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告诉我要打三天的吊瓶。
充满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回荡着牛筋底的帆布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过了前面的路口转个弯就是药房,我握了握手中的医疗卡脑子里回忆了一下父亲一分钟前电话告知我的密码,硬生生的咽了咽口水,磨得嗓子生疼。
额头还有一点热,这是发烧的第二天。我看了一眼药单上潦草的字迹然后塞到玻璃窗口下的递物槽等待玻璃窗另一边冷漠的背影转过身冷冰冰地收单开药。我接过密码机看了一眼绿屏上面没有表情的黑色数字,心里揪了一下然后磕磕绊绊的打完密码放回原处。
这是个冷漠的医院,虽然医院的大厅里悬挂“救死扶伤”的鲜红色字符。
二楼的注射室里人满为患。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本该快乐的季节里这么多人生病。想到这里我想起一个我从小学就觉得苍白的语段: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生机盎然。那时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窗外春天干净的像电线杆一样的行道树。
在北方活了十五年,我没有见过三月曾莺飞草长过,甚至2007年的冬天双桥那边的行道树仍尴尬地光着膀子在西伯利亚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至于广东那边枝繁叶茂,好吧,他们那里的芒果树有脱衣服的时候?
与其说生机盎然,不如说生疾盎然。
然而我直到上了初中也仍然会在描写春天的时候昧着良心地写下: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生机盎然。因为老师说这是精美语段,写了作文可以拿高分。
到底做了多少的事情违背心愿?从小到大。
护士摸了摸我毫无血色的手背,因为最近没有胃口,没怎么吃饭的我血管根本找不到位置。不过这难不倒护士,她找血管的方式就是把一根粗口针管插进去然后一阵乱捅,直到回血。
这是个冷漠的医院,虽然注射室的大厅里悬挂“病人如亲人”的鲜红色字符。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这里人很少,大概是因为我背后就是厕所。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回复刚刚花樱子发来的短信,然后疲惫的揉揉太阳穴想让自己精神一点。
她说我一会儿去看看你。
我说不用了,怕传染。
不知怎么我又想起了梦奇,我觉得我有点对不起梦奇,虽然我和花樱子只是朋友,但是我不想他因为不必要的误会而自己难受。我觉得我很差劲,不知不觉的把自己和花樱子的距离拉近却把梦奇与她的距离拉远,我本以为只要跟她亲近就有机会撮合她与梦奇,我本以为我会上省重点,我本以为这个社会是一个快乐的大家庭。
花樱子还是来了。她买了几包薯片还有一块巧克力,我笑着对她说没有胃口,并没有责怪她为什么还是来了。毕竟人家是一片好心。我从花樱子撕开的乐事袋子里摸出一片薯片小口的吃了起来,我没有再说话,也许是因为太累了。
输液管里冰凉的液体,冰的发麻的手臂,刺痛的血管。
“谢谢你这么陪我。”
花樱子只是看着我,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笑。路过的小男孩手上插着管子指着花樱子对帮他举着玻璃瓶的男人说:“爸爸那个姐姐真漂亮。”
若时间可以停留。
许可把牧野告诉我关于温暖的事情编辑成短信发给了梦奇,他只想让梦奇知道温暖是无辜的。
是我告诉的许可,因为今天许可突然打电话问我温暖的事情。其实他只想知道我们出事那天的具体情况,大概是我烧糊涂的缘故了吧,就顺口把事情现有的真相告诉了许可。他很高兴,他说他就知道温暖不是那样的人。电话挂了。我没来得及告诉他不要告诉梦奇就必备地昏睡过去了。
所以当许可收到了梦奇的一条“我是傻逼”的短信后,懵了。
我不想伤害梦奇,伤害任何人,许可也一样。但是我们总是在做那些我们认为理直气壮的事,那些结果总会事与愿违的事。
许可打跟温玮嘉说了温暖的事后,作为姐姐的温玮嘉理所当然地舒了口气。
“可是,梦奇那边该怎么办。多尴尬啊。”许可把拐杖搁在床边坐下,用肩夹着电话拧开了一瓶矿泉水。
温玮嘉让许可别担心,她来劝梦奇。挂了电话,温玮嘉陷入了沉思。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电话又响了,“牧野”两个字没有温度的赫然亮起,温玮嘉一脸疑惑的解屏接听。
“喂你好。”
“温玮嘉么?我牧野。”
“嗯,怎么了?你怎么会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呢突然。”
“你今晚有空么?方便……吃个饭不?”
“吃饭?怎么了?”
话筒那边顿了顿,然后亮出了一个完美的理由:“想跟你聊聊你妹的事。”
“嗯,好。”
这是企划案里的第一条——邀请吃饭。看来进行的很顺利。不过后面几条应该不大会实现了,比如:去十堰划竹排(……)。
我们每个人好像国际象棋一样站在被经纬线交织的黑白格棋盘上,每一步都变幻莫测,每一天都斗转星移。而且这还是一场没有输赢没有绝对对手的棋局,那颗不愿意出局的心才是支撑我们去走下一步的动力,目前仅此而已。我之所以羡慕梦奇,是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梦奇内心有多么强大,他可以把任何不良情绪短暂爆发后风轻云淡的撇到一边。
现在的他正在电脑前吃着薯片喝着汽水看着《海贼王》嗤嗤地笑,视频窗口背后是与我的手机QQ聊天对话框,末了的对话是我发的“有吧。”
上一句则是他发的“你说我和花樱子有戏没?”
温玮嘉到上岛的时候牧野已经在那里了,离饭时还早,和曛的阳光温柔地从左手边的落地窗洒下来,温玮嘉踩着被阳光照的粉红的地板走了过去,牧野刚剪过头发,原先桀骜的长发已换成打着自来卷的欧式短发,此时的他正在散发着混血儿迷人的气息,唯美的像朱里亚诺的雕像,高挺的鼻梁和突出的眉弓反着高光衬得眼窝更加深邃,这是温玮嘉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牧野,拖着下巴的他指尖流露出一种精致的华丽,在这阳光下。
温玮嘉曾有片刻的窒息,在刚刚牧野漫不经心地把头撇过来的时候。
“差点没认出来你。”温玮嘉把包放在一旁在牧野对面坐下,她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惊艳的少年心里有些不安,或许真的是空调冷气开得过大,温玮嘉的脊梁有点瑟缩地传来寒意。
“是么。”牧野接过服务员送上来的菜单,递给温玮嘉示意让她点菜。
“我没怎么吃过西餐,还是你来吧。”
“喜欢吃肉么。”
“我不挑。”
牧野若有所悟地扬了扬脑袋,顺口朝服务员吐了一串光名字听上去就觉得价格不菲的菜。
“不用点那么多,我吃不了的。”
牧野还给服务员,目光重新放回温玮嘉的脸上。
“也许不会只有我们两个。”
打完吊针的我把花樱子送回了家,然后钻进地铁坐上了去往东城区的五号线——温暖家在那里。
因为之前有给温暖发过信息告知她,所以我的到来并没有让她觉得奇怪。毕竟刚打完针也没怎么吃东西。身体极度虚弱的我很失礼的瘫在她家柔软的沙发上。
“你怎么了?生病了?”
“刚打完针呢。”我接过温暖给我倒的热水,唏嘘的喝了几口。
“怎么了?什么病?”
“热伤风吧。”
“那要注意身体啊你。”温暖坐在我身边很真诚的看着我。
“谢谢。我今天来,是有事想问你的,因为我不想跟任何人有误会或者跟任何人发生不愉快。”
“嗯,你说吧,”她似乎猜到我要问事情于是补充道“不过那天那些人我真的不认识。”
我说:“那之前你有跟白羽琪提起你要请我们吃饭这件事么。”
温暖低下头没有说话。
“有么?”
她依然没有说话。
“我可以把这个当做你默认了么?”
温暖抬起头用一种让人心疼的眼神看着我说:“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