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
风裹着寒兰的清香一阵阵送到玄关, 杨卿宇换鞋进屋一看,露台门大开, 纱帘飘荡, 在空中蜿蜒出水一样的波浪,摇椅上摊开的书哗哗翻着页。
昨天天气不错,半夜却突然降雨,幸好姜易安家露台够宽, 家里勉强幸免于难。
杨卿宇把书收好, 关好露台门, 隔绝了屋外的呼呼风声。
他又往书房去, 书房的窗户开得不大, 这边不是风向除了打在窗玻璃上细密的雨珠外, 并没有雨落进室内。
他关上窗, 把桌上凌乱的手稿归整好, 才去敲姜易安的房门。
叩叩——
“小安?”
静悄悄的无人应声。
此时已经快到中午, 杨威那边的庭审是下午两点半,他们不能迟到。
杨卿宇压下门把手:“我进来了。”
姜易安房内窗帘紧闭, 光线昏暗, 窗帘顶部微微泛了点聊胜于无的光亮。
被子拱起一座小山,姜易安整张脸几乎都埋在里面, 只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头顶, 松软的发丝搭在枕面。
杨卿宇拍了拍他:“小安。”
被子里的人哼唧着往床内滚了一寸,又没声了。
杨卿宇按下床头遥控器,窗帘缓缓拉开, 他又拐进衣帽间给姜易安拿了翻了套厚衣服。
床被微微起伏, 某些小朋友睡得很舒服。
杨卿宇把衣服放在一边,直接上手, 把人从被子里捞了出来:“起床了小安,吃完午饭该出发了。”
姜易安费劲地睁开黏在一起的眼皮,他看了杨卿宇一眼,头一低又要往被窝里栽:“再睡两分……”
钟。
消声了。
这昨晚得是又熬到多晚。
杨卿宇转进浴室,湿了条热毛巾出来,再次把人从床上拔出来,半抱着给他擦脸:“再睡两分钟就要迟到了,一会儿回来再睡。”
热乎乎的毛巾逐渐让姜易安昏沉的脑袋清醒过来。
他按住杨卿宇的手,露出一双清亮的眼,转头嘿嘿一笑:“卿宇哥,你别太溺爱,这样以后你带其他艺人了我可怎么办啊。”
姜易安狠狠抹了抹脸:“我都要离不开你了。”
杨卿宇笑着把他推进浴室,他事无巨细,连牙膏都给姜易安挤好了。
姜易安简单地冲了个澡,换好衣服走出卧室。
窗外日光暗淡,树影摇曳,春雨淅沥。
两人一起吃了午饭,杨卿宇收好碗筷等物业上来取走。
姜易安趴在桌上给方甄写歌,屋内没人说话却异常和谐。
直到姜易安的手机响起,罗雅兰打来的,问他出发了没。
姜易安要出庭这事,一开始罗雅兰是不同意的,虽然这俩月这件事的热度看似下去了,其实稍有动作又会被引爆,他们沉默了这么久都没能把姜易安的名字从中摘出去。
虽然网友不知道庭审时间,但大部分媒体都是知道的。
姜易安要出庭,就一定会被媒体给爆出来。
但罗雅兰不同意也没办法,姜易安又不是其他拿她话当圣旨的岛人。
她那边做好了压新闻和实在压不掉就换角度炒的准备,还是忍不住嘱咐他:“不要回应任何媒体。”
姜易安的心思全在歌上:“嗯。”
应得略显敷衍。
姜易安任何工作上的事都不会避开杨卿宇,罗雅兰的这通电话他也是直接开的扩音。
两人这么久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相处模式。
杨卿宇拿走手机,关掉扩音,走到一旁去替他接电话了:“兰姐,我是卿宇……”
姜易安全程连头都没抬一下。
一直到杨卿宇挂了电话回来,怀里抱着姜易安的外套:“准备出发了,小安。”
“好。”姜易安停下笔。
午间路上车不算多,除了几个红灯外,一路无阻到了法院。
隔着老远,就能看到聚集在法院外的媒体。
杨卿宇说:“一会儿我和保镖大哥先下车。”
姜易安点头,脸上没什么波澜。
车一停下,媒体们就像是闻到血腥味的狗一样拥过来,长/枪/短/炮对着车门。
他们或许不知道车里的人是姜易安,但他们知道今天所有来这里的人,都是和杨威那件事相关的。
随便采访谁,先一步获得一手新闻,才是最重要的。
杨卿宇让姜易安戴上口罩墨镜,虽然姜易安觉得无所谓,但他在杨卿宇面前很乖,相当听话。
杨卿宇让他别下车,他就坐在位置上不动。
旁边的车门一开,外面的嘈杂声音全部涌入狭小的车内空间。
“您好,这边有时间接受一下采访吗……”
“请问您是否知道杨威事件中更多的细节呢?方便透露吗?”
“据说这件事后面涉及了不少势力,您是否会担心被报复呢?”
“您好……”
……
外面还在下雨,媒体和记者为了方便大都穿着雨披,露在外面的双手和摄像机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水珠。
他们像是池塘里挤在一起啄食鱼食的锦鲤,保镖人高马大扫人一眼就让人压力倍增,只能齐聚在杨卿宇身边,保持着一个有些越界的距离。
咔哒。
姜易安身侧车门从外打开。
黑伞挡住淅淅沥沥的雨水。
记者一瞬间就认出了他。
“姜易安,是姜易安!”
“姜易安,听说是你举报的这件震惊娱乐圈的大事件,请问你是怎么下定决心的呢?”
“网上说你是因为条件没谈妥才举报的经纪人是真的吗?”
“你举报原公司经纪人的时候,有想过会牵连出这么多吗?”
……
姜易安被杨卿宇和保镖护在中间,三人个顶个的腿长,媒体得小跑着才能追上,快门声此起彼伏,在雨中绘出滑稽的一幕。
为了流量和新闻,记者肆无忌惮地,挖着受害者的伤疤。
在姜易安之前,他们像这样追过问多少相关涉案人员,堵过多少受害者的家人和朋友,在姜易安之后,他们又要这样将多少本来就承受着无数压力的受害者,摁进漆黑冰冷的海底。
一直到进了法院,姜易安都不太高兴。
他对保镖说:“让你们公司多派点人过来,在法院外守着,不要让那些记者靠近任何一个受害者。”
保镖点头。
姜易安又说:“我一会儿把律师的联系方式给你,他清楚后续开庭的细节和一些受害者的信息,如果对方需要你们就跟着保护他们,所有费用都由我这边承担。”
就算是让家人帮忙,他也没有办法堵住别人的嘴,依旧无法约束所有媒体不去窥探其他人。
他做不了太多。
保镖应事。
“卿宇哥,麻烦你帮我联系律师拟一份合同,然后联系媒体。”姜易安对杨卿宇道,“我可以提供独家,但要求是采访我就不能再采访其他人。”
杨卿宇微微拧眉,目光担忧。
“别担心,”姜易安勾着人肩膀把杨卿宇按在自己身边坐下,笑道,“我才不介意这些呢。”
杨卿宇无奈,姜易安小事上乖的时候很乖,大事上又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很执拗,决定的事基本不会因为他人而改变。
事实上,不管是大姜易安还是小姜易安,他们本质上都是这种人。
只是小朋友尚未拥有大朋友那颗铜墙铁壁一样的心脏而已。
杨卿宇也不多言,胡噜一把姜易安圆滚滚的小脑袋,起身找律师去了。
他走后没多久,姜易安的律师找过来,陈律师这两个月从孙武开始一直跟进,是主要负责这起案件的律师。
陈律师这趟,主要是在开庭前再和姜易安确认一遍。
案件进展他在之前就和姜易安沟通过,杨威案件作为一件恶性性/贿赂案件,受害者有近百人,这些人里面有的还在娱乐圈,有的只是普通人,愿意出庭的人也就十分之一。
他们有的不愿意再回忆曾经的痛苦,有的不想破坏现在来之不易的安稳,就连愿意作证的人也有很大一部分不愿意露面。
杨威在这件事里只是一个类似于中介的角色,孙武为了减刑可以把他供出来,但他却不敢得罪背后那些只手遮天的势力。
虽然在姜家的帮忙下,他们确实如网友所言扯出一些涉案人员,但这些所谓的“大佬”在整件案件里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件事不仅牵扯到了一些所谓的黑势力,甚至连官方内部也可能有所涉及。
如此明目张胆,这并不是一件单纯的娱乐圈性/交易事件。
律师这方不能保证整体检察会不会走到某一步就断掉,他也不能保证以后,只能说目前掌握证据的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
姜易安并不涉及事件核心,但他愿意站出来,他就会被当成出头鸟。
动了他人蛋糕,对他本来十分不利。
正式出庭前,姜易安仍然可以反悔。
警方和法院,尊重和保护所有受害者的决定。
两人面对面坐着,相对于律师的紧迫,姜易安倒是松弛许多:“虽然你劝我考虑清楚,但律师先生也是希望我可以出庭的吧?”
陈律师笑了下:“当然,作为律师接手这种案件肯定希望我方多掌握强有力的证据,但同样作为律师,我也希望我的委托人不会因为伸张正义而受到伤害。”
他这两个月为了这起案件跑前跑后,虽然人看着消瘦了些,但双眼却亮得惊人。
姜易安也笑:“桑黎。”
他叫他的保镖:“把你肌肉亮给陈律师看看。”
桑黎虽然很懵,但他还是依言准备脱下外套亮出自己的肱二头肌。
陈律师先是一愣,然后彻底笑开。
姜易安的无所畏惧是因为天真吗?
当然不是。
是因为他强有力的后盾,因为他强大的内心,如果他会害怕因为惹上麻烦而影响事业或者其他,从一开始孙武的事就仅仅涉及孙武,不会牵扯出后面杨威那一系列事件了。
“不是说要让他们牢底坐穿吗?”姜易安说。
“当然,我会尽力的。”陈律师点头。
他和姜父姜母合作了二十几年,只听说过他们家里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儿子,偶尔听姜父提一嘴都尽是担忧,他以为这孩子会被保护成一朵易折的温室花朵。
但他年纪小小的这份魄力,和姜父母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话说到这份儿上,大家站在一条线上,要做的就是齐心协力。
开庭在即,陈律师准备去了。
杨卿宇和媒体那边联系后也回来了,姜易安独家的诱惑很大,愿意和他签协议的媒体不少。
杨卿宇已经剔除了小媒体,只留了几家规模较大的娱乐媒体作为考虑。
他问姜易安有没有意向媒体。
姜易安笑得像个一肚子坏水的小恶魔:“先吊着吧。”
这就要考验杨卿宇和媒体周旋的能力了。
杨卿宇敲敲他脑瓜子。
-
为了保证发言的真实性,证人是不能旁听庭审的。
姜易安不知道庭审的进度和情况,当然他也没多好奇,他在跟进方甄那边的解约进度。
包括房间里也有检察方一直陪着他。
一直到被传唤上庭,这还是他两辈子第一次踏上法庭。
该说不说,还挺新鲜的。
陪审团坐了一排,旁听席上也坐了不少媒体,当然不是娱乐圈的八卦媒体,而是报告追踪相关事件的正经媒体。
检察官还安慰他别紧张。
姜易安笑笑,坐进证人席。
法庭严肃,对面杨威面色青白,丝毫看不出影帝的意气风发,甚至连胡子也没刮。
姜易安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问询也很简单,就是将他之前在警局录的口供拿出来,问他里面的内容是否属实。
之所以受害者不愿意出庭作证,除了媒体和网友之外,还有法庭上为了将事情剖析清楚,冷漠犀利的言语。
自己律师问询当然会稍微照顾一下受害方的情绪,但对方律师为了替辩护方脱罪或者减刑,会一遍又一遍用尖锐言辞去引导和伤害。
双方律师你质问我反对,打得火花四射。
现实永远比律政剧精彩。
姜易安将他被孙武骗去会所,到他为什么会选择报案,又为什么会在报案时质疑他背后还涉及性/贿赂等交易一一道来。
他所涉及的仅仅是到孙武,报案时的言论也仅仅是作为娱乐圈圈内人,甚至经历过被经纪人威胁的当事人,的合理猜测。
更多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这边还有证据显示,这起案件涉及了几个月前,另外一起滥用职权的商业犯罪案件有所关联,”陈律师铿锵有力,“证人口中的刘总,也就是上一起案件中的罪犯,这表明这并不是一起单纯的性贿赂案件。”
陈律师递上相关资料。
这件事在孙武的口供中也有表明,他当时给姜易安联系的金主,就是那位刘总。
陈律师这边请求传唤另一位能将两起案件联合在一起,并且也能证明姜易安被孙武威胁的当事人。
只是去传唤的人只身而归。
因为相关证人尚未按时到场,法官宣布暂时休庭。
证人在被问询后依旧是不能旁听庭审的,姜易安问询结束后准备和杨卿宇一起离开。
不过他对于刘总早几个月前已经落网的事也有些意外,多问了陈律师几句。
这位刘总,其实也是从孙武的证言里扒出来的,对方曾经是楼氏内地某子公司的高管,是直接被楼氏高层,以几条商业罪名,给送进去的。
沪城的律师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相互之间都有些联系。
受楼氏委托负责刘总拿起案件的,恰好就是陈律师的熟人。
陈律师也是因为才联系上对方委托人,再从对方口中得知,姜易安在会所被威胁时那位楼氏负责人也在场。
对方也是因为从中窥见什么,才着手开始调查刘总。
小道消息是这位楼氏负责人手里并没有太多实权,当时把刘总送进去虽然顶着四面八方很大的压力,但也因此在公司里树立了一定威信。
但反而好像被架得更空了。
姜易安想到之前和大哥一起吃饭时听的八卦:“这个负责人,不会就是楼氏那个小儿子楼明宴吧?”
陈律师意味深长一笑。
老派豪门的事,哪知道那么多,更不好妄加议论。
外面雨势渐大,陈律师助理打了电话回来:“陈律,楼先生到了,我去接他。”
陈律师点点头。
姜易安这边的八卦也告一段落,准备和杨卿宇一起离开。
三人站在电梯口,陈律师等着接人。
楼层跳动,姜易安侧首和杨卿宇商量一会儿回去吃什么:“卿宇哥做小龙虾给我吃吧?”
“三月份的小龙虾刚上市,还没多少肉,要不吃个别的?”
“我不,我就要吃小龙虾,我等这一口等好久了。”
姜易安耍赖撒娇。
杨卿宇拿他没办法:“行,那我一会儿先把你送回家就去给你买。”
姜易安挂在他肩膀上:“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陈律师在一旁看着也失笑。
再游刃有余独当一面,私下在亲近的人面前都还是个小朋友。
叮——
电梯到了。
陈律师说:“之后有什么进展,我都第一时间联系你。”
姜易安依旧是半边重量都挂在杨卿宇身上的姿势,像个粘人的小挂件。
两方都往电梯旁边挪了挪,让空间让给里面要出来的人。
姜易安笑着对陈律师说:“那就辛苦你啦。”
说话间,电梯门缓缓打开,看清里面人时姜易安微睁双眼,浅琥珀色的眸子里写满诧异。
陈律师率先迎上去:“楼先生,你终于来了。”
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三件套,领带一丝不苟地推到顶,胸腔厚实,西服外套扣在窄腰除,肩宽腿长细腰的好身材一览无遗。
他手里捏着一把尚在滴水的伞,搭在手臂上的风衣衣摆水渍稍深。
从电梯里走出来时,身上还带着潮湿的水汽。
来的是风尘仆仆。
他也有些意外会撞上姜易安,两人目光相撞,楼明宴微微颔首。
从轿厢踏出时,他身上那股稍显苦涩的木质香混着阴潮的雨气,泛出一种略带凄冷的萧瑟凉意钻进姜易安鼻腔。
他握住陈律师的手,语带歉意:“飞机延误耽误了。”
“没事没事,还要感谢你愿意跑这一趟。”陈律师领着他往里走。
两人擦肩而过,他再次对姜易安点了下头。
他安静内敛又成熟,和姜易安待在一起总让人觉得慢吞吞的模样相差甚远。
姜易安勾唇,和杨卿宇一起踏进电梯:“今天的小龙虾得多买一人份的了。”
杨卿宇疑惑:“要来客人吗?那我多准备几个菜。”
小虎牙随着主人说话若影若现:“家里那盆兰花的主人回来啦。”
姜易安按下关门键。
随着缓缓合上的轿厢门。
那道挺拔身影在即将转过走廊时,回头看了眼。
两人目光隔着长长的走廊,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
姜易安回家又特地给寒兰擦了一遍叶子。
朝夕相处两个月,楼先生突然回来要把花接走,他还怪舍不得的。
姜易安趴在茶几上,一会儿拨一下花,一会儿轻拽一下叶片,然后起身啪嗒啪嗒踩着拖鞋,把屋里里里外外的门都关上。
就连厨房的都不落下。
杨卿宇好奇。
姜易安在空中扇一扇,笑嘻嘻的:“争取让兰花的味道在客厅多留一留。”
杨卿宇:“你喜欢兰花我回头再帮你买一盆?”
姜易安头摇成拨浪鼓:“不要不要,这玩意儿好娇贵,照顾起来可麻烦了,我才不要呢。”
“那你这么舍不得?”
“这不是养了两个月的狗都会有感情吗,何况我悉心照料的小草呢。”姜易安掰着手指头,“你看我每天睡觉前起床后都得去看两眼,我还给它擦叶子浇水施肥松土,还给它讲故事,我儿子也不过如此吧。”
“现在它亲爹回来了,我这个后爸也只能放手了。”他语气夸张,不知道的谁能想到他在说颗草。
杨卿宇被他逗笑:“那以后它也不用你照顾了,你这个后爸没事多去看看人家就行。”
他让姜易安来尝咸淡。
姜易安砸吧砸吧嘴,竖起大拇指。
杨卿宇的小龙虾甚至已经给他剥好了壳,姜易安想偷吃一个,被烫得龇牙咧嘴。
他张着嘴扇风,在厨房里走来走去:“确实,孩子还是云养比较快乐。”
外面雨势越发大,天已经完全暗了,站在窗边就能听到呼啸的风声和噼啪落雨声。
杨卿宇收拾好厨房要走,姜易安抱着他的胳膊不放:“这么大的雨,你就留下来呗,晚上我们俩一起……”他壮士扼腕般猛地闭上眼,“看鬼片!”
说到鬼字的时候,姜易安瞬间觉得背脊一凉,本来不觉得,现在突然就觉得自己一个人被留在屋里怪吓人的。
抱着杨卿宇的胳膊又紧了紧。
杨卿宇确实喜欢看一些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惊悚片,他不仅不怕这些,反而以此解压。
为了留下他,小姜同学牺牲不小。
但不行。
“抱歉小安我也很想留下来陪你,但是我奶奶有严重的风湿,下雨天她很难受,我得回去陪她。”
杨卿宇摸摸小狗脑瓜子。
“那你把奶奶接过来嘛。”
姜易安一说觉得很有道理,现在杨卿宇和奶奶还和他那死老爹住在一起,只是后者经常不归家,如果他们直接搬出来,那他不就可以直接脱离他父亲了吗?
他双眼一亮,又开始劝:“到时候就让奶奶睡客房,你和我一起睡呗,或者我在小区再给你们租套房子?离得近你照顾我和我对接工作也更方便!”
杨卿宇笑了笑,并没有应。
他揉揉姜易安脑袋,背上包打开门,嘱咐道:“明天早上有通告,今晚别熬夜了,到时候我来接你。”
姜易安毫无灵魂地站在玄关和他挥手:“拜拜……”
漂亮小脸上的表情直白地表达了主人的不开心。
杨卿宇无奈地弯了下唇,关上门离开了。
他走后,姜易安抱臂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盯着紧闭的家门。
虽然随着两人熟稔起来,相处模式几乎和以前没差,但这是建立在杨卿宇本身就是一个性格柔软的基础上,因为姜易安帮了他,给了他薪资可观的工作,他对姜易安的纵容里除了将他当成弟弟和朋友,还包含了一部分知遇之恩的感谢。
曾经是关系那么亲密的朋友,他也不愿意开口求助,更别说姜易安现在还是他的老板。
姜易安很愁。
还是像姜澄上回揍孙武那样,先去把他爸爸打一顿出出气再说?
餐桌上除了小龙虾外,杨卿宇还给他炒了几个菜。
熟悉的味道冲击味蕾,姜易安决定先干饭,把烦恼留到饭后。
最终姜易安也并没有真的让杨卿宇多做一份小龙虾,一个是他不知道楼先生到底啥时候来,另一个是他也不确定楼先生来之前到底吃没吃。
不过他的邻居楼先生,就是大哥二姐口中楼氏的私生子还挺让人意外的。
但细想,楼这个姓本来就少,上回在机场偶遇他又说自己是去港城,再上回在餐厅也是大哥先说自己遇到了楼明宴才说起楼氏的话题,再再上回在会所,姜易安记得自己找他问路时,他好像就在让电话那边的人去调查什么。
这样一想,虽是意料之外,但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
一个人的性格和环境有着很大的关系。
姜易安无法无天无所顾忌,是因为家人宠爱,楼明宴的沉默寡言应该也有家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
而且他以前还是个画家。
高创造力的人,好像都更为敏感和不安。
虽然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既不像画家,也不像高敏感的人。
正想着,门铃响了。
他下意识就觉得外面站的人肯定是楼明宴。
姜易安开门,楼明宴依旧是下午遇上时的那套西装,只是风衣不在手臂上,反而手里多了两个袋子。
啊,那肯定是给我带的谢礼。
这个想法,瞬间钻进了姜易安脑袋。
像楼先生这种还会给他的谢礼做回礼的人,某些客套礼节应该是刻在骨子里的。
明明两人也没有约好,楼明宴却率先道歉:“抱歉,处理一些工作耽误了。”
他说着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纠结什么。
最后还是把手里的小袋子递给了姜易安。
“抱歉,乔尔擅自让你帮忙照顾我的花,给你添麻烦了。”他轻声,“一点小礼物,希望你喜欢。”
姜易安挑眉,看看,他怎么说来着。
楼先生这个人,他看透了。
猜中的姜易安心情不错,他接过:“谢谢,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包装盒并不大,看着像是什么小首饰。
袖扣?
胸针?
这些看起来规规整整的东西,就很像楼明宴会送的。
楼明宴点头,又说了一遍:“希望你会喜欢。”
姜易安迫不及待地拆开。
让人意外的是,里面是一对红宝石的耳钉,既低调又闪耀。
“有点意外呢。”姜易安歪头。
一般这类宝石会多做成圆形,或者枕形,这对耳钉的形状却没有那么规整,红色中带着点鸽血的颜色,但没有那么纯,灯光折射下泛着亚金刚光泽。
倒是不大点,大概几万块的样子。
但和一盆兰花相比,还是过于贵重了。
楼明宴认真解释:“我觉得它和姜先生很配,所以我就买了。”
这盆兰花对楼明宴来说意义重大,从乔尔告诉他将兰花委托给姜易安照顾后,他就在想要给他什么谢礼,一方面也是因为乔尔的鲁莽给他添麻烦而道歉。
这对耳钉是他无意间看到的,但他立刻就想到了姜易安。
张扬,耀眼,又比其他形状规整切割完美的宝石更跳脱。
很适合他。
“有点太贵重了。”姜易安说。
“不会,”楼明宴垂眼盯着姜易安,“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再有钱的人也不是二傻子,帮他照顾几天话就送这么贵的礼物,大概那盆兰花对楼先生很重要吧。
到这份上,姜易安也就没再推迟,不然万一楼明宴以为他不喜欢,要送到他满意为止怎么办?
姜易安觉得,楼先生那认真劲儿,绝对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他转而邀请:“楼先生吃晚饭了吗,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一起?”
明明两个人上次在机场聊得还不错,但几个月不见,至少在楼明宴那边有生疏了不少。
他对姜易安的邀请迟疑了一瞬,还是拒绝了:“还是不打扰了。”
就是还没吃。
姜易安一直觉得他这种慢半拍又认真的反应很有意思,但他还是没有强留。
“你先进来吧,”他说,“花在客厅,我去给你拿。”
姜易安说着转身:“不过以后楼先生可以多给我发发它的照片什么的吗,养了这么久我都有感情了。”
随着姜易安声音远去又靠近,空气里若有似无的幽香逐渐浓郁起来。
等姜易安抱着那盆开得正好的兰花从客厅转出来时,楼明宴那张不太有波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意外的表情。
他动作非常小心地轻托起盛放的兰花。
弥漫在两人周边的香气,好像更馥郁了些。
姜易安说:“我也有些意外它最近才开花,我之前上网查寒兰的花期好像已经过了。不过这两天降温天气比较冷,它比之前要更香一些。”
他说着往楼明宴那边扇了扇:“楼先生闻到没?”
楼明宴抬眼,漆黑的眼底藏着一些让人看不透的情绪。
“这花我养了四年。”
他像是在透过兰花看什么再也见不到的人,声线润透,托着花朵的冷白手指玉一样。
他很平静:“还是第一次见它开花。”
寒兰娇贵,养了七八年也不开花的大有人在。
意外的惊喜让楼明宴很开心,唇边带上了浅浅笑意,连带着转头看向姜易安的双眼,都比之前热络了许多:“谢谢你,姜先生。”
姜易安第一次体会到被别人的笑容晃花眼是什么感受。
“那我也算不辱使命了。”他跟着笑起来,“之后楼先生如果要出差,随时送过来也没关系,别的花不说,养寒兰我绝对顶呱呱。”
“谢谢。”楼明宴唇角弧度虽淡,但能看出他真的很开心,“那我先不打扰了。”
一人一花接连出了门。
玄关处依旧飘荡着寒兰若有似无的香气。
姜易安吃完饭,把餐具都放进洗碗机,去了书房。
而楼明宴却在把兰花送回家后,又出了一趟门。
他驱车去了一家远在城北的甜品店。
春雨湿透了马路,砸在伞面,叮叮咚咚滚在人行道的地砖上,炸在脚边。
他放下伞,倚在甜品店门外,水柱顺着伞尖从干燥的台阶内侧蜿蜒出去。
楼明宴推开门,门口风铃晃动,浓郁香甜的气味瞬间充斥鼻腔。
店员笑得甜美:“欢迎光临。”
“您好,”楼明宴走向前台,“我来取我刚才预订的草莓蛋糕。”
“麻烦说一下您的电话,”店员核对后,“楼先生是吗?”
楼明宴点头。
“您稍等。”店员取出蛋糕,包装好递给他。
楼明宴道谢。
一身高级西装的他和这家路边小店显得格格不入,但他拎着包装精美的小蛋糕出门的背景,又显得赏心悦目。
他撑起伞走进雨里,水花稍微弄湿了他一圈裤脚。
上车后楼明宴仔细地将包装盒上的水痕擦干,原路驱车回了家。
一直到他按了门铃后等了一分多钟都没人来开门时,他才惊觉自己一来一回花了两个多小时。
姜先生可能睡了。
但他看网友说,这款草莓蛋糕隔夜之后就不如现做的好吃了。
楼明宴眉头轻蹙,最后还是决定下次再买个蛋糕过来道谢。
在他准备离开时,门锁咔哒。
姜易安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诧异道:“我还以为我听错了,没人应楼先生怎么也不多按一下?”
他工作太专注,门铃虽然过了耳朵,但并没有过脑子。
半天才反应过来。
楼明宴为自己打扰他而道歉。
“没事没事,”姜易安问,“楼先生是有什么事吗?”
楼明宴将手里的蛋糕递给他:“之前的耳钉你好像不是特别喜欢,这个是我看网上评论很高的一款蛋糕,你喜欢甜食,应该会喜欢吧?”
姜易安是真的管不住自己脸上的笑。
楼先生真的太可爱了。
他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伸手去接:“也不用这么客气啦。”
甜食脑袋,无法拒绝任何送到眼前的甜点。
“需要的,”楼明宴说,“那盆兰花对我很重要,我很开心看到它开花。”
他打开手里的纸袋,这个袋子在他第一次登门的时候就拎着,但并没有和耳钉一起递给姜易安。
他从里面抱出一束花。
嗯?
刮刮乐花束也算是花吧?
楼明宴把花束递给他:“还有这个,本来刚才就该给你的,但确实有点唐突……”
姜易安看着那束包装精美的刮刮乐,没忍住彻底笑开。
他靠在门上笑得肩膀直抖。
“那为什么现在又要给我了?”
“耳钉你好像不太喜欢。”
耳钉,是在等价之下谢礼。
真心换真心,他觉得这或许才是他会喜欢的。
或许。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楼先生,”姜易安接过花束,“我确实更喜欢这两个礼物。我很开心,谢谢你。”
楼明宴沉稳温和外表下,别样的浪漫和童真。
被姜易安窥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