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真的实习最终被定在一月初开始,就在春节前不久,这样一来是让她先简单适应一下实习生活,二来是赵瑞心知道自己女儿的情况,她做好充足的准备,打算先让虞幼真尝试一下工作生活,哪怕到后面她真的不适应,还有一个春节假作为缓冲调节。
在正式进公司之前,虞幼真还有一段时间是空闲的,她先是抓紧时间把论文的初稿写完,并给导师交了过去,把这一件头等重要的大事做完之后,她还有好几天可以休息。她朋友不算多,也不怎么喜欢外出游玩,可整天在家呆着没事干也无聊,又临近春节了,总要换扫一番,于是她便捣鼓起家居装饰来。
他们现在居住的这幢房子是温恂之之前购买的,装修风格当然按照他的喜好来,房子整体的线条冷硬,多是黑白两色,非常简洁冷厉,并不是不好看,只是虞幼真更喜欢柔软、明亮、活泼的装修风格。于是她便和温恂之商量能不能换掉一部分软装,对于她的请求,温恂之自然是同意的,这本就是他们两个的婚房,女主人自然有权做调整,他专门找来管家王叔,吩咐王叔要配合她,她想要怎么调整都随她。
在意见达成一致之后,虞幼真便开始着手调整整栋房子的软装风格。她打算先从一楼客厅开始整理,顺着一路向上,整理到二楼的时候,她发现偏厅有一个小房间是上了锁的。他们这栋婚房很大,有许多地方她之前也没去过,这个偏厅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她当然也不知道这偏厅还有这么个小房间,并且家里房间大多是敞开的,一推就开,突然发现这么一间上了锁的房间,她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虞幼真叫来管家,问他这个房间是什么情况。
管家看了一眼这房间,回答说:“哦,这个房间是先生锁上的。”
“为什么锁了?”虞幼真问。
“嗯……”管家迟疑了片刻,说,“里面放了一些先生的旧物。”
虞幼真搭在门把的手收了回来。温恂之的房间门都不锁,却唯独将这小房间锁了起来,她想,那里面的东西一定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或者,是他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
她虽然想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但这个房间既然被锁上了,说明这是他自留的一个小空间,她尊重他。
见她转身就要走,管家王叔却提高声音叫住了她:“太太,您是想进这个房间吗?”
“我不进去了。”她说。
王叔很快抓住重点,太太并没有说想不想进去,而是说她不进去,他微笑道:“先生吩咐过,如果您走到这里,并有兴趣进去看看的话,您可以进去看看的。”
虞幼真眨眨眼,再次确认了一遍:“我可以进去?”
王叔再次肯定道:“是的,先生是这么说的,但需要您自己去他的房间取钥匙,钥匙就在保险柜里。”
虞幼真点点头,想起什么,又问了句:“那王叔您知道里面具体都是些什么东西吗?”
王叔但笑不语,只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是先生很珍视的过去。”
虞幼真听到这回复后愣了一下。
很珍视的过去。
这个巧妙的回复恰好敲在了她的心坎上。
她沉默了片刻后,才轻声说道:“……那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王叔对她微微一躬身,先行离开了。
等王叔离去之后,虞幼真一路游荡到温恂之的房门口,她把手放在门把上,却迟迟不动,她知道房间门没锁,但她却不敢拧动锁芯,打开这扇门。
这一刻,她意外地感到有些胆怯,她想开门,却又不敢,仿佛这一道门就像那潘多拉的魔盒盖子一样。
她垂下眼睫,最后按亮手机给温恂之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到家,而他可能是在忙,没有立刻回复她。
她又等了许久,还是没等到他的回复,索性回了自己的房间。她躺在床上,两眼放空,凝视着天花板上繁复精巧的纹样,脑子里反刍着管家给予她的回复。
很珍视的过去。
很珍视的,过去。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像极了那一天她在雷叔那儿吃饭时的心情。
酸辛、好奇、胆怯。
混乱而微妙,汹涌澎湃。
全都是关于他的。
——可她发觉她似乎并不是很了解他。
尽管他们是青梅竹马,尽管他们是夫妻,但他们中间却有一道长长的空白的罅隙。
她年幼黏人时,他是温柔耐心的哥哥,会带她出去玩儿,给她好吃的糖,但很快因为学业安排,他出国了。
等她长大了些,懵懵懂懂有了男女有别的意识,面对他会感觉不好意思,自然会跟他拉开一定的距离,他们从小时候抵着头打招呼,变成了节日时站在长辈旁礼貌的问候……直到他们突然结婚。
其实在结婚之前,他们之间也曾有过短暂的交集,在温伯伯过世后不久,温家争夺财产的大戏落幕,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名正言顺的温家长房长子分得的财产寥寥。
天之骄子,一朝落魄。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比起其他不相干的人,他们两家的关系比其他人更近,出事之后她也曾发过消息给他,问他:“你还好吗?”
她等了很久,没等来他的回复。
那是他那么多年间唯一一次没有回复她。她想他一定伤心至极,没收到她的回复之后,害怕再提会揭起他的伤疤,便也不再问了。
直到某天晚间,她从楼上下来,瞧见沙发上坐着一位客人,他的头发和衣衫打理得整整齐齐,脊背挺直有如青竹,声音有些嘶哑,但说话却依旧不疾不徐,十分有条理。
正是温恂之。
他是来虞家找她的父亲寻求一笔投资,注入他新建立的公司,并许诺将公司的大额股份认在虞修贤的名下。虞修贤同意了。
那次是他们长大之后到结婚之前,短暂的几次交集之一。从那往后,温恂之的人生就好像踩上了快车道,越来越快,越来越忙,分身乏术。
他从她幼时触手可及的邻家哥哥,慢慢变成了整日只能在电视上才能看到他身影的人。
当时只是唏嘘,现在却是说不清楚怎样的滋味。
虞幼真捂住心口,只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她从来没有那么迫切地想知道,在他们不曾靠近的那些日子里,他那双眼睛看过怎样的风景?经历过怎样的高峰和低谷?那些……他很珍视的过去是不是全都被他锁在了那个她进不去的房间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放在手边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她连忙拿过来看,却不是温恂之回她的,而是梁如筠在问她的一些学业上的事情,她认真回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又震了震,这次依旧不是温恂之,而是温恂之的助理,他是来告诉她,今天温恂之很忙,现在还在开会,大概会需要晚些才到家。
虞幼真回复他“好的”。
这也算是常态了,自从结婚之后,温恂之总是尽量一下班就回家,倘若有什么突发事情或者别的安排,他都会通知助理在下班的时候跟她知会一声,免得她担心。
再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虞幼真随意瞥了一眼屏幕,看清是谁发来的消息后,她一把抓起手机来。
-My cookie can:幼真,我今晚要晚些到家,不必等我,你自己先吃。
虞幼真抿了抿唇,回复道:
-Yuyz:你是还没开完会吗?我可以等你回来一起吃。
看到她的回复后,温恂之倦淡清冷的神情融化开来,眉眼愉悦地弯了一弯。
这一幕看得站在旁边的万文东忍不住嫌弃地“咦”了一声,刚才这人还在会议室里面不带脏字地骂人,出来看到了太太的消息,顿时就变了脸,比川剧的变脸还要快,这恋爱的酸臭味真是熏得他一刻都受不了了。
温恂之横了一眼作怪的万文东,走到一旁去,他长指微动,干脆给她拨了个电话过去。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她轻轻软软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他的耳边:
“喂?”
他放轻声线,笑着说:“幼真,是我。”
“我知道是你。”她问,“怎么啦?你不是还在忙吗?怎么可以打电话过来?”
“已经忙完了。”他顿了顿,又说,“只是想给你打个电话,跟你说一下我今天晚上要应酬,推不掉,只好晚点回家了。”他仔细叮嘱道,“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你不必等我,该吃饭就吃饭,到了睡觉的时间就乖乖睡觉……”
万文东忍住浑身的鸡皮疙瘩,听他事无巨细地叮嘱家中的太太,好不容易等电话收了线,他半开玩笑地跟好友说:
“原来结了婚的男人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温恂之知道他狗嘴里没有好话,压根不接茬,只淡淡地看了过来,“话真多。你准备好今天晚上的事情了?”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事儿,万文东顿时长吁短叹起来,嘴里直犯苦。他非常不理解地问:“温恂之,我是真的很想问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的精神状态良好吗?”
温恂之挑了挑眉:“你在怀疑我?”
这是怀疑的问题吗?!
万文东烦躁地转了两圈,撸起袖子说:“那我就不理解了,你俩现在明明婚姻状况良好,你为什么就非得杞人忧天,觉得你俩一定会离——嗷!你干嘛突然打我!”
温恂之收回手,眉眼间起了一丝淡淡的戾气,“谁让你说不吉利的话?”
万文东人都懵了,反应过来后迅速反唇相讥:“那你为什么要干不吉利的事?还没离呢,你这就开始准备分割财产了?”
“你根本就不懂。”温恂之垂下眼,说,“不管我们最后怎么样……那些都是我给幼真的保障。”
万文东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恰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点开看到是虞幼真给他发来的消息。他拿起手机在温恂之面前晃了一下,说:“哟,幼真给我发消息了,不知道她要跟我说什么。”
温恂之哼笑一声,不以为意。
万文东假模假样地点开那条信息,只见:
-Yuyz:文东哥,今晚你会和恂之一起去应酬吗?如果会的话,能不能照看一下,让他不要喝那么多酒?
万文东:……他就知道!
他手下却回道:“当然没有问题,包在我身上。”
回复完虞幼真,万文东对温恂之缓缓竖起一根拇指,说:“你俩真行。”
他万文东就是他们夫妻爱情故事里的NPC。
还要负责挡酒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