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站起身，亲昵地拉近距离，鼻尖碰鼻尖的距离只存在与恋人间，但德米特里感到一阵精神领域中异样的压迫。
“我为科研的报道来这儿访问一位女博士，并且录下她的话作为素材。”德米特里辩解。
还有一个可疑人物等着处理，加西亚想要速战速决，他将一个记录器放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那正是德米特里使用的记录器。同时，他拍了拍德米特里后背，将那里的情报芯片摘下来。加西亚把这两件东西摆在桌上。
“你现在的行为有对新同盟的安全构成威胁的嫌疑。”
“而你作为新同盟军方，在两国建交时期扣留合法居民又出于什么原因？”德米特里冷笑，接着说下去，“我的脑子，我想的东西，我看到的听到的，我要说的，受到法律和文明的双重保护。”
如果换成别人，德米特里很有可能采取更圆滑的手法，比如拖延，说谎，达成协议等等，以此来从不利于他的地方脱身。而加西亚的出现，却激起了他对抗的情绪。
加西亚一拳打在德米特里面前的桌子上，小小的记录器被震飞了，金属桌面的响声传遍整个屋子，加西亚光着手，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他提着德米特里的领子，“下次就是你的脑袋和桌子亲密接触了。”
“我没有什么要坦白的！”德米特里毫不畏惧，他要按部就班采取行动，甚至有一瞬间，他觉得这样的加西亚挺迷人。
加西亚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我为这里工作，最擅长的就是撬人的脑子。”
“不用耸人听闻，我被人威胁过很多次，可能比你用信息网接触还多。”
加西亚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他走到墙壁附近，将手臂贴上墙壁。
德米特里顿时觉得屋子里充满了湿润的水汽，而且水汽在加重，越来越稠密。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哨兵，控制不住各种漂浮着的信息。那些关于水、雨滴、海浪的信息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
他脑子里仿佛灌入了成吨的海水，德米特里张开嘴，试图喘气。他吸入肺里的也是水，咸的，灼烧着气管。加西亚的精神领域被墙壁上某些装置强化了，他从没见过这种方法。
等到德米特里眼睛开始泛红，加西亚才歪歪头，将手腕从墙上移开，关于水的大量信息网内容才开始从德米特里口中褪去。
“你通过墙壁加强了精神领域？”德米特里一时没注意，问出了脑子里思考着的事，他急促地喘息着，摸了摸自己嘴角，仿佛那里还沾着又苦又咸的海水。
加西亚怜爱地看着德米特里，直接拉起了德米特里的手腕，将自己的芯片贴合上去，直接刺探德米特里所想。上一次见面时，他神秘中带着浪漫随意，这会他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才仅仅是一黑夜一白天啊，七年里有多少个这样的昼夜去改变一切？
德米特里呜咽起来，他被拉进加西亚的精神世界，巨大的飞禽在他头顶拍击翅膀，加西亚的精神体出现了，翅膀拍击的声音笼罩在他耳边，充满力量，他引以为豪的屏障没法屏蔽掉对方的进攻。
德米特里的精神富有雨之星的特色，枝叶，山脉，但蓬勃生长的植入却在一瞬间被撕裂瓦解，像玻璃碎片一样分崩离析。德米特里好像一个衣不遮体的小女孩，他的精神体黑鹰根本无法成型，只有一片片黑色的羽毛，从空中落下来，更别提帮忙抵御刺探了。
——哦，你持有北域联合的护照，七年前获得的双国籍？我看看，时间是停战后的秋天。
加西亚的话在德米特里脑海中盘旋，宛如乌云。
——我用了一点计谋，干扰了你的屏障和精神体，希望我用更多吗？
德米特里双手绞紧，指甲发白，他艰难地点头，嘴巴张合，却说不出话。怎么能有向导具备这般精神能力。
——你的父亲是个哨兵，你在读高中的时候就获得了第一份报社的工作，可真不错。
——高中你初恋了，对方喜欢爵士乐。
德米里特里痛苦地摇摇头，他睁大眼睛，终于浑浑噩噩找回自己的舌头，“我说！”
加西亚笑了笑，声音终于落回现实，“很乐意看到你选了简单的方式，不然我就要用我的方式啦——可不会像刚才那样开玩笑。”
加西亚莫非还在韬光养晦？
那股不可见的压迫性的力量随着加西亚的芯片停止接触而离开。德米特里喘了一会儿，口干舌燥，其中有夸张成分，他利用夸张，争取几秒思索时间。
加西亚太机敏了，他必须抖出真货，不然加西亚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德米特里知道，那家伙和自己一样，对真相有种直觉。
“我来这儿是为了小索科洛，我弟弟。”
加西亚对德米特里亮了亮手腕上的芯片，“记住，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可以实时利用网络验证。”
德米特里主动让加西亚接触他的精神领域。
德米特里·索科洛小时候，雨之星属于北域联合，他们一家四口住在一个典型的树屋里，为了防止洪水和季风带来的大雨，居民房子的支架依附于三百多米高，像座头鲸那么粗壮的树木主干。
树屋是当时最新的款式，三层的小楼可以围绕树干来移动旋转，接受更多林间日照，天花板可以变得透明，能欣赏枝叶，雨水，还有夜空里星星以及各种流窜发光的飞行器。
一天早晨，小索科洛哭个不停，他九岁半，早就过了男孩子会哭的年纪。
“你怎么了？”德米特里起得更早，他已经吃完早饭，在电脑上敲着给中学校报的文章，批评餐厅里不健全的餐具回收制度，“你不想吃饭吗？还是不愿意去校学？”
小索科洛还是一个劲儿的哭，德米特里停下来，他瞧见桌子上的橘子汁，“变质了？”
德米特里端起杯子闻了闻，又小心地喝了一口，很新鲜。
“酸的我牙都掉了……”弟弟委屈得厉害，“枕头那么难受，被子上起了好多球，你起床的时候简直在跺地板，还有爸爸妈妈非要在大清早高谈阔论社会问题吗，老妈接电话声音那么大，另一头的人说什么我都要听见啦——”
小索科洛闷闷不乐地趴在胳膊上。德米特里过去，把他抱进怀里安慰，他毕竟才是个九岁的小孩子。
“你头发上味道好奇怪，”弟弟又叫起来，一早晨似乎整个世界都和他作对。
门外一辆卡车开动，点火发动车子的声音吓得小索科洛钻进了桌子下面，“地震了！”
德米特里想了一会儿，笑起来，“小老弟，你觉醒了吧。”
结果确实如此，小索科洛是个哨兵，被送去特殊的哨兵学校接受教育。这孩子没少在学校里谈恋爱，成绩却一直遥遥领先，毕业之后，毫无疑问，给北域联合军队挑走了。
而德米特里不一样，他按部就班上中学，在当地小有名气报纸上发表过各种各样的文章，稿酬甚至能供他上大学。所以他虽然觉醒早，但对此不在意，也没去特殊学校，从当地培训机构接受训只为方便自己工作。
“那小子毕业前，告诉我他会代表一整届的学员做演讲，我当正在北域联合一个新兴起的工业卫星上，对外来劳工罢工事件始末做跟踪报道，报道进展到最关键的时期，我脱不开身。”
那是一天傍晚，头一天钻进井下的矿工和搬运工同时结束工作。他们有几百人，洋溢着泥土和星球内部的味道，一个个和沙丁鱼罐头一样，紧挨着彼此码通往地表的大型升降机上。
德米特里带着安全帽，用肩膀挤过那些说着不同方言的劳工们，穿过密封舱里弥漫着劣质香烟味和汗味。
升降机一侧远远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屏幕，只能收到两三个频道。关于毕业学员们的新闻简讯只配了几秒钟画面，德米特里的弟弟在其中一闪而过，面孔上还打了马赛克——出于保护。
“他收到了很多邀请信，他问我该选哪一个……那天晚上我采访完最后一批人，在埋头写稿子，我没听见电话。”
德米特里沉默了一阵子，“他选了军方提供的职位，但我怀疑他没告诉我实情。他休假的时候，我去看过他几次，长得比我高了，还有了一位专门帮助他的向导。他们俩天天在一起。我们约定了第二年一起去海洋星球过新年。”
加西亚双臂抱在胸前，默默听着，听别人讲，总比自己用精神攻击去刺探更好玩一些，还可以悄悄找对方描述中的漏洞，“这和你出现在我面前有什么直接关系？”
加西亚把玩着他自己隐秘选择，如果他捕捉到德米特里说谎的神态，他用痛觉还是听觉来惩罚？
德米特里看出了他的想法，但他没有停止，他继续说下去。
“几个月后我们发现他失踪了，再后来……我收到了死亡通知书。”
加西亚冷笑一声，“他很有可能是被新同盟的人杀掉了。”
“我收到了抚恤金，但这不是我要的。我开始调查，最初线索很繁杂，我发现了一些北域联合上层的秘密，相关的报道让我进了极星通讯社，再后来我发现新同盟和北域联合内部有着亲密的连系，我从这边获得线索时注意到了试验区的研究。”
加西亚嗤了一声，“你怀疑试验区和你弟弟有关？”
“的确，这是个机密项目，所以获得更多信息就要用到特殊方法，我的计划是先引起工作者们的注意，然后曝光，借检查机构和上层管理人员，反向取证——你看，果然被带到这里来了。”
加西亚不以为然。他动了动手指，开始检查德米特里的思绪。这次他没那么粗鲁，德米特里说的都是实话，取证和调查占据了德米特里生活的很大一部分。
德米特里不是北域联合派来的间谍，那就和他加西亚毫无瓜葛了。
“好了，你走吧。”加西亚摆出殷勤送客的表情，还有一个可疑人物等着他呢。
可是德米特里坐在座位上没动，似乎还想问什么。
“他和我长得差不多，你看看我的脸——”
加西亚又端详了德米特里一次，他确实见过这种面孔，湖绿色的眼睛给他的印象最深，还有褐色头发，温柔但不柔弱，他的哨兵也是这种感觉，就像初春林间的风，轻柔却刺骨的冷。怪不得在酒吧里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准德米特里。他太像那个哨兵了，那个叫做乔伊斯的哨兵。
“你弟弟，他的精神体和你一样是飞禽吗？”
德米特里摇了摇头。
“哦对，你不知道，你没和你弟弟接触过吧。”加西亚刻薄地说。
德米特里特地完成了向导的训练，却从未帮助过自己的家人，甚至连亲弟弟精神体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加西亚本人至少还结合过。
“北域和新同盟冲突死的哨兵太多了，我哥的搭档也如此。”加西亚说，一副劝对方罢手的口吻，有一瞬间想要触碰德米特里的精神，但是他克制住了，他起身给德米特里打开房间的门，“如果他是作战时被杀，有可能被记录在册，不过这东西不在军方手里。”
“那在哪——”德米特里突然追问。
“我已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加西亚风轻云淡，“好自为之。”
德米特里露出怀疑的眼神，“审问我，又嘱咐我？”
加西亚停顿了一下，“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
废话，我脑子都叫你看得差不错了。德米特里一人走出来，两个士兵打扮的人将他带到无人机平台上，等无人机将他送回城镇。他呼吸到夏季的晚风，想不到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他感觉似乎才过了几个钟头而已。
临登上无人机前，德米特里听到那两个士兵模样的人正在对自己窃窃私语。
“被他审问了，还能自己走出来？”
“被他，哪个他？那个新派来的金发长官？”
“你可够迟钝的，怎么会来做这一行，他就是暗影利刃，这你总该知道吧。”
暗影利刃，德米特里猛然惊觉，他知道这个名字，或者说在流言中听说。暗影利刃是专长精神攻击的极少数向导，作为特殊情报工作者，是能力特化的新同盟奇才，曾因为审讯方式接受过法庭审判，但全身而退。
而暗影利刃就在刚才还给了他一番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