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活动那天，刚好下着濛濛细雨。
程星亦准备的是一套晋制交领齐腰外加大袖，中衣和外衣都是白色，黑色的下裙缀了明黄小篆绣花，层次感十足，大袖衫由白到墨渐变，重工刺绣，面料轻盈，走起路来桀骜不驯。
孙年杰恨不得在后面拽着他的裙摆，感慨：“祖宗，你这套看质感起码得近千吧？外面下着雨，别淋湿了啊！”
幸好出门的时候，天空终于放晴，路面渐渐干涸。
活动的地点设在淼城第一公园，花都开了，到处花红柳绿，春意盎然。
“哟，人还挺多。”
程星亦和孙年杰一到，国风学社的师弟师妹都赶过来打招呼。齐雨歆也在，她穿的是一套天蓝色的明制，立领对襟短袄和马面裙，扎了个兔子头，整个人又活泼又有朝气，在人群里最为惹眼。
但一看到程星亦，齐雨歆朝气的脸色立马变得高冷起来。
程星亦忍着笑向她招手：“师妹，一起来拍？”
齐雨歆不以为意：“我们形制又不一样，不适合一起拍。”
程星亦看她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头上的毛绒小揪揪，说：“你都不和我试一试，怎么知道不适合？”他又介绍孙年杰，“我室友孙年杰，你也认识的，那天替你发现了渣男，还帮你吃掉了蛋糕呢。这免费的摄影师你还不要？到时候我把精修连同原图一起发给你，你挑一挑？”
一听到有免费的精修图，齐雨歆很明显又心动了。她点头：“那行吧，我勉强和你拍一下。”
程星亦瞧着远处铺就一地殷红的木棉树挺好，说：“就在木棉底下拍？”
孙年杰把背包里的补光板拿出来，方韵跑过来说：“我帮你们拿光板，等会也帮我拍几张呗？”
程星亦欣然答应。
齐雨歆率先坐到木棉花堆里，马面裙铺开，程星亦悠悠横坐在他身旁，姿势摆好后，齐雨歆端着一双娇俏又高傲的圆眼看着程星亦。
孙年杰不禁吐槽：“你们是有仇吗？”
程星亦忍着笑安慰他：“跨时代的碰撞不需要太融洽，你也可以当作有仇，我觉得挺新颖的。”
齐雨歆轻轻哼了一声。
“行吧，针锋相对的风格也不错，哈哈。”孙年杰干笑两声，抬手就是一顿咔嚓。
不知拍了多久，天上阴云渐渐消散，日光更盛，地面完全干涸，公园里又多了几分春意。
“双大书画协会的专车到了！”不知道是谁高声说了一句。
齐雨歆立刻站起来朝公园门口看去，程星亦也只好跟着站起来活动筋骨。
国风学社的社长立刻从人群里窜出来，大喊：“我去迎接！”
一辆大巴缓缓停在远处的公园门口旁，接着车门打开，一群男男女女背着大包小包走下车，其中也不乏穿着汉服的。社长迎上去同其中一个女生热烈讨论，勾肩搭背哈哈大笑。
程星亦一转头，齐雨歆不见了。
他又一回头，社长和那个女生已经走到他面前，女生看着程星亦，眼睛亮亮的，迫不及待地说：“星御！我叫黎漓，是双大书画协会的会长，也是你的粉丝，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黎会长。”程星亦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您穿的是云想家的霜天晓角吧？真好看，让人眼前一亮。”
“谢谢，叫我黎漓就好啦。”
社长给了程星亦一个眼神，程星亦瞬间明白过来，双大愿意答应云大的联谊邀请，估计是因为黎漓是程星亦的粉丝了。他早就预料到今天是要陪着人到处逛的。
也罢，陪小姐姐是好事，不是陪男的就行。
花朝节活动差不多开始了，广场上的主持人已经在吆喝大家过去，程星亦陪着黎漓边说边走，腰上忽然一轻，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的荷包掉了。
他转身往地上看，那荷包恰巧躺在不近不远的地上。他对黎漓说了声“抱歉”，回头走几步想去捡，却发现早已有人快了一步，替他捡了起来。
修长清瘦的手指包囊着那荷包，映入他眼中。
程星亦抬头看去。
好高！起码有一米八五吧？这是程星亦的第一反应。
哟，还戴着黑色口罩，挺神秘的嘛！这是程星亦的第二反应。
那是个穿着深灰色长袖衬衫外套、戴着渔夫帽的男生，衬衫袖子撸起，小臂的青筋暴露在阳光之下，掌心递到程星亦面前，口罩之上的眼睛深邃犹如沉寂万年的潭水，望不见底。
那眼神平静，又带着点温和。
不知怎的，程星亦不敢多看一眼，立马移开视线，微笑接过荷包，彬彬有礼：“谢谢你呀。”
男生垂眸，低声吐出两个字：
“不用。”
犹如玉石坠潭却激起千层浪，声音荡入耳膜震得发痒，陌生又熟悉，让程星亦不禁怀疑他听过这声音。
戴口罩的男生已经走远，程星亦才回过神，不禁抬手挠了挠耳廓。
花朝节的活动开始了，前面两个节目是唱歌和跳舞，歌是戏腔歌，舞是汉唐舞。程星亦陪着黎漓边观看表演边介绍自家社团的各个部门，担负起本校宣传大使的重要角色。
孙年杰对这些没什么兴趣，躲到一旁亭子里去摆弄刚刚在木棉树底下拍的照片。程星亦眼波在观众席中转了一圈，终于找到角落里的齐雨歆。
齐雨歆跟一个男生并肩站着，也是一边看歌舞一边聊天。而她身边的那个男生……
渔夫帽虽然已经被摘下来了，但程星亦还能认得是帮他捡荷包的男生。
他们认识？
程星亦很讶异。
不过也不奇怪，同省相邻城市的大学，说不定人家是高中同学。
黎漓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个穿蓝色明制的是你们织云府的师妹吧？看来，他跟我们书画协会的师兄认识。”
“师兄？”
“对，他是大三的师兄了，比我还大一届呢。”
程星亦收回目光，继续和黎漓聊歌舞。
歌舞结束，到了点花钿的环节，工作人员下发给每个人一排花钿，黎漓边挑边说：“真有趣，可惜我不会贴，星御，你可以帮我贴吗？”
作为男生，程星亦也不太会这玩意儿，他寻思着要不找个女生来帮忙，省得自己手残给小姐姐贴歪了。
左边看看，没人闲着。
右边望望，正好望见齐雨歆在给身边的男生贴花钿。
齐雨歆拿着剪好的花钿，嬉笑着要往男生头上按，那男生一边温柔地挡开她的手，一边无奈地说着什么话，眼里隐隐露出宠溺的笑意。
实在没人了，程星亦只好笑着自贬：“我没贴过，贴得不好你可不能笑话我哦？”
黎漓更开心了：“当然不会，你可是把第一次贴花钿的尝试给了我呢，不管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程星亦小心翼翼把花钿纸覆在黎漓额头上。
“等会儿，我参考参考。”他道，转头一看，正巧瞄到不远处的人群中，齐雨歆闭着眼睛仰着头，面前的男生背对着程星亦，把手上的花钿贴到齐雨歆的额头，然后沾水，撕下。
那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花钿，仿佛那是件艺术品。
程星亦回过神，便学着他的做法，为黎漓的花钿沾上水，最后撕下。
他笑道：“幸好没失手，挺好看。”
黎漓拿起手机照镜子，甜甜地笑：“谢谢。”
系过红绸，投过壶，太阳逐渐西斜，活动差不多也接近尾声了。黎漓去找本校的朋友玩投壶，程星亦趁机拉着孙年杰在公园内到处取景，把拍照任务完成了。
一圈下来，好看的照片拍了很多，但孙年杰的手要废了。
“我饿了，有没有吃的啊！”
“有花饼可以吃，走，我带你过去。”
回到活动现场，孙年杰马上去扒拉花饼吃，程星亦闲着，施施然走到方韵身边，看这个摊位是云大的文华院和双大的书画协会在斗书法，写得不相上下，各有风格，程星亦看不懂，跟着喝彩了两句。
“程星亦。”方韵突然用胳膊肘碰他。
她示意对面不远处的亭子，说：“看到双大那边那个戴口罩的男生没？”
程星亦看过去，河对岸的凉亭里支着另外一个摊位，宣纸大肆铺着，各色颜料墨水摆成一桌，几个女孩子拿着扇面争相画画，程星亦猜想应该是画画的摊位。
只是，摊位最左边坐着一个男生，戴着神秘的黑色棉布口罩，坐姿挺拔端正，握笔从容平静，从不说一句话，与周围格格不入。
是帮他捡起荷包的男生。
也是和齐雨歆有交流的那个男生。
“看到了，怎么？”
方韵语气神秘：“我刚从那边过来，你猜怎么着？”
程星亦等她继续说。
“他好像在画你诶！”
程星亦手里的花饼差点掉下去，他吃惊道：“我有什么好画的？”
花朝节，画百花画风景，更甚者画在场着云衫盛妆容的小姑娘们，为什么要画他一个男的？
旁边同社团的同学早已拿他开玩笑了。
“当然是看你好看喽！”
“程星亦，你比花儿还漂亮，哈哈哈哈！”
“你果真男女通吃啊，人家那么多漂亮小姐姐不画，就单独画你，你不去跟人家说声谢谢恐怕不行吧？”
“别光站着，去跟他讨画呀！”
程星亦倒不急，慢悠悠道：“也对，我这么好看，画风景多没意思呀，还是画我有意思。”
“不要脸！”
“程星亦你个自恋狂！”
“你敢不敢过去跟那个小哥哥讨画，让他免费送你？”
这次活动的每个摊位都各有各的规则，绘画的摊位应该要闯过一定难度的关卡才能拿到摊主亲手画的画，只有关系比较熟的人才有可能免费赠送。
“程星亦，我就好奇了，你有没有撩过男生啊？”
“你以前没有被男生表白过吗？”
“肯定有吧！”
孙年杰在旁边笑了，程星亦给他递了个眼刀，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不就是跟个陌生的男生搞好关系，让他免费送画吗？程星亦倒真想亲眼看看，双大的书画协会到底如何大名鼎鼎，能把他一个穿着繁复衣裳的人画出来。
“不难，等着。”
程星亦把花饼递给孙年杰，拍了拍手。
身后又传来一股怂恿和起哄的笑声，他被那笑声激得起了不少勇气和莫名自信，穿过小桥，朝那凉亭走去。
到了凉亭里，交谈声自然而然小了下去。
一大张宣纸铺就在桌上，笔尖颜料起伏骤停，程星亦却不去看画，直接在摊位前蹲了下来，繁复裙角在地上铺开，他把下巴搁在桌沿上。
画画的男生停住画笔，抬眼。
程星亦刚好衔住那目光。
他展颜一笑：
“哥哥，你在画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