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旋在加西亚头上的黑鹰没有轻举妄动，相反，德米特里身体一侧，露出他后面挡住的东西，加西亚的眼睛很快适应了明暗变化。
他用余光打量周遭，几个六面体的金属装置外自带光照，照明系统有些昏暗，灯带的外壳由合成材料拼接而成，十年前的设计。
照明系统还能用，装置内部发出声音，说明还在运转，这里不像是被完全废弃的地方，但空气里和地面上凝滞的水滴和灰尘说明，极少有人来到这里——没有废弃但是无人前来，机密。
那些装置有两人多高，金属外壳光滑直立，线条刻板，围成一个六面体桶装的大容器，看起来是密封的。金属装置有一整排，其中一个的金属面剥离了下来，岔口外露着，露出里面的东西。德米特里打开它时，被金属割伤了手掌。
加西亚认识这玩意，哨兵和向导的高级精神力训练课上，偶尔会用到差不多的东西，一种能够作用于精神的东西，可以用来彼此塑造调整精神力。
“好啊，你吃下去神经阻断剂，然后站进去，把你的精神力发挥出来，让我们全部失去精神力，等什么呢？”加西亚挑衅地说，好像自己的脑袋舒舒服服，完全没有异样的痛楚。
德米特里看看自己手里的药剂，“为什么不直接拿走它？”
他在等加西亚回答，他想听到对方说自己不知为什么犹豫。
而对方迟迟没有开口。加西亚的半张脸隐没在阴暗中，德米特里觉得，他可能在应对头痛，也可能在盘算着怎么直接制服自己。
“我想知道你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我欲擒故纵。”
——我也不知道。
加西亚抬起头来说，他的头发在仪器指示灯下反射着诡异的暗金色，像水面上扩散的油滴。
“你今年多大，加西亚？”德米特里甩出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和你有关系吗？”
德米特里耸耸肩，他转过头去，开始摆弄另一个六面体装置上的把手和栓子。他的黑鹰停在六面体桶状的巨大玩意上，警戒着加西亚。
加西亚没有轻举妄动，他脑袋里不断作痛的异样会影响精神力，而被对方发现精神力的异常，就等同于被猎食者发现了草食动物中的老弱病残。
他就看着德米特里摆弄那些东西，金属密封的器材吱呀作响，黑鹰微微调转小脑袋的时候，加西亚看准时机悄声大步向前，他的鞋子没有在地面上留下一点声音。下一秒他的胳膊就绕紧了德米特里的脖子。
“我已经做到最后一步了。”德米特里不慌不忙地说，“如果你松手，你还有余地，如果你不肯放手——”
“少卖关子。”加西亚毫不留情，猛地把德米特里往外面甩出去。
德米特里没因此松开手，两个人拉扯起来，他左臂上的血液滴落在地板上，但没人在乎，他自己也不在乎。
加西亚心里咒骂了一句，他不想对德米特里用那些情报员们下三滥的阴险招式，就在他抬起膝盖要袭击德米特里裆部的一瞬间，金属变形的声音冲击着他的耳膜。
有什么液体哗哗地倾泻出来，瞬间漫过了他们两人的鞋子，液体冷冷的，略低于人的体温。水流出来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加西亚的注意，他扭头望过去，愣在了浅浅的液体中。
德米特里从水中跨了出来，而加西亚依然站在那里，他的裤腿吸水后变得湿淋淋的，沉沉的。
“你今年多大，加西亚？”德米特里又问了一次。
那个敞开的六面体装置里面有个人，和玻璃墙后面的乔伊斯差不多，睁着眼睛，却看不到，清醒着，却没有意识，金属密封门损坏伤及了玻璃墙，那里面的液体正往外泄露。这人赤裸的身体一点点下沉，最后慢慢地倒在容器底部，他的额头几乎碰触到地板，姿势奇怪极了，但他一点没有反应。
一个实验体。
“你今年多大了，加西亚？”
“你是说我也是个实验体？”
“我只是问你能不能笃定自己的身份。”
“这就是你们的计划？克里斯托弗告诉你的事，让你这么笃定自己要做的事情值得？”加西亚看着敞开的金属后面，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舌头不那么灵活。
“你想不想打开另一个？”德米特里问。
加西亚毫不犹豫拉住另一个六面体金属装置外壳上的栓子，他的力气不够，于是德米特里上前去帮他，这种亦敌亦友的关系，让加西亚浑浑噩噩的。
第二个金属密封门后也盛着一样的东西，同样是一个人体，那人皮肤苍白，大大地张着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发丝飘在液体里面，同样呈现出诡异的金色，他的脑袋上贴着一大串复杂的电极，他的面庞和之前那个倾倒在容器底部的男人一样，毫无表情。
加西亚看了看那两个没有意识人，他的视线游移而动荡，他看了看自己在金属外壳上被拉长变形的倒映，他们三个的面孔一模一样。
他的舌头仿佛有千斤重，上面沾满了剧毒，碰一下嘴唇都会致命似的。
“我和莱尔一样，我对时间的感受是——非自然的？”
德米特里将损坏的玻璃墙打碎，把里面赤身裸体的人拽了出来，连同液体一起带了出来。
“我不知道莱尔是谁，但你看，”德米特里的视线指向倒在地上毫无意识的躯壳，又指向加西亚，“时间体感非自然状态的人，在新同盟可不止一个。”
“你被带到特殊信息处理局时，最初的原因是——”
“克隆问题，怀疑地下试验区克隆，激怒了研究员乔治。”
加西亚张了张嘴，嘴角弯起来，假惺惺微笑是此时他对极度震惊的自己的唯一保护。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中古时期的伟大的剧作家的篇章。在一个关于王子复仇的故事里，主人公在见到了父王的鬼魂之后，用长篇独白描述他过于震惊以至于双腿软弱无力，血管感到冰冷的情况。
这段记忆，这篇独白，是我亲自看过的，还是被植入的？加西亚在震惊中没有限制自己的想法，一个又一个疑问飘过他的脑海，太多了，他甚至把握不住它们。
德米特里没有说话，让一个发现真相的人沉浸在几十秒震惊中，是他最大的仁慈。
“举起手来！”
一个声音响起，德米特里没听过这个声音，但加西亚很熟悉。这声音传来的同时，还伴随着三人的脚步声。
“你们怎么进来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加西亚脸色一凛。
来人是两个他不认识的干员，都年轻力壮，正值有活力的年纪。莱尔跟在那两个干员身后，他的身影在老旧的光照系统下显得有些陌生。
这些来人都是情报系统的人，可不会在事发地直接询问彼此，莱尔和加西亚只交换了一个眼神，莱尔用表情去质问加西亚为什么不将德米特里绳之以法，而加西亚从那个眼神里看出来了正是莱尔带另外两个人来这里。
德米特里对加西亚轻轻摇摇头——
他的黑鹰发出了小小的鸣叫声，他用精神力接触加西亚，在心中无声地问对方。
你还好吗？
加西亚感觉自己被掏空了，他站在原地，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举起手。
你还要阻止我吗？德米特里无声地问。
加西亚没有回应，直到莱尔掏出枪，他们三人一人用枪指着德米特里，另外两人用枪指着加西亚。
“乔伊斯呢，乔伊斯的意外也是由它们生成的吗？”加西亚指了指德米特里身边的金属巨物。
“你违背了局里规则，现在你应该保持沉默，举起手来。”莱尔身后一位干员说。
加西亚没有理会那个人，“莱尔，你呢，你解释一下吧。”
“长官，你为什么要扔掉情报芯片？”莱尔没有放下枪，他的枪设置在击晕档上，而非致死档。
加西亚当时觉得事情复杂棘手，不愿意莱尔因为担心介入事件，来趟浑水，于是出于保护，他丢掉了情报芯片，
“嗯——”加西亚缓缓地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上头给你什么秘密的命令吗？”
莱尔面无表情，但加西亚非常懂得追问。
“这是你第几次给加西亚情报芯片，”加西亚耸耸肩，驾轻就熟，“或者说，我是第几个接受了你情报芯片又扔掉的加西亚？”
他提问的同时，那两个干员微微抬了抬眉毛，示意莱尔指示他们，他们随时可以开枪。
但莱尔没有给他们指示，甚至没有给他们按兵不动的眼神暗示。这个小表情被加西亚尽收眼底。加西亚笑了笑——出于习惯而非真心。
“上头给你的命令在你发生车祸之前，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加西亚其实不知道，他猜的。
但莱尔的表情让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莱尔，你可真是个大骗子。”加西亚赞扬地说。
加西亚小心——
德米特里的声音里带着焦急。
一个干员没有等到指令，就对加西亚开枪了，加西亚眼疾手快，拎起地上没有意识的裸体男人来格挡，但他知道自己来不及格挡。
真不好意思，我该叫你加西亚吗？他心里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躯壳说。
加西亚做好准备迎来一阵天旋地转，呕吐和难以抵抗的眩晕。
但他只听到奇妙的能量束打在金属外壳上后发出的又尖又细的滋滋声。
紧接着，加西亚看到有两人扭打在了一起，其中一人身形消瘦，他看到那人红褐色的眼睛。
“克里斯托弗，怎么来的？”德米特里问，他等于替加西亚问了这个问题。
克里斯托弗正按住干员的手，他体力不如年轻有力的干员，很快就被对手放倒在地，但他依然抓着干员的手，让那人无法瞄准。
“该死的，你该等什么，怎么还不进去？”克里斯托弗暴跳如雷地斥责，他指着金属容器，对德米特里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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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号居然不小心延迟更新了，下一章不延迟，还是12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