了另一个地方。
再一次睁开眼,她看到了妙行川。
腹部微微隆起的妙行川拿剑指着她,冷声道:“若不是你,赫连也不会为我而死!”
“我真是恨极了你!”
“司南,去死吧!”
她一剑刺来,贯穿了司南的身躯。
司南睁大了眼睛,剧烈的疼痛中,黑暗再次袭来,她又被拽到了另一个地方。
梦境地快速穿梭中,司南来到了道盟执法堂!
众多大乘修士的虚影笼罩之中,那身穿红衣的少女手握匕首,站在大殿中央厉声发问:“我听见的你们不认,我看见的你们不认!”
“万州海市的证据你们不认!”
“那我的记忆你们认不认!”
她一匕首捅向自己的识海,硬生生挑出自己的记忆。
金光在她身上绽放,司南失声向前迈了一步:“玄儿!”
她扑身向前,扑到了金光,却扑了个空。
幻影在消失,场景又开始变换。
漆黑的井底,少女手握镇妖剑,望着刺来的夺命箭羽,满目坚定:“为师父去死的人,只能是我!”
“玄儿!”
司南失声,扑向了妙星玄。
可是那箭羽却贯穿了司南的身体,直直地刺向妙星玄。
“飒!”
箭羽穿透了妙星玄的心脏,司南瞪大了眼,看到身前的少女在这一箭之下,被贯穿了身体。
鲜血从她胸口溢出,她眼中的生机顿时消散,整个人缓缓往后倒去!
“玄儿!”
司南惊恐地大喊,往前迈了一步,去抓少女的手。
可那一箭威力之大,竟是直接蒸腾了少女的身躯,连带着神魂也消灭了。
司南晚了一步,只握住了少女腰间飘荡的裙带。
裙带从指尖滑落,像是死去的落花,在司南的指尖流去。
司南眼睁睁地望着这片花朵的逝去,失声痛喊:“玄儿!”
“玄儿……”
“玄儿……”
她陷入了梦魇之中,不断地追寻着妙星玄的身影,气息大乱。
妙星玄受她影响,从睡梦中醒来,仰头朝司南看去。
却见司南浑身发着冷汗,面色苍白,不断地在恐慌呓语。
“玄儿……”
“玄儿……”
“玄儿……”
司南说得很快,可妙星玄还是听出了她在喊什么。
妙星玄连忙抬手压在她额头上:“好烫……”
她立马抬手捏诀:“水木之灵,镇!”
温润的水木之灵萦绕着司南沸腾的识海,可木气一入,司南烧得更加旺。
“轰!”
沸腾的识海逼退了妙星玄,妙星玄垂眸望向司南,满目震惊。
她想也不想直接翻身下床,推开门,在一片喧嚣之中,准确地抓住了司妙圣,一把拽住了她:“司师叔随我来一趟。”
妙星玄来得悄无声息,司妙圣点点头,跟着她一起回到天地第一号房。
一入房间,就被司南身上散发出来的狂暴火气所震慑。
司妙圣很惊讶:“先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识海沸腾了?”
妙星玄摇摇头,也很费解:“不知道。”
司妙圣拧眉,连忙来到床边:“难道是心魔作祟?”
她将手落在司南的手腕上,很是惊讶:“没有魔气……”
司妙圣话音落下,司南身上“噌”地一下升起了一簇火焰,直接烧向她的眉毛。
司妙圣骤然起身,往后撤了一步,满目震惊:“业火!”
“是业火!”
“她自焚了!”
司妙圣顶着被烧了半边的眉毛,望着躺在床上的司南,震惊到无以复加。
像是配合她说的话一样,司南身上的火苗猝然增加。
“轰!”
她身上的业火轰然上涨,在床上熊熊燃烧。
业火汹涌地席卷了她的每一寸血肉,发丝,顷刻之间将她吞噬。
妙星玄大惊失色:“师父!”
她想也不想,直接朝床上的司南冲去。
司妙圣一把拉住了她。
妙星玄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救我师父!”
司妙圣一个炼虚修士,却有着比司南更强悍的力气,将妙星玄死死拉住。
“你师父没事!”
司妙圣望着火焰中的司南,看到业火烧尽她的每一寸血肉,露出晶莹剔透的骨头,熊熊的火焰在她眼中升起:“琉璃骨……”
“轰!”
天字第一号房门被妙行川砸开,她闯入了房中,第一眼就看到了司南身上的火焰,还有她那在火焰之中晶莹剔透的骨头,迅速关上了门。
“琉璃骨……”
妙星玄不明所以,看向妙行川:“娘,这是什么意思?”
妙行川看向躺在床上的司南,言道:“传闻中,有一种圣体,叫做琉璃骨。”
“这种人,天生大慈大悲,怜爱苍生。所遇一切挫折,磨难,痛苦,心魔……都可以化作她的养料,滋养她的神魂。”
“当养料足够,就会引发业火。业火一生,重塑自身。”
“不仅如此,所有的执着,恐惧,一切的担忧,都会散去……”
随着妙行川的话语落下,业火开始舔舐过司南的每一寸骨头,生起每一寸肌肤。
妙星玄心神大震:“师父!”
妙行川望着火中的司南,轻笑了一声,笑里有着几分苦涩的味道:“我以为她只是大爱无疆,没成想是个琉璃骨。”
“千年一遇的琉璃骨,还真是把我当一道情劫给过了。”
司妙圣见她如此,叹了口气,劝慰道:“哎,行川师姐,算了吧……”
熊熊烈火里,司南的身体一寸一寸修复,直至完好无损。
业火逐渐散去,妙星玄连忙扑过去,一把抱住司南。
却见司南闭着眼沉睡着,胸口豁然一个大洞。
妙星玄扭头看向司妙圣,很是惊恐:“司师父,师父的心没有了!”
那颗陨铁做的心,在烈火的席卷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妙圣大惊,连忙往前:“不该啊!”
“琉璃骨的业火自焚之后,她应该身躯完好无损。你看,她右手都长出来了,怎么心没有了!”
妙行川也往前迈了一步,很是惊讶:“她的心呢?”
司妙圣皱眉:“我知道了,除非她的心也很特别。”
“世人都说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只怕是真的。”
“琉璃骨,玲珑心……天生的神尊之体……星驰师姐这个命格……”
司妙圣啧啧两声,很是感慨。
只有妙星玄抱着司南的肩膀,仰头望着司妙圣,很是慌张:“可是现在怎么办?”
“师父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怎么办啊司师叔。”
她慌得不行,然后想到了什么一样,连忙道:“我知道了,我可以把我的心给师父。”
妙星玄说着,连忙化手为掌,插入自己的胸膛:“破!”
还未等她动作,妙行川就一掌将她打断:“挖什么心,你的心要是好用,早就用了。”
妙行川看向司妙圣:“哪里还可以得到临时的陨铁心脏?”
司妙圣沉吟:“这……”
还未等司妙圣开口,躺在床上的司南悠悠醒转,看向妙行川道:“我的纳戒里还有一枚……”
妙星玄当即大喜:“师父!”
司南没有力气,但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让你担心了。”
她将纳戒递出去,交给了司妙圣:“劳烦你替我装一下心脏。”
司妙圣取出心脏,抬手捏诀:“五行之灵,凝!”
那枚心脏在司妙圣的操纵之下,一寸一寸地埋入司南的心口。
血肉团住了心脏,在司妙圣的细致操作之下,缓慢地装了上去。
“咚!”
心脏在胸腔敲击了第一声,司南才像是在昏沉之中被唤醒,猛然睁大了眼睛。
顷刻间,她的识海汹涌旋转,带动着整座室内的灵力,疯狂地灌入紫府。
这灵力澎湃,吓得三人往后退了一步。
室内灵力在疯狂运转,司南盘腿坐在了床上,闭目吸纳灵力。
灵力疯狂运转,在她周身凝聚成肉眼可见的金色。
妙行川抿唇,望着在她四周旋转的灵力,面色凝重:“她要突破了。”
话音刚落,那灵力化作漩涡,轰然推开房门,朝整座万宝楼驶去。
“吼!”
司南的灵力撕开了沉重的夜幕,露出黎明的清光。
“好厉害的灵力震荡,只怕不只是突破那么简单!”
没一会,整座万剑城都陷入了灵力漩涡中。
强劲的灵力飞旋在剑宗上空,弄得整座剑山地动山摇。
后山的太上长老纷纷破关而出:“谁在突破!”
“妙行川吗?”
“这灵力……”
后山之中,君子芳叹了口气:“是星驰。”
“星驰?!”
“她不是奄奄一息了嘛,竟然突破了!”
“天呐,灵力还在凝聚!”
“她究竟在做什么!”
“她不怕是要渡劫飞升了吧!”
“这也太可怕了!”
众人议论声中,司南的灵力漩涡撕开了天空,一缕清光从黎明的天顶漏下,笼罩在万宝楼顶端。
司南闭目捏诀:“乾坤在上,以我大乘雷劫,请因果之剑!”
清光落下,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可!”
“吼!”
话音落下,天龙裹着因果之剑,直接轰向了万宝楼。
那剑极快,霎时间落在了司南手中,司南“唰”地一下睁开了眼。
她双目爆发出骇人的银光,落在了妙行川的身上。
在那一刻,她看到了无尽海神操纵的死亡之线,看到了妙行川落了满身的死灵与冤孽。
这是她的因果,秽土转生之人,必然困难重重,不得好死。
司南望着她身上的因果之线,握住了手中之剑,对准妙行川猛然挥下:“斩断无尽海,死绝冤魂灵!”
“破!”
一道银光乍现,直直灌向了妙行川。
妙行川浑身大震,只觉得浑身一轻,身后传来了无尽海神的咆哮:“司南!你犯了大忌!”
“你若是不飞升,必将死绝无尽海,魂飞魄散,永不安宁!”
那是死神的报复,在这一刻,九州十四海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可怕的诅咒。
手中的因果之剑在消散,司南端坐在床上,敛了身上的金光。
天上的灵力漩涡在消散,黎明的光漏了下来,照进了万宝楼中。
司南端坐在金光里,缓缓睁开了眼,看向妙行川:“行川道友,因果剑落,你就不是从无尽海召回来的亡魂了。”
她从床上起身,朝妙行川含笑道:“恭喜你重获新生,祝你今后道途顺遂,早日飞升成仙。”
一片寂静里,她的笑声是如此刺耳,又如此的陌生。
妙行川望着她脸上的笑容,看着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再无恩怨。
业火一起,前尘皆断。
越是痛苦,越是纠葛难忘的事情,越是如过眼云烟,骤然消散。
因此,越是痛苦,司南的晋升越快,忘得也就越快……
妙行川在她的笑容之中,遍体生寒。
她没有接话,只是这般看着司南,眸光深深。
司南也望着她,没有再说些什么。
一旁的妙星玄望着她二人,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泛着窒息的冷。
她隐约猜到了司南的体质带来了什么,是被削减到朦胧的感受,是被遗忘的珍贵记忆……
她扭头看向妙行川,她看着对方抿紧的唇瓣,心中升起一丝一缕的疼。
娘……
她在转头,看向好似一无所觉的司南,又在心中轻唤:“师父……”
好半晌,妙行川才像是认命一般,轻轻开口:“借你吉言。”
“你也是,道途顺遂,早日飞升。”
至此,夹在两人中间的司妙圣才长舒一口气:“今日真是大喜,星驰师姐身体复原,行川师姐斩断因果新生,不如就再喝一场?”
司南摇摇手,言道:“不了。”
“我还有要紧的事,得回七星峰一趟。”
司南朝妙星玄招招手:“玄儿,过来。”
妙星玄看了眼妙行川,连忙跟了上去:“师父。”
司南拉住她的手,与她温声道:“唤你的镇妖剑回来,我们回七星峰。”
妙星玄点点头,抬手捏诀:“血牙,回!”
抱着酒坛子的蛟龙“咄”地一下从龙柱拔出,回到妙星玄手中。
小蛟龙喝多了还在骂骂咧咧:“谁在打扰我喝酒!谁!”
妙星玄连忙将它诏入识海,司南抬手捏诀:“流风飞云!”
她折了一支摆在桌上的花枝,踏着花枝而起,单手牵住了妙星玄,扭头对妙行川道:“行川道友若是有空,请来七星峰多看看玄儿。”
“再会!”
她破开了万宝楼的窗户大门,迎着清光,飞向了天际。
妙行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好一会才弯唇轻笑:“再会。”
一旁的司妙圣见了,颇有些胆战心惊:“行川师姐……”
妙行川看了她一眼,司妙圣绞尽脑汁劝慰道:“星驰师姐她…琉璃骨……这等传说中的圣体……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妙行川脸上带着笑,眼中含泪:“你不觉得,司南很苦吗?”
“人生八苦,样样艰难。她需要每一样都体验过,痛彻心扉到极点,担惊受怕到极点,确认了自己的心那一瞬间,琉璃骨就会升起业火焚烧殆尽,忘却痛苦。”
“她尝过爱恨,可回想起来,都是朦朦胧胧的……因此爱不深,恨不深……“
“温润,克制,浅尝辄止……”
妙行川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常人都需要拿起,才能放下。她没有拿起,是因为不需要拿起。琉璃骨的存在会让她轻易放下不属于道的一切。”
妙行川转过头,看向司妙圣,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说,是琉璃骨在活着,还是司南在活着?”
“她真正想要的东西,真的是道吗?”
妙行川一连两个问题,将司妙圣问在了原地。
司妙圣一怔:“这……”
妙行川擦掉了脸上的泪水,重新看向了天边。
这时,黎明的曙光乍现。太阳从天际的云层,绽放出第一缕光。
清泠泠的光落在妙行川身上,令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
她已经不恨了。
她也不纠结了。
司南的爱与恨,就像那柄因果之剑,就此斩断。
在这一刻,她明白了一种自由。
她与司南不一样,她可以成为一切她想成为的人,永远走在追逐自我的道路上。
什么赫连无忧,什么绮梦之蛊,都只是她人生里的一段荒唐。
但她的人生,不会一直荒唐。
从此以后,她生也自由,死也自由。
妙行川转过身,与司妙圣道:“司南体质一事,我希望只有你我还有星玄知晓。”
“不然会给她引来无数的麻烦。”
司妙圣颔首:“这我当然明白,我可以立天地大誓。”
妙行川淡淡道:“天地大誓就不必了,钻字眼的东西,也不管用。”
“这种事,全凭良心。”
司妙圣略一思索,朝妙行川拱手道:“那就多谢行川师姐的信任。”
————————
司南在业火中重生,修为大涨,直逼大乘巅峰。
她一路风驰电掣,带着妙星玄返回宗门。
路上,妙星玄看起来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司南将手落在妙星玄的手腕上,替她把脉:“也没有受伤啊,灵力充沛,为何你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罡风从屏障擦过,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妙星玄仰头,望着她的神情,觉得她既陌生,又熟悉。
她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司南道:“师父,还记得我们下山之后,都遇到什么事吗?”
司南理所应当道:“记得啊。”
妙星玄稍稍来了点精神,问司南:“那你记得都有什么?”
“都是小事,要说吗?”
妙星玄有点着急:“要的,你快说。”
司南想了想,与她说:“不就是下山之后,我们就中了君一真的计策。先是被猰貐王追杀,后与祸斗和蜚相争。”
妙星玄点点头,很是期待:“嗯嗯,之后呢?”
司南思索了一阵,与她道:“之后我们去了泰安城,他砍断了我的手臂,掳走了你,复活了你娘。”
妙星玄瞪大了眼睛:“我们还去了南海,你忘了吗?”
司南眨了眨眼,有些困惑:“我们……还去过南海吗?”
妙星玄猛地点头:“去过的!”
司南努力想了想,问她:“我们去南海,做了什么?”
妙星玄望着她的神色,蓦然想起那夜在罗刹海市的万宝楼里,司南也是这般的神情。
困惑,茫然,全然不懂自己做了什么,也不懂自己忘了什么。
等她想起来的时候……
心魔骤生,魔气滔天,几近陨落,
妙星玄心中大骇,一把抱住了她,将脸埋在了她怀里。
司南被她撞了满怀,思绪一下又飞回来了。
她抱着怀中的小徒弟,很是关怀道:“怎么了?”
妙星玄埋在她怀里摇摇头,眼角含着泪;“没什么。”
“就像师父说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司南顿了顿,颔首道:“嗯……”
她想了想,对妙星玄道:“不过你娘活过来了,我还是很开心的。”
“从前我有愧于她,总是心虚。这次她活过来了,我替她斩断因果,她可无后顾之忧修道。”
“若是她能早日飞升,也能了结你我身上的因果。”
妙星玄仰头看向司南,很是不解:“我与师父的因果?”
司南颔首,望着妙星玄的眼睛道:“对啊。”
她从业火中重生,削掉那些无谓的情感与情绪之后,整个人都是冷清清的,一副很智慧的模样。
她端坐着,拥着怀中的妙星玄,好似一尊高高在上的神:“我与你娘是至交好友,她为人洒脱,性子自由自在,就算一时沉浸于情爱,也断然不会纠葛致死。”
“所以我猜,定是有人暗害你娘。”
妙星玄望着她,眼神越发的绝望。
从司南的口中,她怕是连镇妖塔一行发生了关键事情,都忘了。
偏生司南一无所觉,还在推测:“但到底什么人暗害你娘呢?”
“一,是你母亲赫连无忧。爱慕不得,下了手段。”
“二,是你娘仇敌与赫连无忧联手,暗害你娘。”
“这三,便是爱慕我的人,对你娘下了手。”
“若是第三条,你便是因有人执着于我,才害得你诞生于世的。”
“如此因果,我自当要对你负责。”
司南话音落下,藏在妙星玄识海中的小蛟龙跑出来,醉醺醺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一猜一个准了!”
司南见到它,立马蹙眉:“所以是第三个?你知道是谁?”
小蛟龙摇着脑袋:“爱慕你的人太多了……有人因你成神,有人因你成魔,你是霍乱世间的源头……”
司南面色当即冷了下来,一把掐住小蛟龙的脖子:“快说,你知道什么!”
小蛟龙没啥反应,倒是妙星玄好似窒息了一半,两手捂着自己的脖子挣扎道:“师父……”
司南见状,连忙松手,将星玄抱在怀里:“玄儿……”
妙星玄得了喘息,窝在司南怀里不停地咳嗽:“咳咳咳……”
司南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背,神情很是紧张:“玄儿,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妙星玄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缓了一会才缓回来:“师父……”
她倒在司南怀里,泪汪汪的:“我没事……”
司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一旁小蛟龙摇头晃脑:“我现在可是小星玄的灵宝,哎嘿,你掐我,就是掐她。”
妙星玄闻言从司南怀里抬头,望着小蛟龙,眼神很冷:“那你说实话,是谁在背后害了我娘!”
小蛟龙立马捂嘴,摇着头道:“不能说不能说,天机不可泄露!”
“说出来,我被雷劈,你也被雷劈!”
妙星玄大怒:“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我要你何用!”
她将镇妖剑从识海拔出,猛地朝下方掷去:“你干脆在河里自己呆上万年吧!”
镇妖剑猛地扎向河中,掀起惊涛骇浪。
小蛟龙大吼一声,缠着剑又追了上来:“哎呀,有话好好说嘛。”
“那你告诉我谁害的我娘!”
“这个不能说。”
“不能说你就去山里!”
妙星玄又把剑扔出去。
一连两次,小蛟龙大怒,震声道:“两年后,你与你师父去星洲一趟,自然会知道答案!”
妙星玄逼出了话,看向揽着她的司南:“师父,你若是想知道答案,不如我们现在不回七星峰,直接去星洲如何?”
司南思索片刻,望着妙星玄道:“不,我们还是先回七星峰。”
妙星玄拧起眉头,很是不解:“为何师父执意要回七星峰。”
“今早也是,明明可以和娘喝杯酒再走,你为何偏偏要如此匆忙。”
司南望着她的面容,想到梦中之景,仍旧心有余悸。
她伸手,落在妙星玄的心口处:“你在镇妖塔中被九星连珠射了最后一箭,虽然心脉没有受损,可识海却被穿透。”
妙星玄浑身一震,仰头望向司南,有些难以置信。
“师父……你记得啊?”
司南看着她,目光很是认真:“你是为我挡了一箭,我为何不记得?”
“赫连极乐虽死,你的识海神晶也化了,使得你识海丰盈,灵力暴涨。”
“可与此同时,你契约了镇妖剑。”
司南看向小蛟龙赤红的双眸,神色略微凝重:“这镇妖之剑,杀戮之气极重,入你识海,恐与魔气,灵力,三气相冲。”
“你现在虽无事,可时日一长,三股灵力冲击,我恐你入魔。”
“如此大事,怎能耽搁,自然要早点回七星峰,炼化这杀戮之气才好。”
司南话音落下,妙星玄一把抱住了她。
司南不解:“又怎么了?”
妙星玄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又高兴,又难过。
司南受了那么多伤,吃了那么多苦,才走到妙行川面前。
结果一把业火烧起来,全忘了。
说那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提到自己,却记得那一箭之重,醒来之后,慌张地就要回山门,替她炼化杀戮之气。
究竟是被忘却的事是司南生命里最重要的。
还是如今被她关怀,时时挂念,是最重要的?
莫大的荒谬感在妙星玄心中生出,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幸运与不幸同时发生在她身上。
她师父,果然最爱的是她娘。
爱到痛苦忘却。
而她,永远是第二位的。
因为是第二位,所以被珍惜,疼爱,捧在手心。
她永远是师父,最珍贵的弟子。
妙星玄望着司南,将手落在了她的心口,目光都是疼惜:“没什么。”
“我只是觉得,师父好苦。”
好苦啊,她的师父。
天生的琉璃骨,让她不受七情六欲,人生八苦的长久之痛。
可同样,也让她永远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因为,她可能连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幸运,或许是另一种莫大的不幸。
太苦,实在是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