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君年闭着眼在谢砚肩头小声啜泣,他表达情绪的方式向来平静如水,直到眼泪浸湿了谢砚肩头大半的衣衫,他才终于抬起头,轻推了推谢砚的胸膛,别开眼,喑哑着声音说:“我只是觉得你太笨了,这些东西明明在定方城也能买到,何苦在这里买了,再带到定方城里去?”
“哦——”谢砚拖长了尾音,笑道:“原来是嫌弃我笨啊。”
路君年知道谢砚在笑话他,没吭声。
谢砚看了看肩头的一片湿痕,轻舒了一口气,说:“我突然觉得我还挺喜欢身上这身衣物的,我得好好珍藏起来,最好是能拿个金雕的框架,把肩头这一块布料裱起来。”
路君年一顿,知道谢砚在故意逗他,却还是难以言喻地看向谢砚,道:“还是洗了吧。”
谢砚曲着手指轻抚过路君年殷红的眼尾,将长长的眼睫上沾上的湿意通通抹去,戏谑地笑道:“不洗!这可是你感动到一塌糊涂留下的证据,我要好生收藏起来,以后你要是嘴硬打死不承认,我就把这件衣服拿出来给你看!”
“小砚!”
“时候不早了,再去买几身衣服就回船上。”
“把衣服洗掉,今晚我给你洗。”
“我看到卖栗子的了,快跟我去买两袋!”
谢砚拽着路君年跑在买栗子的路上,路君年的话音飘散在异乡的风中,又随着风荡漾至无声无息。
谢砚买到了热乎的栗子,递给路君年一袋,又将一颗栗子剥开,塞进了路君年口中,让他再说不出洗衣服的话来。
路君年嚼着栗子,栗子跟京城的确实不同,但同样甘甜软糯,让他短暂地忘记了衣服的事。
直到卡着最后的时间回到游船的甲板上,众人看向谢砚肩头的湿痕露出异样目光,路君年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在谢砚肩头痛哭的糗事,拉着谢砚赶紧回了自己的小屋。
当晚,路君年强硬地把谢砚的衣服洗掉,直到看不到那恼人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
路君年洗着,谢砚就在一旁看着他笑,两人肩并着肩洗衣,场面倒是比想象中和谐。
在谢砚的强烈要求下,路君年换上了一身米黄色轻衫,跟谢砚身上的属于同一色系,乍一看,还会让人以为是同一件衣服,路君年拉着谢砚上下对比着看,甚至还能看到两件衣服同一个衣角不显眼的位置,有相同的刺绣图案。
路君年蹙着眉审查良久,确定了自己这身不是女装后,又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谢砚。
“同一种衣服样式,不同大小罢了。”谢砚摊摊手,很快又兴奋地从竹篓中拿出一束烟花棒,兴奋地想要到船甲板上去燃放。
路君年赶忙拉住他,看了看窗外橘红色的残阳,说:“现在正值盛夏,不是放烟花的时候。”
“他们能卖为何不能放?”谢砚微微俯身,凑近路君年,说:“我回到京城后,想要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就当提前过年了。”
路君年失笑:“这也提前太早了。”
“那留着给你过年的时候玩。”
路君年看了一眼烟花棒的数量,也不是很多,放到过年时节,他还不知道在不在定方城,也不一定能用上了,还不如现在放掉,还能让谢砚开心一下。
“那还是现在燃了罢。”路君年说着,从谢砚手中接过一把烟花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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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敞亮大气的游船晃晃荡荡地前进,只船头船尾各留了一盏烛灯,在宽阔的湖面上,显得孤寂又萧条。
日落时分,半个太阳已经掩在了湖面之下,剩下的半边残阳将一片橘红泼洒在天际,被无辜溅上色彩的云朵显得憨厚可爱。
游船的倒影被拉得很长,船体像是压着影子前进,而船尾的两道身影却活络热烈。
路君年和谢砚就着烛灯的火光点燃烟花棒,黄白色的星状暖光在手中绽放,像是橘色星河中的一点白色星光,稍纵即逝。
两人一根一根地点燃烟花棒,直到手中的烟花棒全部燃尽,只剩焦黑的木棒,谢砚这才尽兴。
“玩够了?”路君年问他。
“棒子太短了,燃得太快。”谢砚不太满意地点评,脸上却是愉悦的笑容,微弯了双眼直直地看着路君年。
“怎么这么看我?”路君年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是他脸上沾上了烟火的灰烬?
“云霏。”谢砚上前一步,垂着眼定定地看着路君年的双眼。
路君年见谢砚叫了人也不说话,抬头看回去,橘红的夕阳映照出双眼中柔和的微光,潋滟的眼波中映着对方的身影,他轻眨了眨眼,谢砚就凑得更近了,双唇慢慢贴上路君年的上眼睑,轻轻一触,便没再动弹。
谢砚不动,路君年便也没动,两人保持着这个动作,谢砚慢慢将手环在了路君年腰上,刻意放轻的鼻息还是一点点吹到了路君年眉间。
路君年眼睫颤动得飞快,他猜到谢砚大概是情动,却不知道对方为何保持这么一个动作久久未动,直到谢砚终于退开身,他才暗中松了口气。
谢砚的行为似乎内敛了不少,不再像之前一样,动不动就紧紧地抱着他,将自己身上起的反应压在他腰侧,强迫他一起感受。
“云霏。”路君年刚想到这里,谢砚又喊了路君年一声,这一回,将他满满当当抱了个满怀。
看来是他想多了,路君年心叹道。
手中烟花棒的焦木棒掉了一地,路君年猜不透谢砚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遵从自己内心,伸手回抱住了谢砚。
“怎么了?”路君年趁着夕阳最后的余晖轻声问道。
“你眼里有我!”谢砚的语气难掩兴奋,声音也不由得大了点。
路君年静默了片刻,说:“人眼也能像湖面一样生成倒影,我看着你,自然眼里有你。”
“不,是你心里有我。”谢砚说着,笑得更是开怀,明亮的双眼染上了橘红的余晖,满心满眼地看着路君年,看着深情款款。
“少胡说八道。”路君年在谢砚腰间掐了掐,对方不加掩饰的情感,总让他面上一热,心口却是分外满足。
“你还不承认。”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路君年见谢砚也抱够了,推开身轻咳了下,正色道:“在外面还是要注意分寸,没有下次。”
“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高兴过。”
“收敛点,不过就放个烟花。”
“那我想天天放烟花。”
“哪有人天天提早过年的?”
游船船尾回荡着两人的笑声,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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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孟,医馆就在定方城主街上,名叫孟三汤,若二位身体上有何不适,可尽管来医馆找我。”之前跟路君年对过话的大汉说道。
此时游船已到定方城的码头,众人纷纷走下游船,在码头四散开去,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路君年拱手回道:“在下路君年,承蒙照顾,不胜感激,他日定登门拜谢。”
孟大汉朗声笑了笑,也学着路君年的样子作了拜别,跟其他大汉一起离开了。
“他还挺好客,一个医馆的大夫,却到处跟人结交。”谢砚看着那群人离开的背影,在路君年身旁说道:“他们一行五人,其中有两人专门打铁,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一人右掌断裂,却并不是天生的断掌,而是后天形成的,估计常年用绳索拖着重物,还有一人,眼睛似乎不太好,畏光,却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疾步如履平地。”
这些都是谢砚这些天观察出来的。
路君年听谢砚说完,紧跟着说:“医馆需要长期上山采药,如果药材用量大,城内的医馆又很少,可能需要每天都上山采药、晒药,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极有可能请了两位打铁的师傅帮他的忙,几人一来二去便熟络了。”
“医馆内经常会发生生离死别,有病死之人的家人可能不想将尸体带回家,便拜托了医馆的人帮忙请人封棺,所以,他可能还跟城内丧葬的队伍联络,托棺者掌心自然会留下深深的印痕,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断掌。”
路君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说:“至于那位畏光之人,我倒是猜不出他的身份了,也许只是孟大夫好心收留在医馆帮忙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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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得这么全面,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谢砚道,“才认识几天,你就这么向着他们说话了?”
谢砚也不是针对那些大汉,只是疑心重,路君年知道这一点,只道:“那样紧急的关头帮我救人,我不觉得他们是坏人。”
“确实不坏,但不一定好,总之你多留心些,我会让这里的铃夜暗中保护你。”谢砚说。
谢砚用来联络铃夜的烟花被湖水浸湿,已经不能使用,通信用的都是信鸽,所以现在,他还暂时联系不上此地的铃夜。
路君年背着竹篓,看着陌生的街道,问:“你所说的……家,在哪儿?”
谢砚像是被路君年口中的家这个字取悦到了,扬开了眉眼,回想着铃夜托信鸽传来的消息上的地点,拦下了一辆马车,将地点告诉了马夫,就带着路君年上了马车。
马夫在马车前停顿了好一会儿,看样子似乎有些踌躇,谢砚又催了一声,马夫这才“诶”了一声,叹了口气,驾着马车前去。
路君年留意到马夫面色有异,暗暗给了谢砚一个眼神,谢砚自然也注意到了,推开了马车车窗,仔细留意着一路经过的街道,牢记着行经路线。
路君年将手肘搭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心中突然多了几分疑虑。
定方城以铁城著称,传言中多身材魁梧的男子,可为何,这街上走着的,多是身形瘦弱的男子?
更诡异的一点,大街上连一个妇孺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