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拿着手机发呆了好一阵子，对方的电话已经挂掉了，他又听着嘟嘟嘟的线路声，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半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加西亚才从精神负荷中渐渐恢复过来，他一点点整理自己脑子里面不受控制的各种想法和感受，慢慢把自己重新拼揍成一个情报员该有的样子。
他把手心里那张写着德米特里电话号码的餐巾纸撕碎了，手机里面的电话号码保存起来，但没有存德米特里的真名。
加西亚担心一旦自己遇到什么意外或者恶意的时间，可能会给这些留着真实姓名的人带来麻烦，当然，留着电话号码依然可以被查到，但能多一道障碍也比没有好。
电脑屏幕上，警方关于女博士瑞秋·格林的调查结果传回给了加西亚，同时还有莱尔汇总过的其他地区的情报员们带来的消息。这两份内容全是内部加密后传递的。
加西亚歪着身子迅速浏览。这些信息从多个方面印证了他的猜测，北域联合将从人工群岛投放一种可以导致哨兵和向导失去精神力的药物，这种药物的雏形来自第二区的地下试验场，是很久以前的一种没有继续开发的技术。
“啧……”加西亚皱着眉心。
加西亚有两个主要的疑问，瑞秋·格林女博士的意外事故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对此，他已经派人去了女博士那里了解情况了。
还有一个疑问，或者说一个不好感觉，就是加西亚觉得自己一直被牵着鼻子走。他一路嗅到这些线索，鼻子贴着地面，而非从高空俯视大局。那个事件中的关键人，嫌疑人M，一定手法高超的人，又或者，嫌疑人M知道很多加西亚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你认为做一件事不对，那就不要做它。”这是加西亚的哥哥曾经说过的，现在，加西亚就有种浅浅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如此追踪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可墙上黑色胶带圈起来的空白在催促他。
加西亚不知道这些线索查下去最后会通向哪里，他知道也接触过很多前辈，在调查的途中就失踪了，然后再也没出现过。
他拿起手机，看着小小的屏幕，输入了一个地址。
这是违规操作。他删掉了地址。
但没人能知道他违规。加西亚重新输入那个地址，附加一句话：谢谢你接了我的电话。
然后他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梦里充满了新的调查和审问。
他的信息到达德米特里手机上时，对方正无暇阅读。
德米特里信守承诺，因此也别无选择，他听从克里斯托弗的话，出现在人工群岛特别看护中心的前。看护中心主体建筑高耸庄严，好像一座塔。
这里收治了很多失去向导而陷入疯狂的哨兵或者一些因为结合的哨兵发生意外，精神失常的向导。起初这些人就被叫做病人，战后人们更加关注自身幸福，认为病人一词带有歧视和偏见，将被安置在这里的哨兵和向导们称为“受助者”。
“现在我要遵循克里斯托弗的要求，前往看护中心寻找编号为Sentinel113JYC的受助者。”德米特里说，他又一次开启了口袋里的记录器，走进大门。
他走进看护中心的大门时，刚好看到当地的两个治安仿生人队员拖着一个男人走出大门。大厅里宽敞简洁，天花板上亮着惨白的灯光，前台的一个女护士冷着脸，表情麻木。
“那个人怎么了？”德米特里问。
女护士头也不抬，忙着玩手里的魔方，这场景她司空见惯，“给受助人送东西的，探视密码输错了，要带走检查，老规矩。”
“这么严格？”
“你来这里，还不知道看护中心里的人都是为什么送进来的？”女护士透过眼镜打量德米特里，似乎在审查着他出现于此的资格。
“我要探视编号为Sentinel113JYC的受助者。”德米特里回答地理直气壮，双唇不露鄙夷之色，却恰到好处的让对方觉得自己比德米特里卑微。
穿着护士装的仿生人滑行来到德米特里身边，它下面有着两只履带一样的脚，脑袋上顶着发光的屏幕而非脑袋。
屏幕上滴滴作响，还出现了两行字，最上面闪烁着德米特里打算探望的对象Sentinel113JYC，下面是几个验证问题，回答出人意料的要用数字形式。
德米特里连蒙带猜，侥幸通过前三个问题，却因为最后一个迟疑了。他还有两次输入错误的机会，两次错误之后，穿护士服的仿生人会联网报警，人造群岛上的当地治安会天降奇兵，将他牢牢捆起来扛走。
他深吸了一口气，读屏幕上闪烁的字。
受助人：Sentinel113JYC，哨兵；委托人：Garcia W
提示：那天
答案：＿＿
Garcia……这不就是加西亚吗？W是他的姓氏缩写？
试一试吧。
德米特里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下Matt这个词——加西亚的飞行器，马特。他还没有点下确认键。会这么简简单单吗？加西亚那种人……那种人也是人，人总有简单的一面。
德米特里见过的大多数人面临的问题都很简单，要，不要，去，不去，爱，不爱。
德米特里确认输入。
回答错误，您还有一次输入机会。仿生人提示。
德米特里深吸一口气，看着提示“那天”。
他会把那一天称为“那天”，不需要额外的形容词，只用一个特定的“那”字就能形容这一天？
这一天对他而言还没到来，他本来打算，等到他查明弟弟死亡真相，那些该死的凶手做出忏悔的一天，将被称为“那天”。
加西亚曾经说服他，让他不要再去追求“那天”……就这么停下来，永远得不到“那天”，他很不甘心。
而加西亚呢？那些曾经追杀过他，对他的搭档连开了两枪的人，如今被他雪恨了吗？
很可能没有，加西亚不可能有那么多精力，德米特里想着，有点可怜加西亚。他肯定的是，如果加西亚如果乐意，现在他一定能撕碎那些人。
除此之外，究竟是哪一天还能被加西亚定义为“那天”？
不会再有了，只能是那个血色的雨天了，德米特里笃定，不可能错。那天是加西亚和他的搭档一起执行任务的第24天，德米特里记得清清楚楚。
24。
赌一赌，德米特里手腕都在摇晃，他感觉自己在窥视不该看到的秘密。他迅速地输入了这两个数字，无名指还在颤抖，但他立刻点击确认。屏幕上出现的确是两个字符：23
确认中——
糟糕！德米特里心中警铃大做，完了完了，出错了！
他战战兢兢地坐在原地，瞪着仿生人，仿生人会用机械的手臂将他束缚，外面涌进来带枪的治安队员，要他出示证件，然后因为他出示了北域联合的护照，他们将把他带走。
身份认证确认，请跟我来。
穿护士服的仿生人发出机械的声音，缓缓走在前面，速度不快不慢，正好适合为人引路。
德米特里听见这话，呆呆地坐在原地，他的脸好像要烧起来，居然……一个输入失误，居然让他破解了毫无头绪的问题。
安全问题已重置，问题2/5。仿生人一边走一边机械地播报着，也就是说，下一次再来这探视时，安全问题会变，德米特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次答对。他脑子一时间乱作一锅粥，在混沌的水面最顶上飘着的是一个问题。
23是正确的答案，那么23到底指的是什么？
他直到仿生人走出去三米，才猛然惊醒起身尾随上那个仿生人。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大厅深处的电梯，电梯向上运行，经过一层又一层充满胶囊小舱室一样的看护区。越向上，小舱室的外部结构约结实，他们经过的第三层是防爆玻璃外围，第七层的外围由白色的混凝土砌。
电梯停下，德米特里尾随仿生人来到走廊上毫无特点的一扇白色金属门前，门的旁边有一个红色塑料按钮。
Sentinel113JYC的状态可以接受探视，如果您准备好了，请按下红色按钮。探视期间请注意安全，责任自负。仿生人播放出一串录音，快速滑行走了。
德米特里的左手放在风衣口袋里，在口袋中，他的拇指摸索着药剂的外包装纸，他吸了一口气，右手按下了红色按钮。门开了，德米特里第一眼看到了人形轮廓让他本能的低下头，先打量近处的陈设。
门内的小室同样被漆成白色，一张白色小圆桌，两个同色的小沙发和饮水机，靠墙的一侧摆放着低矮的书橱，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本书，只看书脊，德米特里远远认出了其中的一本，那是一本新同盟这边挺有名的小说，是新同盟通用语写成的，近些年被禁了，因此很难找到。
它叫《机械鸟和海洋》。德米特里翻开那本小说，里面带着几页插图，大大机械的鸟在灰色的海面上翱翔，双翼张开，外形有些像军舰鸟，不过鸟的头部上画着灰色的斑纹。在小字注释的地方，一行细字说明这种鸟叫做灰头军舰鸟，在星际时代开始前就灭绝了。
而这本书的作者因为种种原因，被传言人间蒸发，不见踪影。德米特里合上小册子，把精力放回当下。
这个几平米的区域是为人准备的，不远处的防爆玻璃隔离墙划分开不同的世界。玻璃墙贴着警示“受助人状态不稳定，请不要投放水溶性药物以外的任何物品”。玻璃墙中间有一个小抽屉，由德米特里一侧推拉，它是两个世界之间唯一的桥梁，吸入性的制剂可以从这里投放进去。
该抬起头来了，德米特里，你是个记者，你要了解真相不管它多可怕，抬头看，德米特里。德米特里在心里对自己命令。
他抬起眼睛，看向玻璃另一侧，唯一有颜色的地方时玻璃墙和墙壁接缝处的几组固定结构，除此之外，那里面一片全白，墙上铺着柔软厚实的软垫，地上也铺满了厚厚的棉垫，没有枕头，没有被子，玻璃墙那边是恒温的。
那一侧坐着一个人，准确的说坐着一个人形生物——没有正常的人会把胳膊和腿交缠成麻花，窝在地上。那个人的脑袋深深地垂在胸前，棕色的头发从那人的光头上冒出不到一厘米的茬，他的眼窝深陷着，绿色的眼珠盯着德米特里这个方向的虚空，下巴和脸颊上的肉因为营养不够缩成下坠的皮肤，白色的衣服困像布条一样捆在他身上，而他丝毫不觉得哪里不舒服。
他应该不比德米特里年长，可大腿和脚踝的皱着里洋溢着垂死的气息，深色的皮肤因为长期用药，上面泛着淡黄的斑点，八九十岁的老人的味道从深深的皮肤折痕里越过玻璃，几乎能被闻到。
“安东尼奥？”德米特里叫着自己弟弟的名字，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玻璃墙那一边。
这就是克里斯托弗让他来的原因？安东尼奥的名字不在北域联合的死亡清单上，难道因为他没有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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