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十字骑士被地面随时可能刺出来的冰刺分散了注意力,那支箭竟然很顺畅地越过了重重包围。

  最内环的十字骑士抬起手中的长剑,箭支擦着兵刃而过,稍微被改变了一点轨迹,最终狠狠地扎进了红衣主教的颈侧肌肉,箭头甚至露出来一点,血顺着箭支流下,红衣主教爆发出吃痛、又含着愤怒的吼声。

  十字骑士这下顾不上提防从地面下袭来的冰刺了,他们再次围拢,把红衣主教保护得密不透风。红衣主教扭曲着脸,一副濒临暴怒边缘的模样,脑子里却飞快地分析着当前的现状。

  敌人比想象中要更强,无论是发出弓箭的弓箭手、还是用出那个冰元素范围性魔法的魔法师。

  箭支裹挟着那样的威势,来的地方又那样远,这名弓箭手显然处于大陆顶尖水平;而冰元素本就是变异元素、能够熟练使用者少,那个魔法中蕴含的魔力更是磅礴,现在大陆上能够将魔法使用出这种效果的魔法师屈指可数。

  他又想到那几具十字骑士的尸体:大都被一刀封喉,看伤口应该是匕首造成的;又没有什么太大的战斗痕迹,敌方应当很擅长隐藏,很有可能是一名强大的暗杀者。

  现在就出现了三个顶尖水平的敌人了。

  红衣主教的脸色变得极差,天赋明明是神明大人赋予人类的恩赐,这些人却以恩赐衍生出的强大不敬神明——他们是执行教廷任务、顺应神明指引的虔诚教徒,如果有人阻挡虔诚教徒的行动,当然就是在对神明不敬。

  不敬神明,在任何一个人类国家都是可以高高拿起、又在教廷的参与下变得轻轻落下或者再度加重的罪名。

  罪孽深重、身负两职、并不是人类的异端站立在高大树木的枝头,眼神锋锐如同猎鹰,他再次抽出了一支箭,搭在手指上。源源不断的暗精灵魔力注入细细的箭支、甚至爆发了火焰一般的墨绿色光芒,弓弦绷紧到极致,简洁长弓表面短短一截符文一闪而过,这将是艾萨克射出的第三支箭。

  第一支箭被斩断,第二支箭在伊莱的协助下穿透红衣主教的肩膀,而第三支箭——

  伊莱轻轻闭上了眼睛,那些画面悉数消失,此刻切实可以触摸的岩石树木全部消失不见,金色的魔力遵循某种定律在黑暗空间中流淌,头顶远处一团墨绿色的光芒熠熠生辉。

  此刻他甚至生出了自己可以掌控这些魔力流向的错觉,他的确这样做了。

  流淌的魔力长河减缓、停滞、最终逆流而上,金色魔力在绿色光芒之外织就一道熠熠生辉的茧。

  蓬勃主动到恨不得当场涌进箭支里的魔力当然引起了艾萨克的注意,然而他眼神半分未变,视野推进、一直到只剩下十字骑士掩映下红衣主教的兜帽尖。与此同时,他将那些争先恐后的魔力一丝丝抽入箭支之中,箭杆箭尾的墨绿色火焰陡然升腾而起,最尖端看上去甚至能够燎到艾萨克的手背。

  压缩进箭支中的魔力已经到达了一个相当恐怖的程度,矮人用特殊材质打造的箭支开始颤动,然而艾萨克并没有停止输入魔力的速度。在伊莱的“视野”之中,那团金色的茧一点一点消失,从中透出的绿色光芒越来越亮,几乎可以比肩太阳。

  足够了。

  伊莱睁开眼睛,视野再次“遁入”地底。

  隔着这样的距离,他还够来多少次、具体什么程度的范围性魔法?

  他这样想着,再次“看”见了代表十字骑士与红衣主教的一团团光芒。

  伊莱轻轻吐出一口气,他举起监察者之杖,法杖尖端浓郁的紫色宝石中翻涌出某种光辉。这片地底的魔力已经全部被转化为了冰元素魔力,它们在土壤里流窜,还没来得及升到地面上,空气中就已经生出了许许多多的冷意。

  他控制着那些魔力的流转速度与方向,就像操作全息游戏一样得心应手,它们最终铺成了一个面,将十字骑士与红衣主教一整个囊括其中、由巧妙地避开了玛格达与马修藏身的位置。

  伊莱做好了准备。

  这时艾萨克手中的箭支在过于庞大的魔力作用下已经濒临崩溃,金属箭杆出现一道道裂纹,暗绿的火焰中参杂紫色微芒,由伊莱向他牵引过去的魔力被用尽,弓弦已经在指腹勒出了轻微的血色痕迹。

  半精灵松开了手。

  红衣主教敏锐地察觉到了地底魔力的变化。

  伊莱眸中闪过凛冽的冷意,监察者之杖指向红衣主教与十字骑士的位置。

  红衣主教举起手中的法杖,高声喊道:“警戒!”

  与此同时,大小不一的冰刺自地面向上拔升而起,它们不至于直接穿透被附加了符文的盔甲,却只要沾到十字骑士身上任何一个地方、冰层就会迅速以接触点为圆心向四面八方蔓延。红衣主教早早地在自己脚下构筑了魔法,于是他周围的十字骑士都免遭冰层困扰,然而还不等他们分出哪怕半点的心思去思考现状,破空而来的、带着无与伦比威势的箭又拉响了警钟。

  与之前两箭射来时相比,十字骑士将红衣主教围得更加密不可分,然而这支箭又与之前任何一支都不同。

  它并不是找准缝隙射来的,而是直接对准目标、根本不考虑阻碍而来的。

  锋锐的箭穿透十字骑士坚硬的头部盔甲、尾羽拖曳出红白脑浆、再没入下一个骑士的头盔,它裹挟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忠实地沿着发出者制定的路径前进,任何阻挡物都被平等地穿过,沉闷的水声与金属相接的嗡鸣混杂在一起,一些骑士下半身封在冰层之中不能动弹,上半身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支箭势如破竹,又在一颗一颗头颅的阻碍中减缓,最终卡在一名十字骑士的头盔之中,冒出去的箭尖距离红衣主教的眉心只有一两厘米的距离。

  温热的血混杂着什么白白的东西顺着箭尖流下,啪嗒落在地上,粘稠到连血花都溅不出来。

  红衣主教的人生里再也不能遇见比这支箭更加有力的威胁了。

  你防备住了范围性魔法又怎么样?十字骑士守卫在你身边又怎样?我依旧能够杀死你,不过这一次差了一点距离,也只是这一次。

  教廷这个阵营向来是主教、修女、十字骑士的通行证,看见通信证的势力无不对他们报以尊重、也很愿意给与职权范围之内的便利,就算是幻想种也会因为惧怕在神明赐福下变得更加强大的教廷而选择退避锋芒,偶尔遇到阻碍,那也真的是很偶尔,并不是任何一个主教都会经历。

  从来没有经历过阻碍的红衣主教心中骤然升起巨大的荒谬感,愤怒让他握着法杖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下意识忽略的微妙恐惧被怒火焚烧殆尽,他现在只剩下一个想法:把那群异端找出来,用他们肮脏的鲜血冲洗教廷蒙受的、神明大人蒙受的侮辱。

  然而在想法付诸实践之前,不处飞速掠来的风先让他汗毛倒竖,他想要避开,肩颈处的伤口却延缓了这个进程。

  刀光乍现,脑袋上还穿着那支箭的十字骑士突然一步向前,手中重剑带着沉重风声抡了出去,潜行的玛格达猝不及防之下被击中,只来得避开要害,整个人被抡出去很长一段距离,后背猛地撞在树干上,喉咙口骤然涌出一口腥甜,她面不改色地咽下去,最后看了那名垂死前爆发一次的十字骑士一眼,身形又消失了。

  用重剑的十字骑士彻底倒在了地上。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最外围被冰限制住行动的十字骑士中响起了兵刃相接、剑气撕裂盔甲的声音,红衣主教猛地望过去,脚下展开暗红法阵,在符文飘起与骑士倒下的间隙之间,他对上了一只紫色的、满是嗜血兴奋意味的眼睛。

  简直就像是暴|乱中的魔兽。

  红衣主教几乎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马修·柯蒂斯,游星人更愿意将他称为柯蒂斯的少爷,奥斯都人则将他视作凌空的队长。

  凌空的队长贵族出身,天赋发展方向是强大且不失优雅的长剑士,待人处事温和又潇洒肆意,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符合所有情窦初开少女想象的贵族公子哥,在战斗之中却是彻头彻尾的疯子——越战越勇的疯子,伤越重越冲在最前方的疯子,一见血就兴奋的疯子。

  疯子的眼睛一闪而过,蒙上一层透明雾气的长剑贴着挥来的弯刀轻轻一挑,由这个动作产生的巨大力道直接将弯刀震飞了出去,它回旋至空中,带着残存的威势插进泥土里,与此同时落进泥土里的还有使用弯刀的十字骑士的血液。

  马修手上一用力,嵌进盔甲的长剑一下子被拔了出来,他看着盔甲之上以剑口为中心密密麻麻向外蔓延的裂纹,挽了个相当漂亮的剑花,看上去是要收剑入鞘了,箭尖却与剑鞘错开,送入身后十字骑士头盔与胸甲之间的间隙。

  如果十字骑士没有被冰层减弱行动能力,他未必能够这样干净利落地解决对方。

  玛格达眼见着一时半会儿找不准红衣主教身边的空挡,干脆利落地转换了攻击意图,开始像马修一样优先攻击被冰层影响的骑士。

  暗杀者这种职业听上去不是那么光明磊落,一些人将它称为阴影里的毒蛇,而另一些人对它无比推崇,将它称为血与黑暗中永不停歇的舞者。

  她的的确确像是在舞动。

  与艾萨克使用匕首时的出其不意与简单直接不同,人类只能做到短时间的潜行、爆发力也有上限,为了达到一击必杀的效果,暗杀者在发动攻击前通常会扭转身体以借助惯性,这让他们看上去像是在回旋。

  伴随着回旋舞姿的是敌人的鲜血。

  被桎梏得最严重的十字骑士像被砍倒的树木一样倒地,留下中间在红衣主教的魔法作用下状态稍微好一点的,他们想要发动攻击,然而要捕捉玛格达的身影很艰难,要把矛头指向马修,自高处而来的箭支却指着他们的头颅。

  红衣主教举起法杖,脚下的红色法阵旋转得越来越快、并且飞速向外扩散,玛格达甚至已经感觉到了升腾而起的热气,冰被融化,眼看着所有十字骑士都要恢复行动能力了,马修抬手擦去脸上的血迹,站起身,换了个持剑的姿势。

  突然,一阵持续的嗡鸣声在这方空间之内响起。

  十字骑士显而易见地受到了影响,马修刚想做出防御的姿态,却惊诧地发现自己的行动毫不受限,他扭身飞腿踹开一个十字骑士,这才分出一点心思去看脚下。

  那种灼热感消失了。

  红色法阵之下隐隐出现了冰蓝色的纹路。

  红衣主教瞳孔一缩。

  法阵只会出现在魔法师的脚下,而冰蓝色的法阵中心与红色法阵重叠,脉冲一般一点点向外扩散,最终外缘与红色法阵完全重合。

  实在是超脱所有人认知的、奇幻又迷离的景象。

  红衣主教心中隐藏的不安终于被翻涌到了表面,拖曳着暗绿色火焰的箭支再次裹挟者音爆袭来,十字骑士去挡,被神明赐福过、却打着矮人烙印的细剑被硬生生击断,与被改变方向的箭支一同扎进土壤里。

  红衣主教咬咬牙,他盯着冰蓝色的法阵,眸中划过一丝狠意。

  到底是怎样的魔法师才能做到这个地步?什么时候大陆上出了一个这样超脱常规的魔法师,教廷为什么没有得到过消息?范围性魔法,磅礴的冰元素魔力,仅仅两个词条,就能够把登记在册的所有顶尖魔法师排除出去。

  暗红色法阵与冰蓝法阵看似只是重叠着运转,但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红衣主教落了下风——十字骑士身上的冰又开始蔓延了。

  这样下去不行。

  红衣主教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短促地发号施令:“离我近一点。”

  十字骑士根本没有思考,直接背对着红衣主教,彼此的盔甲挨着盔甲,红衣主教本来就比他们略微矮一点,这样的话,如果那名弓箭手想要攻击红衣主教,要么就使出之前一连穿过几个头颅的一箭、要么就先解决一名十字骑士。

  前者蕴含的威势恐怖,绝对不可能频繁发出;后者可能行得通,然而在场的十字骑士都有在第一时间补上空位的自觉。

  这就给红衣主教提供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空间——与那位不知道身在何方的魔法师对抗的空间。

  他轻轻吐出口气,心中冒出了一个被镌刻在石柱上的禁咒。

  那是神明大人赐予奥斯都圣殿的福祉,杀伤力巨大,代价也巨大,禁咒下方用古精灵语标注得清清楚楚——轻则实力倒退、重则丧命,需要谨慎使用。

  现在这个时候也说不上什么谨慎与否了,他没有选择。

  红衣主教举起了法杖,嘴唇中吐出了第一个晦涩的词语。

  只一个词语,林间骤然生出一道不同寻常的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变得异常的魔力,玛格达手中匕首带起扩散状的血液圆弧,回过头来,马修的神色也变得有点凝重。

  红衣主教还在继续吟唱,音节与绝大多数魔法师使用时的语调截然不同,暗红色法阵爆发出浓烈的光芒,它像疯了一样迅速旋转,快到踩在上面的人甚至都有点头晕。那些零零散散的符文不再上升了,取而代之的是链条状的长长字符。

  灼热的气息升腾而起,冰似乎落了颓势,一部分十字骑士恢复了敏捷的动作,马修一个翻滚躲过刺来的长剑,很快地朝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隐隐有些对伊莱的担忧。

  他不知道为什么伊莱的法阵会出现在红衣主教的脚下,但能够隐隐察觉到冰与火的魔力在相互对抗,这意味着这场战争不可能有和平的结局,要么一方落败,要么双方都受到反噬、两败俱伤。

  他的小外甥是一位强大但身体素质很差的魔法师,无论是落败还是两败俱伤,要承担的风险都比红衣主教要多。

  但是对抗已经开始,他们没有退路。

  而这个时候伊莱在干什么呢?

  那种奇妙的视角消失不见,监察者之杖顶端宝石散发的光辉消失,他看着眼前切实可以触碰到的树木、法阵散发出的红光隐隐从远处透露出来,大脑有点宕机。

  “系统……”他喃喃,“你看见了吗?我没看错吧?”

  系统也有点宕机,冰冷的机械音甚至带上了点迟疑:[系统需要定期检修。]

  主神空间封闭,它应当去检修的日子早就已经过去了,说不定这段时间里它出了点自己都没发现的bug?

  系统一边怀疑统生一边自查核心代码,看起来是靠不住了,独立自主的宿主伊莱眯了眯眼,再次选择了使用那张卡片,视角转变,他又从地底仰望,那个红色的法阵原原本本地出现在他的“头顶”,锁链一般交错的字符也原原本本地出现在眼睛里。

  伊莱面无表情地选择了关闭那张卡片,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抬起头,略微拔高声音呼唤。

  “艾萨克。”

  正在拉紧弓弦的艾萨克一顿,那支箭唰地射出去,威势减少了大半,甚至偏移到了一颗树木上。他看着晃晃悠悠的箭尾,垂下眼睛,此刻伊莱正仰着头,看他看下来,抬起手勾了勾。

  半精灵向前一步。

  他明明待在那样高的地方,落下来的时候却轻飘飘的,落地的那一瞬间略微一蹲,又很快站直。

  “怎么?”

  要放在从前,就算是伊莱呼唤、艾萨克也是要把手里正在做的事情做完了之后再过来的,然而现在他不仅射出了一支孩童时期都不会射出的偏移箭支,又很快下来,还主动询问了原因。

  伊莱心里想着事,没注意到这点不对劲,只说:“能带我上去吗?”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最好是能够俯瞰到那个法阵的地方。”

  艾萨克看了伊莱一眼,随即走过来略微弯下腰,肩膀抵着伊莱肋骨最底端的位置,手压着伊莱的腿弯、另一只手再用了一把力,直接把伊莱扛了起来,在彻底站直的那一瞬间,他手臂稍微用了点力、减缓了伊莱跟着惯性向下落的速度,算是拯救了一下伊莱脆弱的胃。

  伊莱是想要道谢的。

  如果艾萨克没有下一秒就拔地而起的话。

  伴随着胃部的不适感,伊莱的视野拔高前移,他惊讶地发现艾萨克并不是单纯地在向上,而是一边朝着红衣主教的位置前行、一边在向更高的树枝跃动。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根树桠之上,伊莱被放下来,往下一看,纵然他并不恐高,在这样的高度前还是头晕了一瞬间。他闭了闭眼,想:你们奥斯都的树真的是长得好高,好像奥斯都人也很高,难道寒冷的天气还有让生物变得更高大的作用?

  艾萨克低沉的声音传进耳朵:“下去一点?”

  伊莱摇摇头,道了个谢,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想要面向法阵的方向。

  也不知道是这根树桠太窄,还是这个高度让他有了点生理性的腿软,伊莱才转了九十度、正正好好是面向艾萨克的时候,脚突然一滑,眼看着要往下掉了,艾萨克眼疾手快地捞住他,事发突然,也没有时间去纠结姿势,此刻艾萨克一只手臂抱着伊莱的肩、一只手臂揽着伊莱的腰。他们近得有点不可思议,伊莱线条分明的侧脸近在眼前,艾萨克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又注意到伊莱还没有站稳,只能站在原地。

  他僵硬得有点太明显了。

  而伊莱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看着脚下不远处的红色法阵,惊慌之下抓住艾萨克后肩衣服的手也没有松开,反倒是捏得更紧了一点。

  艾萨克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刚想顺着伊莱的视线去看看,伊莱却突然转过了头,鼻尖某个瞬间与下巴轻轻地擦肩而过,艾萨克后退一步,确认伊莱终于靠自己在枝桠上站定之后飞快地松开了手。

  下巴痒痒的。

  半精灵面无表情、眼神沉郁地想。

  伊莱却像完全没注意到刚刚他们近到过分的距离一样,略微拧着眉头问:“你看那个法阵,看出来什么了吗?”

  法阵?

  连自己都摸不分明的想法烟消云散,艾萨克面色沉凝地望过去,此时那个法阵还在扩大,已经把冰蓝法阵一整个囊括其中。除了威势巨大,他看不出其它的东西,但显而易见,伊莱不可能要他看的是威势。

  于是半精灵从另一个方面入手,说:“应该是奥斯都圣殿中的禁咒。”

  伊莱一愣,转过头来,难以理解地问道:“你说什么?”

  “那应该是奥斯都圣殿中所谓神明赐福的禁咒,”艾萨克避开伊莱的视,冷冰冰地解释道,“以前见过奥斯都的红衣主教用——在海上和你的保护者抢船的时候。”

  那一次他和米娜无往不利的“抢劫”教廷船只行动差点中道崩殂,好在那艘船上只有一个红衣主教,只有两个作为魔法师的修女,连十字骑士也很少。

  听了艾萨克的话,伊莱现在有点怀疑人生了,他看着那个依旧在不断扩大的法阵,不知道是该觉得好笑还是觉得荒谬。

  神明赐下的禁咒?

  这是什么天方夜谭一样的故事。

  “那个法阵有问题吗?”

  当然有,有的还是大问题。

  伊莱指着那些符文,恍恍惚惚地说:“你看法阵上那些锁链一样的字符,那是一个循环、那是一个嵌套、这是一个引用外部文件……”

  意识到艾萨克听不懂,他闭上了嘴,脑子还是有点混乱。

  在伊莱眼中,这个世界的魔法都是代码,它们大都只表达一个小功能、相当短,而这个所谓的禁咒截然不同。它是一套有头有尾、逻辑分明、立刻就能够运行的代码,原本也没有什么问题,魔法难度越高,在伊莱这里就是代码越复杂,只除了一个问题——

  那个引用的外部文件和系统某段核心代码一模一样。

  在海上漂流的日子里,系统忙着自查代码有没有出现问题,伊莱闲得无聊,随口一问能不能够一起看看,系统查了查相关资料,没有发现禁止向宿主透露核心代码的规定,就真的投影到系统面板上与伊莱一起看了。

  当时没有发现问题,现在一看,才是发现了大问题。

  不是,你们系统的核心代码怎么拿去给神明做禁咒了啊?!

  伊莱在心中凌乱。

  另一边,马修和玛格达感受着已经灼热到超出普通人承受限度的空气,都意识到事情的走向不太乐观,他们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含着相同的意思——先杀红衣主教。

  目标确认,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甩开身边的十字骑士,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朝着十字骑士紧密包裹之下的红衣主教而去。

  这个时候十字骑士们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说来也奇怪,能够影响到玛格达和马修的灼热火元素魔力对于他们来说好像是一种额外的增益,玛格达几乎将自己的天赋调用到了可以随时引起反噬的极致,而马修不如玛格达灵活,需要做的就是吸引注意力、让潜行状态下的玛格达顺利抵达红衣主教身边。

  他身形偏修长,与伊莱和菲瑞亚都类似,单守持剑拨开十字骑士们沉重武器的时候却透着点从容优雅的意味。

  这个时候玛格达已经抵达了最内部的包围圈,她并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可以突破的地方。这个时候一个敏锐的十字骑士发现了不对,眼看着就要发现她了,她干脆一咬牙,沉下身,猛地跃起、在空中翻过了一个圈,越过十字骑士铸成的围墙,手中兵器寒光闪闪,红衣主教已经近在眼前。

  升腾的火元素魔力让皮肤生出被灼伤的痛感来,玛格达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缓。

  然而红衣主教抬起头,被染上红色的眸子中映出玛格达的身影。

  潜行状态还没结束,怎么会?!

  火焰自法阵中央爆发出来,玛格达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被掀飞,马修后退了好几步才接住了她。这时她的衣摆、头发乃至脸颊都有了被灼烧的痕迹,却只是皱了皱眉就站了起来,手中的武器握得死紧。

  她沉声说:“情况不太妙。”

  当然不太妙。

  掀翻玛格达的火焰并没有消失,而是在红衣主教上空盘旋汇聚,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龙卷。它张牙舞爪,其中涌动的魔力可怖如同拥有实体的末日。

  然而马修没有任何惧色,他将另一只手覆在了剑柄上,呈双手持剑的姿势;玛格达将两柄武器合拢,单手拿着,另一只手放在身后。

  火焰还在涌动,十字骑士们恢复了行动能力,艾萨克发现他们时他们可能有将近一百人,现在只有零零散散的十几个。他们没有再对玛格达发动攻击,而是在同伴的尸体中间沉默地注视着他们,仿佛只是想要提防他们逃走。

  而他们不会逃走。

  火龙卷终于扭曲着达到了极盛,围绕在红衣主教身边的十字骑士让开身体,留给他们一个对视的空间。这个时候红衣主教仿佛全身都在燃烧着火焰,看上去简直不像是人类。

  他一字一句地陈述道:“果然,柯蒂斯是除弗朗西斯以外最大的异端。”

  他果然认出了马修。

  “如果不把自己全部的家财奉献给教廷就是异端,”马修露出个带着点血腥气的笑来,“那就算是吧。”

  多么尖锐的讽刺,然而红衣主教轻轻嗤笑一声。

  “曲解神明大人的意志,侮辱神明大人在大陆上的代行者,不愧是异端。”

  好吧,看起来就是一副执迷不悟无法交流的样子。

  马修不打算与他白费口舌了,满脑子都是如何抓紧机会去取红衣主教的性命,红衣主教也觉得马修简直不可理喻无药可救,抬起法杖、高高在上地下达最后通牒。

  “马修·柯蒂斯,感到荣幸吧,神明大人赐予的火焰将净化你肮脏的灵魂。”

  他挥动了法杖,火龙卷铺天盖地涌来,马修唇角微勾,双手持剑,天赋调用到极致,剑尖冷芒熠熠生辉。

  他挥出了一剑,要以剑光斩破魔力形成的火海。

  剑士与魔法的对抗在这一刻拉响,玛格达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马修咬着牙,明明脸上已经浸出了汗珠、脖颈与手臂都爆出了青筋,脸上依旧带着柯蒂斯式的、不达眼底的礼貌笑容。

  长剑在颤栗,源源不断的火焰一次又一次涌来,仿佛魔力永不会断绝。

  马修面无惧色,在火焰的掩映之下,再次进入潜行状态的玛格达已经逐渐靠近了红衣主教。

  然而在她到达目的地之前,自地面往上骤然升起了一阵凛冽的风。

  这是在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你能够感受到火焰的灼热,同时你的大脑又在叫嚣着寒冷,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交错,甚至让人有些混乱。不知道是不是太混乱了,马修竟然在某个瞬间生出手上压力减轻的错觉。

  不过怎么可能呢?头顶火龙卷依旧汹涌,源源不断的魔力依旧经由脚下的法阵反馈给红衣主教,然后——

  然后?

  马修一点一点地睁大了眼睛。

  火焰翻卷的某个刹那,他清晰地看见了暗红法阵中央的裂纹。

  “咔擦。”

  极其轻微,却平等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的清脆声音响起。红衣主教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他好像不能控制这个由他构建的魔法了。

  怎么会?!他惊骇地低下头,却发现自己此刻仿佛站在一面充满裂纹的镜子之上,杖尖向外涌动的火焰不受控制地转了个方向、从扑向马修改为向上空升腾。

  红衣主教想要做些什么,一枚冰晶突然从法阵中央慢悠悠地升起来,在火焰之中触碰到他的鼻子,啪地一下消失不见。

  这是一个开关。

  “嗡——”

  比红色法阵更大、更加繁复的冰蓝法阵骤然覆盖在了暗红法阵之上,这一刻所有人都听见了镜子碎裂的声音。红色法阵的碎片伴随涌上的气流自下而上升腾而起,每飞走一片、灼热就被带走一分。

  逸散往高空的火龙卷真真正正地逸散了个干净,法阵之上骤然升起蓬勃的白色雾气。

  不,那不是雾,那是极其细小的冰晶。

  玛格达踩踏着它们,鬼魅一般出现在了红衣主教的眼前,银亮棱刺反射的寒光隐入冰尘,红衣主教只来得及后退一步,棱刺还是稳稳当当地刺入了他的胸口正中央。

  反应过来的十字骑士当即要杀死玛格达,剑、刀、长柄匕首同时向她袭来,然而掷来的剑洞穿了持剑者的咽喉,飞速袭来的箭支穿透盔甲与头颅,蛇一般盘旋而上的冰尘缠绕住持匕首者的腿脚、玛格达手中的棱刺准确地洞穿心口。

  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结出了冰,旋转的冰蓝法阵奇迹般地一点点上升,越过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顶、到达树梢、抵达树木之上。整个过程中它一直在扩大,最终几乎要与蓝天融为一体。

  艾萨克抱着伊莱从高处跃下来,落到地面上,结了一层冰的地着实有点滑,伊莱没怎么站稳,扶了艾萨克一下才站稳。他轻快地走向马修,像马修检查他一样把马修检查了一圈,发觉没什么伤之后才轻轻地舒了口气。

  他要指责一下马修,却没想到让马修抢占了先机,刚刚还像挺疯的马修重新变成那个温和纵容的舅舅,有些无奈地说:“胆子怎么这么大?你不知道那是个禁咒吗?”

  他当然知道那是个禁咒,他还知道那个禁咒的本质、甚至在刚才完成了破解。

  不过这都不好向马修说,于是伊莱眉眼弯弯地笑着,果断选择转身去找正在补刀的玛格达。马修叹了口气,转身去清理剩下的十字骑士,而艾萨克站在原地,望着澄澈的蓝色天空,他不知道这个法阵上升到了多高的距离,只能隐隐约约窥见一点光华流转的纹路。

  某一个瞬间,伴随着极其轻微的嘭的一声,它消失了,一片雪花慢悠悠地落下来,正好落在刚刚治愈完玛格达的伊莱手背上,他一愣,抬起头,澄蓝的天空中骤然生出许许多多的白点。它们纷纷扬扬地向下落,落到他们的头上、落到还没有走出多远的柯蒂斯商队之间、落到达亚镇腐烂程度不同的尸体表面。

  这时艾萨克突然靠近了伊莱,手中不知道握着个什么东西,伊莱好奇地看,眼睫上落了一片雪花。

  他问:“这是什么?”

  艾萨克摊开了手。

  一个木制的、脖颈系着精细红绳的小马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正是伊莱想要捡、却被艾萨克推出达亚镇范围而没有捡到的那一个。

  半精灵没有什么感情地说:“这是你们那里一个外来者的弟弟的东西。”

  伊莱一愣,接过来,突然想起了那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你在达亚镇里面发现了什么?”

  艾萨克相当简洁地回答道:“魔力。”

  准确地来说:充斥在空气之中、浓到可怕的魔力。

  这些魔力使达亚镇的尸体不至于化成白骨,但无法完全阻挡微生物的活动,体内拥有魔力的尸体会维持比较好的状态,而如果是普通人,就可能高度腐烂、或者称为巨人观。

  伊莱生出一个非常离谱的猜测。

  “这种高浓度的魔力……”

  高浓度的魔力是由原本是天赋者的尸体供给的,哦,或许还要加上明日之森的精灵,因为艾萨克在达亚镇的道路上发现了被随意丢弃的精灵族尸体。

  他还没有说完,艾萨克先干脆利落地一点头:“是。”

  教廷好像并不止利用黑暗风暴创造产出圣水的“牧场”,他们还利用天赋者的尸骨构造高魔力浓度的场所,而这高浓度魔力的场所涌来做什么呢?

  谁也不知道。

  伊莱一点一点握紧了手中的小马。

  思绪纷杂错乱,而他望向艾萨克,眼睛一弯,露出个相当漂亮,又十分浅淡的笑容:“这是奥斯都这个冬天最后一场雪了对吗?”

  艾萨克垂下眼睛,好半晌,胸腔气流到达喉咙、与鼻腔共振。

  他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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