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钧惟所说没有任何问题,以瓷碗作为整个案件的切入点,确实可行。
明钧惟这么跟路君年说,已经算是提前提醒他了,让他回路家查看瓷碗数量,免得沾上麻烦事。
路君年跟明钧惟道了谢告辞,转身回李府前堂找路恒。
路君年到前堂的时候,洛青丹和谢砚也在,都带着点东西慰问李元迁。
“照李大人所说,李府最近还真是多灾多难。”谢砚跟李元迁坐在正位上,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刚听李元迁说完李府失窃一事,抬眸正好看到路君年进门,唇角很快轻勾起。
路君年今天穿了身竹绿色的长衫,衣服下摆是成片的竹子林,腰封上绣着竹叶,上面坠着竹节玉佩,玉佩底下挂着两个银色的小铃铛,铃铛声音估计很小,起码谢砚坐在正位上根本听不到铃铛的声音。
这一身衣物较为暗沉厚重,身量不够的人撑不起竹林的气势,气质不佳之人体现不出竹叶的气韵,唯独穿在路君年身上,原本幽静的竹林也多了几分灵动,整个衣摆的竹林因为他方正的步伐平添了磅礴,就像有风吹竹林,飒飒作响。
随着路君年缓步前行,铃铛下的墨色流苏轻轻摇曳,隐隐能看到墨色流苏里面浅藏的几根青色流苏,让人忍不住想要抓过来仔细看看。
谢砚正是这么想的,却没有这么做,眼神恋恋不舍地从路君年身上移开,随后便听到路恒重重清了下嗓子,谢砚抬眼望去,刚好看到路恒冲他翻了个白眼。
谢砚见此,扬唇笑容更甚,眼中带着戏谑,笑道:“古书上有一词叫昆山片玉,指的是昆仑山上有一美玉,即便处在高山深林中,人们也能感受到玉的清润美丽。如今我见了路侍读,倒像是见了竹林片玉,目不转睛,喜不自持。”
谢砚的夸赞从不藏着掖着,堂内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路君年脚步一顿,立在原地疑惑地看着谢砚,脸上淡漠的神情没有一点变化,没有因为谢砚的夸赞而喜形于色,也没有觉得对方的话是在奉承抬捧自己,从善如流地拱手道:
“太子殿下谬赞。”
谢砚笑意不减,没再多说。
路君年在堂中央给几位大人行了礼,就走到路恒身边坐下,很快在路恒耳边耳语几句。
“听闻路侄小年夜及冠,早知路侄今日也来,我该带上及冠礼的。”洛青丹坐在路恒对面,看着路君年说道。
路君年拱手道:“小辈生辰不足挂齿,洛大人能记得小辈生辰,荣幸至极。”
摆在表面的客套话罢了,洛青丹若真的有心祝贺路君年,这期间有这么多时间登门拜访,何必跑到李家,路洛两家碰面了才说?
洛青丹又道:“及冠之日哪是小事,这样,我现在就让人回府去取一份及冠礼,好好送到路府!”
路君年还要推拒,路恒却直接说:“洛大人有心送,你就收下罢。”
路君年这才应下。
谢砚看着两家推来推去,低声哼了一声,说:“何必如此麻烦,洛大人直接让人送到李府不就行了,反正我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正好也让我跟李大人看看是什么大礼。”
李元迁并没有将心思放在他们身上,仍旧愁容不展,对他们的谈话置若罔闻。
路恒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热茶,说:“那便依太子的意思罢。”
洛青丹默了会儿,才重重点头,道:“也好。”
一段小插曲过后,众人很快又谈起李家的事。
李元迁岁数比路恒和洛青丹还大,时常把叹气挂在嘴边,如今他又叹了口气,说:“事情还要从年前我那不顺心的三儿子说起,三十岁的人了整天正事不干,还从外面买了个女人回来,那女人就像个祸水,把家里搅得一团糟,又勾搭上我那孙子明昀,跟他说丢了什么手镯,这才找来了人探查此事。如今好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书房烧了,那女人也死了,要呈堂的奏章一个不少,现在死无对证,找不到人皇上就要问我的罪!”
李元迁说完,又叹了口气,很快有下人捧着痰盂上前,李元迁背过身咳痰。
路君年听到奏章不少的时候,跟谢砚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谢砚肯定一早也接到了消息,所以才赶来的。
洛青丹听完,率先开口:“那么多奏章,当真是一个没少?”
李元迁回过身来,笃定道:“刑部出的结论,我也去看过了,确实一个没少,只偶尔有几本烧到了边角。”
“既然没有少奏章,想来皇上也不会太怪罪于你,李大人可安心些。”路恒说道。
李元迁摇了摇头,眼里还有忧愁。
洛青丹:“李大人可曾亲眼看过那些奏章?会不会有人更换了奏章,将不利于他们的内容掩盖掉。”
“确有这种可能,所以前几日我亲自去刑部看的,我写的那几本奏章没有被人替换过,其他的奏章也没有任何增减的内容,奏章上写的全是事实。”李元迁说。
“笔迹可曾对过?”洛青丹又问。
“洛大人。”谢砚一直在把玩着桌上的红枣,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看向洛青丹,“吏部上下能写奏章的人大概有二十余人,每个人的字迹都不一样,每一位吏部官员记录的朝官都是随机的,若是一一比对,岂不是将谁写的全都透露出来了?吏部官员都是如实记载,谁没有个小毛病,万一有人肆意报复,或是暗中贿赂,又该如何处理?”
“这……”洛青丹这了很久,才说:“确有道理,太子说得对。”
“洛大人既然这么关注李家的事,不如我们一道去刑部看看那些奏章,挨个翻开检查,看是不是遗漏了哪些朝官的奏章。”谢砚左手压着椅子扶手,笑看着洛青丹,“如何?”
刑部提前查看奏章是案件所需,但其他有利益关联的人去查看,会被人诟病,洛青丹自然是不愿去沾这一身臊。
何况呈堂的奏章一般只会被皇帝和太子看到,皇帝若是对朝官做的一点小错不予追究,那这些小事便再无人可知,可这些小事一旦被其他官员看到,很可能被人加以利用,成为胁迫官员的大事。
“不可。”洛青丹还没说话,李元迁抢先反驳。
李元迁:“太子若是想去看,皇上一定准允,但路大人、洛大人,还是别再过问此事,交由刑部审理罢。”
李元迁在减少不必要的嫌隙,毕竟每年年后开朝前的这个时候,吏部最为敏感。
路君年在一旁没有说话,静静地听他们谈及其他事,路恒后面也没再说话,一直在吃桌上的葡萄。
没过一会儿,有一人捧着一个木盒进门,走到了路君年身边,洛青丹很快说道:“路侄,这是从云锦城运回来的一套青花瓷茶具,我见你爱饮茶,这茶具赠你刚刚好。”
路君年打开,里面确实是一套青花瓷茶具,茶壶、茶叶罐、奶壶、茶杯和杯托,一应俱全。
路君年赶忙谢过洛青丹,便盖好木盒放在手边。
“洛大人送出这么好的茶具,普通的茶叶可不敢往里泡啊。”谢砚看着这一幕,调笑道。
路恒终于从葡萄中抽出神,抬眼看了谢砚一眼,说:“府上有御赐的碧螺春,应当配得上这青花瓷了。”
路君年诧异,顺着路恒的话问:“府上还有碧螺春?”为何他从不曾喝过?
路恒啃着葡萄,一时间顾不上说话,倒是洛青丹笑了起来,说:“皇上赏的好东西,路大人都喜欢藏起来,说不定也跟那御赐的金轮马车一样,收在了你不知道的地方。”
“原来如此。”路君年见路恒没有反驳,心下了然。
众人很快又聊起其他,路君年却总觉得刚刚关于青花瓷茶具的谈话氛围很怪,尤其是谢砚平白无故插上的那一句话,路恒还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起碧螺春。
但见路恒没有说什么,路君年便一直等着,直到茶过三壶,他们才起身告辞。
路君年跟着路恒往外走,到了李家的门口,谢砚突然上前,对他说:“路侍读,借一步说话。”
路君年看向路恒,路恒冲他们摆摆手,率先上了路家的马车,坐在车上等着他。
两人走到了李家院墙外的转角处,路君年刚想问谢砚有什么事,谢砚伸手抓住了竹节玉佩,问:“为什么把铃铛里面的小珠去掉了?”
离开李府的时候,谢砚特意离路君年很近,在他身后听了一会儿,发现那铃铛根本就不会响。
路君年看着两个小铃铛,这是他额外挂在玉佩上的。
“这身衣服不常穿,因为颜色太重了,”路君年说,衣摆处的刺绣太多,才让整件衣服稍显精细厚重,“竹节玉佩浅绿色,刚好配这身竹绿色衣服,且玉佩能随着行走微动,铃铛轻盈好看,能让衣服动起来。凡事过犹不及,如果不把小珠去掉,反而显得吵闹,这衣服给人的静谧感便破坏了。”
谢砚放下竹节玉佩,两个小铃铛撞在一起,才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又摸上路君年腰上的竹叶绣纹,掌下的腰身窄瘦,他摸着摸着,就顺手环住了路君年的腰。
“你做什么?”路君年很快按住谢砚环在他腰后的手,左右看了下,虽然四下无人,但现在是白天,随时有人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从他所在的角度,能看到路家马车后面的一角。
谢砚抱着人不松手,埋首在路君年颈窝,嗅着路君年身上的味道,喃喃道:“我喜欢你穿这身衣服,你明天还穿,我出宫来找你。”
虽然不知道谢砚要做什么,但路君年为了让他尽快松手,很快答应了。
谢砚却没有松手,直到路恒在马车上等了很久,终于忍无可忍,走下马车,折了根长长的树枝,一下抽在了两人身上。
路君年很快强硬地推开谢砚,抿唇看着路恒。
路恒气不打一处来,又在路君年身上抽了几下,树枝便被谢砚拽住。
“路大人抽我吧。”谢砚说。
路恒自然是不敢真的抽谢砚,看着谢砚冷哼了两声,甩开树枝拉着路君年往马车方向走去,小声又愤愤地说:“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被人看到了脸要往哪儿搁?”
路君年垂眸挨训,边走还忍不住回头看谢砚,谢砚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见他回头笑得更明艳。
周围是皑皑白雪,那个满眼都是他的少年立在墙边,院内墙角的梅花探出墙来,花瓣上的积雪悄然抖落,沾湿了少年的长发,而他浑然未觉,仍旧看着他笑。
呆子,笨刺猬,身上沾了雪都不知道拂掉。
路君年在心里默念着,随后嘴角又控制不住地勾起。
耀武扬威的刺猬没有卸下保护自己的尖刺,而是将柔软的胸腹面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